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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梦未醒(下册/完结)-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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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觉那脖上又是一紧,那凤目冷冷回视转来,叫她打了个寒噤。便听萧宁远冷笑道:“为什么?我就非跟杜长卿赌这口气。他不是不肯么,我就偏偏要多给他几个!”
楚楚倒吸一口冷气,已见得杜少华取珠而回。萧宁远一把抓在手里,淡淡道:“得罪!”将手移开,把楚楚往杜少华怀中一推,身形几个起落,早消失园外。
何处西南待好风(一)
桂萼殿温暖如春,女帝含笑道:“李爱卿,你说为朕带来一人,可解朕近日之忧,是否当真?”
殿内站着一五十开外的紫袍人,貌不惊人,但却是当朝股肱之臣,人称当世谋算无双的左相李国良。但见他并不回答,闷声咳嗽两声,女帝已然会意,笑谓柳清影道:“还不快给左相大人看座。”
柳清影抿嘴一笑,早有侍儿搬上座来,李国良斜签了坐下,才道:“陛下所虑,微臣或知一二。如所陈有误,还望陛下海涵。”
女帝失笑道:“哪里还有李爱卿算漏之策?爱卿尽管道来,朕虚席以听。”
李国良习惯地眯了眼睛,缓缓道:“陛下以为,天下之患,最猛者何?”
女帝凝神,听他续道:“臣以为,有两者乃心腹之患:一是文人之悠悠众口,二是武者之掌上青锋。”
女帝叹道:“不错,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确是人主之患。但先生广开恩科,网罗天下,使文人兼得用之,前患业除。但后者么”
李国良含笑道:“后者为陛下所忧,虽有制掣,只恐业已失灵矣。”
女帝凤目已是一凛,见得李国良早离座躬身道:“微臣惶恐,失言之处,还请陛下宽宥。臣今日为陛下引荐一人,保管陛下所患,药到病除。”
女帝微微颔首,半晌,已听得步履稳健,不慌不忙踏在阶上。女帝暗暗称许,已见柳清影延入一人,虽布衣葛袍,亦不能减其风采,凤眼潋滟,向上投了一眼,立即收回,敛容长跪下来,沉声道:“草民萧宁远,叩见陛下金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女帝在龙椅上也不禁将身前倾,向李国良投去一眼,后者含笑道:“这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亦是丐帮现任帮主的萧少侠,特从扬州来求见陛下,微臣冒昧,为之引见。”
女帝注目在他冠玉般的面上,含笑道:“原来是萧盟主,果然是稀客。”
萧宁远微微一笑,殿内女官,都不禁目光一直,但听其道:“宁远奉诏以来,自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四海之内,皆感圣恩。江湖虽广,亦蒙圣眷,故不揣冒昧,千里朝君而来。还望陛下恕罪。”
女帝失笑道:“左相,听听这年轻人这张嘴。”大为欢喜,道:“萧盟主肯来,当然最好不过,朕龙心大悦!快平身,赐座。”注目李国良道:“爱卿辛苦了,朕重重有赏。”
却听萧宁远沉声道:“草民有罪,还请陛下发落!”以首叩地不止。女帝大惊道:“萧盟主何必如此?快起来说话。”
萧宁远跪伏在地,沉声道:“草民未得圣意,擅自将天绝宫诛杀殆尽,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女帝凤目猛然抽紧,吸了口气,缓缓放松开来,道:“萧盟主行侠仗义,也不足为罪,快起身罢。”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无比。
萧宁远头亦未抬,道:“陛下纵然宽宥,只怕有人却恨不得置草民于死地。陛下如若垂怜,还请赐宁远不死,才敢起身。”
李国良倒吸一口冷气,已听得女帝朗声大笑,道:“萧盟主果然是爽快人。你放心,你既得见于朕,自有左相保你安康。来,赐座!”
萧宁远摇头道:“草民惶恐,但此事只怕非左相能一力承担。”
李国良微眯起眼睛,女帝淡淡道:“萧盟主此话怎讲?”
萧宁远沉声道:“草民来长安之前,曾去往武当,但见琼楼仙阁,气象万千。”
他忽出此言,殿中人俱是一怔,复听他道:“草民细想,难怪有人称武当为黄白道场,果然华贵无比。”
女帝凤目中冷光大增,却听他道:“是故,除非有陛下金口玉言,否则无人能够保全宁远。宁远此来,倒也未曾怜惜这条贱命,但未得聆听圣上教诲便白白送命,实觉抱憾终生,心有不甘。”
柳清影不禁含笑望了他一眼,果见女帝微微一笑,道:“好,朕即赦萧盟主无罪便是。清影,还不快给萧盟主看座。”
此番萧宁远不再推辞,向柳清影微微欠身,落定座上。李国良含笑道:“萧盟主既然前来,可见大有诚意。不妨将武林中事,向陛下讲解一二。”
殿内众人,均想萧宁远既肯前来,自是表示整个武林臣服之意,说是讲解,其实是叫他谈谈驱策之道。却见他笑容不减,摇头道:“陛下为天,视民如子。子有所欲,亦愿达于上听。宁远极愿知道,如今的武林,是否是陛下想要的?”
柳清影斥道:“竖子安敢无理?”却见女帝向其摆摆手,含笑道:“萧盟主既有此问,必是成竹在胸。那依萧盟主想来,朕觉得如何?”
萧宁远笑道:“依宁远愚见,草莽江湖,自然比不得朝堂之条条有序,也难免叫陛下担忧。”
女帝凤目微睨,含笑道:“那萧盟主此来,莫非是为了替朕分忧?”
萧宁远笑道:“分忧不敢当,宁远只想说,朝廷与江湖,本就不可能统一,若是非要按同一种方式来辖制,只恐反引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天绝宫之患,就来于此。”
饶是李国良,也觉背上冷汗涔涔。龙案上金镇晃了一晃,女帝凤目长敛,冷冷道:“萧盟主之意,莫非是认为天绝宫为患江湖,必与朕脱不了干系?”
萧宁远离座半跪,沉声道:“陛下爱民如子,当然决不忍子民有难。但武林与陛下,相距何止千里,纵有忠君报国之心,也只恐仙阙重重,难达圣听,反而招致误解,结下民怨。宁远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能得到面圣良机,这样,既可将陛下爱民之心告知武林,亦可将江湖中忠义之心,呈报圣上。但求天下大同,国泰民安!”
女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天下大同,但萧盟主方才又言,江湖与朝廷难以一统,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萧宁远沉声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自成方圆,确是实情。但朝廷是陛下所倚,江湖亦是陛下所辖,这样说来,也没有什么区别。江湖中,皆是闲散之人,无意官宦之道,凝聚成绳,犹如一条江河,奔流不息。陛下以为,治水之道,以封堵为上,还是以疏通为宜?”
女帝含笑道:“大禹治水有成,自然是疏通之功。但封与引,从来相辅相成。萧盟主以为,可以用什么来引导呢?”
萧宁远沉声道:“武林中人,皆以忠义为先,有违道义之人,均不得善终。陛下广布圣恩,严惩恶徒,武林各派,必争相归附,即使远在深山,也深感君恩。宁远不才,愿为陛下开武林之清平。民为水,万众一心,必能将大唐之舟永托其上,直驶彼岸!”
桂萼殿一片寂静。半晌听女帝笑曰:“李爱卿,我们果然是老了,竟被一个少年人说得头头是道,还深以为然。年轻人,你如此忠心为国,可想过要什么赏赐?”
萧宁远低声道:“为君分忧,本是民之本分。若陛下玉成,草民想代两位兄弟,求娶圣眷,不知是否合度?”
女帝含笑道:“既是萧盟主的兄弟,自然是人中龙凤,匹配大家闺秀,也在情理之中。依朕看来,萧盟主若亦有意,也让朕为你择一良偶,即日完婚如何?”
联姻自然是最好的诚意,这下连李国良也暗暗点头。便听萧宁远低声道:“陛下美意,固所愿,不敢请尔。”
女帝朗声大笑,注目柳清影,道:“既如此,不若清影将朝中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呈报上来,供萧盟主筛选。”
柳清影应了一声,萧宁远低低道:“多谢陛下,但宁远与两位兄弟,皆已有意中之人。”
女帝含笑道:“原来如此,倒更便宜了。却不知几位少侠心目之中,都分别是什么女子?”
但听他清朗的声音突然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淡淡道:“陛下容禀,草民与几位兄弟,所爱都是一人。”
殿内年轻女官,都倒吸了口气,女帝讶然道:“竟有此事?却不知究竟是何方佳人,令几位少侠如此倾心?”
此言方出,女帝突有不安之感,已听萧宁远淡淡道:“也不是别人,就是本朝凤凰将军的爱女,名唤慕容楚楚。”
世人皆有信,或信佛之普渡众生,或信道之万法自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唯萧宁远,从来所信,都是自身。
天下人皆赤条条来到世间,本无区别。只不过有些人蒙天所佑,父慈母爱,视若珍宝,百般呵护。萧宁远应亦有双亲,但人世飘零,终如浮萍,自幼便栖身破庙之内。儿时记忆,铭刻于心,总是破庙内雨天时永不停歇的漏水,与冬日里刺骨的寒风。沿街乞讨,有人白眼相对,有人却慷慨解囊。往事俱矣,旧日屈辱,不复记忆,但雪中送炭之人,从未断绝,那点温暖,使萧宁远虽无父母庇护,也一样得以长大,此后回想起来,暖在心头。
小柔与我同命而生,同病相怜。总难忘在破庙内共分一箪陋食,或者是半个又黑又脏的馒头。若不是遇到义父,我们必然还在饥寒交迫中生活。所以,无论义父做了多少错事,他对宁远,总是有恩。待我们,及其他许多被他收养的孤儿,他从来不加辞色,严加管束,布足功课,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我们有一点点的松懈。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与我们一起习练之人原来极多,能坚持到后来的,寥寥无几。
我自然可以,奇怪的是,小柔这般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子,也居然能坚持到最后。(现在想来,小柔绝非无缘无故,能成为江湖中令人望风丧胆的天绝宫主。)
小柔渐渐长大,仿佛是深埋地下的种子,终于冲破重重阻挡,破石而萌,开放出越来越妍丽的花朵。她的目光,从来都只流连在我身上,可惜那种目光,我开始不懂,后来懂了,却更觉不解。在我心里,虽然屡遭苛责,但依旧为如今的境遇雀跃不已,心心念念,都是如何上到武学巅峰,其他的一切,根本无足轻重。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
我的天分,绝非上乘,后来与天行不打不相识后,更加发现自己不过中人之资质,较之天行这般举一反三,犹如天壤之别。但我深信勤能补拙,既然天分不够,那就多加练习。别人练一百遍,我就练一千遍,无论有多枯燥,只要浸淫其中,全心投入,就只会觉得乐趣无穷。
后来我得遇良师,便离开了丐帮。家师乃方外高人,与我有缘,视若己出,倾囊以授。但他最讨厌纷争,嘱我接管珍珑阁,但要求我远离朝堂纷争。故珍珑阁不记朝中事,远离朝廷,遗世独立。我自己都没想到,若干年后,我会为了一个人,自己决意走上这条路。
彼时我学有所成,得天行如手足兄弟,待我一片赤诚。他得天独厚,样样都出类拔萃,自然也就眼高于顶,更加上久在血雨腥风中打混,以杀人为业,难得知音,故也就交了我和小柔两个朋友。他常说快意恩仇,待仇者以痛,待挚交以心,待我和小柔,果然从来推心置腹,古道热肠。
小柔彼时业被红花夫人选中,带回仙剑门。我替她高兴,哪知道人生无常,我们原来就这样开始分道扬镳,最终兵刃相见。多年恩情,最终只是灵前三柱清香,恩恩怨怨,如何分明?
自红花夫人与义父商定婚事后,小柔便是我命定的妻子。人皆道珍珑阁主与素女曾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表面上看来,小柔对男人来说,简直无可挑剔:温柔貌美,贤良淑德,照理起居,无微不至。我常以为,我的生活,就如细水长流,平静地驶向彼岸。
天绝宫开始肆虐江湖,掀起血雨腥风,武林中人,包括义父,皆惨遭毒手,成为极乐丸的奴隶,从而变成天绝宫的杀人利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发誓必要锄恶扬善。虽然我所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天下所能克制极乐丸,唯有传说中璇玑阵中的灵犀针。虽然据说无人能破此阵,去了不过枉送性命。但我坚信,世上无难办之事,就在于你肯付什么样的代价。诸葛青虹诸多为难,我都忍下,也亏得小柔深明大义,使我通过联姻,得到了破阵的机会。
为了邀集好手,共赴璇玑阵,也为了能够籍此号令群雄,同心共击天绝宫,我们遍邀群豪,在扬州召开武林大会。在那里,我遇到了此生的意外。
我们的相遇,就像烟火怒放在夜空,刹那的光辉,原来可以叫人铭刻一生,不甘放手。
那个女人,她自称青娥。
我从来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天下女子皆爱美,她却戴了个奇丑无比的人皮面具招摇过市,当然,慕容府登峰造极的易容术,我并无法分辨。我只是觉得,她有双明灿灿的眼睛,与她的脸完全是两个极端,幽深美丽,仿佛能够照见人的内心。
她不是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女子,她是流动的风,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掀起怎样的波浪。她虽然没有野心,破坏力却更甚。
武林大会上,她带着名不见经传的五毒邪教,虽然全无内力,却凭着一身神乎其神的毒术将大会搅得天翻地覆。总算由于精心准备,才使我如愿得到可以号令天下的玄铁令。但这么麻烦的女人,居然也是破璇玑阵的异人。
与她最交好的欧阳霏,本来就是我自南海请来。欧阳霏虽然什么都明白,居然立即倒向她,对我三缄其口,使我对其的底细,一无所知。
五毒教据说不传外人,那据我想来,她必是春三娘的什么人。欧阳霏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总算告诉我易容术的缺陷,在于无法隐藏眼睛。她的眼睛那么美,那双伸出来的手,莹白如玉。她必然是易容的,以春三娘之貌美如花,她也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何时开始被她吸引?真的不知道。
她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也不管有什么忌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冷嘲热讽,有时尖酸刻薄。她虽然聪明绝顶,对世事又懵懂无知,全凭一时喜好。小柔如此完美,她不成规矩,却反而更吸引人的目光。也许,只因为她的自然。
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本来就是奇花异葩。她的容颜,倒反而退居其次。小柔的琴棋书画,从来罕遇敌手。而她,居然还在其上,虽然她喜欢打别人的旗号,但怎能逃过我的眼睛,技艺如此超凡入圣,不由人不折服。
欧阳霏的到来,令我终于怀疑到小柔。我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但吸引是吸引,毕竟没那么快到这一步。然而谁知道,璇玑阵中几番劫难,使我与她坐困其中。为了逃生,我们合练璇玑心经。就算看到了那惊世骇俗的双修之法,我也未曾想过我的人生,居然从此脱离轨迹。自负冷静睿智的萧宁远,原来亦会燃烧,只要得到那能够将我点燃的薪火。
她到底为何向我投怀送抱,至今仍然悬而未解。但那一晚,却将一生改变。情与欲交织而生,难以分辨。她将自己奉上,我在她怀里融解,终于再无间隙。那种销魂蚀骨,只有最亲近之人才能得到。可惜她总不肯解下面具,但我至少可以吻她真实的眼睛。
然而这个人,片刻还在我怀里辗转亲昵,片刻就可以对我挥之即去。
人生每多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最后居然得到的,是羞辱。
我也许可以选择放手,但至今不肯收手,是不甘心,还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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