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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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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怒的二姐嚎叫着追打弟弟,被阳信公主一把抓到母亲身边,站规矩:刚才东游西逛就由她去了。现在愈发了不得,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礼仪地满地疯跑,还有一国公主的样子吗?
  南宫再厉害也不敢同时在母亲姐姐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只能忍气吞声,乖乖陪立一旁。
  ·
  十皇子本来还想在兄弟中多呆些时候的,但后来改了主意。
  刘荣虽还没有举行正式的立储大典,但被里里外外的人一口一个“皇太子”“殿下”叫着,言行和举止已完全是‘一国皇储’的自觉和态度。
  栗夫人的另两个儿子也有点功德圆满、沾沾自喜的味道——河间王和临江王都不是张扬没分寸的人,但细细查看还是能瞧出端倪。
  几个年长的皇子一路谦逊一路讨好那三个,区别不过是有人做得高明些,有人做得露骨点。只有几个小皇子,还懵懵懂懂无知无觉,兴高采烈地沉浸在游戏和玩闹中。
  这类场面,看一会儿会觉得有趣;时间多,就没意思了。于是十皇子借口‘更衣’,溜之大吉。
  “此处,此处。”指挥从漪兰殿跟来的从人将长厚垫设在松树前,坐上去靠着树干……舒服!
  两只手臂在脑后交叉,刘彘皇子慢悠悠低唱:“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樱树?桃树?嗯……还是桃树多。桃花,真美,象……阿娇;哦,不,应该是阿娇象……桃花……桃华。
  头往后仰,小男孩欣赏着眼前如烟如霞的花景,稍稍改动了一下古诗:“伐桃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噫,不对……别人都在赏桃花赞胜景,自己却口口声声要‘伐木’,似乎……颇煞风景呢!?再说,阿娇怎么能‘伐’呢;桃华,自然是‘移栽’,整株的移植,方好!
  满脑袋奇思浮想,十皇子口中不停,嘻嘻哈哈接着背:“伐桃……嗯,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干糇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于上巳思伐桃,阿彘?”背后,传来熟悉的话音——低沉威严,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
  “父?”小皇子一骨碌弹起来,行礼:“父皇!”
  “免。”天子在儿子空下的位置坐下,环视四周不由点头:向阳背风,视野开阔,能收大半美景入眼底。小刘彘很会挑地方,有眼光。
  打量一圈儿子的临时歇脚处,皇帝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什么呢?人人有的,今天该有的……桃花?!’皇帝含笑:“阿彘,汝兄弟皆游赏,何因独处?桃花何为不佩?”
  刘彘一愣:佩桃花?和二姐一闹腾,早忘了。
  想一想,跳过第一个问题,十皇子直接回答第二个:“父皇,彘不愿伤及四时。”
  “嗯?”天子意外,挑挑眉:“何意?”
  “父皇,”刘彘低头思索了一小会,才抬头回答父亲:“春夏秋冬,四时更替,天道也;然后,春花秋实,各得其所。”
  “开花,方结果;花在,则果生。”彘皇子双手交握,侃侃而谈:“儿实不愿以一时之贪欢,伤及桃树,误却花期,以致年无所获。”
  天子听得津津有味,徐徐颔首,淡笑不语。
  见父亲神情放松愉快,十皇子嘴角上勾,眉梢眼角带出几许自得:父皇是博学多闻的帝王。能在父皇面前有上佳表现,可不是容易的事。今天做到了,自己也觉得了不起。
  余光中扫到,天子眸中清波移动,不高不低肃声吩咐:“阿彘,《伐木》不合,《秦风》大不宜。易之!”
  “啊!”刘彘皇子刚才还喜气洋洋的脸,立刻垮掉:他还没开蒙好不好?能背得出多少诗啊?临时找合适的背,难度也太高了吧?
  ·
  “阿大,阿大!”甜脆的呼唤,遥遥传入耳际。
  刘彘那里正急得抓耳挠腮,火烧火燎;一听这叫声,简直如闻天籁:阿娇!是阿娇!娇娇最可爱了,真乃及时雨啊!
  只见馆陶翁主拉着窦绾,领着胡亥胖兔子,蹦蹦跳跳往天子这边来。
  “阿娇!”天子果然没再追问——小刘彘低头,默默偷笑,嘴快咧到耳朵沿了。
  刘启陛下把侄女放腿上坐着,摸摸小女孩头上的花冠,很不解地问:“阿娇,花冠制者谁?蔷薇何?”
  小冠用嫩柳条做骨架,插缀深红色和大红色的蔷薇花,花朵四周再以墨绿叶子缠绕衬托。这顶花冠小巧玲珑鲜亮美观,但也很奇怪——‘上巳’嘛,要戴也该戴桃花冠;为什么选用蔷薇花呢?
  “胜从兄赠与。阿绾亦有得。”说着,陈娇指指边上敬立的窦绾:窦绾的发上,也是一顶蔷薇花冠,只是花朵是黄色的:“胜从兄言曰:桃花色浅,与娇娇服色不合。”
  这样?天子瞧瞧侄女身上,点头:刘胜这小子感觉没错。朱红色绣锦丝绢的曲裾,虽然将小阿娇衬得肤光胜雪妍丽动人,但还真是不适合戴浅红色的桃花——也只有深红大红的花冠才压得住!
  眺望远处连片的浅红云霞,天子转了话题:“阿娇,尚记《桃夭》否?”
  “记得,记得!”阿娇抢着说。
  天子:“能否一诵?”
  “自然,”馆陶翁主摇头晃脑开始背诵,娇娇软软的甜音冲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阿大……”
  “好!”天子很高兴。这是他一年前亲自教的,没想到小阿娇半字都不错,那么流利地背下来。
  “阿大,呵……”娇娇翁主搂着皇帝舅舅的脖子咕叽咕叽笑不停,信誓旦旦保证:“但凡阿大所言,娇娇皆牢记在心啊!”
  天子大乐:“哦?哈哈。我家阿娇,聪敏,至孝。”
  “父皇,父皇,”刘彘不乐意了,争取扳回一点父亲的注意力:“父皇所言,阿彘亦牢记在心呢!”
  刘启陛下右手抱着侄女,左手伸出摸摸儿子的额头说:“阿彘,汝当更名矣!”
  “更名?”十皇子有点跟不上思路:什么意思?
  大汉天子微笑,缓缓道:“吾儿通透,当更名为‘彻’!刘彻!!”

  12…06 远虑

  四月,大汉皇帝举行大典,册立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京都长安城,精华尽出。
  未央宫内外,环佩叮当,冠带如潮,云蒸霞蔚,繁华无限……
  ·
  依据《周礼》进行的立皇太子仪式,繁复和冗长。从凌晨折腾到日暮,足以让一个健壮男子大呼吃不消,更别提一位年迈体衰的老妇人了。
  “阿嫖,典礼观之何如?”典礼结束,回到长信宫,窦太后已经虚无到几乎站不住了。
  馆陶长公主半搀半抱,安顿老母靠在长榻的软垫上,边为母亲解衣带边说:“赫赫扬扬,煌煌不可言传。”
  “如此,……甚好。”窦太后有些欣慰,也有些伤感:“憾之,阿武不入朝,无从目睹盛况……”
  长公主看看母亲,没接话,心里有几分嘀咕:母亲心底真正想要的,或者是另一场立储仪式——幼弟刘武被立为大汉储君的大典?
  身为人母,馆陶长公主很理解自己母后的想法。其实,如果换了她自己,肯定也会做同样的打算——对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比两个儿子都成为天子更荣耀的?
  再说都是自己的骨肉,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兄弟两地位悬殊,做母亲的边上看了总是不舒服。否则,她又何必巴巴地盯住皇帝大弟给陈硕封侯——心同此理。
  ·
  玉珠、璜、珍珠、玛瑙等等宝物串成的玉组佩非常非常沉,刘嫖公主解下捧在手上都觉得重。
  长公主微皱眉,看看母亲花白的鬓发,不无担忧:这些昭显身份的装饰品,什么分量啊!戴一整天,真够呛。
  见母亲神色惘然,有沉入冥想的态势,馆陶长公主赶忙琢磨着给换个话题:“阿母,皇太子年近弱冠,尚无正室,恐为臣民非议。”
  侍女们帮着,将皇太后后腰上系的‘绶’取下,长长长的一大条幅……哎,这个,也不轻。
  刘嫖皇姐手里忙着,口中继续说:“太子宫不宜久虚,不知阿母……”
  轻手轻脚再解下‘蔽膝’。蔽膝和下裳的颜色是一样的,区别是蔽膝上彩绘装饰了翚翟纹。翚翟是五彩的雉,华彩缤纷,绚丽异常。
  战国以来,华夏族就盛行早婚。以刘荣的年纪,也实在应该娶妻了。窦太后明显被这个新议题吸引过去:“啊?皇太子妃呐……”
  呆了一会儿,皇太后忽然抚掌,“呵呵”笑起来:“善,大善!孙儿娶妇,则曾孙出。”
  纤细的玉指,不期然在‘纽’和‘约’上停顿。长公主挑挑眉,一丝不豫闪过:这……可不是她希望的谈话进展方向。
  “母后,皇家非黎庶百姓!”馆陶皇姐悻悻然言道:“子嗣虽重;然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皇太子妃备中宫,当慎选名门嫡支,……”
  窦太后伸开双臂,让女儿能顺利解开礼服的大带,怡然自得地享受爱女罕见的长篇大论——只有极仔细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老太后的唇角,微微上扬。
  说啊……说啊……说……长公主猛然惊觉不对!似乎,好像,给阿母耍了啊?!
  扭身靠向母亲肩头,馆陶公主这个不依:“阿母,阿母!阿母……”娇嗔绵软、肆意随心之态,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大汉第一公主的样子?旁观的宫人们瞠目结舌,一个个呆若木鸡——真不敢相信,都是即将做婆婆的人了啊!
  “阿嫖,呵,阿嫖爱女,止之,止!为母老矣,老矣,呵呵,经不起……”皇太后笑搂着拍女儿后背。也只有在这种私下场合,女儿才会显露出如此这般的小女儿姿态——痴缠耍赖的手段,和阿娇一模一样。或者说反了,阿娇那一套,都是和女儿学的?
  “母后。”长公主站直了,继续为母亲宽衣。
  大带和礼服也是同一色的;大带之后,则是‘下裳’。解开,放上宫娥端来的托盘。
  此时,总算轮到‘袆翟’了!按照《周礼》的规定,‘后六服’中的袆翟为玄色,衣料是黑色纱榖,内缀一层白色“素沙”。袆翟之上刻缯彩绘翚,‘伊、洛而南、素质、五采皆备成章’的雉纹,华彩绚丽,配以玄中暗红的底色,真是说不出的凝重和肃穆。
  抬头,长公主不错眼珠地盯住母亲的面庞,丝毫表情变化都不放过:“阿母,阿母莫非属意舅家?”
  这是刘嫖长公主最担心的一点。如果母后希望大汉出第二位窦皇后,她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办法来解决。
  “窦氏?”出乎长公主意外,窦太后竟想都不想地摇头否决:“否。”速度之快,让人有点……不敢置信。
  踌躇片刻,长公主按按额角,决定还是先帮母亲把衣服全理好再说。
  外面礼服皆去,里面是一领白色纱质的单衣;单衣的领口绣有黼纹,绣工巧夺天工。刘公主轻手轻脚为母后将这件单衣也褪了,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女官奉上的中单睡衣,给皇太后穿上——大功,终于告成!
  长公主再接过宫女端上的热汤水,伺候母亲吃完,才不顾自己一身的疲惫和没来得及换的青色揄翟,在窦太后边上坐下。
  “其实,窦氏少年贵女中,颇有几位丽质佳人。”长公主说得干巴巴,但总是说了:“母后或可考虑一二。”言毕,长公主直勾勾瞅着亲母。
  举手抚摸女儿的头,触手:发髻松散长簪斜挂。窦太后很开心的笑了:“吾将告之章武侯及彭祖:窦氏诸女,不参选储妃之位。”
  如释重负,如释重负……长公主心里,象开了花一样——没有窦家女孩的搅局,皇储妃宝座,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
  不过,转回来,不由疑惑:“啊?母后,为何?”窦太后是很顾娘家的。以至于到今天,窦氏家族大大小小的事务还是由这位嫁出去多年的刘家儿媳说了算。比如:去年把窦婴从窦氏家谱中除名。
  “章武侯府窦绾,品貌双全,可叹幼失恃,不宜立为皇太子妃。”窦太后为窦绾深深叹息:那孩子好相貌好品行,实在是皇太子妃的好人选;只可惜她早早没了生母。
  “失其恃,幼丧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长公主低语,悠然长叹:选皇太子妃的条件很苛刻。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取丧母的长女。可怜的窦绾,偏偏占上。
  “章武侯二嫡子。长房之续弦,失礼不醇;齐王主若佳人也,奈何年少无女。”窦太后淡淡叙述。
  “南皮侯夫人贤良,长女已嫁,少女姿色平庸,不堪大任。其余诸窦有色者,皆为庶出,不可入主太子宫。”窦太后摇头不已:“若冲下陈,聊无意趣。”
  皇家的正式儿媳,是不要庶出女孩的。南皮侯府,是有资格的没姿色,有姿色的没资格。如果让刘彭祖的庶出女儿当刘荣的妾,就没意思了——‘妾’在皇家,即使有爵位有富贵,依然只是正室的奴婢而已。
  窦太后在摇头,长公主却是越听越高兴。当然,不敢笑出声来,那样就有对舅舅家不敬的味道了。
  “哦,阿母,”长公主忽然想起,还有两个呢:“魏其侯两嫡女,长女十岁,次女七岁,皆有殊色。”窦婴这次立了大功,晋为侯爵,势压朝野。他是窦家人,又是功臣,正炙手可热。
  “窦婴,窦王孙!”窦太后皱眉,神情纠结:“魏其侯女,不可。”
  虽然猜到一些,但皇姐还是希望试探确认一下:“母后,因何不可?”
  皇太后长长吐出口气:“婴……从兄子,旁支也。”
  长公主猜对了!窦家人虽多,但窦太后的嫡亲手足只有两个:章武侯窦广国和南皮侯窦彭祖的先父。窦婴什么都好,可他只是窦太后堂兄的儿子,当然比不得另两家血缘亲近。
  如今章武侯年迈,子孙多平庸之辈;南皮侯资质中等,也不是大器之才——窦氏家族,本家无光失彩。而窦婴这一支,凭军功异军突起,获得侯爵爵位,事实上已经压了本家一头。
  窦太后偏心嫡亲兄弟家,自然不希望魏其侯府再出一个皇太子妃来火上添油——再说,当初立梁王刘武的尝试上,窦太后对窦婴这个不顺从的堂侄子,多少也心怀芥蒂。
  到这里,长公主心花绽放;嘴上却不露半分,还一叠声遗憾着。
  “阿嫖!汝之心愿,为母自然明了。”窦太后拿指头戳女儿额头。长公主嘻嘻笑着,象当年小女孩时一样,歪在母亲怀里笑。
  “且汉室公卿,恐不愿窦氏再据外戚之盛。两代皇后,未必称福。”说道这里,长公主和皇太后都无言了。
  当初薄太后处心积虑安排了薄皇后和刘启的婚事。两代皇后是有了,可薄家呢?薄家在哪里?朝堂上,已无薄氏中人。
  “荣性情宽和,康健风度,堪称佳婿!”窦太后的手指在榻边轻轻敲:“阿娇好!有阿娇据中宫,自会照拂窦氏。”阿娇久居长乐宫,和窦家人,极为亲厚。
  “阿母!”长公主喜不自胜,眼中大放异彩……

  12…07 宫怨

  立皇太子的大典,转眼过去十天了。
  汉宫似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如第一浪过去,第二层浪未至前的水面,粼粼的波光中含着若隐若现的骚动。
  ·
  椒房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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