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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5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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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襄道:“要紧关头,咱们暂缓一步吧,这也是……”
他扫视众人,沉声道:“在下本早计划抢下头一棒,作篇大文章。可有人递话了,此事稍缓报。今日把之前召各位的话再说一遍,若是谁急着上前给哪边当刀子使,怕要生什么不测。不是新闻司,在下可看不起他们,陈侍中是递过话,但他本就涉事,他的面子也顾不得了,可那位的面子不能不给。嗯……猜到了就好,这么多年,绝少有过啊。”
接着雷襄笑了:“小白你也别丧气,这不是让咱们不登台,只是缓缓而已,等咱们登台,怕正到压轴之时。”
白小山若有所悟:“是要看太子所为么?”
雷襄耸肩:“或许是,或许不是,就看太子怎么做了。”
李克载来到谷城已是十一月初,为出这个差,还不得不走军令程序请假。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让顶头上司孟松海不准假,如此就可以避开这个漩涡,后来觉得这怕又要把孟松海乃至海军都拖进漩涡里,还是辛苦一趟,权当历练吧。
“父皇还真是撒手不管了呢……”
以秘书监常事随同政事堂视事的李克载,对父皇有些不满,他给父皇写信说过这些事,包括自己的理解,可父皇就吝啬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就把话题拐到母亲和各位娘娘,以及年幼弟妹的身上。
在谷城县衙后院里,李克载无聊地翻着文档。他的职务不允许他接触直接的案件卷宗,更别说提查人犯和问询当事官员,就只能看堂差整理出来的东西。
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就跟别人嚼过的甘蔗一样,份外恶心。无知民人被满清密谍挑唆,故意制造事端,官府一忍再忍,为了人质的安全,最终不得不出手。武西直道只是由头,并不是此事关键。反正错都在民人,死了的活该,活着的还得治罪,不管是谷城官府,还是武西直道襄阳段,都没错。
来谷城几日,襄阳知府、巡按、谷城知县和通判都借各种机会跟李克载碰过面,除了见礼之外,也没更进一步的试探。李克载对此有两个方向截然不同的理解,一是不希望自己在这事上说话,就只给父皇当传声筒就好。一是希望自己表态,但不敢作得太直接,怕落下“结太子党”的把柄,这事在旧朝可是绝大忌讳。
到了第四日,似乎各方都忍耐不住了,这日傍晚,随同李克载而来的秘书监另一位常事目光闪烁地问:“殿下有什么打算?”
李克载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今日打算早些睡觉。”
无视那常事似乎有些内伤的面孔,李克载陷入深思,他必须作决断了。(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九章 狮虎党争:汪瞎子的决断
之前请教几位前辈贤者所得,以及自己这段日子所见所感,混在李克载脑子里一同转着。
顾正鸣和杨烨二人因武西直道事相争,背后是陈万策和薛雪之争。但在谷城河西乡争出了纰漏,让这一争有从朝堂扩大到官民之争的危险。朝堂两派抱团,以牺牲河西乡民人为代价,要化解这个危险。
这就是补一洞出两洞了,结果招来了东院汪瞎子,借这牺牲,要争法权。汪瞎子那帮人就住在县城里,朱一贵在跑官,汪瞎子在跑报,还日日跟谷城典史吵,要面见被拘押的河西乡民人,内廷侍卫早就报给李克载了。
这几日大家都静了下来,甚至预料中要来的西院和报人都没出现,看来是在等自己的决断。
那么这事的关键在哪呢,李克载闷了许久,骤然恍悟。
河西案的关键是到底谁说了算,朝堂以满清密谍论为工具,要将此事划到自己说了算的范围里,汪瞎子一方要废掉这件工具,让朝堂不再能借这件工具独断。现在自己被丢过来了,两方乃至其他人都在看,我李克载是不是想要这事我说了算,或者是父皇通过我来宣称,这事父皇说了算。
父皇显然没这打算,要看我怎么办,我么……我才不干!
所有少年人心中都揣着一股正义感,李克载也不例外,那也是少年人本有的憧憬:我能明辨是非,我能主持公正,我能当青天。这憧憬推着他,有心在此事上主持公道。
可他自小接受过全面而理性的教育,又受军队严苛纪律的熏陶,承自母亲的倔强早改了方向,那是在战场上,那是武人之心。
正义不是谁说了就算的,就连父皇也越来越不愿担下正义之责。自己不过十六岁,不过区区海军见习,凭什么来担?
“这不是我的战场,我才没兴趣作什么评判。”
这一刻。李克载才依稀品出父皇那话的意思。
思绪再退一步,李克载暗道,这其实是绕大圈子嘛,自己没什么职权,凭什么管这事?武人之心,首重服从命令。
想得通透,李克载又找来那常事。问道:“什么时候回去?我这只是兼差,就请了几天假。”
那常事怕是肺腑也内伤了,咳嗽着敷衍了两句,急急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政事堂的堂差求见,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李克载连打哈欠催着说正事,堂差才扭扭捏捏地问:“此事殿下真没什么决断么?”
李克载摊手:“我又不是御史。能作什么决断?”
堂差是都察院御史,还以为李克载在推脱,急道:“殿下您是……就是殿下啊!陛下让您历政。也是希望您能有所政见吧。”
李克载点头道:“我见到了啊,文档不写得明明白白吗。”
被暗损一句,这御史浑不在意,还以为李克载这是表态,再试探道:“那殿下……就是没什么意见?”
这御史话说得太直接,李克载顿时有了恶感,都察院是陈万策所掌,再加上秘书监常报房的林敬轩多半也是陈万策一党,他对陈万策的评价再度降低一截。
李克载毕竟年少,情绪没遮掩好。御史一眼就瞧了出来,只是当作厌烦,赶紧拜别,但脚步却明显轻快了。
李克载撇嘴暗道,你们就继续斗吧……这个场子又不是你们当家,总有人要站出来说话。等所有人到齐了,那时才会有结果。
这一晚,很多人都睡得香甜,第二天则精神抖擞。
大皇子的表态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但结果却也让大多数人满意。于是原本凝固住的国家机器轰然转动,被拘押的河西乡民人转到襄阳府,由具备审判军国案资格的府法院负责。
皇帝那边似乎也有所表态,军国案需要军方情报部门或者禁卫署配合查证,而襄阳巡按向禁卫署发出的协查呈请很快获批,尽管流程都是如此,禁卫署不可能拒绝,但到这一步,皇帝还没说话,朝堂自然视为默许。
谷城,朱一贵有些发急:“陛下也定是被奸臣蛊惑住了,不下猛药,这势头怎么也遏制不住!社首,我之前说的三计该能用上了!”
汪士慎也是满面怒容,但他却还是摇头:“不可,我也说了,到了这一步,我入地狱!我让你之前打听的事没错吧?”
朱一贵点头:“绝对没错,那里的老板在北面挂着道台衔,是内务府的人,直通宫里的李公公,听说那李公公的名字还是……”
话还没完,汪士慎竟不愿再耽搁一刻,转身出了房门,朱一贵呆了一会,扼腕长叹。
襄阳府城中心立着一座新造的三层小楼,门面牌匾上写着“豪德林”三字,这是一家药坊,人参、虎骨、熊掌之类的药货很是正宗,在湖广都很有名,而这豪德林的大掌柜在湖广也很吃得开,一口纯正京片子,跟湖北官员,乃至湖北西院的院事都是熟识。
这一日,大掌柜梁泰来在小楼三层上,一手端茶,一手抚须,俯视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淌着丝丝暖意。
吃着大清的俸禄,在这大英赚钱,南北要人都要给自己面子,这日子可不是一般的美。北面的山货卖到南面,南面的海货卖回北面,倒手就是两三倍利。在北面腹诽大清的王公大臣们个个土包子,不知天下事,在南面暗嘲大英的官老爷过得战战兢兢,全无颜面,这乐趣更不是一般人能享得的。
当然了,要说心在哪一面,自己终究是内务府出身,还挂着道台衔,而且靠山更是了不得,淳太妃的身边人,在紫禁城一言九鼎的李公公!乾隆皇帝?不过是个大花瓶,对着李公公都得笑脸相迎,你说这关系能脱得掉?愿意脱掉?
完成了时时的心理定位,梁泰来目光转向桌上的一件东西,小巧的琉璃瓶,装着琥珀般的玉液,光色闪烁,如火一般烘烤着梁泰来的胸膛。这东西可是他花大价钱从南洋公司那搞来的,西天竺神油!可不是一般的天竺神油,除了一般的效力外,据说还能再生男根。
真假他是不清楚的,但他试过,用了这玩意,一夜御五女没问题,送回北面,让心腹找小公公试试,若是真有效,嘿嘿……
梁泰来咧嘴笑着,露出两颗金牙,门外伙计的通报打断了美梦,让他顿生恼气,可再一听伙计的话,楞了片刻,笑得更灿烂了。
东院汪士慎来访!?
汪瞎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种层面的人物,他可没机会见到,也就熟悉湖北西院的人。可听说这汪瞎子以贫苦人自居,绝少行走商界,就不知道这汪瞎子怎么会来拜访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泰来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急急迎上了楼。
“汪院事是寻珍奇山货呢,还是找名贵灵药呢?”
梁泰来问,在他看来,汪瞎子来这多半是这目的。
汪士慎沉默了好一阵,才开了口,这一开口就绝难打断,如滔滔江水,喷薄而出。
梁泰来也没办法打断,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湖北义勇军编制六师十八营,分布于……”
“圣道二十年,佛山制造局要造三十斤炮三百六十门……”
“五十三、五十四师会驻防淮水一带……”
全是大英军情,虽不是绝密,拐两个弯就能打听到,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摆在台面上说的。
梁泰来张着嘴,傻傻地听着。
汪士慎吐完了,问了声:“你可听到了?”
梁泰来呆呆点头,汪士慎转头再问旁边的伙计,伙计也呆呆点头。
“嗯,那就好了。”
汪士慎也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丢下梁泰来和伙计,好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襄阳法院外,汪士慎走向大门,门口法警是认识他的,苦着脸拦道:“汪先生,您还来啊,真不能让您进去。”
汪士慎扫视周围,深呼吸,再高声道:“我是来投案的,我汪士慎向满清官员泄露了绝密军情!国法不容!”
这一声喊,几个法警,连带附近上百人都呆住了。
汪士慎再重复了一遍,声调拔高:“抓我进去!卖国贼汪士慎在此!”
话音荡开,敲在耳膜上,汪士慎那削瘦身影也刺得观者眼瞳发痛,如高山,如巨浪,让人难以忽视。
豪德林,梁泰来正跟几个熟客说着趣事,说到汪瞎子其实是汪疯子时,还哈哈大笑,一群黑衣警差猛然冲入楼里。
警差班头呼喝道:“梁泰来,你事发了!”
梁泰来被几个警差死死摁在地上,还在下意识地叫冤:“我犯了什么事!?”
班头义正言辞地道:“你还敢狡辩!你是潜藏在我大英治下的满清密谍!”
听着这话,梁泰来就觉份外荒谬,潜藏?我什么时候需要潜藏了?我是密谍?我是公开的好吧!?
班头也是熟人,扫扫周围没外人,叹气道:“梁老板,汪瞎子投案,说他将绝密军情透露给了你……”
梁泰来呆了一下,如杀猪般叫了起来:“那汪瞎子,果真是个疯子!我冤枉——冤枉啊!”(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章 狮虎党争:时光的压迫
汪瞎子疯了!?
几十个佃农被控满清密谍罪,这事随手一压,襄阳府都出不了,即便天庙彭维新牵线,东院介入,但来自最上层的大手一挡,目前还止于湖北。可汪士慎以泄露军机罪自首,这事怎么也压不住了,再说伴当朱一贵早就安排好了后手。
国人刚从段国师驾鹤西游的恍惚中醒来,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汪瞎子疯了。可有识见之人再想了想,却不由都赞一声:汪瞎子有胆!这是以身伺鹰啊!
呆在武昌的报界巨头们再顾不得“那位”的面子,挥军直奔襄阳,雷襄也未再阻拦,事情已经变质,“那位”也早有交代。
东院自然更是开了锅,即便不少人跟汪瞎子很不对盘,现在也都同仇敌忾。紧急组织起人马,风风火火赶赴襄阳。
西院之前一直作壁上观,西院老爷们从来都只关心税务和金融,但得知这消息,也召开了紧急会议,统一认识,商讨对策。
东西两院发急,是因为汪瞎子以同归于尽的决然,扑向了一把刀,一把官僚握着,随时能斩下所有人,包括东西两院尊贵老爷们头颅的刀。
在这把刀面前,东西两院不得不站在民人的立场,与朝堂和地方官府的官僚划清界限,向汪瞎子伸出援手。
按照英华目前的国政格局,这把刀粗看是握在法院手里,而法院直成体系,直属皇帝座下。但这刀实际却是皇帝加整个官僚体系握着,毕竟法院只管法判。皇帝、朝堂乃至地方通过律部以及律部下属的律司和法正,随时都能挥下这把刀。
之前皇帝用这把刀收拾过很多人,包括安徽桐城望族,也用这把刀回护过范四海,陈万策也用这把刀收拾过阻扰族田分户等国策的地方宗族,是一件得心应手的利器。但现在整个官僚体系也开始染指这把刀。并且渐渐用得娴熟,这把刀已经开始变质,成了谁跟官僚作对就砍谁的工具。
这场戏码才刚刚开锣,国人和舆论大多都站到了汪士慎一边。原因自是感同身受,为自家头颅着想。而两院附和汪瞎子还另有所图,如果废掉了这把刀,两院就能踏足讼律权,从法院和官府手中夺走一部分法权,乃至从皇帝所持的玉玺上撬掉一个字。
落到实事上,就如金陵法学院一直在鼓吹的一桩法务改革一样:讼师入军国案。不容再黑箱操作。
政事堂诸公则无比郁闷,消息传到东京,据说陈万策当场顿足,薛雪则黑了脸,连范晋都叹道:“这汪瞎子,不是眼神真好,就是压根不看路……”
诸公急急请黄,都希望皇帝站出来说一声。本是武西直道与湖北之争,现在升级到了官民之间的法权之争,官僚们只能寄望于他们的权力之源:皇帝。能出来镇场子。
很诡异,到十一月中旬,大皇子悠悠回了东京,继续在宁绥号上见习,皇帝依旧没发话。
长沙城郊一处园林里,冬日暖阳洒下,两人在园中软椅相倚而坐,几如一人。眉目还带着一分哀色,清减了许多的朱雨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享受着丈夫的温暖怀抱。
“下面人都在说。汪瞎子骗廷杖,大皇子装呆相,薛陈磨刀霍霍,判官老爷急得跳墙,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阿肆……夫君……官家!”
朱雨悠唤了几声,李肆像是才睡醒。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这又不是旧朝,哪来的廷杖,哪来的呆相……”
李肆眨着眼,似乎才找回焦距,可脑子却一片清灵。
“汪瞎子干得好!比预料的还好,时势造英雄啊,民权领袖这一名是跑不掉了。至于克载……他哪里是装呆,要装就该一开始就装,不然怎么还跑去请教各方贤者,写信问我的看法,他是看透了此事,然后照着自己画下的线行事。”
李肆嘀咕着,朱雨悠没听明白,蹙眉道:“你不是让克载历政,还默认政事堂推着他出面么?现在看来,克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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