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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风云-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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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可能寻找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可是好歹,他距离军营的铁血气息远了一些。
关外的秋天,没有什么鲜艳的色调,但是,却很美,那是一种野性的美,粗犷的美。
微凉的秋风吹起他的头发,很远的地方,火光照过来,于是,发丝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仰头看了看天,估计了一下时辰,知道今夜的琴音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了。
然后,当然他低下头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位在夜色之中背着古琴的老人。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但是他还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就是他,就是自己正在等待着的人。
人世间,这真的很奇妙。
……
……
管阔在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
他紧紧地盯着那位老人看,似乎想把对方的每一寸地方都摆到自己的记忆深处。毕竟,有过那么长时间并没有见过面的琴音之约,他对这一位弹琴者的好奇,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光暗之中,他看到,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这种类似的皱纹,他在驼背老金的脸上同样看到过,但是驼背老金带给他的感觉是神秘与好奇,而这一位,却是几乎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觉。
老人穿着灰白的粗布衣衫,尽管裹得有些紧,但是秋风还是把之吹动而起,就像是败絮在凌乱的飞。
他的背一点都不驼,挺得很直,他走路并不快,但是,却很稳重,每一步踏下去,都没有刻意性,然而总是给人一种有力感。
那是一种很沧桑的有力感。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管阔放开了自己紧盯着的目光。
老人没有特意看他,却也没有特意不看他,就这样,像是家常便饭,像是理所应当,无视周围的所有环境,挨着他,席地而坐,开始调整琴弦。
管阔有些紧张,不对,是非常紧张。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名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弹琴的人与自己相遇,然后自己就像是见到了别离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崇拜他的琴技,然后然后……
然后,今天对方就这样破开夜色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是作出一副津津有味欣赏的样子,还是继续在地上刻写竹简上神秘的字体?
他真的不知道。
这个时候,老人调整好了琴弦,开始弹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曲子。
琴音在这一片因为突兀人的进攻而常显得焦躁的范围之内传荡开来,随着微凉的秋风,越来越远,到达营地的大片地方。
音乐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直达人们的心灵深处,找到某一种和音。管阔坚信,就算这里的很多人,比如无用,非常看不惯这些所谓的“风雅”,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欣赏这种琴音的。
这一首,是《平沙落雁》,管阔听几声便听了出来,他听过好几次这首琴,在家中,在军营中,也是。
时隔多日,再闻《平沙落雁》,就在耳边,他的感觉莫名。
弹一曲平沙落雁,何处人烟,许多愁化作无言。
他低着头,似乎忘却了一切,也像是记起了一切。
忘却了现在的周围,记起了曾经的时光。
这片北疆很陌生,但是回想着曾经的美好生活,却隐然变得亲切。
他静静地听着,老人的手稳重地、带着固定节奏地在琴弦之间弹跳,像是给他展开了一个世界。
那一夜,他失去了一个世界,现在,老人在他的面前,给予了他一个世界。
一曲终了。
平沙落雁之后,钗头凤,折红英。
低着头倾心听曲的管阔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挨着自己席地而坐的老人。
他实在是没有想象到,这样的一个老人,居然在军营之中弹奏折红英。
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老人的每一首曲子,他都感觉恍如仙音,只是怕军营内人的反应。
他看到,无用阴沉着脸出了营帐。
还有陆陆续续军营里面各个方向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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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心中有着宇宙,便自然强大()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与正规唐军有些差别的,被发配边疆的人,虽然他们现在也算是北唐军人,被编到了同一支部队里面,可是,总是外来人。
他们来到这里的刚开始,就听到了每夜的琴音,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不会去多事。
每夜的琴音既然存在,就说明,晋王李显岳的部队允许它存在。
直到今天,琴音换了那么多的地方,到达这里,如此之近,才让他们不再忽视它。
无用看着挨着老人坐着的管阔,脸上的不爽之意甚浓。
看别人不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不爽就是不爽,哪怕弹琴的不是管阔,哪怕琴音得到晋王殿下的允许,他就是不爽。
他看到管阔如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和那个弹琴的人挨在一起,就不爽到了极点。
管阔瞄了他一眼,就不看了。
他知道,现在的无用,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因为两个人已经不说话了,既然如此,他何必在意别人的不爽?
他看到那些走出营帐的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于是垂了垂眼帘。
最近几日,经过自己营帐内和无用关系较好的那几个人宣扬,他早就被黑成了拎不清坏脑子的典范,再加上他很少和其他营帐的人高谈阔论讲一些并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有着很不好的印象,虽然管阔除了在战场上,和那些人屁的交往都没有,也不需要那种吹牛的交往。
“老吴,那个傻子又开始了。”一个汉子嬉笑着对着无用道。
无用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他现在,不和管阔说话,也不想谈论任何有关管阔的事情。
他盯着老人看了许久,嘴角轻蔑地一撇,转身就不屑地进了营帐:
“装#,两个装#的家伙。”
管阔看了老人一眼。
他看到,老人的目光平淡,就这样一视同仁地把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却连半分情绪变化都没有。
心中有着宇宙,自然可以容忍鸟兽。
“这么老的老家伙,看样子也打不了仗了,不回去种地,在这里弹琴乐呵,是不是有病啊?”一个人踢了踢脚边的一颗石子,笑着对旁边的道,很快便得到了相似的附和。
他们的声音还算轻微,但是,却清清楚楚地入了管阔的耳中。
他再看老人一眼。
耳中,琴音依旧,没有丝毫的扰乱,老人的目光似乎只看着前方,但是,管阔却知道,他看到的是越过整片军营,北唐再北,然后是整个世界。
不需要别人的认同,我的琴音在这里,我在这里,旁边有一个人挨着在这里,就足够了。
管阔感觉很震撼。
或许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受到这种震撼,甚至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为什么会从这一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感觉到震撼。
他曾经见到过不少强大的人,比如他的父亲,但是,旁边这一位的强大,很另类,很特别,却非常非常强大。
强大,最重要的是心,你的心强大了,就自然而然强大了。
折红英罢了,是阳关三叠。
管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忽视了周围的所有人的。
琴音,便是一切。
曾经某时某刻,一位名将的边塞有胡琴琵琶与羌笛,现今,管阔身边,有琴音。
琴音,声声入耳,短暂忘了生死仇杀,领会生命的真谛。
管阔徜徉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音乐世界里,身体似乎都要融化。
他不知道老人是什么时候停下弹琴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地,只剩下了自己,而那些觉得无趣的人,也早就入了营帐,不知道是否已经入睡。
他微笑着,感觉今天特别高兴,前所未有地高兴。
他俯下身去,用石子在地上划出了几个字体,看着特别的顺眼。
今天的他,看所有字都很顺眼。
营帐内,只有铁山无依旧坐在那边,其他人都已经睡了,那个家伙微笑着看着他,问道:“今天,终于见到了梦中情人了?”
管阔飘飘然的样子瞬间收敛,骂道:“你变态啊!?”
铁山无却毫不在意,叹道:“唉,看你今天这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来到军营里,就忘了公主殿下,又有了新的人,我真是为公主殿下感到伤心啊!”
管阔不再理他,知道这家伙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并没有出来看,可是也必定是知道了外面的事情,现在存心找骂,不必理睬。
铁山无却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话题,继续道:“琴声好听吗?”
管阔皱了皱眉头,可是,还是语气并不怎么好地回答道:“好听。”
他能够听到,营帐内那些看起来已经睡了的人的嗤笑。
铁山无站起身来。
他朝着管阔而去。
看到那张凑上来的脸,管阔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铁山无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莫名。
他伸出手,拍了拍管阔的肩膀,轻声道:“你交上好运了,驸马都尉。”
管阔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皱着眉头:“你今天白天的那一场战斗,该不会是被突兀人给打傻了吧?”
铁山无的嘴角微微勾起。
“普通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到四处弹琴?你这个傻子!”
他的手重重地在管阔的肩膀上捏了捏,牵动了管阔的伤势,于是营帐内响起一句脏话。
铁山无转身离去。
只是,脏话之后的管阔,却是有些发愣……
……
……
他们之间的“交情”很特别。
已经五天了,每天夜晚的这个时候,老人都会背着古琴过来,弹上三首曲子,也不说话,弹完了就默默离去。
这么多夜,老人已经不再换地方,每天都会来到早早等候在那里的管阔身边,挨着他坐下。
管阔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由刚开始的局促,渐渐变得理所当然。
他理所当然是要听琴的,老人理所当然是要挨着他弹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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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这是吴语()
他的伤势自然没有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恢复,只是,他不再去打仗了,因为北唐人也不会真的明目张胆地叫人送死,哪怕那些人在战争的面前,本来就特别脆弱。
他每天白天都会去为军队做一些分配到的力所能及的劳力,出一身汗,到了夜晚,就定时地来到那个地方,等待老人的到来。
似乎成了自然规律。
第六天,他开始一边听琴一边刻字,因为,他已经不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了,琴音,还是琴音,人,还是那两个人,只有距离不同了,其他的,其实都一样。
铁山无每天的笑意都非常意味莫名,让他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他不想理睬这个家伙,因为就和无用他们一样,他没有做什么错误的事情,又何必老是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已经是遇见老人之后的第八天了。
星空为厚重的云层所遮盖,月光敛没,消失无踪。
这昭示着明天一定不会是一个晴天。
而且,突兀人会发动进攻。
越是不利的、所有人都讨厌的,军心烦躁的,越是大家都觉得不想打仗的天气,突兀人越是会突然冒出来,期待打北唐一个措手不及。这是管阔在前一段时间才领会到的。
风越来越凉了,管阔抬头看了看黑魆魆的天空,紧了紧衣裳。
他看到,旁边,那名神秘的老人粗布衣衫飘飞,却毫不在意,弹指如飞,琴音就从指间溢出,与那偌大秋风一争高下。
不知道为什么,管阔却从这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之间,看到了某种仙风道骨的奇异感觉。
而且,这大风之中苍老的躯体内,似乎隐藏着非常磅礴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看到的,更是感觉到的。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怀疑了一下自己的那种感觉,毕竟,人体就是人体,就这么一具小小的躯体之内,怎么能够隐藏着磅礴的力量呢?
他似乎思索了一阵,然后,当他回复过来的时候,看到,弹琴的老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而是盘膝坐在那边,看着他刚才刻在地上忘了擦去的那三个字,良久不语。
他突兀地有些心慌。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大意了,被别人看到了那种字体而心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心慌。
这个时候,他看到,老人略微有些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张开了,然后,说出了他听到的第一句话,确切来说,是第一个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震惊。
……
……
或许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今天的这个情景,还有老人发出的那种口音。
他在地上刻了三个字体,老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发了三个音。
那些字体他都不认得,可是老人发的那三个音,他都认得。
他从小除了学习北唐的语言,父亲管清和还教了他另外的一种他完全不知道属于哪个地方的语言,以及口型。
他只和自己的父亲用那种语言交流过,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会,却从来不谈。
今天,他遇到了第三个人。
经历了那么多,他甚至都已经不再去记忆起那件事情,直到今天,这名谜一样的老人,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发出这样的音节。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迷惘,同时有些心慌。他不知道那种方言是哪里的方言,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教自己学那个地方的方言,还有,这一位老人,又为什么认识这些字,并且能够用那种方言读出来。
他感觉到,老人看了自己一眼。
只有一眼。
他有一种全身都被看透的体会,不禁面色发寒。
老人似乎看到了很多。
他站起身来,背着古琴,转过了身去。
知道老人要离开了,管阔同样站起,表示自己的尊重,只是自己的心里面非常的乱,面色变幻莫测。
老人回过头来,淡淡地用北唐话道了一句:“这是吴侬软语。”
他的背影,远去了。
原地,管阔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却恍惚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是,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是吴侬软语,他从小就在长安长大,如果没有这一次,他也不会看到关外的风光,至于那什么什么地方的方言,他是真的不甚了解。
可是,还是那个可是,他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夜晚,老人背着古琴,又来了,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管阔却知道,一切都发生了,他心里面的好奇与郁闷非常强烈,只是比昨天晚上好了一点。
老人摆好琴弦,依旧是平沙落雁。
今晚的琴音很美,而且白天下完了一场雨,现在已经干了,天色同样很美。
但是管阔却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在地上顺着竹简上面的顺序,认认真真地划拉出了六个大字,期待着老人能够全部都读出来,让他能够知道竹简上面写的是什么。
然而,三曲罢了,老人却皱了皱眉头,看也不看他刻在地上的字,道:“听琴的时候,就应该想着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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