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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龚自珍到司徒雷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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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的那些岁月,宪政共和的思想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从主持《民立报》到组织国民党,他从论坛到政坛大显身手,所向披靡,他是新一代的新人物,受到举世的注目,他要把中国带入一个洒满阳光的共和时代,他身上有一种阳光般的因子,他是透明的政治人物,用的是阳光手段,他的宪政理想诚然不是中国古老传统中固有的,他的『性』格放在民族的政治史上也是罕有的,你可以说他天真,不够世故,为自己考虑得太少,对自身的生命安全毫无顾忌等。然而,这正是那个龙旗落地的时代的特征。他在民族危机深重的年代迅速成长起来,生吞活剥地大量学习西方宪政成果、制度文明知识。这是龚自珍、魏源们无法想象的,也是陈三立、康有为们在戊戌年想不到的。魏源在他的书中赞美了英、美的政制,只是对相隔遥远的异邦政治文明的一种朦胧、模糊的向往,宋教仁脑子中的宪政蓝图却是清晰的,民国初生,时代的浪『潮』终于把年轻的他推到风险莫测的浪尖上。宋教仁横遭暗杀,宪政民主的曙光在民国的天空一闪即逝,依然是长夜难明的赤县天。南高峰上松涛依旧,而他1913年初春在杭州的演讲已成人间的绝唱。
维新梦破了,君主立宪梦破了,民主宪政梦也破了,在失败的浩歌中,我们看到了古老文明在制度层面转型的艰难。
第11章 “开国会以便人民实地练习” (1)()
——汤寿潜与晚清立宪运动
上距戊戌变法不足10年,又有立宪运动勃兴。在享有全国声望的立宪派领袖中,江苏南通的状元实业家张謇和浙江争路权、办铁路而受到普遍敬重的汤寿潜以“张、汤”并称。
汤寿潜(1856—1917)是杭州萧山(当时还属于绍兴山阴)人,原名汤震,字蛰先(或叫蛰仙),早在1890年他就写出了著名的《危言》,比郑观应的《盛世危言》早了4年,提出过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维新变法思想,包括改革考试、任官制度,裁并机构,遣汰冗官,提倡采用西法,培养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废除捐官制度,迁都长安,刷新吏治,严惩贪官,废除武举,设立武备院,加强海军等,更值得重视的是广造铁路、兴修水利、改革税制、开发矿藏、整治道路、改善环境卫生、实行晚婚等主张,他在《议院》一篇中倡议设立议院,其中对西方议院赞美有加,认为可以仿效并且变通,第一步先以王公大臣、四品以上翰林组成上院,由军机处主持,以其他官员组成下院,由都察院主持,地方上则由绅士、贡生、监生、农工商代表人物组成议院,每有大事,进行集议。同时他提出兴新学、植人才作为议院之本,以开议院作为开风气之先。这是他立宪思想的初次表达,他设想的议院本身还有很多问题,充其量只是一个咨询机构,与西方的议会制度相去甚远,但他提出的议院这个思路本身仍是超前的。《危言》的出版使年轻的汤寿潜赢得了维新思想家之名,当时人们将他和唐甄、冯桂芬等相提并论。可以说,他的思想在甲午战争之前已基本成熟,后来他的办铁路、参与立宪运动,都可从这里找到思想的起点。
1892年,汤寿潜中进士,在翰林院待了三年,1895年3月到安徽青阳县上任,离京前夕,读过《危言》的翁同龢召见他,二人促膝长谈一番,翁在日记中评价他“于时事极有识”,在私下以为他“必为好官”,然而不过三个月他就辞官回乡了。1898年百日维新期间,光绪帝两次通过浙江巡抚廖寿丰召他进京,以备任用,他因为母亲有病,请求缓行,躲过了戊戌一劫。谭嗣同写给汪康年的信里惋惜,汤是自己素来欣慕之人,“而不曾一见”。
汤寿潜在政治舞台上初『露』锋芒应该是1900年八国联军进京时,他和张謇等游说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发起“东南互保”运动,确保了江南的秩序和经济繁荣。张謇说汤是最初的倡议人,当年6月18日是他率先到南京与张謇等合力游说推动此事。然后,他们奔走于武汉、南京之间,说服了张之洞、刘坤一两位封疆大吏。也就是在这一年12月,他在南京和张謇等人初次议论立宪之事。1901年7月7日,他应张謇的邀请,到南京与刘坤一共商立宪之事,没有得到积极回应。
当年9月,他写出了《宪法古义》三卷,对元首的权利、议院的权利、行政大臣及法院的权利作了区分,对大臣责任、法院独立、法官选任、刑官终身、陪审制度等都有论述,已有三权分立的初步认识,更值得我们重视的是第三卷“国民之权利”,列举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迁徙自由、尊信自由、产业自由、家宅自由、书函秘密权、赴诉权、鸣愿权等十几种自由权。在《宪法古义叙》中,他在《尚书》《周官》等古书中寻找立宪的依据,认为宪法不仅在西方实行,也是中国所固有的,其实是想把立宪的理想与古老传统嫁接在一起。这是他立宪思想的一次集中表达。这些思想、言论、行动上接1890年《危言》中的开议院主张,而有了很大的突破,下启1906年成立立宪团体,直接推进立宪的行动。
1903年,清廷任用汤寿潜为两淮盐运使,这是一个肥缺,他竟托词辞谢。从1895年到1904年,他先后出任金华丽正书院、上海龙门书院(龙门师范学堂)的山长,他相信“教育为文明之导师”。在民智未开的中国,他想以教育事业来启迪民智,作为立宪的先导。张謇创办通州师范学校,他就极力赞成。这是他写作《危言》以来一贯的看法。但是,教育的推动毕竟是缓慢的,要真正推动立宪,还得有赖于实际的政治行动。
自从留日学生出版的《浙江『潮』》上首次出现“立宪派”这个新名词以后,“维新派”一词渐被“立宪派”所取代。立宪运动的呼声从体制外渐渐蔓延到体制内。当时声势最大、最用力的无疑是江浙的立宪派,派遣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就是在他们着力推动下成行的,其中汤寿潜的作用不可忽略。从那时以来,他持续地通过游说、上书等方式,呼吁清廷走上立宪之路。
1904年5月起,张謇不断与张之洞、魏光焘等讨论立宪问题,游说他们奏请立宪,还为他们代拟了立宪奏稿,汤寿潜也参与了包括拟稿在内的这些活动,张之洞没有应承,而是要他们去探询袁世凯的意思。张謇一方面写信给袁世凯请其赞助立宪,同时和汤寿潜、张元济等连日会谈,决定游说军机大臣瞿鸿禨及其他达官显贵。6月,他们通过张美翊给瞿鸿禨转呈了一个说帖。9月,汤又通过章梫接连带两封信给瞿,第一封信鼓动瞿挺身倡导立宪,“以去就争之,岂非中国一伟人乎?”如果事成,后世将为其树铜像,即使不成,也可以奉身而退,此举光明正大。他在第二封信中建议,考求宪法和保卫主权有“一笔两用之策”,可作为出国考察宪法的主题。他恳切希望瞿以一片愚公、精卫之心,“独为其难”。瞿为之心动。当时深受慈禧信任的瞿鸿禨,其态度直接影响慈禧的决策。他不断地写信给瞿推动此事,瞿除了面奏派员出洋,甚至希望自己亲到欧美去考察政治。有瞿鸿禨这样的军机重臣受到立宪派的影响,在民族危机的刺激下,其他封疆大吏、王公大臣的态度也都发生了变化,各种因素终于促成了1905年冬天的五大臣出洋。
1906年7月,戴鸿慈、端方等考察政治大臣从日本、美国到欧洲考察,一回到上海,张謇、汤寿潜等就四次谒见,竭力劝说他们迅速奏请立宪,不可再延宕。就是在这一年,汤寿潜向朝廷递了一份《为宪政维新沥陈管见事》,要求维持舆论,制定报律是用来保障而不是摧残报纸,以合乎宪政之名。在当时推动立宪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端方等抵达天津时,有8万名学生上书要求颁布宪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可以说,这年9月1日颁布的“仿行宪政”上谕只是顺应了这一时代的呼声,其中确立了“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的原则。
消息传来,朝野上下、商学各界一片叫好声,到处奔走相告,认为这是千古未有的盛举,有人甚至喜极而泪下。“运会来,机缘熟,文明灌输真神速。……一人坐定大风『潮』,立宪及今朝。”扬州商学界自编的《欢迎立宪歌》传达的就是当时普遍的心声。预备立宪诏书在全国许多省份激起了热烈的反响,商界、学界、报界,纷纷开会庆祝。这一切完全都是自发的,不是官方组织的。在晚清经济发展中成长起来的自治组织和新兴的学校、报纸,成为宪政最坚定的支持力量。
汤寿潜写信给瞿鸿禨:“以五千年相延相袭之政体,不待人民之请求,一跃而有立宪之希望,虽曰预备,亦极环球各国未有之美矣。”他内心的欣喜毕『露』无遗。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善良的人们,在专制暗夜中生活了多少个世代,真的以为清朝要踏上宪政轨道了,从此可以过上平等的人的日子了。不能嘲笑他们的愿望是天真的、可怜的,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只是空头的许诺,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1906年的预备立宪从官制改革入手,设立了专门机构——编制馆,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中央体制的改革,实际上的改动幅度很有限,仅以满、汉之分来说,改革以前,各重要部门大臣都是满、汉各半,改革以后名义上说满汉不分,实际上11个部的13名大臣、尚书中,满族占了7人,蒙古族1人,汉族只有5人,反而不如改制前。立宪派由此感到失望。
中央体制大致上确立以后,当年11月5日厘定官制大臣通电各省疆吏,提出改革地方体制的方案,计划将地方分为府、州、县三级,各设议事会,由人民选举议员,公议应办之事,设立董事会,由人民选举会员辅助地方官,办理议事会议决之事,逐步推广,设立下级自治机关,另外设立地方审判厅,受理诉讼。现在来看,以“地方自治”为内核的这一方案,进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大约到1907年2月17日以前,各地封疆大吏虽众说纷纭,看法不一,但都表示推行难度很大。
最重要的还是民间宪政派的自发组织应运而起,它们几乎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这是1906年慈禧接受宪政改革主张的最大成果,以铁铸的事实证明了国人对宪政的热忱。最具影响力的立宪派团体就是“预备立宪公会”,从1906年9月上旬开始密商、讨论,12月15日在上海愚园正式开成立大会,投票选出15名董事,郑孝胥为会长,张謇、汤寿潜为副会长。
成员以江、浙、闽为主,逐渐拓展到国内十多个省及港、澳、海参崴、南洋各地,江西、安徽、山西、四川、吉林等省的咨议局议长或副议长后来也都加入进来,特别是在上海,大致上囊括了工商界、新闻界、教育界的精英,比如李平书、荣氏兄弟等实业家,《时报》的狄平子、《中外日报》的叶瀚、商务印书馆的夏瑞芳、张元济等报人和出版家,创办浦东中学堂的黄炎培、杨斯盛,以及孟森、孟昭常、雷奋、杨廷栋等年轻才俊。“预备立宪公会”存在的时间比较长,一直到辛亥革命后才停止活动,做了大量推动宪政的工作,首先是出版书刊、普及宪政知识,仅孟昭常编的《公民必读》就发行了13万册,其次是开办法政讲习所,第三是推动地方自治及咨议局的成立,第四是编订商法。这个重要的立宪团体,每年选举一次,汤寿潜多次当选为副会长,他在1908年、1909年力辞,1910年还是当选了。
第12章 “开国会以便人民实地练习” (2)()
其他各省的各种立宪、自治团体也相继诞生。在海外,康有为将“保皇会”改名为“帝国宪政会”,留学生杨度在日本组织了“宪政公会”,梁启超组织了“政闻社”。从上海到日本东京,民间立宪团体的破土而出标志着时代风气的转换,如果说康有为、梁启超是在1895年甲午战败的泪水和屈辱中登上中国的政治舞台的,那么张謇、汤寿潜这些立宪派代表则从1906年开始在政治舞台上施展身手,在这一波推动宪政变革的浪『潮』中,他们的声光盖过了康、梁一辈,这已经是他们的时代。他们与江南新型工商业的发展有密切关系,他们有相当的社会基础,是新兴的中产阶级、士绅、读书人在政治上的代言人。汤寿潜和张謇一样,在立宪派中属于温和派,他认识到立宪的三个基本条件:一是民权的伸张,二是法律的制订,三是舆论的监督,法律不仅约束人民而且约束君臣,凡事取决于公论,“尤为宪政之本”。1906年,他们两次联名发出请速开国会电,要求以两年为限,在他加上去的文字中有“时不可失,敌不我待”二语。结果当然都是被搁置了。他已看出清廷并无立宪的诚意,在《拟上摄政王书》中指出“今则预备立宪,形式是而精神非”,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立宪的立场。
在投身立宪运动之时,汤寿潜把更多的时间、精力用在了铁路上面。“夙以时务致称,晚以铁路见贤”,这是张謇为他作传时的概括,他在晚清之所以赢得很高的声望,就是因为全身心地投入保卫路权、兴建铁路的实践中,并取得显著成效。早在1898年,英国银公司与清『政府』就有《苏杭甬铁路草约》,此后便一直没有动静,连勘测都没有做过。20世纪初,江浙民间要求收回路权的呼声很高。1903年,在晚清新政改革中,新生的商部准许各地设立路矿公司,1905年春天,正好有美商到上海活动,试图得到浙赣铁路的修建权。年近半百、素怀实业兴邦之志的汤寿潜就在这时站了出来,当年7月,他和张元济、夏曾佑等浙江籍名流在上海发起“浙江全省铁路公司”,他被推为总理,决议向全省人民集资办铁路,获清廷批准,授予他四品卿衔,总理全浙铁路事宜,责成盛宣怀与英国银公司交涉收回苏杭甬路权。
从1906年到1909年,浙江境内修成铁路328。2华里,沿路筑桥144座,平均每里铁路的造价只有13400银元(不计建桥及车辆),当时浙江旅沪学会评价“中国商办铁路,其成效以我浙为最速,其经费以我浙为最省”。这与汤寿潜芒鞋徒步、风尘仆仆、不计劳苦奔走于杭、沪之间,而且不受薪金、不支公费的作风是分不开的。期间,他还创办了浙江高等工业学堂(铁路学堂),为管理大笔集资款,还于1907创立了最早的商业银行之一浙江兴业银行。然而当铁路开工之后,英国银公司不肯废约,通过驻华使馆向清廷施加压力,要求向英方借款,实际上就是将铁路抵押给他们。消息传来,浙江铁路公司于1907年10月发起“浙江国民拒款会”,汤寿潜多次致电军机处抗争,路『潮』汹涌,清廷一度想动用武力,军队都已集结。
为了把他支走,1909年,清廷先后几次任命他为云南按察使、江西提学使,每一次他都再三辞谢,坚持留下修路,到1910年8月他还致电军机处反对盛宣怀为邮传部侍郎。清廷指责他“狂悖已极”,将他革职,不准干预路事。结果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浙江各界、浙江旅居外地的同乡纷纷请愿、集会、抗议,电文雪片般飞向北京,甚至有一个工程师、一个工头以身殉路。一时舆论汹汹,上海《天铎报》《申报》《文汇报》《民呼日报》及各英文报纸纷纷发表评论,连篇累牍地刊载有关报道,浙江咨议局乃至浙江巡抚都出面请求朝廷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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