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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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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瞻被打得满头大汗——伤痛所至,攻青阳时,被君天阳砍伤一刀,并中了两支暗箭,加之原本就重伤在身,又因君天纵的事,领了一百军棍,虽然施刑的人已经放水,仍旧是伤上加伤,本来连起身都费事,所以暂在城外治伤,一听说妻子回城,伤口未上药就拔马回来,如今又一路抱妻子回来,早就快失去知觉,被刘婆婆再这么一扇,只觉头昏眼花。
“大哥,没事吧?”嘉盛灵敏,见罗瞻不对,赶紧伸手扶住。
罗瞻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尽是昏倒前的花黄,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昏倒,得先确定妻子无事再说,“叫大夫了没?”
嘉盛扶他坐到床侧,“叫了。”
一旁的刘婆婆叹口气,“你们上辈子定是一对冤家,没打够,这辈子还要互掐,真是冤孽!”
小定睿蹒跚地走到床边,睁着一对闪如星子的眸子,仰问父亲:“娘娘……死?”语惊四座。
罗瞻被戳中痛处,“闭嘴!”他的怒气惹得小家伙扁嘴。
刘婆婆一把搂过孩子,“话都说不上来,到有劲跟孩子发火,自个造得孽,怨得了谁?”
罗瞻没再说半个字,直到大夫来给妻子号完脉才开口询问。
大夫沉吟半下,回复罗瞻的询问:“夫人气血不调,身子虚弱,近来又郁气加身,加之疲累心劳,小腹又遭外部撞击,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我开贴方子,先喝几日,待体中淤积除净,再用另外一贴,调理气血,另外,还请夫人多休息为上。”
嘉盛领大夫到外间开药方。
内室,刘婆婆摸一把眼泪——她一向极少哭的,当年丈夫离她而去时,都没能让她留半滴眼泪,老了老了,竟还有抹眼泪的时候,“好好的一家人,生生就被这么拆散了。”捶一拳罗瞻的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就算说到天上去,也是这混小子杀了人家亲哥哥,往后他们还怎么活在一块儿?“劝你不要招惹她,你这混小子偏不听劝,若是娶个塞上女子,也好过今天这结局。”
罗瞻眼前仍是昏暗花黄,不过刘婆婆的话他倒是能听见,“等她身子好些了,劳您老人家的驾,将他们母子带回林岭。”君家恶名远播,如今他当众杀了君天阳,恐怕世人不会说他无情,只会论她绝恩寡义,不顾亲人,还是让她回林岭好些,至少在那儿她能活得自在点,最好一辈子就住那儿,永远不出来,这样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时间久了,也许会磨平她的伤痛,他一定会珍爱她一生一世,再不做任何令她伤心的事,只要她能活下去。
但,真有那么简单么?
男人,你会不会把女人想得太简单?她们也是人啊——
☆、二十四 你的机会
君天阳入殓时,君锦并不在场,也许是某些人特别让她错开了那点时间吧,她没机会见兄长最后一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城南高坡上燃一烛清香。
香烟袅袅,如魂似魄……
君家——盛极一时,豪奢天下,最终结果却是非死即遁,无人同情,也无人怜惜,只留下一个千古骂名……生身如斯,她做不了主,但若要她与家人划清界线,那也是绝不可能的,已经不忠,再无孝,如何自称为人?
君锦想过,她是不能再继续留在那人身边,但如此乱世,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怎么做?赴死是一条路,可她已经是个母亲,不能擅自否定自己的性命,这是为人母必须做到的——无论是否苟且偷生,都要留一条命与其子女,这是天性。赴死既走不得,就唯有求生了,只是求生这条路该如何走,又通往何处,她不能肯定。
那日自昏睡中清醒时,那人就在她身边,旁边还有儿子,她没看他,不想看。
她对他恨意并不深,却是心凉了,这世上多得是父子对阵,兄弟操戈,但——他从没在她面前透漏过任何消息,一点都没有,在她还在为他放过二哥庆幸并感激时,他回身就是一刀,直接剜进她的心脏,任何反抗、挣扎的余地都不给她。哪怕是在她面前陈述杀她哥哥的理由都不曾有过,这人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也从未觉得她是个人吧?
物品——这是她一直的存在形式,父兄、他,也许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件东西,估价、利用、交换,甚至把玩。
她很努力地想变成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可没人觉得她在努力,都是抱怨。这边抱怨她出身奸佞、贵族千金,不会是个好妻子,那边抱怨她下贱、无情,不是个好女儿,好妹妹。所以在大哥的法场上,刹那间气血上涌,让她觉得再也活不下去,只愿他能一刀了结了她,可他没有,他让她活了下来,并把儿子展示道她面前,示意她无权赴死。真是个可悲的女人不是?从始至终做不了自己的主。
“夫人千万保重身子。”曾辉——那个向她透漏兄长消息的人,此刻正蹲在她身旁,她知道,“他”一定回跟来延州。
“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你又有何值得我被利用?”君锦并没抬头,只一心向香炉前浇上第一杯酒。
曾辉浅笑,“自然都有,不过我跟别人不同,被我利用,是你的机会。”
君锦收回酒杯,再拿过第二杯酒,仍未抬头看“他”。
曾辉不怪她冷漠,任谁受了这么大打击,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以正常人的承受力来说,她已是不错了,至少她没有哭天抢地,悬梁投井不是?
继续道出自己的来意:“辉想请夫人帮个小忙。”仔细观察君锦的反应……真遗憾,仍是没反应,“罗将军如今与田序的对阵一触即发,自然是无力顾及东北……所以辉想,也许我鹿山可替将军抵挡住东北方的漏洞。”
良久,君锦淡道:“这些与我说无用,他从没让我参与过这种正事。”拿过第三杯酒,滴洒在地。
“夫人不必参与,只与辉一张图即可。”
第三杯酒业已洒尽,君锦终于侧脸看向身旁的曾辉,“你认为我会向他复仇?”
“难道你不会?”她到很有兴趣听听这罗夫人的想法。
“我有过机会杀他,可我没有。”就在大哥死得那天,她相信,就是她拿刀杀他,他也不会还手,但她没有,她潜意识里根本不曾有过杀他的打算,因为她没他狠!既失去了最佳时间,也就没必要再为了安自己的心去做些徒然的事,已是这种局面,她就该去承受内心的煎熬,因为是她自己选择了生路,一辈子都逃不掉的煎熬。
曾辉对她的想法颇为吃惊,不过既然人家无意弑夫别君,她也只能感叹他们夫妻情深了,“夫人既如此说,辉就谈不下去了。”大老远过来,没能在罗瞻背后捅一刀,真是遗憾。那家伙何等幸运,娶了这么个傻老婆,“天寒风大,夫人还是早早回城为好。”生意不成仁义在,她很喜欢这个傻女人,所以打心眼里不愿见她把自己糟蹋死,“辉告辞。”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曾辉刚迈出第三步时,君锦轻道:“我不会向他复仇,但没说不能背叛他。”
曾辉顿脚、张嘴,回头——
“若你有时间等,且有本事让我离开这儿,也许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君锦放好酒杯,由秋露扶起身,正面对上一身布衣打扮的曾辉。
“不知夫人怎么确定你说得是真话,不是要给我下套?”曾辉赖皮地笑笑。
“你没有什么值得我套,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躲过嘉盛的追查吧。”
“嘉盛?”她见过那小子一次,长得倒挺漂亮,“他知道我来延州?”
“即使‘他’无心查询,嘉盛也会查探我去而复返的原因,以我的能耐和他们的封锁,我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定然是有人故意泄露给我,让我回去。”
点头,“不知夫人可有好主意躲过那嘉盛的追寻?”
君锦看着她,无话。
曾辉微举双手,表示一切由她自己想办法,连这点办法都没有,哪还有脸跟人家谈交易,不过——“夫人总该告诉我等多久,以及要怎么做吧?”
好吧,看那脸色,也不像能告诉她的,还是敛起赖皮的嘴脸为好,人家刚死了哥哥,凶手还是她丈夫,这会儿心里肯定油煎火燎,再多说就是不尊了。
……
***
自君天阳死后几日,罗瞻一直留在府内养伤,他不知该跟妻子怎么相处,他的为夫之道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顾忌,而他的妻子一直以来都相当配合他的脚步。
如今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她显然不会再努力迎合他,而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认为的夫妻默契,只不过是个假象,他对她无半点了解,不知她喜欢什么,也不知她不喜欢什么。
她不跟他吵,也不闹,更不哭,只是不言不语,当漠然成为一种常态时,他开始束手无策。
他甚至不得不搬到书房,因为有他在,妻子会整夜整夜看书,以她刚小产的羸弱身体,恐怕熬不过几夜就会送了小命,所以他走。
不是没让人劝过她,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试过了,但——当一切都试过后才发现,原来不了解她的人不只他,罗府所有人都不了解她的喜好,因为她从来就没表现出来过,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注意过她的需求,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爱干净。
“将军——”秋露端着饭菜进院,在屋门外碰见了罗瞻,“天寒风冷,将军进屋吧。”
罗瞻这才跨步进去,秋露随后步入,并将饭菜摆上桌,“将军可用过饭?”
没有。
秋露赶忙添上另一副碗筷。
待君锦入座后,秋露才转身端来净手盆给她净手,然后便是以茶漱口,之后才开始用餐——这繁杂的步骤,罗瞻之前从没见她做过。
接着便是饭菜——他不喜酸甜的食物,但她吃得全是这些:醋鱼、甜汤、连肉都带着甜味,令人难以下咽。是了,她是南方人,本来就该吃这些东西。
“将军,奴婢给您重新端一份来吧?”姑爷如今知道小姐都是怎么将就他了吧?嫁给他后,小姐甚至连一口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吃不到。
“不必。”看她一眼,她却始终不曾抬眼看他。
一顿饭,毫无语言交流。
当然,以前他们吃饭也很少说话,不过她都会在一旁替他盛饭、夹菜——她清楚他喜欢吃什么,也清楚他的饭量,有时半夜回来,她还会亲自去厨房给他做吃的……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相处方式。
吃完碗中饭,君锦以丝帕轻拭嘴角,然后起身——
“小姐,外面冷,披上斗篷再出去。”秋露匆忙去内室拿了条斗篷给她披上——小公子在刘婆婆那儿,小姐每天早、中、晚饭后都会过去。
拉上斗篷帽,系好绸带,君锦看一眼秋露,秋露明白这是让她留下来看顾他用饭。
罗瞻看着妻子渐行渐远,低眼再看看桌上的饭菜——这恐怕是他三十年来吃得最甜腻的一顿饭,她是要告诉他不愿再为了他忍受下去了?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在忍耐,忍耐他身边所有的不适。
一顿饭吃得满腹空空,实在咽不下那酸甜的食物,放下筷子,挥退秋露,兀自坐在饭桌前不语……
“大哥?”嘉盛是挑准了这个时机来见他,因为他来是为了向他禀报这几日对小嫂子去而复返的查询结果,自然不能挑小嫂子在的时候。
罗瞻拾起一旁的茶碗,饮下一口,对嘉盛没任何表示。
“小嫂子的消息应该是来自鹿山曾辉,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不过依照时间和推据,应该是他,而且他近日也在延州城外出现过,小嫂子前日到城外祭拜时,除了秋露,没让下人跟着,恐怕……”看一眼罗瞻,“小嫂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被人利用了……”
罗瞻缓缓放下传记,“她做不了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更别说他从不把外面的事带回府,就算她被利用,也不会威胁到外面的事。不过曾辉这人相当讨人厌了——
他倒要看看,那小子能怎么糊弄她……
☆、二十五 给你想看的开始
离开他,对她而言很辛苦,必须要意志坚强。
如果没有大哥的事,也许她会选择一辈子跟他这么过下去,就像大多数夫妻那样,彼此不了解,却也彼此天长地久,就像父亲与母亲。
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但——还不足以达到她喜欢他的分量,所以他们之间必然要有一个受到伤害,那个人显然是她。
她选择逃避、脱离他,是一步看上去不怎么明智的棋,然而她真得不知道还能以什么情绪面对他,以前,她努力迎合他的步伐,只是因为想得到他的感情,想得到和睦的家庭,以及到女人想得到的一切。
只是,一切都错了,不是他的错,是她的,这种迎合根本不能令他付出感情,只能把她的感情变成一种习惯。
如今,当他们之间产生严重对立时,服从、忍受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能作要挟本钱的仅仅只有自己的性命。
不想再这么活下去,即使离开他,她再也无人可依靠——
***
她不能以常态来脱离他的控制,因为以现实的实力来说,她完全没办法与他抗衡,所以,她必须用上一些小技艺。
她相信他完全能查出她跟谁见了面,要做什么,也相信他知道她会怎么做——偷取军机与人交换自由。
军机从哪里来?
她是完全不懂“正事”的,所以第一点去处便是他的书房——但她知道,他不会把正事带回家,这男人虽然在生活上粗枝大叶,但在正事上却是相当细心的,如果说她能在书房找到有关他正事的东西,必然是他在引诱她上钩,目的不在她,而在她背后的合作者。
因此,她必须顺着他的思路,按他设想的步骤开始逃亡,第一步,帮他“引出”那个合作者……
当然,这第一步她不能做得过于明显,以他对君家人的判断,如果做法太简单,那显得很假。
她必须远离他的书房以及所有关于正事的地方,一切动作不能由她自己来做,也不能由秋露来做,必须让一个颇令人意想不到的第三人,甚至第四人,毕竟狡兔三窟才是君家人该有的奸诈本性,不是?
“小姐,将军若知道您让人盗取他的军机,会不会……”秋露边穿针引线,边说出自己的担心。
君锦从诗书中抬头,看一眼烛火,“应该会很生气吧。”
秋露深叹一口气,将军也真是的,两军对阵,你死我活很正常,但——既抓了活得,又何必公然处决?若非杀不可,大可以私密行刑,总好过弄得尽人皆知,他是公正严明、鼓舞士气了,让小姐如何做人?!。
外室的门微微响动一下,君锦无动于衷,秋露赶紧起身,猜想或许又是刘婆婆来劝导了,掀开门帘,不想却是罗瞻,赶紧福身道:“将军。”
罗瞻不为所动,眼神定在她身后摇摆不定的门帘上,随即抬脚来到跟前。
秋露赶紧让开。
门帘被掀开——
君锦眼睫未抬半下,心里很清楚他是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兴师问罪的吧?她的背叛虽说不痛不痒,但对他来说,仍是会让他相当气愤。
这是夫妻间的第一次对决——
双方都没说话,他只是边盯着她,边将一只小铁牌随手放到她手旁的茶几上,那是她让秋露买通人而买通的卫兵的,他的卫兵。
君锦瞄过一眼那铁牌,没什么反应,只随手翻一页书,继续看她的花间诗词。
罗瞻也没有暴怒暴吼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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