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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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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其中也有刘嬿本身的部分原因。事实在这次的休妻事件前,刘嬿王主就已经是长安城中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了——拥有皇室血统的尊贵王女仅仅为区区财帛,不顾体面地四处抛头露面经商,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如果不是周氏家族在平叛战争中过于得罪宗室和外戚,这位被扫地出门的城阳王主恐怕不会有那么多舆论上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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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总是无聊的,特别是在这种陌生压抑的环境中等待。
刘嬿的人板板正正立定,脑子里却是不停地胡思乱想:‘如果这次成功中了选,不知那些人会怎么想?应该是惊骇莫名,继而大发怪论罢!曲周侯夫人最喜欢装娇弱了,会不会来个昏倒当场?还有……’
“王主,长公主有请……”蔡女官出来向刘嬿行礼,向内让。含蓄地点头,城阳王主跟着女官走入长信宫东殿。
跨过门槛,飞快地拿目光一扫。偌大的宫殿内论百宫娥宦官垂手侍立,鸦雀无声。
居中的座位空着。一位看上去只二十许年华的妍丽贵妇坐在下首,蔷薇深红的长绒锦直裾,下摆衣缘后露出一节玄色点金的衬裙。丰盛的乌发上仅有一支红玉龙头长簪,簪头龙口内衔了一颗比龙眼还大一圈的明珠;顾盼间,珠光七彩,晕华闪烁。
‘想必这就是馆陶长公主了!看上去真年轻呀……’城阳王主刘嬿小碎步上前,躬身行礼:“妾嬿,参见长公主。”
刘嫖皇姐十分客气,命人扶城阳王主起来往上首位置上让。刘嬿哪敢坐那里,婉拒一番最后在长公主斜下方跪下落座。
贵族交往的寒暄基本是定式,问答间讲究的是不露痕迹的试探。刘嫖皇姐于此道浸淫以久,完全可以不假思索仅凭习惯应付下来,将真正的精力全用于观察。
‘想象与反差,传闻和现实,相差也太大了吧!’将对方身量、容貌、神态、话语、举止……一一看在眼里,馆陶长公主不由深感诧异:原以为精于开源敛财的女子会是何等冷冽嚣张,没想到却是个文弱闺秀!纤小玲珑清清秀秀的,连说话都是一派弱不胜衣之态,别具风流。
宫女们送上饮品。宾主双方的正式交谈从那个双方都不想涉及,可又避不开的话题开始!
“王主,”长公主的玉指搭在芙蓉玉雕杯的边缘上,也不举杯:“前情旧事,周氏失礼者……甚矣。”
刘嬿向长公主方向一弯腰,静如平湖之水:“聚散……无常。嬿于此,谢长公主。”
‘哀而不伤?有教养!没有借机大吐苦水,没有乘势声讨夫家,对前夫无一句恶言——好!’目光飞快地在城阳庶王主娟秀的面容上滑过,馆陶长公主的笑容比刚才更亲切了些:“王主……高义。”
对话内容转向‘家产管理,往来应对’等日常琐事,长公主的话题很分散,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刘嬿专心致志,小心应答。
谈话进行到后面,长公主表明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地兴奋:这些日常小事看上去虽平淡繁琐,往往为‘才’人所不屑,被‘凡’人所忽略,实际却最见真章!
和先帝其她女儿不同,馆陶长公主几乎从没有过风花雪月辞章歌赋的少女时代。
在妹妹们沉湎于美服妆容,醉心于偷偷讨论某位郎官有才哪位贵介俊秀时,嫡公主刘嫖则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协助失明母亲打理后宫琐事,伺奉长乐宫的薄太后,应付父皇的宠妾爱姬,帮衬一远一近两个弟弟。其间经历的繁难和艰险,既是磨难也是磨练。所以到如今,长公主成了大汉帝女中极少数——如果不是唯一的——亲自掌管封邑和家事的公主,而其她公主们通常是扔给家令和家老烦心的。
眼角无意中扫到沙漏上的刻度,长公主抑住兴头,暂停了。转头问亲信女官:“蔡,有请侯孙、翁主。”
“唯唯。”蔡女官应声施礼,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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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随着外间的通报,东殿通往内宫室的门拉开;珠帘和纱幔,一道道掀起。十多个穿金戴银的女官内官簇拥着两位小玉人进来。
城阳王主刘嬿注目望去,见两个女孩梳一样的头发,都是曲裾绕身,环佩琳琅。穿青绿色的高半个头,显然年长;一张鹅蛋脸,五官惊人的标志秀美。大女孩才进门,就向长公主中规中矩地行礼。
小的那位身着藕荷色丝锦裾袍,发似黑檀,玉肌赛雪;一双明眸流光灵动,引人入胜。朱红色点金压边的衬裙旁有一只浅灰色的兔子紧紧跟着,几乎寸步不离。大灰兔毛茸茸胖嘟嘟的煞是喜人,正好与女孩腰间那枚海珠攒的兔形佩囊相映成趣。
只一个来回,城阳王主刘嬿就将目光锁定在小的那个身上,再不移开。
与青绿色不同,藕荷色曲裾小女孩只意思意思屈了下膝,随即就如投林的乳燕般栽进长公主怀里,搂着脖子软软嗔嗔嚷:“阿母,阿母,宣室殿,宣室殿啦……”
‘总是皇帝大弟的宣室殿,女儿和大弟弟实在亲近呀!’抱住女儿软绵绵的身子,馆陶长公主一面叫窦绾过来,一边指着客人怪道:“阿娇,不可失礼。阿绾,阿娇,见过城阳王主。”
窦绾想也不想,向刘嬿一福:“城阳王主。”
娇娇翁主对礼节毫不上心,倒是对刘嬿的头衔发生了兴趣。“城阳……?”忽闪着大眼睛扭头回望母亲,小翁主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那位和蔼可亲的城阳王后姑母。
座中的城阳王女,忽然很想笑。不知为什么,刘嬿肯肯定定地认为她看懂了长公主女儿没说出口的话:‘城阳王主不是王后姑母的女儿吗?很熟的啦。哪儿又冒出个城阳王主?生面孔,还那么……老?’
‘好漂亮的眼睛,会说话!’城阳庶王主有一种预感:如此,为窦太后爱孙当傅的前景,恐怕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么黯淡无聊。
长公主揉揉女儿的小脸,解释道:“阿娇,王主嬿乃城阳王之女,城阳景王之孙。”
“翁主,”那边的刘嬿很坦然:“今城阳王后乃嬿之嫡母。王子则,嬿之异产弟也。”
这下搞清楚了。陈娇点头,拱手一礼:“王主。”
礼毕,娇娇翁主又迫不及待地反身扑向母亲:“阿母,阿母,宣室殿……”
长公主哄着劝着将女儿的小身子往客人方向板过去:“阿娇,王主在……”
“哦……”粉嘟嘟的樱桃小口努起,娇娇翁主心不甘情不愿来个半转,向名义上的城阳大表姐送出一枚甜丝丝的巧笑。然后,飞也似的黏回长公主胸口去了。
刘燕王主见了,眉目微弯:‘天,真是太可爱了!’
长公主对女儿没辙,只得冲刘嬿抱歉地笑笑,谦虚道:“王主莫责怪……”
刘嬿连称“不敢”,犹自细细打量目标小贵女:还是养女儿好。瞧瞧,母女多亲热多贴心!哪像那三个臭小子,越大越烦人。
不喜欢被看,陈娇大眼睛一眯,突然冒出个单音节字:“丁!”
长公主一愣,低头看看女儿,不懂。
很奇怪的,城阳王主却懂了。深深看了阿娇一眼,刘嬿王主向馆陶翁主一颔首,唇角上弯尽是自信:虽然前面有甲、乙、丙,最后会胜出的一定是我这个‘丁’!
娇娇翁主一挑眉——摆明了不信。
城阳王主却没有纠缠下去,反而向小贵女提要求:“翁主,敢借巾帕一用否?”
“嗯?”阿娇一怔,但还是从珍珠囊中抽出快崭新的帕子,让侍女转送。
洁白的丝绢打开,铺平,折起,翻转,再折……眨眼间,一只白天鹅出现了。城阳王主将天鹅捧在掌心,递到小翁主眼前:“翁主……”
“呀……”
“鸿鹄,鸿鹄也……”
两个小贵女彼此互换着眼光,惊喜交加。白天鹅虽然身材稍微圆了点,可胜在曲颈弯弯,神似至际。
不用叫,陈娇又抽出一块红色的手绢。
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微缩版红胡亥诞生了!长长的耳朵,圆头胖身子,加上一簇短尾巴——活像胖兔子的兔宝宝,就是颜色不对。
“哈哈,胡亥,胡亥……”陈娇一把取过手帕兔,在宠物兔面前晃晃,乐翻了。胡亥对这个迷你型的自己十分感兴趣,连蹦带跳地去够,惹得殿中众人一阵阵哄笑。
长公主命人又拿出些彩色丝帕,一只只或神似或形胜的小动物逐一出现。
东殿中的气氛,顿时活泼热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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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母亲以及新认识的城阳大表姐亲亲热热地告别后,娇娇翁主带着才到手的一堆丝绢动物,去宣室殿找亲爱的皇帝舅舅了。
东殿中,长公主拉着城阳庶王主又天南海北聊了好一阵,无外是些各地风物、人情世故、市井轶事之类的话题。
长公主发现:不论涉及什么内容,即使是不熟悉的,城阳王主的回答都充分展现了这位王女条理之分明,思维之敏捷,逻辑之清晰。尤其刘嬿那罕见的耐心和好脾气,更是让刘嫖皇姐大为称心。
问无可问,满意了。馆陶长公主这才起身,双手加额,向小辈的城阳王主深施一礼:“如此,有劳王主矣……”
“长公主,”刘嬿急忙避席,口中谦恭道:“此嬿之幸……敢不从命。”
长公主舒心地微笑,坐回向蔡女做个手势。蔡女官领宫娥们从内室捧出几个托盘,一字排开。物什不多:彩锦两匹,金簪两支,玉组佩一副,还有一块可以出入长信宫的门籍凭证。
刘嬿压抑住心头的大喜,恭恭敬敬收下。
这时候,长公主命内官去看看皇太后和梁王聊到哪里了,自己则沉吟着思索着对城阳王主刘嬿悠悠念道:“王主,吾女……莫教琴棋书画,辞赋女红。”
“长公主?”刘嬿一惊。女孩子不学这些,学什么?
“彼等小技,略知一二……足矣!”刘嫖长公主不屑地摆摆手。
随之,馆陶长公主肃然直视刘嬿的双目,一字字凝重道:“吾女之学所重者,理事之能,礼殖之才,御下之道——修身,治家、安天下!”
刘嬿心思陡转,向长公主倾身拜倒,谨声承诺:“卑职……承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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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还是那道宫门。
不过刘嬿王主走出长乐宫时,天却意外放晴了。一线金光,拨云见日,突重围而出。
紧握长乐宫门籍凭证,刘嬿抬头挺胸走过宫门前的武士汉军和一小空地——她地位低,马车只能停在很远的街巷口。
耳边,不时重响起长信宫正殿中窦太后的声音。晋见皇太后的时间极短。窦太后在与梁王的闲谈中,抽空只对她讲了一句:“周氏委咎王主,无状!”
当时,跪拜在地的刘嬿就落泪了。
‘无状’,是极严厉的批评;尤其当这句评语出自大汉至贵的窦皇太后之口时。城阳王主只觉:过去数月里堆积的种种委屈和辛酸——终于得偿!
就凭这短短的一句话,那一刻起,城阳王的庶女刘嬿再不是被人戳戳点点的豪门弃妇,而重又成了这帝都中有头有脸、任人不能轻视的贵妇人!
寒风依旧,但已不再逼人。
深深吸口气,刘嬿王主以华夏礼仪要求的标准步态,慢悠悠地闲步,向前……
22…05 灿若明霞 。。。
天还没亮,皇太子宫内廷的宁静就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
年青宫女受阻了。萧孺人这边的宫娥宦官满怀不满、冷言冷语地挤兑右良娣的侍女——皇太子难得来萧孺人这里过个夜,还要来捣乱?周良娣未免太嚣张了吧!
宫女急得跳脚,见实在过不去,心一横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喊:“殿下……殿……下……救救右良娣,救救右良娣呀!”
萧孺人的下属气得干瞪眼:“汝……汝,汝!”
殿门‘哗’地一声打开。大汉皇太子刘荣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急吼吼问:“何如?右良娣……何如?”
“殿下,殿下,”宫女哭着喊着:“右良娣行红……红……”
“行红?!”刘荣大惊失色。虽然对妇科知识所知有限,刘荣却也知道这‘产期未到而孕妇流血’是十分危险的。
顾不得没穿袜子,顾不得没套外袍,皇太子刘荣一边呼喝着家臣去叫太医,一边加快脚步往周朵的居处奔。
“殿下,殿下……”云髻半散的萧孺人举着丈夫的狐裘大氅追出来。可刘荣心系爱侣安危,哪里听得见半分?
冰寒入骨的林晨,萧孺人望着太子夫君渐行远去的背影,泪眼婆娑,悲苦无限。
华贵的貂裘一如佳人的芳心,无声地坠入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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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清新而冷冽;吹动宫道两旁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也吹响大汉皇后凤辇上垂挂的金铃。
皇后冬季用的肩舆是封闭式的。加厚蓄棉的屋顶和四壁,加上四角暖炉中热力四射的木炭,让置身其中的母子俩感觉不到任何外面的寒意。
胶东王刘彻看看怀里抱着的锦匣,扭头轻轻问:“阿母?阿……母?”皇后母亲真的要把这串宝石送给阿娇妹妹吗?嫡母有很多珠宝首饰,多得不计其数,其中自不乏奇珍异宝。可锦匣中的这件,大为不同……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宝石,七色共二十四块宝石,每块都有拇指大,每块都晶莹通透宝光四射。同一色中分了正辅;紫红正红橙红,草绿墨绿蓝绿……依次递变却又彼此衔接,依着雨后虹桥色彩排列的顺序用巧夺天工的金丝镶嵌工艺串成一道——宝石彩虹。
刘彻知道,平常这串‘彩虹’总是被嫡母小心地收在珠宝箱的最里面。每回佩戴,薄皇后亲手取出亲手放回,从不愿假手她人;哪怕‘她人’是平素最为倚重的宁女官。
刘彻清清楚楚记得,好几次他看到皇后母亲就那样手抚彩虹坐着,久久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看不懂嫡母脸上的表情,那表情好复杂,甜蜜、娇羞、留恋、哀怜……
胶东王就差把‘不信’两字写到额头上了:皇后阿母真舍得把彩虹送人,即使是送给阿娇?
低头看见儿子怀疑的目光,薄皇后怜爱地摸摸男孩的头,笑而不语——是有些不舍,这……还是新婚时夫君送的,二十年一直珍藏至今。
胶东王:“阿母?”
“阿彻,无妨矣……赠之于阿娇。”明白刘彻的担忧,皇后含笑宽慰,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也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是‘无妨’!那位当初亲手为她戴上彩虹的良人,那位现在至高无上的天子,恐怕早忘了还有这件寄情之物了吧!
小刘彻还不能体会成人世界那种纷繁纠结的心结。他只知道皇后母亲讲信用,既然许诺,这件礼物就‘敲定’了。阿娇一定会很开心——小表妹一向喜欢漂亮石头——这样,很快就能又去长信宫玩啦!
乐滋滋一头倒进薄皇后怀里,刘彻心里暖洋洋的:皇后阿母真好!总为我着想,什么都舍得。嗯,比那个阿母待我还好!
皇后仪仗缓缓地进入‘复道’,前面就是长乐宫城。窦太后的居处长信宫,不远了。
凤辇在半空中慢悠悠摇着,舒适惬意有如一支香风中的摇篮曲。薄皇后的声音,从上方柔柔地拂过来:“阿彻……”
“哦……”刘彻趴在皇后怀里,舒服得想睡觉:“阿……母……呐……”
“阿彻呀,兄友,则弟恭。阿娇者,从女弟细君,闺阁年幼,”薄皇后循循善诱:“胸怀广大,多行容让,方不失男儿本色……”
“唯唯,阿母。啊~~~~”打个哈气,脑袋埋在嫡母胸口动动,刘彻哼哼唧唧回应着。同时咧嘴偷笑:尽力,尽力啦!但不保证哦……其实,不怪他啦!谁让阿娇撅嘴生气的样子那么好玩,总让人忍不住去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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