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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天下-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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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月未落，日浅出，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淮西城四面城楼外，突然冒出无数黑衣人。
他们手脚灵活地将背上的三刺棱取下，甩至城墙顶，然后飞速攀爬而上，绕过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淮西城内。
他们猫着腰，双足轻快地踏在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没有灯火，更没有光线。
浓浓漆黑中，只有他们一双双锐利若寒星的眼睛，发出这天地间唯一的光。
没有任何障碍，他们很快就靠近淮西郡守府。
最先抵达郡守府后门的黑衣人，毫不犹豫地翻墙而入。
一场血腥大屠杀，就此开始。
惨叫声，呼救声，奔走声。
无数令人心惊胆颤的震天声响汇聚在一起，似能撕裂大地，似能破碎虚空。
可独立于庭院中，负手而立的百里沉疴，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惨绝人寰的嘶吼声，脸上一片默然。
浓得风吹也吹不散的血腥味，不断随风飘来。
“阿嚏。”
百里沉疴眉梢微动，转头看向身侧，跪在地上衣衫单薄，不住发抖的惊鸿。
“冷了？”
他沉声问她。
惊鸿没有说话，只是哆嗦着雪白的唇瓣，不住点头。
百里沉疴下意识地伸手，五指扣住自己的衣襟。
可入手，却是一片冰冷的钢铁甲片。
突然，也就在这一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又缓缓放下自己微颤的手。
一名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一手提剑，一手提拎着李琮血肉模糊的人头，大步向百里沉疴走来。
他先将李琮的人头恭恭敬敬地献上，跪地叩首：“陛下，背主者李琮，及全家一百一十五名族人，全部伏法。”
他说话时，声音一板一眼，无有任何的平仄起伏，活脱脱一个机关人偶一般。
机关……人偶？
电光石火间，百里沉疴的紫眸里，似乎迅速闪过一丝别样的复杂情绪。
他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一棵高树。
树枝飞快地微颤，旋即恢复平静。
“很好，退下。”
他收回自己略带嘲讽的目光，转头对跪地的暗卫一挥手。
就在他抬手之时，一道雪光自身侧倏地冲来，直刺他的心腹！
百里沉疴转头看去，跪在他面前的暗卫也瞬间发难，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趁他分神之际，飞身而来，一剑刺喉！
第339章 破除心魔（一）（）
一右一前，两支寒剑同时袭来，让百里沉疴几乎没有脱逃或躲避的机会。
可就在这危在旦夕的一刻，一道璀璨金光突然自他的眉心射出，瞬间化成金膜结界，将两人的攻击挡在外头！
“嘭！”
两道人影被金光震飞，远远落地，发出重响。
百里沉疴收起金光，仰头，目光赫赫地看向方才远眺的那棵树。
公子感受到他冰森目光的长久注视，垂下头，自树干后绕了出来。
百里沉疴见他终于肯走出来，还是同以前一般柔弱无辜的模样，不由横眉冷笑道：“百里君落，你那双断腿呢？”
话音一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如雷闷响，百里沉疴眼前的空间开始迅速地扭曲、虚化，脱落，天与地剧烈地震颤动摇，所有的人和景物开始一点点地抽离，化成碎片，融入虚空的黑暗中。
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分崩离析，两眼却死死盯着百里君落。
及至最后，他看见的，是百里君落似笑非笑的那半张脸上，薄唇轻动，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百里沉疴眉头紧拧，一股磅礴杀气自周身骤然爆发！
“轰！”
一道金光自他的掌心射出，将百里君落已斑驳剥落至一半的残脸，彻底击碎。
最后一片幻境碎片，也消失无踪。
百里沉疴低头，看见沉渊和天阙还好端端地握在手中。
抬头望去，依旧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薄唇微弯，百里沉疴将天阙用力地往后拉直、反剪，一道金弧瞬间迸出，金星点点，耀彻四方。
“那又如何。”他轻蔑地说着，突然右手对准黑暗一刺，一条巨大的金龙霎时从天阙的枪头飞出，咆哮着直冲向那黑暗深处！
不过眨眼间，金龙便与黑暗猛烈撞击在一起，黑暗迅速被金光吞噬、延展，光明涌现，新的空间幻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座样貌奇异、身长百尺的巨型大佛石塑，出现在他的眼前。
百里沉疴静立于大佛雕像下，向周边望去。
见白雾缭绕，四海茫茫，不辨经纬。
只有面前这尊眉眼慈悲、嘴角噙笑的佛陀石像，拦在他的面前，岿然不动。
百里沉疴紫眸发寒，握紧天阙正欲主动出击，却见这石塑大佛忽然动了！
百里沉疴往后连跃数尺，压低俯身，左腿伸前，右腿虚后，摆出一副凌厉进攻的姿势。
但大佛并未出手攻向他。
只见大佛的右半身开始一点点地扭曲、变化，无数细碎的石屑，自疯狂剥落的右半身往下掉落，半个黑面金刚修罗的狰狞面孔，开始显露。
紧接着，是修罗肌肉蓬勃、如蜘蛛触手般尖锐的黑色八臂，还有那腰间缠满人头骷髅的可怕下身。
一半是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佛陀，一是黑面獠牙、杀人吃人的地狱大修罗。
如此格格不入的，甚至是正反两个极端的组合，却完美而毫无违和感地紧贴在一起，浑然一体。
百里沉疴慢慢站直，眉头一扬，双眼紧盯着这石塑的一举一动。
而这似佛非佛的鬼魅石像，就在变化完成的一刻，轻轻睁眼。
左眼绀目澄清，眸光智慧而清静如莲。
右眼血色漫天，杀光炽烈如地狱焰火。
两只截然不同的眼眸，轻轻转动着，齐齐看向远处的百里沉疴。
百里沉疴敛去神色，高高仰头，毫不畏惧地与这双鬼眼对视。
“你是何人？”
石塑张嘴，古怪而寒悚的声音一高一低，一阴一阳，一沉静一疯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传进百里沉疴的耳中。
百里沉疴闻言，却是眸光一沉，冷冷低喝道：“废话真多。”
话音刚落，一道金影自上空俯冲飞来，天阙的枪头就已扎进石塑的头面！
“嘶……嗞。”
无数细小的裂缝，自枪头与石塑的破口处开始，形如织网般急速蔓延，很快，整个佛头裂开、崩坏，被天阙的巨大攻击力刺得四分五裂。
可那一双诡异的眼珠子，还在骨溜溜地转动着，阴恻恻地直视着百里沉疴。
“嘿嘿嘿……”
佛头那张破碎皲裂的嘴，发出一阵低沉而可怕的怪笑声，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蛇头，自脸部的裂缝处突然冲出，一把就将天阙的枪头顶飞了出去！
百里沉疴脸色一沉，右臂向后一展，又将脱手的天阙勾回手中。
同一刹那，他双腿迅速踏上蛇头大嘴，几下就跃上蛇头，同时抽出沉渊，向蛇头狠狠刺下！
“叮。”
沉渊只刺进数寸，便被坚硬的石块所阻，再也不能深入。
百里沉疴蹙起眉头，正欲释放玄尊金光缠上沉渊剑刃，不料想这蛇头竟然又往外冲出了些，反扭过身，头朝天，绿眼阴森粘稠地盯着自己。
“蛇为贪欲，亦是你心中无穷无尽的欲念。”
蛇头边吐着猩红的信子，边“嘶嘶”冷笑道：“你的欲念那么多，那么重，就连沉渊都无法斩断。”
这蛇头正大言不惭地说着，一簇灼烈火焰突然自大佛的后背跃出，很快化成火焰巨人的模样，双手高举着火刀，悬浮至半空。
它身边的烈焰瞬间将周遭的白雾焚烧汽化，一缕缕的轻烟，腾空缭绕。
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沉疴，它慢慢挥舞着火刀，嘶吼道：“火为嗔怒，你的心里有太多的恨与怨，无论你如何砍杀，都灭不尽、消不灭。”
最后，大佛的腹部慢慢从外向里塌陷，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一个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艳红大嘴的女人，手脚并用地从黑色漩涡里慢慢爬出。
她全身都是湿黏黏的透明汁液，甫一出洞，便发出一声淫靡的娇吟：“啊……”
她一丝不挂，轻轻转身，即便没有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百里沉疴所在的方向，唇角突然一点点地向脸颊两侧开裂。
这身体如蚯蚓般滑腻的女人一动，身体的粘液，便沿着她姣好的躯体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不多时，这女人张着这裂至下颔的血盆大嘴，嗤嗤媚笑道：“你如此执着与一个并不属于你的女子，如此痴妄不肯回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话音一落，蛇头、火焰巨人和无脸女人瞬间飞起，自三个方向同时攻向百里沉疴！
第340章 破除心魔（二）（）
不过一瞬间，蛇头便狠狠咬住了他的头、火焰巨人的刀刺穿了他的胸、无脸女人的身体扭成长锁，勒紧了他的脖子。
“你是谁？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
眼前，是这些怪物狰暴而充满讥讽笑意的脸，不住在百里沉疴的眼前晃来晃去。
痛，好痛。
全身上下，每一处骨缝，每一块血肉，每一寸灵魂，都在剧烈地撕开断裂，让他痛不欲生。
但更让他无法承受的，却是那耳畔一声声带着怜悯和嘲弄意味的诘问，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压迫。
两行蜿蜒流淌的血泪，自百里沉疴暗淡的紫眸汨汨流下。
前世与今生的画面，在脑海里交替出现，乱成一团。
贪、嗔、痴。
前世今生，虚罔与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无尽的痛楚中，怀疑自己不过是一缕亡魂，根本没有再次真实地存活过……
一缕缕金光，自他的腹部开始往外逃窜、溢出。
金光一出，大佛那双阴阳怪气的眼珠子，立时激动地狂转起来！
无数的金光，被贪婪的大佛吸进腹中。
大佛一开始只是轻轻地颤动着，但很快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它周身散发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重。
不消片刻，天上地下，整个空间俱是黑沉沉的浊气，再无光明。
百里沉疴丹田中的玄尊之力被抽剥一空。
他酸软地仰倒在大佛破碎的脸上，面色苍白，双眼虚弱无助地紧闭着。
他紧握于手中的天阙与沉渊也慢慢往下滑动，终是“叮咚”一声，陷落于无边的黑雾中。
蛇头、火焰巨人和无脸女人面面相觑，互相试探地问对方道：“他死了吗？”
它们边问，边小心翼翼地凑近百里沉疴憔悴的面孔，一点点地挨上他的脸颊。
就在此时，一双金色狂暴的眸子霍然睁开！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滔天金浪，自百里沉疴的身上遽然冲出，瞬间就将三个怪物绞杀于那澎湃汹涌的浪涛之中！
“啊！”
它们痛苦地嘶吼着，痉挛着，不断挣扎着，可还是被一重高过一重的金浪彻底吞没。
百里沉疴周身皆被焰形的金光层层紧裹，身形与光耀融为一体，恰如当空烈日，璀璨的金芒划破无边黑暗，绚烂无比。
他倏地自大佛头上一跃至上空，天阙与沉渊同时出现，飞回至他的手中。
握紧手中的武器，百里沉疴迅速悬飞至大佛之顶，天阙神枪凌空一挥，大佛的整个头，便被生生挑断，横飞出去！
“轰隆……”
大佛残缺的躯干，在眨眼间便碎成几块参差不齐的巨石，开始往下崩裂、坍塌，发出无奈而怨恨地巨大悲鸣。
但它很快就成了一堆散落遍地的破烂石头。
弥漫不休的黑雾渐渐散去。
重重黑雾后，一条普通的盘旋石梯，映入百里沉疴的眼帘。
他闭上双眼，周身的金焰全都收回丹田。
再次睁眼，依旧是那双沉如墨渊的寒眸。
回望四周，还是那高塔里空荡陈旧的石梯，他仿佛一直待在最底层，从未离开过。
一抹浓烈的讥讽笑意，闪过他的眼眸。
他迅速上楼，三两下便来到了高塔之颠。
高塔的阔顶上，一身单薄白衣的百里君落，正昂首站在高台的边缘，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听到百里沉疴沉稳中，饱含着强烈杀意的脚步声，百里君落唇角含笑，静静地回头看他。
一袭穿堂大风，将百里君落满头青丝舞上天空，凌乱而潋滟的发下，那张略显苍白虚弱的瘦削俊容在初阳的温暖晨曦中，模糊了所有粗犷的棱角，温柔地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迎向烂漫阳光，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百里沉疴，笑声清爽而细腻：“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吗？”
百里沉疴闻言，停在与他相距数步之远的地方，冷眼倨傲地瞥他。
“我生而为王，何须想明白那么许多？何须纠结那么许多？”
他眉眼间杀锐不减，声音寒如冷刀，却威霸十足。
听了他傲然的回答，百里君落垂头，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轻声自语道：“也是。”
“不过……”百里君落话锋一转，眼眸闪烁，得意中又带着些许试探地说道：“不过你真的破除自己的心魔了吗？”
“你真的不在乎前世的种种背叛吗？”
他话音刚落，天阙突然控制不住地暴起，凌空刺来一道金光，就打在百里君落的身上。
“轰！”
石地被粉碎，飞溅上天空，扬起一股浓浓的尘霭。
不待尘霭散尽，百里沉疴自烟尘后急速冲来，提着天阙，全力刺向百里君落！
百里君落眉头微皱，在千钧一发之际往身侧一滚，竟是堪堪躲开了他如此迅疾的一刺。
枪头扑空，重重入地。
而石地只在这瞬间，就被彻底打烂。
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片被砸飞至空中，又溅落到倒地的百里君落身上。
百里君落不但被砸得全身剧痛，还落了一身的灰土，当真是灰头土脸。
可哪怕身上的白衣俱被污毁，哪怕脸上被小石块砸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他唇边的温柔笑意丝毫不减。
仿佛不论经受多大的痛苦和挫折，他依旧是那个浅笑嫣然、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
他强忍着身上的每一处断骨剧痛，挣扎着仰头，瞪大眼睛努力看向尘土后，那个轮廓模糊的高瘦身影，捂住胸口，往外吐出一口腥血。
带着热气的血点溅上他的污衣，好似点点碎碎的残缺赤芍药，盛开在肮脏腐败的泥土里。
一个寒光凛凛的金龙枪头，穿过层层浓埃，直接抵上百里君落的鼻端。
“把她还给我。”
百里沉疴一掌挥去碍眼的尘雾，大步向前一跨，杀气满满地低吼道。
百里君落平静的目光，先是落在近在咫尺的枪头上，然后顺着金杆向上游移，对上百里沉疴那双寒意凛冽的凤眼。
他与百里沉疴无声对峙良久，溢血的淡色唇角慢慢拉开弧度，终是忍不住右手抚额，癫狂大笑道：“是了，你是清醒了，可她呢？”
“我用摄魂珠对她下了密咒，”他狂狼地大笑着，甚至笑出了点点眼泪，“让她把我当成你……”
“所以，你真的能忍受再一次被背叛吗？”
第341章 傀儡巨人（）
百里君落的话音落下许久，百里沉疴都没有说话。
“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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