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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5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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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朝几人拱手:“殿下和诸位海军将士正浴血而战,也是在解决这个问题。吕宋终究是要建省的,但得确保股东们的利益,那补偿从哪里找呢?陛下看到的是天竺。吕宋是国人之地,公司作的是公平买卖,但天竺是外族之地,可以……你们懂的,反正得了天竺,就有大利。到时西洋公司扩股,容下吕宋公司,一并在天竺得利,这就两全其美了。”
李克载等人思忖片刻,忽然觉得,海军乃至所有英华武人为之而战的,真不止是虚的功勋和荣耀,“为国争利”这话在吕宋一事上份外清晰和深切。
看看因自豪而脸上晕红的同窗,李克载的心思又沉了下来,武人在为国争利,可朝堂也好,文官也好,总之就是整个官僚体系,却为争自己之利,不惜搅乱吕宋。怪不得段老头经常就教导自己,若英华异日有祸,官僚当是罪魁。
周宁哈哈笑道:“此事自有老周在,殿下何须多心……”
酒席之间这一番深谈,让李克载和同窗们对周宁的印象又有了全新的认识,散席时,周宁也没再拖着李克载去蒲林“历练”,让李克载对他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既然周宁深知吕宋形势,而且牵涉的主要还是官僚,官僚领袖是汤右曾等老臣,不定自己的话还要引来什么朝堂之争,李克载也就打消了向父亲说说吕宋的想法。
不愿太过张扬,李克载谢绝了周宁直送上船,就在港区外道别。
“呼……总算是安顿住了这小祖宗,希望他能三思而言,不至于让陛下在吕宋刨一把。”
目送李克载等人离去,周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嘴里低低自语着。
“来啊,把万国楼的姑娘们都招呼上来,她们该已经饥渴难耐了!”
又回到之前的酒楼,周宁一招手,金发、红发、褐发、黑发,五光十色的丽影翩翩而来,娇笑着围住了总督老爷。
“人不可貌相啊,周督也真担着一国之忧。”
“陛下用他确有深意,咱们真是想差了。”
进了码头,同窗们还在议论纷纷,李克载也暗道,世事还真不是靠一只眼睛就能看清的,以后得多注意点。
“还没完么?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接着他们看到一群人正在联络船的船边不停出水入水,这些人是船工,负责清理船底附留贝蛎,检查和补修船身。民船要三五个月才整备一次,而海军联络船的维护等级比战舰还高,到港就要整备。联络船也就三四百料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才有这么一问。
“军爷恕罪,小的们人手不足……”
船工惶恐地请罪,看得出是没什么见识的民人,依旧很怕官。
汉山港的船工属于“官管军用”,是吕宋当地为海军定额配备的,为的是随时保证军港有维护能力,船工这回答就有文章了。追问下去,船工的工头上来,就只请罪,也不多话。
事关海军运转,李克载犯了倔,定要追问到底,船工还不敢言,李克载指指身边郑明乡:“他大伯是郑永,郑永你该知道吧?有他在,什么事都能帮你兜下!”
汉山港的人可以不知道胡汉山,却不能不知道郑永,作为伏波军主要基地,伏波军总领郑永三天两头都要来这里视察,连三岁小儿都知道“郑伏波”。
工头也像是找到了诉苦的对象,叩头道:“小的们本是十六人轮班,可东家说太浪费了,就抽走了四人,抽走的还是老船工,所以……”
李克载额头暴起青筋,好大的胆子,胆敢克扣海军工额?这东家是谁?
工头瑟瑟道:“小的……小的不敢说,是是!小的说!”
他说了个名字,众人耸肩,郑明乡被李克载指成了出头鸟,也就赤膊上阵了:“说他的后台,靠山!”
工头带着丝绝望地道:“还能有谁啊?不攀上总督大人,就不能在吕宋干这一行。”
李克载等人怔住,周宁!?
工头叹道:“我们东家是总督的小舅子……东家是这么说的。”
楞了片刻,吩咐工头加快速度,四人护着脸色铁青的李克载上了船。
安平远道:“水至清则无鱼……这只是小事……”
刘志怒道:“小事!?这是误国之罪!今日能为几个小钱克扣军额,明日就能为大钱卖国!”
李克载摆手止住了争论,脸色也缓了下来:“这该只是周督管教家人不严,海军自己也有不察之过,回黄埔咱们跟总长提提,正是大战之际,可不能被这些小节害了。”
确实也只是小节,众人按下心绪,都道这天底下真是没一处清白之地。
进到官舱,正准备放松放松,等船起航,官舱里却已有一人,看起来是等了不少时间。
这是位红袍官员,见到李克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双手高高托起一卷文书。
“下官青沙县丞何继廷,投告吕宋总督周宁强占民女,枉法遮天!”
李克载并同窗们再一次惊住,横眉呲目,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朗朗天意
将近香港,大屿岛凤凰山上,香港海军学院的飞龙行雨旗已依稀能见,此时风平浪静,李克载立在船头,心中仍是风雷不定。
刘志说:“周宁贪赃枉法,民不能言,官不敢言,总得有人言!”
何映富说:“此人虚伪狡诈,之前所言都是假的!他在吕宋一手遮天,就怕殿下你把吕宋事传入陛下耳中,坏了他的前程!”
安平远说:“不能因人废言,他说的吕宋之事未尝没有道理,青沙县丞的投告,居心未必纯正,事由未必为真。”
郑明乡说:“莫忘一凡兄之言,不管是克载,还是殿下,都不该接下此事……”
同窗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之后更是激烈的争吵,就如李克载此时正天人交战的内心一般。
三天前,青沙县丞何继廷在汉山港向他递上控状,投告吕宋总督周宁,并将具案细细道来。
控状称,周宁督吕宋两年,声色犬马,荒淫成性,以官威凌迫良家女子为妾为婢,吕宋人人敢怒不敢言。
有青沙县受害女子不甘受辱,向当地法正申告。法正欲秉公行事,讼至县法院。不料通判竟反判女子与法正串通构陷,女子入监,法正被逐职。
何继廷本是青沙知县,身兼律事,不忍国法受污,向通判提请复审,却遭莫名弹劾,剥了律职,降为县丞。
李克载当时就道,别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海军一员,便是以皇子身份来此,也未奉令巡查地方政务,更无权插手律法之事,找自己是找错了人。国中自有法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何继廷却道,他已申告过都察院,几月下来都杳无音信。前几日又找吕宋巡按。求请复审构陷案。吕宋巡按却暗示说总督此前本已留了情面,你何继廷却还向都察院申告,如今不仅官位难保,清白都再难留住。
眼见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得知皇子来了汉山港,何继廷不得不破釜沉舟,求皇子为其出声。
“吕宋已是周宁一人独断之地,此人乃我英华的胡惟庸!”
何继廷甚至说出了这般决绝之话,视周宁如不共戴天的仇敌。
控状还附有好几份投告周宁欺压良民,迫良家女子为婢的卷宗,显然是何继廷搜集来对抗周宁的材料。看着这些材料。名时地事俱全,李克载当时就信了。
周宁本就有这毛病,还记得母亲和娘娘们回忆立国之前的旧事,提到杨春时就曾说过,杨春丢下家眷落草,周宁抓了杨春的妾婢行乐,逼得好几人投江。
就这事来看,周宁品行就很有问题。母亲都少有地埋怨过父亲。说此人本是该杀之人,却因从龙而宽宥。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周宁也算是兢兢业业。又无大的劣迹,母亲那话也是义愤,说过就忘。
此时回想,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督吕宋一地,就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可以为所欲为……
李克载当时非常愤怒,不等同窗开口,就接下了控状。说要代何继廷讨公道,为那些受害女子声张。当然,那愤怒更多是觉得周宁把他当小孩一般哄得团团转。
可之后海风一吹,同窗一吵,李克载就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到底是不是要将这份控状递上去。他也开始犹豫不定。
同窗里,刘何二人坚决主张扳倒周宁,安郑两人却认为这事不单纯,说不定是政争,李克载身为皇子,就该置身事外。
李克载左右为难,管吧,这事真可能是政争,仔细回想那青沙县丞的话,似乎也有疑点,说到被降职时,言语很是含糊。
但不管吧,周宁逼害民女这事,不仅符合他的品行,汉山港船工所言,也佐证周宁在吕宋压根不像他自称的那般干净。
同窗始终没有统一意见,此刻船就要到香港,李克载依旧拿不定主意。
正眺望山海,纾解心怀时,一抹连绵山影骤然从海面拔起,还渐渐逼了过来。
那不是山,是战列舰,新造的战列舰,十多艘巨大战舰,帆影连成海上绵山,自伶仃洋方向驶来。
“是鲁总领!鲁总领亲率主力舰队出发了!”
同窗们奔到船边,激动地嚷嚷着,李克载也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旗舰的将旗,正是南洋舰队总领,海军中将,开国宣节候鲁汉陕。
“看不列颠人还要怎么跳腾!”
李克载也丢开纠结,拍着船栏,跟同窗和船员们呼喝相迎。待雄壮舰队消失在南面天边海极处时,心念通阔,已有定计。
“我去见个人,之后再作决断。”
联络船在香港军港临时停留,同窗问李克载有什么打算,他如此回答,引得四人同时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低低笑声。
没理会这四个已向恶质跟班进化的同窗,李克载下了船,朝远处一座醒目的建筑行去。高而削尖,顶端还有巨大的钟盘,那不仅是香港的钟楼,也是香港盘宗天庙。
天庙里正有人来往不断,默默叩拜天位和盘娘娘像,李克载有些沮丧,没听到他所期盼的歌声,也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端详着天位旁该是新造的盘娘娘像,李克载暗自摇头,心说跟萧娘娘越来越不像了,萧娘娘就是盘娘娘这事,他从小就知道,而且更知道这是不可公开说的秘密。
再仔细看塑像,李克载忽然觉得,也许是萧娘娘越来越不像人们心目中的盘娘娘。如今的萧娘娘戴着眼镜,领着自己那位“野蛮”、“刁钻”,从小就爱欺负他的姐姐,埋头研究医药金石,就如博学之士,哪还像这“盘娘娘”,眼眉间满是悲天悯人之色。
脚步声打断了李克载的思绪,一群麻衣少女从侧门飘然现身,在殿堂一侧列队站定,李克载顿时欣慰地咧嘴笑开。
筝、鼓、琴、瑟、萧、笙,乐师们带着各色乐器鱼贯而入,由麻袍老者引领着。奏响幽雅旋律。
“游子衣,慈母心,烛光夜风针针寻……”
“囊中书,严父命。识数知理仁人情……”
……
“行万里,唤乡音,不分南洲与北庭……”
沁人心肺的女声悠悠荡起,唱响一首天曲,名为《人德》。李克载的目光紧紧落在前排一位天女身上,十三四岁,娇小的个子。眉目娟秀,脸颊还显着一丝婴儿肥,正一板一眼地唱着。她的歌喉带着一股跟她个子很不相符的深沉力度,让她成为将和声绵延得更厚重的中心,而她的手还随着韵律一张一握着,似乎随时要应歌而舞一般。这声音和这身形合在一起,看得出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歌曲中,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气息自她小小身躯薄发而出。更增天庙一份肃穆神圣。
小天女专心地唱着,嘴角还一直勾着甜甜的笑容,李克载看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他满足地长叹口气,没去惊扰小天女,昂首步出了殿堂。
“那份诉状……我要递上去!”
看向四个同窗,李克载坚定地道。
四人好奇地问为什么,李克载道:“我听到了,我看见了,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管我是皇子,还是海军副尉,我都是华夏子民,所以……什么政争。我不关心,我先得尽到最起码的职责。”
说完他回头看看天庙,再道:“守护美与善,铲除罪与恶,行天下就这么简单。我相信,在我们英华。头顶终究是朗朗乾坤。”
话语中蕴着滚烫的少年热血,心性经历了一番磨砺后,李克载照着他的本心作出了选择。
来带黄埔的总帅部海军部署衙,李克载跟海军情报司完成了形式上的战报交接工作,就找到了萧胜。贵为海军总帅,枢密院知政,萧胜这两年屁股就一直黏在黄埔,自他的办公室向外眺望,黄埔船厂的情形一眼入目,他直直盯了两年,就看着一条条战列舰下水。
此时李克载才从萧胜这里得知第二次锡兰海战的最终结果,听到胡汉山重伤,老将林亮以下三千多人战殁的消息,李克载默然。
有鲁汉陕带着主力舰队杀回去,雪耻指日可待,李克载将心思转到眼下之事上,向萧胜谈了吕宋见闻和周宁的问题。他要萧胜帮着参谋,是该找大理寺卿史贻直,还是找首辅汤右曾,或者直接跟父亲谈。同时还找他要快船,立马赶回东京。
“小子,当心陛下揍你屁股!这可不是你能管的事。”
萧胜的反应就是如此,还伸手要夺李克载手里的卷宗。可看到李克载横眉冷对的神色,萧胜愣住,他忽然生出一丝错觉,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还是小小外委把总,蹲在河塘边当讯守,第一眼看到他的四哥,当今的皇帝。
一般的气势,一般的坚决,算起来年龄也差不多,萧胜欣慰而又头痛。
不,这不是小李肆,更像是小咏春……这小家伙就没传承到他父亲的“奸猾”,也没他父亲的深沉,当然,更没看破人世的睿智。可就是这倔劲,似乎比他老子还硬。
萧胜敛了神色,肃容道:“你真心想管此事,就只能跟陛下谈,千万别绕过陛下去搞小动作,一旦陛下接下了此事,你就再不能过问。答应这条,我才派快船送你回东京,否则……别逼我清掉你的海军履历!”
李克载皱眉思忖片刻,点头道:“成交!”
谈定好细节后,李克载告辞,萧胜又如往常一样,抱着胳膊眺望窗外,可目光却没落在船厂,而是越过船厂,投向更远的南方。
嘴角升起深深的不屑,萧胜低声道:“周宁……民间戏言,皇帝怎么还不屠戮功臣,看样子你是急着要牺牲了,真是你的话,我很欣慰。”
副官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急报,萧盛脸色骤然大变,许久之后,他瘫坐回椅子,苦笑道:“原来是老天爷发了急……”
这边李克载刚出了海军部,想找同窗们聚聚,却又被海军部的人急急叫住。
再进萧胜的办公室,见萧胜脸色灰白,双眉紧锁,一副似乎天塌了一半的模样,李克载心弦剧震,出了什么大事?
萧胜将一份文报递了过来,粗粗一翻,李克载身形一晃,脸色瞬间跟萧胜同步。
“段老头……”
李克载其实本想说“段老夫子”,但开口却成了少时跟着兄弟姐妹们在背后说惯了的称呼。(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三代之治
如果以追风船千里急递,消息从东京传到南京一般要三天,萧胜和李克载收到消息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说,此事发生在十六日或十七日。
准确时间是十六日,地点是东京金山卫行宫。
未央宫还未完工,皇帝拖家带口几百号人只能在金山卫行宫暂住,但即便是暂住,皇室学堂也都搬了过来,教学不停。皇子公主,连带一些勋旧和英烈子弟们,从四岁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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