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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6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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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日子好过,两个儿子,一个丫头居然都能上学了,蒙学到小学都是免费的。大儿子去年小学毕业,学业有成,居然还考入了县学,毕业就是旧日的秀才呢,虽然没免什么钱粮,可也是功名啊。
就凭这些,让李宏德对当今朝廷和皇帝感恩戴德,也都足够了。
可这个朝廷给他的坏印象更多……
首先是官多,一个乡里都有十来个官老爷。虽说现在没怎么压榨人,可谁知道以后呢?至于什么乡县院事可以管着官老爷,那都是哄人的吧,什么时候草民也能管着官老爷了?
其次是事多,官老爷每人都管一摊事,隔三岔五都要到村子里来吆喝一通。只要缴了皇粮,自己闷头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不仅是官老爷,商人也成天上门,村里越来越闹。
扰着人都是其次,总有人要来跟你说这不对,那不对,总有人鼓噪着要多事,不是建公共茅厕,就是修水渠、建耕牛互助社,反正一日不得安宁。
更讨厌的是还有人来教你该怎么过日子,尤其是那些比和尚还唠叨的天庙祭祀,那都是以前的酸秀才老学究,过了半辈子,该怎么活还需要你来教?而不剪辫子就要罚钱的王法也让他很是愤懑。尤其让人恼火的是,这个朝廷还总鼓噪着女人做事,格外邪门。你看,婆娘现在居然也敢在一家大事上发话了,真是翻了天。
当然,最可恨的是当年那个兵户李顺,不知前辈子积了什么德,一下子翻了身,在南面事业越来越大,据说现在已经是海外一地的总督老爷。
李宏德格外恨李顺,早些年李顺回乡,招人去南洋,那时他压根不信,还说李顺是卖人头的。可前两年,淳化归了大英朝后,去南洋的乡亲们一个个回来炫耀了,让他丢了大脸,总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也许就这么连带也讨厌上了这个朝廷吧……
多挣些钱,娃在县学也会好过些,甚至有机会考进府学吧,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
正满肚子腹诽,婆娘提到的事让李宏德心绪恍惚起来。自己的好恶都还是其次,儿子的前程才最要紧啊,儿子有了前程,这一家子才有真正的富贵。而大英朝的世道,就得靠读书去挣,这个道理,李宏德很懂。
想到儿子的前程,李宏德心中的执念散了大半,朝正喧嚣的村内望去,踌躇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扛着锄头,黑着一张脸进了村子。
村里已热闹得像个集市,磨坊外墙高挂的木板上,告示贴得满满当当,让人几乎看花了眼。当然,村里成年人基本都不识字,竟都靠着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读告示。
李宏德到时,一个从乡公所来的绿袍官老爷正在宣读政令,也不知这是重复第几次了,官老爷的嗓门都有些发哑。
北伐复土,民族大义,这些个东西,李宏德和大家都不怎么明白,也不关心。他们就关心官府到底派下来哪些营生。
“国家征发义勇……”
这跟他们无关,义勇还是好差事,可轮不到他们。都被以前绿营兵户抢了。
“人力、缝洗、杂役奔走,国家发包于物流商,许民人自投。编组造册,由官府结保,物流商调度,待遇细则如下……”
说到民夫了,官老爷是说,官府并不强征民夫,而是统计愿意随军出力的男女,交给商人组织。官府为民人作保,同时又监督商人使用以及给付工钱。
听了待遇,李宏德微微摇头,不太合他的意,虽然婆娘说她也可以去当缝洗,加在一起,两人一月能挣二三两。这还是刨除吃穿的,可夫妻俩都走了,就剩家中老人照顾儿女,实在不放心。
“国家另召还乡客,但凡祖籍在河南、山东、陕西、直隶乃至辽东的。与当地尚有联系,均可应召。还乡客将与我英华军政官员一同安抚北方,辅佐地方治政,为官员奔走,可得临时官身,待遇比照官员,出大力者还可得民爵……”
说到婆娘提起的还乡客,李宏德心中一跳,他倒真符合条件,祖父是从山西静乐县迁过来的,父亲时都还跟那边有过联系。
朝左右望望,李宏德本还不敢出头,可围着的上百村人不仅纷纷举手,还七嘴八舌问着各种细节。眼见有不少人在报还乡客的名了,而名额也有限,他一咬牙,高声道:“这还乡客到底要办什么事,老爷能不能多交代一下?小人还不知道有没有那本事呢!”
官员一边擦汗一边道:“还能有什么事?告诉北面那些猪尾巴汉,剪了辫子,跟着咱们大英朝过好日子呗!就算再没本事,说人话总会吧?”
村人都哈哈笑起来,还有人道:“李宏德,你就没这本事!”
被人揭了疮疤,李宏德怒道:“你好好等着!等我从北面回来,让你自撕了嘴赔这话!”
一边骂一边心道,李顺能攀着大英朝得了富贵,我李宏德为什么不能?这趟就豁出去了!
他朝官员喊道:“小人祖父一辈都在山西,要报还乡客!”
官员点头:“好好,稍待,你是第六个……”
片刻之间,征召册就满了,官员出了口长气,跟登记好的人等作了交代,出村骑上驴子,悠悠往乡公所行去。因为任务圆满完成,心中舒畅,还在驴子上哼起了小曲。
回到公所,递上册子,乡主薄虽已累得一身是汗,却是眉开眼笑:“义勇满了,还乡客也满了,民力更超额两成,咱们这一乡在县里该不会落在后面了吧。”
话音刚落,乡院的院事们涌了进来,个个脸上都是不甘之色。
“林桥乡捐了一百头羊啊!咱们乡只有几匹马,太寒碜了!”
“河西乡自组了一个镖局,可恶!”
“县区真是这么蛮横,把随军医护名额全占了!”
这些乡事都争抢着在县里表忠心,觉得自己这一乡为北伐大业出力太少,纷纷朝主薄抱怨起来,敦促主薄加大动员力度,让主薄一时有角色错位之感。
“这个……军票有限,征发过度,就得要民人自掏腰包了。而且推着一般人还是不妥的,只能靠乡里大户们出大力。”
主薄的话让多是乡绅的院事们恍然醒悟,当然也有装着恍悟的,赶紧纷纷表态,不是自家要多出力,就是回去推着下面的大户们再出血。
送走这帮乡事,主薄与公所们的官员相视慨叹,北伐之势及于民间,掀起的竟是一场古往今来少见的全民动员,大家还争先恐后地出力,这才是王师气象啊。
当然,若是朝廷只像旧时那般强征,情形就不会是这般踊跃了。随着动员令下来的还有经费,以军票为主。现在两院还未改选完毕,皇帝不愿擅自增税。于是加班加点让印钞厂印了军票,这军票其实就是战争债券,用来支付民间征发的劳力和物资,以及分包给商人的各项开支。等两院改选后,军费有了着落,再行偿付。
这军票也非皇帝一人定策,总额还经金融总会紧急磋商后确定,金融总会还承揽了一半军票的兑偿业务。军票设定了半年付和一年付两类,总额七千万,实质就是国债,只是一般持有人没有利息可得,而包下一半的各家银行、票号、钱庄,国家要给五个百分点,这利息也比一般为七八个百分点的国债低。
“好了,民人动员基本有了着落,现在是该我们动员了……”
接着主薄召集乡中所有官员,作了如此宣布,人人脸上都显出或兴奋或忐忑的神色。
北伐复土,不仅需要海量人力、物资、银钱,还需要大量官员。满清政府那一套要被拔掉,英华动员民间的同时,也在动员政府,抽调基层官员北上,代理北方政务,这也是北伐政务中很关键的一环。
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主薄拆开知县发下的公文,顿时笑颜绽放:“我、加巡检、驿正、医正四人,赴谢帅军前,随军北上,至山西汾阳,佐理知县治政……”
另三人握拳欢呼,其他人则满脸懊丧。
主薄朝众人拱手:“本乡事务,就多劳诸位费心了!”
淳化一县,二十来名官员踏上征程,而整个陕西,就有六七百名基层官员北上。陕西还因是新复地,基层官员未调动太多,岭南、湖广和江南是以十比一乃至八比一的比例抽调,仅江南三省就有上万官员……
后世北人谈到英华复土时,曾有玩笑说“大英朝北伐复土,那是真正的官兵,官一半兵一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百三十章 过河!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三月的大观园已冷清许多,不少班子不是在演练新词新曲,就是在收拾行装,准备北上。小半月魁星楼里,飞天艺坊就只有外班继续演出,唱的都是今世词曲,跳的也是唐宋古舞。
正是下午茶时分,黄埔江上喧嚣之声涌涌而来,隔音良好的厅堂也难挡住。舞台下稀疏观众并不在意,他们都习惯了,自北伐号令一下,黄埔江上就是这般热闹。
观众多在低声议论着风云激荡的南北大势,注意力并没放在这曲舞上,尽管台上正卖力演出的是外班新秀,花名小燕子,早前以满宫清唱扮丑角闻名,现在像变了人似的,一脸凄苦哀愁,只能走唐舞宋词、深闺怨娘的老戏路,靠着《石头记》的词曲,渐渐挣了些名气。
也不是所有人心不在焉,一人坐在角落里,半眯着眼正细细品着唱腔,手里挥着一根筷子,像是在调度歌者的旋律。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到最后部分,筷子一僵,这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摇头慨叹:“是尔不是儿,就不该选旗人唱这词。”
又一个嗓音响起:“非是音误,而是你这词者心误……”
一个儒衫中年径直在年轻人身前落坐,口里还没停:“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梦阮啊,你这石头记也要在中原扬名了。你都不知,多少红衣武夫揣枪上阵,心里还惦着宝黛之缘。可你在第八十回里来了这么一首诗。真要拆了两人,就连我也要肝肠寸断。”
年轻人正是曹沾,他苦笑道:“能得人与我共愁,断肠又何妨。”
仰头一杯浊酒下腹。似乎这两年来的苦愁再翻上心胸,曹沾自觉又醉了。
表妹终究是嫁人了,新郎官既不是皇帝,也不是他,在汪朱案上的失意,辜负表妹之心的悔意,两桩深愁一并缠住了他。让他对自己憎恶失望到了极点,干脆埋首书案,一腔郁血写就八十回《石头记》。一边写还一边在大观园里与艺伎们唱酬厮混,赢得一个“曹邦彦”的诨号,《石头记》也广传于世。
英华北伐了,华夏要一统了,他全不关心,自年初到现在。八十回之后该怎么写,他日日憋着,就是不敢动笔。如来人所说,宝玉和黛玉,到底该得来什么命运?这一落笔,自己此生怕就再无顾念。
对了,来人……
曹沾清醒了些,赶紧起身作揖道:“吴兵备,此时怎还有空来见我这个废人?”
来人吴敬梓,他呵呵笑着还礼道:“此时我已不是江苏兵备道了。”
曹沾皱眉:“难道是……
吴敬梓点头:“白道隆之事,我也有涉,张广泗是武人。依令行事,杀戮有功无过,可我是文官。都察院弹劾我处置不密,有失职守,所以……”
丢开自己的愁苦,曹沾顿生义愤:“都察院怎么也成了旧世风闻鼓噪的碎嘴御史?就只知拉自家人后腿!”
吴敬梓再笑道:“刚交卸兵备道大印。又被征调为山东兖沂曹济道置制使,统领军政,手下正缺一个兵备道,梦阮,与我一同北上建业吧!”
曹沾呆住,许久后才讷讷道:“我、我已无心仕途……”
吴敬梓敛容沉声道:“这岂关个人仕途!?我所知的曹梦阮,不是文才斐然的曹邦彦,而是在居延堡与将士一同浴血疆场的曹校尉!我也相信,那个曹梦阮还在,就在你心底里!繁华锦世里,你可以作你的曹邦彦,任你自艾自怜,可如今英华北伐,华夏一统,正是上天重布风云之时,怎能再埋在儿女情长中?曹校尉……出来担天下一角罢!”
曹沾握着酒杯的手哆嗦起来,此时外面杂声骤然拔高,渐渐汇聚为一股冲天浪潮,还有人冲进厅堂喊道:“禁卫第六师开拔了!”
禁卫第六师!?
一瞬间,居延堡的血汗时光又在脑中闪现,捏着自己的遗书却先战殁的同僚代去病,教导自己如何克服死亡恐惧,却已再无恐惧的营指挥杨继远,一个个化作自己纸上数字消逝的生命,以及自己在群龙无首时挺身而出的惶恐,功成时又如脱胎换骨般自新的释然,桩桩心念那么清晰,像是就发生在昨日。
“是啊,我曾经还是禁卫第六师的校尉参谋……那个身份所承载的使命,还没看到终点,今日机会就在眼前,我已失去了表妹,难道还要失去那一个自我?”
原本黯淡的眼瞳里渐渐显露光彩,初时迷乱,最终聚为精芒。曹沾抬头时,眼中已清澈无比:“曹沾愿往!”
舞台上,一身古唐仕女装扮的小燕子挥舞彩绫,还在尽职地唱着:“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徐州城东门,眺望三里外的子房山,三月春光洒下,不高的山头像是提把,牵起无尽绿意。可这春光与绿意却没给大清徐州知府,加江苏巡抚衔的姚知津带去丁点生气,他缩在城垛下,就觉浑身正血液逆流,酸麻苦楚,难以动弹。
好不容易攒够了力气,他哆嗦着问部下:“今日已过了几面旗?”
部下也打着抖答道:“大红纛一面,大红麾三面,红幡四面,镶红旌旗十二面,镶白旌旗……数不过来。”
姚知津一边扳着指头,一边喃喃自语:“那就是过了一个将军,三个战兵营,四个辅兵营,十二股民团和……”
别说手指,脚趾加上都数不过来,姚知津烦躁地道:“到底是多少,你就不能给个准数!?”
部下两眼已经散焦了。欲哭无泪地道:“府尊大人,小人觉得没必要数了。”
姚知津暴怒,侧头就要喝骂,透过垛眼。一直不敢去看的景象骤然闯入眼角,身上的麻痹之感骤然侵上心房。
车流、人流滚滚而行,各色旗帜招展如云,向北直抵黄河岸边【1】,向南延伸至视野极处,将春意盎然的大地分割而开。而城北黄河上,船帆遮天蔽日。与这车马人流纵横交错,动静相织间,观者就觉自身渺小如尘。
姚知津心中还存着的一丝抵抗之心,被这洪流瞬间碾为粉末。
“府尊!该做决断了!”
“迟恐不及啊!”
“徐州城数万生灵,就在府尊一念之间啊!”
府通判、铜山知县等僚属,甚至师爷都跪下了,齐声哭求着。
姚知津本是鼓足了决死相抗之心的,他主政徐州多年。可以默许南蛮商贾自由来往,可以无视徐州都统白道隆与南蛮眉来眼去,但徐州是大清所治。这一张皮面他绝不会丢。
当白道隆被杀时,他还满肚子幸灾乐祸,活该!同时他也在凛然中更坚定了死战之心,因为他也是旗人。虽然是汉军旗人,但他可不像英华对待旗人那般,还要分满汉两分,他就是大清八旗子弟,他就是大清栋梁。
南蛮北伐消息传出,徐州副都统带着两千旗营仓皇北逃,可他不会逃。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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