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白莲出墙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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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头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叫人给他们送饭去！”

　　　　“这事您应该请示李知县。”王之临好脾气地指点他。

　　　　李知县若是肯听他吩咐，他才不会来找这个倒人胃口的臭小子！

　　　　被高老头持续瞪了十几分钟，王之临无奈起身，“我这就去找李知县，不过高前辈您的脾气真该……”

　　　　“闭嘴！”

　　　　王之临无辜地冲吴玉笑了笑，踩着木屐悠然离去。

　　　　吴玉有些担心高老头，他脾气比平时差，情绪也很不稳定，是受那群流民的刺激？还是因为那个离去的男子？亦或者其他她不知道的过往？

　　　　待王之临离开，高老头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的气势都消失了。

　　　　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缓了缓，在吴玉面前蹲下，浑浊的瞳孔动了动，哑声道：“对不起。”

　　　　这样的高老头让吴玉很不习惯，又忍不住心疼。她轻轻抚摸高老头凌乱的灰发，柔声道：“高爷爷，我们去看奶娘好不好？大夫说她的情况很危险，我们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高老头点点头，牵了吴玉去医馆。

　　　　医馆内仍然遍地高低起伏的呻吟声。这些无辜的村民被打得伤痕累累，连老人和小孩都没有放过。所有人一醒过来就开始寻找亲人的身影，然后开始为日后的日子担忧。

　　　　陆村长得知是自己的莽撞行为连累了所有村民，悔恨得不能自已，一家一家医馆跪过去，痛哭流涕。

　　　　高老头去看望了奶娘后便去和大夫说话。

　　　　没有多余的病床，奶娘就躺在一张席子上，吴玉静静跪坐在奶娘身边，没有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伤心落泪，只是拉住奶娘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奶娘看。

　　　　高老头从内堂出来，在吴玉身边蹲下，问：“恨那些人吗？”

　　　　“恨。”

　　　　“想杀了他们吗？”

　　　　“想。”

　　　　“为什么不哭？”

　　　　“哭没有用。”

　　　　高老头问一句，她答一句，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高老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跟我来。”

　　　　吴玉隐约明白了这一去，以后就不一样了，但看着眼前的惨况，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驱使她往那条路迈进。

　　　　重新回到知县府，这次去的那里的书房。

　　　　推开门，王之临正在里面与侍女说笑，他们一进来，侍女们便识趣地鱼贯而出。

　　　　高老头在他对面坐下，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倒把人调教得好。”

　　　　王之临倒是好笑地看着吴玉，“把孙女带来这里好吗？”

　　　　吴玉在高老头开口之前，先一步攥住他的袖子，怯生生道：“玉儿怕，不要离开爷爷。”

　　　　高老头极难得地露出笑颜。

　　　　王之临将诧异放在心底，但笑不语。

　　　　随后，高老头和王之临两个人开始讨论对付流民的策略。但几乎都是高老头在说，王之临就是个好好先生，随高老头说什么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笑盈盈地做摆设。

　　　　吴玉则非常认真地听高老头说话。渐渐地，她发现高老头是一个相当心有沟壑之人，规划每件事情都面面俱到、有条不紊。

　　　　并且就像盘旋于天际的苍鹰，锁定猎物后，一击即中。

　　　　“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流民的消息。”像是在刁难高老头一样，王之临一句话把事情打回初始点。

　　　　高老头淡淡道：“这么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逃得太远，只能是隐匿了踪影。”

　　　　“几百个人能藏到哪里去？”

　　　　“山林！”吴玉突然道。

　　　　在此之前，吴玉就像一个普通小孩一样缩在高老头怀里，王之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这突然一出声，王之临微顿之后，便是以另一种目光打量她。

　　　　她似有所感地缩了缩脖子，然后用稚嫩的童声抱怨道：“高爷爷是坏人，把玉儿丢在山林里，吓死人了！”

　　　　高老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接下她的话，而是对王之临道：“是山林。”

　　　　王之临“啪”一声收起扇子，“即便如此，山林那么大，想要把所有人一起抓到，怕不是那么容易。”话锋一转，低头笑眯眯地问吴玉，“你说呢？小玉姑娘。”

　　　　“一把火烧了……”话音未落，吴玉的脑袋被高老头拍了一巴掌。

　　　　王之临哈哈大笑，“既然高前辈已有对策，晚辈才疏学浅，就不跟着瞎参合了，我会命令李知县全程听您指令。”

　　　　啪嗒——啪嗒——

　　　　木屐声比之前都要响亮刺耳。

　　　　王之临离开后，高老头突然问吴玉：“你觉得该如何？”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老头问的是怎么对付那些流民，斟酌一般，小心翼翼地答道：“这要看要达到什么样效果。”

　　　　高老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如果不计代价只要求杀人灭口的话就一把火烧了……”脑袋又被拍了一巴掌。

　　　　她委委屈屈地瞪了他一眼，又道：“如果只要杀了流民，不破坏花草树木的话……”

　　　　高老头忍无可忍地吼：“要活捉！”

　　　　这就难了。

　　　　“设陷阱？”

　　　　他嗤笑一声，“什么陷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没好意思把挖洞这种话说出来，只得摇头。

第15章　心理刻画法（）　
“擒贼先擒王。”高老头道。

　　　　吴玉点头，想了想，又道：“是那个叫齐小三的人？”

　　　　高老头反问：“为什么是他？”

　　　　“因为给整个流民队伍出谋划策的是他吧？”本来一个小孩再怎样聪明早熟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敏锐度，如果对方是个和尚道士，她这样说难保不一把火把她烧了，但吴玉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自以为是地隐瞒高老头。

　　　　就算高老头察觉出不正常又怎么样？她非常执拗地坚信高老头不会伤害她。

　　　　高老头意味深长地看她，却没有深究，“想得很远，可惜不对。”

　　　　她睁大眼睛，“可是……难不成是齐淳？不对，他只是为了卖狗肉挂出的羊头吧？”

　　　　“这个比喻不错。”高老头摸摸下巴，“就表面上来看他们两人的定位好像是这样，但实际上会分出好几种可能，这和他们的性格有关系。”

　　　　性格吗？吴玉回想齐淳和齐小三两个人，但连见都没有见过几次，更别说了解他们的性格了。

　　　　可是，高老头又是什么时候去了解过他们了？

　　　　仿佛在给她上课一样，高老头有条不紊地解说着：“齐小三或许有些能耐，但本质上他是个懦弱的男人。他把齐淳推到最前方不是为了在幕后操纵一切，而是不敢，不敢孤身一人站在前方，带领大部分是老弱病残，还包含很多不稳定因素的流民队伍。但退居幕后，他就有了很多退路，危险时候逃跑不会被人指责，退一万步，被抓到的时候罪名也会轻很多。”

　　　　“哦。”吴玉带着崇拜的星星眼看高老头。“所以我们要先抓住齐淳，可是怎么做？”

　　　　“每个人都有弱点。”

　　　　漆黑的夜幕笼罩住整片山林，逃亡的流民们却连火都不敢点，相互依偎在一起，白日的血腥褪去，脸上全是哀戚之色。

　　　　齐小三一边做着流民的安抚工作，一边小心监视着齐淳，生怕他一时冲动带领大家去以卵击石。

　　　　按照他对齐淳的了解齐淳很可能这样干，但现在的齐淳似乎有些反常，沉默地坐在石头上，似乎在想事情。

　　　　齐小三有些欣慰地想，齐淳该是真的成熟了。

　　　　夜深了，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这时，齐淳突然睁开双眼，动作利索地避开地上睡觉的人，往山外走去。

　　　　他手里握了一张图纸，是还隐藏在县里的人给他送来的，上面简笔画了一个女人，痴痴地望着窗外。他几乎不要多想就知道这是陈芬画给他的。

　　　　她在等他去接她，她没有怪他做的事。

　　　　这个认知给他糟糕的心情洒上一层阳光，脚步也轻快起来。等他把芬儿接回来，就一起离开这里，摆脱掉可恶的官兵！

　　　　殊不知，林子外已经围了一圈蓄势待发的官兵。

　　　　而距离官兵不足百米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高老头坐在里面，面色寡淡。吴玉坐在他腿上，眺望着山林的方向。

　　　　“他真的会来吗？”吴玉问。

　　　　“嗯。”高老头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可是……”吴玉仍不相信，“这件事明显存在很多漏洞。首先，芬儿姐姐怎么会知道他的人是哪个；其次，据我所知，芬儿姐姐并不会画画，他们……齐淳应该知道这点，更何况你用的纸是知县府的，一看就很贵；最关键的是，他刚刚才那样伤害了芬儿姐姐，他怎么能相信芬儿姐姐马上就会原谅他？何况我觉得他既然敢做出那种事，肯定不在乎芬儿姐姐，更不会冒险来见她。”

　　　　“小鬼之言。”他毫不客气地打击她。

　　　　她皱起秀气的小眉头，“高爷爷，能不能好好说话？”

　　　　高老头撇撇嘴，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不要以你的水准估计敌人的水准。齐淳没读过书，为人处世也无经验，只有年轻人的冲劲狠劲，硬要说优点就是生存**强烈。”

　　　　“所以说他是笨得忽视这些漏洞？”

　　　　“笨！”

　　　　“哦。”

　　　　“说的是你！”

　　　　“诶？”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除了本身习惯之外，还受情绪和周围环境的影响。”高老头说着，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齐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之地，本以为能歇一口气，但马上被人把消息捅给官府。对于他来说，官府是最大的威胁，对他生命的威胁，而他最看重的恰恰就是生命！所以他不可抑制地发怒了，和众人一起狠狠教训了那些背叛他的村民！

　　　　如此一来，他们和官府的平衡彻底破坏，清楚斗不过官府的他只能带人逃亡。

　　　　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官府的追捕、不知道手中的粮食够维持多久、不知道会不会被山林里的野兽袭击、不知道官府是不是从此以后和他们不死不休……

　　　　愤怒、恐惧、不安、茫然、懊悔……

　　　　他感到浓浓的危机！

　　　　原来一直希望跟随他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好在于官府的对抗中增加优势。但现在他恨不得只有他一个人，这样逃掉的希望就大一些。

　　　　他清楚，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安然无恙，是官府一直没有动真格。但一旦官府改变态度，不择手段也要消灭他们，他们还有存活的希望吗？

　　　　曾经热血上头的他想过大不了带领大家和官兵血战，能宰一个是一个！官府或许正是顾忌这点才一直使用缓兵之策。但现在真正面临被官府剿灭的危险，他又开始懊悔自己的天真。

　　　　不是只有官府顾及人命，他们这些命贱的流民也不想以命换命啊！

　　　　这个时候猛然窜出来一个念头，那就是逃！扔下大家，一个人逃！

　　　　但是心中的底线和某些层面的坚守让他无法下定决心。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什么构成他不得不逃跑的原因就好了。

　　　　比如说心爱的女人！

　　　　他为了保护她不得不抛下大家。虽然想法有些自私，但确确实实让他飘忽的情绪找到了落脚点。

　　　　或许这些想法在之前还只是心底漫无痕迹的浮云，但在收到陈芬画像的那一刻，所有不规整的想法、愿望、目的通通汇聚到一起成形，一条清晰的前路骤然在他眼前铺垫开来！

　　　　不能说全然没有疑惑，但他渴望这一切是真实的愿望远超过疑惑。同时还隐隐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或许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补偿也说不定呢！

　　　　吴玉听得晕晕乎乎。

　　　　其实她对人们的心理也是有一定研究的，所以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但高老头说的显然比她所了解的要复杂许多，简直是把对方的心剖开，一条一条地研究里面的脉络走向。

　　　　她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高老头很厉害。不管他说的是对是错、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结果，光是能诌出这么大堆的复杂联想就非常了不起！

第16章　培养（上）（）　
事情的发展恰如高老头的推论。

　　　　齐淳一走出山林就被重重包围的官兵逮住了。

　　　　这时高老头对吴玉说：“回去看看你奶娘怎么样了。”

　　　　吴玉也担心奶娘，而且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已经成功了大半，剩下的凭高老头的能耐只是小case，便干脆地回医馆去。

　　　　齐淳被官兵跪押在地，大吼着：“芬儿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高老头近乎冷漠地注视着他。果然还是不忍心让玉儿看见接下来的一幕，也罢，循序渐进吧。

　　　　擒贼先擒王之后还有一招，叫做杀鸡儆猴。想要猴子越规矩，这鸡就得杀得越狠！

　　　　深夜的时候，奶娘终于转醒。吴玉高高提起的心骤然松下，抱住她大哭不止，把其他病人都给吵醒了。但大家都很理解地没有指责她，反而纷纷关心奶娘的情况。

　　　　齐淳被凌迟千片，血淋淋的肉片挂在山林周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而此时，所有流民都归顺了官府，至于会受到什么样的罪罚还没有确定下来。

　　　　吴玉赶来到山林时，那些人肉还没有卸下来。上面的血早就被风干了，呈红黑色的血条或斑点包裹住肉片，格外狰狞可怖。风轻轻吹动，远远近近都飘着浅淡的血腥味。

　　　　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看守的官兵注意到她，走过来驱赶她。

　　　　她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这是高爷爷下的命令吗？记忆中的高爷爷偶尔偏执冷漠，但只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家，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吓到了？”高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看着随风飘动的肉片，浑浊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应该有更温和的手段。”她颤抖地开口。

　　　　“我得到的命令抓住所有流民，最好不费一兵一卒。”高老头的声音淡淡地在她耳边响起。“单纯用齐淳的命来威胁其他人不是不行，这样做会产生三种结果。第一，所有流民一起归降，当然，可能性极低；第二，部分归降，部分逃跑，这个可能性最大；第三，齐小三稳住所有人，他自己或另选出一个人出来带领流民逃跑。可能性在两者之间。”

　　　　她沉默地听着。

　　　　“我的行动准则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与其花费头脑设想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给未来埋下大大小小的隐患，不如用强硬的手段将事情扭转到唯一的道路上，最后只要站在出口处就能轻松斩获毫无意外的成果。”

　　　　她的心剧烈一抖。

　　　　如果有流民逃走，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固然好，但若是改不了和官府对抗时遗留下来的恶习，小则恃强凌弱，大则不甘平庸，重新组织起类似的团队，将会给官府和普通百姓带来无尽的伤害和麻烦。

　　　　这次闹出几条人命，下次呢？下下次呢？

　　　　这种可能性不大，也不小，但对于高老头，当今陛下的幕僚之一来说却是宁错杀不放过。与其心惊胆战地提防所有不确定的后果，碾碎一条人命换取后顾无忧便是最有利的选择。

　　　　没有人能责怪高老头，在看见奶娘伤情那一刻恨不得将那些流民碎尸万段的吴玉更不能。

　　　　高老头绕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四目相对，面上没有半点她熟悉的表情，如冬日的湖面，空泛冷然。“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考虑的局面越大，利益权衡就成了最大的关键。你明白吗？吴玉。”

　　　　她直勾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