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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史-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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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风气,也是到魏晋以后才盛的,便是崇尚文学。两汉时代,固然也有许多文学家。然而这时候,看了文学,不过一技一能,究竟还是以朴学为重。到魏文帝,就说:“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这种思想,全然是两汉人没有的。这是由于(一)两汉人的学问,太觉头巾气,缺乏美感,枯寂了的反动。(二)则魏晋人的哲学,所铸造成的人生观。总是“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一派。总觉得灰心绝望。然而人的希望,究竟不能尽绝的。“爱惜羽毛”的人,就要希望“没世不可知之名”。隋朝的李谔说:“自魏之三祖,崇尚文词。……竞骋浮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竟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惟是风云之状。代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递相师祖,浇漓愈扇。……”也可以见得这种风气的由来,和其降而益甚的情形了。因有这种风气,所以唐朝的取士,就偏重进士一科。也因为有科举制度,替他维持,所以这种风气,愈不容易改变。
文学的内容,从南北朝到唐,也经过一次变迁。从东汉到梁陈,文学日趋于绮靡,这是人人知道的。这种风气,走到极端,就又起了反动。隋文帝已经禁臣下的章奏,不得多用浮词;唐兴以后,就有一班人,务为古文,至韩、柳而大盛。就开了北宋到明的一派文学。曾国潘《湖南文征序》:“自东汉至隋,……大抵义不单行,辞多俪语;即议大政,考大礼,亦每缀以排比之句,间以婀娜之声。历唐代而不改。虽韩李锐志复古,能革举世骈体之风。……宋兴既久,欧阳曾王之徒,崇奉韩公,以为不迁之宗;适会其时,大儒迭起,相与上探邹鲁,研讨微言;群士慕效,类皆法韩民之气体,以阐明性道。自元明至……康雍之间,风会略同。”这几句话,说自汉至清初,文学变迁的大概,颇为简明。总而言之:古文之学,是导源唐初。大成于韩、柳等一班人,到北宋才大盛的。《旧唐书·韩愈传》:“大历、负元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扬雄、董仲舒之述作。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新唐书·文苑传序》:“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唐之文,完然为一代法。……”——韩公的“辟佛”,对于以前的学术宗教界,也要算一个反动。且留待讲宋代学术时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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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门阀的兴废()
从南北朝到唐,其间还有一大变,便是门阀阶级的破除。三代以前的社会,原是一种阶级制。看第一篇第九章第三节,便可以知道。春秋战国之际,虽说经过一次大变迁,毕竟这种阶级制的余波,是不能扫除净尽的。读史的人,都说九品中正之制,弄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然而做中正官的人,并不曾全操选举之权。不过朝廷要用人时,把他所品评的等第,来复核复核罢了。选举之权,毕竟还在州郡手里。郡国选举之制,不是魏晋以后才有的。以前虽没有九品中正之制,难道郡国选举,都是十分公正,不带一点阶级臭味的么?梁武帝时,沈约上疏,说:“顷自汉代,本无士庶之别。……庠序棋布,传经授受,学优而仕。始自乡邑,本于小吏干佐,方至文学功曹。积以岁月,乃得察举。……”可见汉朝的选举,自比魏晋以后公平;然而说毫无阶级臭味,是决办不到的。这是决不然的。不过不像魏晋南北朝这种盛法罢了。两晋南北朝时候,门阀阶级之严,是由于(一)有九品中正之制,替他维持。(二)则这时候,五胡乱华,汉人和胡人,血统上不免混淆。士大夫之家,就想高标门第,以自矜异。(三)则当晋室渡江之初,文明的重心,还在北方;北方的大族,初南迁的时候,也还有高自位置的思想;以后就成了一种风气。所谓大族,必须要标明了一个“郡望”,以明其本出何郡,就是魏晋以前,阶级制度并没有消除尽净的证据。倘使你在本籍,本没有特异于人之处,迁徙之后,又何必要特标出一个郡望来呢?这种阶级制度,是到唐中叶以后,才渐次破坏,经过于五代,然后消除净尽的。破坏这种制度的力量,要算隋唐以后的科举制度最大。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当郡国选举的时代,无论你怎样公正,无论怎样的注重于才德,这郡国所“荐举”或“拔擢试用”的人,总不得真正到社会的下层阶级里去找——固然也有例外的,然而总是例外。直到郡国选举的制度,变做了投牒自举。这时候,形式上固然还说是乡贡,然而既凭考试,这乡贡便是有名无实的话。被举的人(举人)和举他的人(州郡),其间才不发生关系。——无论什么人,向州郡投牒自列,州郡就不能不考试他;考试合格了,便不能不举他。把全国的人,都聚到京城里去考试,和他的本乡,相离得很远;考试防弊的制度,又一天严密似一天;在唐朝,还没有“糊名”、“易书”、“禁怀挟”等种种制度。考官还得以采取誉望;就和士子交通,也不干禁例的。但是从唐到清,考试的制度,是一天天往严密的一条路上走的;这是考试制度的进化。应考的人,和考他的人,也再不得发生关系。这样,全国的寒畯,才真和有特权的阶级,立于平等竞争的地位。所以隋唐以后的科举制度,实在有破除阶级的大功,不可湮没的。向来读史的人,都说投牒自举,是个最坏的制度。其意,不过说这是“干进无耻”。其实不然。参与政治,是国民的一种义务,不单是权利。有服官的能力,因而被选举,因而服官,这是国民应享的权利,也就是国民应尽的义务。郡国选举和征辟……的时代,有了才德,固然可以被选举,被征辟的。傥使人家不来选你,征你,辟你,便如何?若在隋唐以后,便可以怀牒自列。所以唐以后的科举制,是给与国民以一种重大的公权。——实际上应试的人,志愿如何,另是一说。从法理上论,这一层道理,是颠扑不破的。
两晋南北朝时候的阶级制度,是怎样?我且引近人钱塘夏氏的一段话如下:
……其时士庶之见,深入人心,若天经地义然。今所见于史传者,事实甚显。大抵其时士庶,不得通婚。故司马休之之数宋武曰:裕以庶孽,与德文嫡婚,致兹非偶,实由威逼。指宋少帝为公子时,尚晋恭帝女事言。沈约之弹王源琅邪临沂人。曰:风闻东海王源,嫁女与富阳满氏,王满联姻,实骇物听。此风勿翦,其源遂开。点世尘家,将被比屋。宜寘以明科,黜之流伍。可以见其界之严矣。其有不幸而通婚者,则为士族之玷。如杨佳期弘农丛阴人。自以杨震之后,门户承藉,江表莫比;有以其门地比殉者,琅邪临沂人。犹恚恨。而时人以其过江晚,婚宦失类,每排抑之。然庶族之求俪于士族者,则仍不已;不必其通婚也,一起在动作之微,亦以偕偶士族为荣幸;而终不能得。如纪僧真丹阳建康人。尝启齐武曰:臣小人,出自本州武吏。他无所须,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此事由江敩字叔文,济阳考城人。谢字义洁,陈郡夏阳人。我不得措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敩。登榻坐定;敩命左右;移吾林,让客。僧真丧气而退。告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也。其有幸而得者,则以为毕生之庆,如王敬则晋陵南沙人。与王俭字仲宝琅邪临沂人。同拜开府仪同,曰:我南州小吏,侥幸得与王卫军同拜三公,夫复何恨?甚至以极凶狡之夫,乘百战之势,亦不能力求。如侯景请娶于王谢。梁武曰:王谢高门非偶,当朱张以下访之。积此诸端观之,当时士庶界限,可以想见。……此皆南朝之例,若夫北朝,则其例更严。南朝之望族,曰琅琊王氏,陈国谢氏。北朝之望族,曰范阳卢氏、蒙阳郑氏、清河博陵二崔氏。南北朝著姓不仅此,此乃其尤者耳。南朝之望族,皆与皇族联姻。其皇族,如彭城之刘、兰陵之二萧、吴兴之陈,不必本属清门。惟既为天子,则望族即与联姻,亦不为耻。王谢二家之在南朝,女为皇后,男尚公主,其事殆数十见也。而北朝大姓,则与皇室联姻者绝少。案魏朝共二十五后,汉人居十一,而无一士族焉。……此殆由种族之观念而成。……隋文之独孤皇后,唐太之长孙皇后,皆鲜卑人也;而斛律明月称“公主满家”,则皆渤海高氏之女,皆可为此事之证。……
这种习尚,唐初还很盛。唐太宗定《氏族志》,颁行天下。而《李义府传》说:“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孙迭为婚姻。唐初作《氏族志》,一切降之。然房玄龄、魏徵、李,仍往求婚,故望不减。”可见这事,竟非政治势力所能干涉。又《杜羔传》说:“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曰:民间婚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卢耶?”可见中叶以后,尚有此风。然而科举制度既兴,寒门致身显贵,毕竟较以前为容易。加以物质上的欲望,总是不能没有的。所以到唐朝以后,士族贪庶族之富,而和他结婚的,就渐渐加多。再加以五代的丧乱,士族失其位置,庶族致身富贵。又丧乱之际,人民播迁,谱牒失考,因而庶族冒充士族的,也日渐加多。从宋以后,这种阶级,又渐归于平夷了。
到贵贱阶级破坏的时候,社会上好利之风,就必然日盛。唐朝时候,是这种门阀制度,行将灭亡,仅保惰力的时候。所以唐朝士大夫好利之风,实在较南北朝为甚。《文献通考》卷二十七引江陵项氏的话:
风俗之弊,至唐极矣。王公大人,巍然于上,以先达自居,不复求士。天下之士,什什伍伍,戴破帽,骑蹇驴,未到门百步,辄下马,奉币刺再拜,以谒于典客者,投其所为之文,名之曰“求知己”。如是而不问,则再如前所为者,名之曰“温卷”。如是而又不问,则有执贽于马前,自赞曰某人上谒者。……
这固然由于科举制度之兴,有以使士人干进无耻,然而贵贱的阶级平夷了,除富更无可慕,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中国通史第三篇近古史(上)第一章近古史和中古史的异点
从汉到唐,和从宋到清,其间的历史,有一个不大相同之点。便是“从汉到唐,中国是征服异族的;从宋到清,中国是给异族征服的。”五胡虽然是异族,然而入居内地久了,其实只算得中国的编氓。他们除据有中国的土地外,都是别无根据地的。所以和中国割据的群雄无异。到辽金元却不然。辽是自己有土地的,燕云十六州,不过构成辽国的一部分。金朝虽然据有中国之半,然而当世宗、章宗手里,都很惓惓于女真旧俗,很注重于上京旧地的。元朝更不必说了。所以前此扰乱中国的,不过是“从塞外入居中国的蛮族”乘着中国政治的腐败,起来扰乱。这时候,却是以一个国家侵入的。就是“中国前此,不曾以一个国家的形式,和别一个国家相接触而失败,这时代却不然了”。从契丹割据燕云十六州起,到元顺帝退出中国的一年为止,其间凡四百二十四年。九四六至一三六九年。
明太祖起而恢复中原二百七十五年。清朝人又入据之者二百六十八年,从顺治元年,即一六四四年起,到宣统三年止。所以这时代,中国有十分之七,在异族统治的状态之下。然而其初就是由几个军人内讧,把异族勾引进来的。这时代,中国所以辗转受累,始终不能强盛,也都是直接间接受军人的害。读到下文,自然明白。军阀和国家的关系,可谓大了。然而还有一班人,说立国于现在的世界,军备是不能没有的。因而颇怀疑于现在的军人,不能全去。我却拿什么话同他说呢?立国于世界,军备原是不能全去的,然而须要晓得,军备有种种的不同。若依然是“从今以前的军人”,可说于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莫说保护国家,国家本没有外侮,有这班人,就引起来了;外侮本可以抵御,有这班人,就无从抵御了。这不是一时愤激之谈,请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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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安史之乱()
北宋为什么不能抵御辽金,驯致于给元朝灭掉?这个根是五代种下来的。五代时候,为什么要去勾结异族,请他进来?这个根是唐朝种下来的。唐朝怎样会种下这个根?是起于有天下者好大喜功的一念,和奢侈淫欲的行为。专制政体和国家的关系,可谓大了。
唐玄宗时所设的十节度经略使,已见前篇第三章第三节。这诸镇之中,西北两面,以制驭突厥、吐蕃、奚、契丹故,兵力尤厚。唐初边将,是“不久任”、“不兼统”的。“蕃将”就有功劳,也做不到元帅。玄宗在位岁久,渐渐荒淫。始而宠武惠妃,继而宠杨贵妃,委政于李林甫。林甫死后,剑南人杨钊,又夤缘杨贵妃的门路,冒充他哥哥。于是赐名国忠,继李林甫为宰相。玄宗始而锐意边功,继而荒淫无度,军国大政完全不在心上。边将就有以一人而兼统数镇,十几年不换的。李林甫又妒功忌能,怕边将功劳大的,要入为宰相,就奏用胡人为元帅,于是安禄山就以胡人而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这时候,奚、契丹渐渐强起来了。参看第三章第二节。安禄山时时同他打仗,又暗招奚、契丹的人,补充自己的军队。于是范阳兵精,天下莫及。他有反心已久。以玄宗待他厚,一时还犹豫未发。到杨国忠做了宰相,和安禄山不对,说他一定要反的,玄宗不听。杨国忠就想激变安禄山,以“自实其言”。于是处处和安禄山作对。七五五年,禄山就反于范阳。
这时候,内地是毫无兵备的。玄宗听得禄山反信,叫封常清河西节度,这时候适在京师。到东京去募兵抵御他。然新招来的“白徒”,如何和百练的精兵打仗?屡战皆败,不一月,河南、河北皆陷。禄山就称帝于东京。封常清逃到潼关,和副元帅高仙芝共守。玄宗把他杀掉,代以哥舒翰。哥舒翰主坚守,杨国忠又催他出战。七五六年六月,战于灵宝,如今河南的灵宝县。大败,潼关失守。玄宗出奔四川。当杨贵妃得宠的时候,还有他的姊姊秦国夫人哩,韩国夫人哩,虢国夫人哩,都出入宫禁,骄奢淫逸得了不得,后来杨国忠也是如此。军民心上,久已怨恨得不堪了。玄宗走到马嵬驿,在如今陕西兴平县。军变了,逼着玄宗把杨国忠、杨贵妃都杀掉,然后起行。又有一班父老“遮道”,劝玄宗留太子讨贼,玄宗也听了他。太子走到灵武如今甘肃的灵武县。即位,是为肃宗。
当哥舒翰守住潼关的时候,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都起兵讨贼。河北响应。贼将史思明,虽然把常山打破,将颜杲卿杀掉。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又连兵而出井陉。杀败史思明。安禄山一方面形势颇为吃紧。不意潼关破了,子仪、光弼,都撤兵西上,颜真卿也逃到行在。于是形势大变。幸而安禄山是个武人,所靠的只是兵强,此外别无大略。他手下的战将,也是毫无谋略的,既入长安,纵情于子女玉帛,并不出兵追赶,所以玄宗得以入蜀,肃宗也安然走到灵武。七五七年,安禄山又给他的儿子安庆绪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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