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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三部曲-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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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
“你总该知道他在哪儿吧?”
哈金斜眼看看她:“还没有。只确定一件事,马世明将军找到他的下落,一定会通知我。我们边吃边谈,你不反对清真馆子吧?”
“才不呢。”
他们进入一家前门敞开的饭店,店前有木板刻着“清真”二字,让回族人明白这是他们的馆子。店前铁钩上挂着半只杀好的绵羊。阳光由格子窗外射进来,在地板和凳子上映出斑斑点点的图案。回教馆子素来以干净闻名,凳子和不铺台布的餐桌都刷得一尘不染。
哈金帮柔安脱下外套,眼睛看了她膨大的腹部一眼。然后他把自己的外衣、军帽放在椅子上,扶她上阳光射到的一个位子上。
“李飞没告诉我,你们结婚了。”
“我们没结婚。”说完用肘支着下巴,正眼和他相望,毫无羞窘的神色。闪动的阳光映在她脸上。哈金转动一下眼珠子,才明白过来。
他叫了米饭、大块煨牛肉和一碟冷鸡。“再没有比这更棒的牛肉了。”说着又叫了四五两烧酒。
哈金倒酒,两个人共同为李飞而干杯。
“真想不通他为什么毫无音讯。”她说。
哈金把嘴抿成一道直线:“新疆不像内地,那是另一个大洲。当然也有邮政,可是只能由哈密的飞机送来。如今哈密落在敌人手中,李飞唯有在敌方,在迪化或哈密,才能直接和你通信。信件两三个月才到,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他们走若羌,只有军方有信差,要星期六才到。一切都不可靠。”
兰州(4)
哈金停下来,尽量把话说得乐观些:“我曾给他致马世明、马福民和尧乐博斯的介绍信。尧乐博斯与和加尼牙孜同是回人的领袖。”他故意说得又慢又婉转,“他们是哈密废王的旧属。你听人说过,整个皇宫都遭到烧杀掠夺。很高兴回教徒和我们站在一起。你当然也知道我的心情,我是一个善良的老维吾尔族人,祖先由和阗搬来不过,我们还是谈李飞吧,我不懂他怎么能穿过战线来到我们这一边,才由鄯善发电报。鄯善现已落到东北司令手中了,显然马世明撤退的时候,李飞没跟上。”
柔安嘴巴张得圆圆的:“那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他逃到别的地方,也许他以中国报社记者的身份留下了。就我们所知,他好像和马将军失去了联络。”
“他们不会杀了他吧?”柔安心里不安地扑通扑通乱跳。
哈金笑笑:“怎么会呢?他又不是回人。若是我们,东北将军就不留情了。战时到处都一样。你有没有熟人能和对方联络?”
“没有。”
“何不试试李飞的报馆?他们应该能向新疆主席打听消息。”
哈金劝她打电报给上海的新公报。“我的办事处立场很微妙。我们是中国陆军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和新疆正在打仗呢。那个怪物其实独立了,他随心所欲乱来一通。”
哈金建议她由报社打听消息,柔安不觉恢复了希望。她现在孤苦无依,很高兴他关心自己的问题。
“杜小姐,”他说,“你父亲是我们的朋友,不过你叔叔真混账,他逼得父亲和我不能再打鱼了。”他把头发向后一甩,笑得很开心,“但是我现在干得很不错。你叔叔若不禁止我们到你们湖里去抓鱼,我现在还当渔夫哩。李飞说你父亲把水闸拆了,你当时在不在?”
“我在场。谷里的河水又满了,我看见你们族人好高兴。”
“啊,是啊,不过现在听说水闸又修好了,你堂哥小杜率领士兵监督完工的。”
“你们为什么不拆掉呢?”
哈金又甩甩头:“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会惹出麻烦。我们无法向你们的官署申冤,你叔叔和小杜势力太大了。不过等战争一完,无论合不合法,我们返乡的军人都不会容忍下去,他们心里会怨气冲天。他们看过同族人被赶出地面,家园被烧,村庄全毁,牛群被杀光。我和你说老实话,我父亲常谈起你祖父当大夫的德政,但是那些日子已成过去,非流血不行了。”
“哈金,”柔安说,“你帮了我的忙,我愿意告诉你一切。”她说明李飞逃出西安的原因,他们在三岔驿的约会,以及叔叔赶她离家的经过。
哈金充满同情,听完就说:“你不觉得这件事还有更深的含意吗?三岔驿是你父亲和你叔叔共有的财产,你是继承人,至少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等我回来,我要算账,决不通过官员的法庭。我和你握手同进退。”
他伸出手,柔安也把小手递上去。
“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既然知道你叔叔这样对你,我更愿意帮你的忙,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们走出饭馆,哈金带她回办公室,把她介绍给一名叫阿都尔贝格的少校。贝格少校年约四十岁,面孔胖胖,鼻子扁扁的,除了一撮灰棕色的胡须,几乎与汉人一样。哈金一个月左右回兰州一趟,贝格却长期坐守办公厅。
“李太太是我家的一个朋友,”哈金说,“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尽量帮助她。”
电报拍往新公报,柔安没有带回李飞的消息,却很高兴汉军和回军方面都可以设法找他。至少没有噩耗,不过李飞处境一定很艰苦,否则他会发讯回来。唐妈看见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墙壁,然后振作起来,继续钩孩子的毛线毯。她一针一针钩着,脸部阴郁而沉默。她心里一直担心李飞遇到了麻烦。听说新疆已经下雪了,吐鲁番附近寒风刺骨。她忘记自己的烦恼,忘记屋内的寒意,觉得她和李飞相比简直太舒服了。然后她又想到,有了哈金的帮助,李飞一定会回来,她甚至幻想要庆祝他归来了。
“唐妈,”她突然说,“我们今天上馆子。你准备一下,我由陈家回来,我们就出去。”
她们进入全市最好的一家馆子“金城楼”,天已黑了。
柔安满脸喜气问跑堂的说:“你们有没有一道菜叫九转柔肠?”
“没听过。”
“我是指炖猪肠。切成一段段,每段打一个结,然后煮得软软的,水润润的。浓汤蛮好喝哩!”
“你怎么不早说?”
然后她叫了鸡卷、炸肫(李飞特别喜欢这一道菜)和炖龟肉——菜单和他们在天水的最后那天完全一样。
她们叫了五六两绍兴。一大碗猪肠端上来,柔安的眼睛不觉一亮。她把热腾腾的肠子放进口中,品尝那奇妙的滋味,同时尽量捕捉离别前夕的情景。唐妈好几个月没看到她眼睛这么亮,表情这么快活了。
“孩子,看到你又快活起来,我真高兴。”
“我很快活。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到这儿来庆祝,只有我们三个人,加上孩子。我叔叔会来向我道歉哩,他会看出我们多么幸福。我要活着让他看看我嫁了一个聪明的人,过得很快乐,你想到没有?”她眼睛润湿了,又说,“他会回来的。”然后泣不成声。唐妈弯腰安慰他。
“哭吧,孩子,这样对你有好处。等他回来,你会流另外一种幸福的眼泪。”
幸亏她们单独在小房间里。唐妈要了一块热毛巾,替柔安擦脸。“我真傻。”柔安说。
她回家后心情好多了。唐妈安顿她上床,柔安很快就睡着了。
几天后,邮差第一次进入她家,带了一封信给“李耐安太太”。她拆开来,是蓝如水寄来的。
她看着看着,眼睛愈睁愈大。
“怎么啦?”
“祖仁死了!”
信是如水由三岔驿寄来的。
亲爱的柔安:
老崔和我已经到这十几天了,天天为遏云担心。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她现在应该还没到西安。老范到这儿来和我商量,她大概再过一星期就会到西安,我要跟老范回去。我们有地方可住,但不是老范家,所以还不要写信来。遏云的父亲仍在喇嘛庙里。我下山到三岔驿去会老范,我们一起到回人村看水闸,和海杰兹欢聚一天。我也看到哈金的太太了,他们都很诚恳。
大多数青年都当兵去了。文博和我在谷里逛了一天,因为文博对你所说的一切非常感兴趣。现在我得告诉你一件大消息,祖仁来这儿督建水闸,他掉到闸下,被落石打死了。是海杰兹告诉我们的。他是意外死亡,没有人杀他。目击者一致这么说。他头部破碎,尸体在水闸下方的池塘里找到了。
请记住我们无时无刻莫不挂念你和李飞。文博和我经常谈到你,我们都佩服你坚毅的精神。你堂哥的死讯会使你大吃一惊,但是请保持镇定。丁喀尔工巴寺正如你说的,非常美丽,我很高兴留在那儿,但是我现在看到邪恶人心所造成的悲剧,心情根本静不下来观赏自然的美景。文博有空会写信给你。
多保重,柔安。冬天来了,定时吃饭,等娃娃降生,可别弄坏了心情。献上最温暖的关心。
如水
她一直把信拿在手上。这封信热情、诚恳,一如笔者本人,只是信里包含了令人震惊的大消息。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的预言终于成真了,她想起香华,不知道她、叔叔、婶婶和春梅对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她虽然和祖仁不投机,祖仁早亡,她仍然很难过。
她再读一遍,眼睛注意到画线的句子。由这种不自然的强调,她怀疑祖仁并非死于意外。“没有人杀他”这句,她怀疑是范文博的神来之笔。她父亲说过,如果水闸不拆,三岔驿住起来就不安全了。她父亲好有先见之明。
后来范文博来看她,她由文博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闲站在水闸下,范文博问海杰兹说:“士兵一年到头都在?”
“不,水闸完工后,漳县县长发出一道命令,叫人民不要乱动它,否则要受严肃的制裁。然后士兵就走了。”
“我看到布告啦。”范文博说。
“哦,那个因猎渔禁令死了丈夫的女子密兹拉才不管什么公告不公告呢。有一天,她带锄头到水闸边,劈坏了几根竹条。她自己一个人弄的。她弄出一个小缺口,几个石堆被流水冲下来,但是裂口不大。这件事报上去。几天后的黄昏,听到一声枪响,知道祖仁来了。他总是用这种方法宣告他的来临。现在他留在三岔驿杜宅里。”
“士兵陪他来,还是一个人来?”
“他昨天来检查水闸,我们没有看见士兵。”
“他应该早点把水闸修好。你看见那些石堆松松的,很危险,你知道。”范文博看看海杰兹说,“有那道裂口,人一走近,很容易摔下去。如果附近有士兵,那又不同了。不过他若碰巧踩到一个松石堆,掉下去,连目击的证人都没有。真的,这不是玩的。下面不深,不过人若掉下水,石堆一定会滚下去压到他。我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
范文博继续把故事说完。
“我只说了那些话。第二天如水和我就上丁喀尔工巴寺去了。我们再下山的时候,海杰兹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祖仁到村庄找阿扎尔,追问是谁在水闸上弄出一道缺口。‘什么缺口?’阿扎尔问道。‘来看哪。我要报告当局。’阿扎尔高高兴兴随他去了。村民看祖仁和阿扎尔一起走,不禁满面怒容。几个男女跟他们到闸边,密兹拉也是其中之一。祖仁坚持说有几根竹条被砍断了,他们两个人就上去看。你相信吗?他们站在附近,一条黑色猛犬突然跳出来,对祖仁大叫乱扑,仿佛他也是忠心的回教徒似的。祖仁吓慌了,往后退,一失足掉入水里。很不幸,一个大石堆也跟着垮了,打到他头上。祖仁的尸体躺在水闸底,没有人敢去碰他。第二天有警吏来问话,全体证人一致发誓,他们亲眼看见祖仁掉下去,是他自己不小心。”
范文博停了半晌又说:“他们没有提到那条狗。海杰兹私下告诉我,那条狗是密兹拉的。”
范文博眼睛一眨一眨,让人觉得他也没有说出全部的经过。范文博最喜欢故作神秘,让听者自己去瞎猜。
27
回军撤出鄯善,李飞也跟着走了。他已把赌注投在回族人这一方,又受过马世明热烈的招待,就决定前往吐鲁番,再由那儿设法走南径,避开哈密的沙漠。金主席最得力的部将盛世才一步步进军,寻找回族人据点。整个乡野都是回村,主要是维吾尔族人和部分龟兹的流民,还有不少回教徒。盛世才打的不是两军之战,而是灭种之战,因此马氏能够得到整个乡间的支持。战况惨烈无情,盛军把回民全部杀光,所过之处,城市村庄尽成瓦砾。冲突的残酷和惨烈并没有使回人屈服,只把他们赶开了,马世明的兵力反而一天天加强。据说马世明的军队也大杀汉人,和不愿意参加叛变的自己人。李飞到处看见胸上别有白布章的回民,他们加入补充兵的行列,但是在乱局中还没有编成正式的队伍。
第36章 朱门(36)()
盛世才的军队横扫鄯善北方,马世明并不抵抗,决定向西撤退,诱他到吐鲁番,那边的地形易守难攻。交通工具缺乏,一切驼兽都被军方征用了,除了少数军官,大家都步行前进,一连走好几天,经过未遭劫难的玉米和大麦田。高高的白杨树丛和寸草不生的小丘交互出现,山边岩架突出,到处是直立的柱状物,像古陵庙似的。衣着鲜亮的美丽少妇,手抱孩子,也随队流亡。
吐鲁番是一座大古城,有一个塔高约百尺的清真寺,屋瓦用镶画构成精美的图案,形状像大火箭似的,造型浑圆,顶端呈尖形。数百年来中亚部落多次入侵,城内建筑还保留着他们的影响。巷道未铺砖石,但是扁顶的方形白屋高达二三十尺,在李飞的汉人眼光看来,简直像碉堡。巷子里到处有茅草覆盖的市集场所。本城控制了新疆往天山南北大村落的古道,是一座富庶的都城,以葡萄和美酒著称。乡村靠地下沟渠自山边引水来灌溉,马世明的大本营就设在这里。他可以北攻省会迪化,也可以向南向西,沿古丝路到塔里木盆地;如果兵力够强,还可以反攻哈密,与马仲英的部队会合。
吐鲁番的一段日子倒也值得。李飞要来研究新疆的生活方式,如今总算看到了。他学会几句吐鲁番话,看回人和回教徒次数多了,也大都分得出来。回教徒也说中国话,穿中国服装,但是和东部的汉人不一样,他们眉毛浓,额头方,眼睛较圆,鼻子较挺,尤其都留了密密的胡须。
李飞也学别人,剪一块白布别在胸口,这样和当地人比较容易沟通。他不想再了解这一场战争了。由七角井到鄯善,一路看到的都是恐怖的情景,是兽性的表现。不管战争的起因或借口是什么,现在对他都没有意义了。现在战争只是一道咒语,一群群难民,烧毁的家园,焦黑的尸体,搅乱了文明生活的一切,迫使男男女女为呼吸、生活、找一块地板睡觉而做野蛮的挣扎。吐鲁番倒还平静,但是一份不安、濒于毁灭的平静却使他更悲哀。他只了解一件事,那就是被逐出家园、亲友被杀的人心中的怒火和怨气。除非来一场生死的大战,某一方赢了,强制带来紧张的和平,否则谁也消不了那份怨气。就连回教徒这个名词对他也失去了意义,回教徒也是男人、女人、男孩子和女孩子,也和他一样想活下去。他简直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一分子。
兰州(5)
达坂城战役发生,他就抱着这种心情。达坂城离吐鲁番只有五十里,不能算城市,只能说是小社区,控制着五六十里外迪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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