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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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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堂杰很不解。
“你认什么错了?是认擅自行动的错,还是认打仗怕死人的错?”
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刚从北面湘粤边境回来,见着林堂杰这态度,忍不住跳脚了。
“打仗当然要死人,可要看死得值不值!”
林堂杰也恼了,盘石玉可是在诛他的心,他绝不是怯敌!
“堂杰啊,你真是错了,你就错在,死得值不值,不是你来评断的,而是贾统制来评断的。”
参军向善轩见大帐里火药味冒了起来,赶紧出声,除开他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其他将领全都是二十上下的毛头小子。现在初遇挫折,这帮小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满心调和,却为效甚微,自觉也是压力奇大,就盼着李肆能赶紧来镇住场子。
向善轩终究是有历练的,这话震住了林堂杰,他开始皱眉深思,可接着还是摇头。
“不,天王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我们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在危急时刻,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也决定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我的态度没错!”
贾昊点头,林堂杰开始想得深了,这很好,只是在他看来,方向偏了而已。
“天王也反复强调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下令撤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左营,而是整个羽林军,甚至我们所有英华军人,尤其是天刑社!?我们天刑社的口号是什么!?心在天!血在地!我们本就要以死人的心态自待!天王带着我们断发宣誓的时候,难道还没把这话说清楚?”
贾昊终于压不住自己翻腾的心绪,开始激动了。
“向参军说得再精当不过,评断将士们死得值不值,不在你,甚至都不在我,而是在天王!你凭什么来评断?你认为自己是为大局着想,可先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头脑发昏!你要对左营将士们的生命负责,可那负责,不是带着他们在敌人的刀刃下撤退保命!而是该死的时候,让他们死得更值!你身为天刑社一员,更该负责的是天刑社和将士们的荣誉!”
他喘了一口气,开始说到实务。
“我是许可你撤退了,却是在右营跟你换防之后!金鸡岭确实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只要天晴,几炮就夺回来了,可天要一直不晴呢?老天不会平白给谁机会,都要靠我们人自己去把握,其他书友正常看:!”
他扫了一眼帐内两军的将领,开始评断自己。
“梧州久攻不下,勿论缘由,罪责在我,天王要怎么处罚,我都甘愿领受。但我自问排兵布阵没有过错,靠着诸位的努力,吸聚清兵汇于一处的目标也实现了,到今日为止,不算金鸡岭之战,我羽林军已经死伤五百多人,他们的死,我认为值得。我贾昊,起码在这一事上没有失职!”
接着他看向林堂杰。
“而你所谓的值不值得,到底是为了哪一刻?天王也说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高喊口号,让他人死,让自己活,那多半都是别有居心。我相信你不是这样,可如果是为了难见实处的未来,而对眼前的事情不管不顾,就别怪他人要朝那个方向去想!”
张汉皖怒声道:“没错!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当兵,就不能觉着不值而不敢拼命!”
林堂杰额头隐隐出了一层细汗,他隐约明白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越界了。他没有资格担下部属该在什么时候战死,该在什么时候活命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盘石玉插嘴道:“这下清狗该气焰嚣张了,觉得咱们肉搏拼不过他们,瞧着吧,他们还要借这雨势继续进逼!”
贾昊冷哼了一声:“一直以来,清兵都只当我们枪炮犀利,现在金鸡岭一战,又告诉了他们,我们肉搏确实乏力,可大家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吗?”
所有人都同时出声:“当然不是!”
从青田司卫开始,李肆手下的兵就是火枪肉搏一起练,甚至肉搏练得更多。只是之前光靠枪炮,就足以收拾清兵,肉搏之能还没完全显现而已。
张汉皖道:“清兵虽说已经聚了四五万,可其中的肉搏兵不到三分之一!咱们全员都是肉搏兵,真要拼起来,兵力不比他们少太多!”
贾昊沉声道:“梧州两面临江,北面又是绵延山地,就东面这江边矮地,还勉强能摆开兵,城外地势起伏,也难用上火炮。这就是一条狭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广西兵也是靠着一股心气在撑着,咱们就在这雨天,就靠着肉搏,堂堂正正打败他们,才能断了他们的心气,广西一省才能真正被撼动。”
听到贾昊这话,已经有在雨天跟清兵硬拼的意思,向善轩下意识地劝道:“天王应该在这几日内就会到,是不是先稳一下,等天王来了,再作定夺?”
贾昊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当初天王在观音山,以千人之众对阵五倍之敌,在韶州,以四千对阵三万,那都是抱着决死之心而战!如今我们坐拥万人战兵,雨天里能跟我们对战的不到两万清兵,这样都还不敢正面而战,天王要我们何用!?”
这一句“要我们何用?”不仅说得张汉皖等人热血沸腾,林堂杰也几乎咬破了嘴唇,恨自己心思飘浮,杂念太多。他丢掉了金鸡岭,整个羽林军和龙骧军,就得付出血的代价,把这场子找回来,以他之前那值不值的算法来看,他这一撤,真是太不值了。
见向善轩也只是微微低叹,再无异议,贾昊起身下令。
“没了犀利枪炮,我们还有枪托和刺刀,我们还是一个整体,从来都习惯携手而战,对上清兵,我们有太多优势,雨天该是我们的主场!而不是清兵以为的,我们在雨天成了虚弱之兵。现在,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让他们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阴晴风雨,见着我们都要害怕!”
他压低声调,命令似乎从胸腔里轰鸣而出。
“就在这雨天,把清兵打得再不敢冒头!”
众将轰然应诺,脸上兴奋之色满溢。
第二百九十章 血雨肉浆岭
第二百九十章血雨肉浆岭
多年以后,有人问贾昊,你在梧州城下冒雨发动刺刀冲锋,真正原因是什么?是不是想抢在李肆赶来前取到一些成绩,挽回自己之前丢掉的面子?
贾昊没有生气,对着自己的孙子,也没什么好气的,他认真思索起来,其他书友正常看:。
一息间,千万念,那个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有,唯独没有为了自己面子而战的念头,就像是林堂杰擅自撤退一事,他也知林堂杰绝非怯懦,他们当时的思索,远远超出一般人面对死亡和挫败时的心绪。
可这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基于面子问题,但不是贾昊他个人的面子,而是羽林军的面子,乃至羽林军龙骧军所有人的面子,书迷们还喜欢看:。因为李肆正急急赶来,就像是父母担忧儿女的安危,必须要挡在他们身前,担下所有压力一般。
贾昊那一声“要我们何用?”的反问,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再过几天,他们受李肆教导就要满四年,从懵懂少年成长为执掌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军将,一路走来,李肆是他们的导师,更是他们的心灵依赖。在某种程度上,还被他们视为严父和慈父,当他们在青浦喊出自己的心声,逼得李肆红袍加身之后,那股“我已经长大了”的心气越发茁壮,他们总想向李肆证明这一点,哪怕代价是鲜血和生命。
“审视你的内心,问问自己,当你鼓足勇气,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揣着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的念头,如果你找到了它,那也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贾昊是这样回答的,但他的脸色却有些黯淡,如果上天让他此刻回到几十年前的梧州城下,他却不会再有同样的选择。
“不……我不后悔!他们也不会后悔!”
接着他在心中坚决地自语着。
时光回溯,梧州城东,金鸡岭东坡下,羽林军左营的将士们在泥泞中向山坡冲击,清兵从坡顶投下梭镖石块,眼见不少将士从山坡滚落而下,贾昊也在心里说着:“我不后悔……”
“羽林军统制,左都尉,贾”,这面将旗就立在金鸡岭下。咚咚闷声连响,厚实木板砸在泥水中,大群套着青黑雨披的羽林军将士踏着木板,跨过已如小河的岭下小道,列成又宽又密的人浪,从一身大红制服已沾满泥水的贾昊身边越过,朝着金鸡岭坡顶潮涌而上。
这是羽林军左营乙翼人马,甲翼已经在林堂杰的带领下冲到了坡顶,而等待他们的,是足有四五倍数目的清兵。紧靠着这道人浪的北面,丁堂瑞的右营也在向坡顶冲击,更北面的白云山,张汉皖也带着龙骧军,要将刚刚占领山头的清兵打下去,书迷们还喜欢看:。
雨水不仅浸湿了火药,弓弦也失去了弹性,向坡顶冲击的过程里,清兵还有石块和梭镖,他们却只有戴着头盔,套着胸甲的人体。
一块石头凌空飞下,林堂杰没有躲闪,只是下巴一低,珰的一声,头盔被石头砸落,身形一晃,差点摔了下去。
“指挥!你怎么不躲啊?”
背后有人扶住了他,关心地唤着。
“我不是指挥了,是要替你们挡枪挡箭的兄弟!”
额头血丝流下,被雨水冲刷着,林堂杰毫不在意,一脚踩上了坡顶,挥动枪身,将两柄扎过来的长矛荡开,嘴里依旧如之前还是指挥那般呼喊出声。
“刺刀——就是那般长!”
大跨步冲前,连枪带刀加上人就撞进了清兵群聚而起的防线,刺刀结结实实捅进了一个清兵的胸口,他不担心左右,自有同伴来填上,而他也要替他们遮护身侧。
“长得鞑子直喊娘!”
呼喝声驱散了绵绵细雨声,再将一片低沉轰鸣拉起,不大的金鸡岭坡顶上,聚起的两千多清兵竟然被这三四百人撞得连连后退,就是这一撞,至少上百清兵的身体被接近三尺长的窄刃刺刀捅穿。
一个把总软软瘫倒,双手还不甘心地把住插在咽喉下方的刺刀,两眼直直看着眼前的羽林军士兵。这士兵戴着有檐铁盔,身穿似藤似竹的胸甲,脚上的靴子厚实沉重,踩在泥里却不怎么打滑,身上还披着油布斗篷。而自己透水绵甲又冷又湿,不仅挡不住那长长刺刀分毫,腰刀挥舞起来也格外艰涩,脚下的官靴更是用不上力,一个照面,自己的命就这么送掉了。
“早知道就不该顾着官威,换上草鞋,至少还能退得灵便……”
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这把总顺着对方抽刀的势头仆倒在泥水里,一只军靴踩在他的头上,将已经失去意识的脑袋沉沉踏入泥中,军靴的主人跟着战友一道,继续向前迈进,逼向下一个目标,书迷们还喜欢看:。
细节决定成败,之前众人都还体会不深,如今在雨中泥泞之地跟清兵肉搏,羽林军将士装备和训练的优越之处顿时显露无遗。有檐铁盔保证了视线清晰,而清兵的斗笠淋了几天大雨,早已破损不堪,雨水就一直刷着眼皮。羽林军将士的胸甲虽然还是藤竹制品,可鸡胸外形,外加雨水浸湿,表面极滑,不是大力的砍劈,类似捅刺等攻击都很难奏效。而清兵则基本没有防护,军将穿的绵甲反而成了累赘。羽林军的雨披是连袖套起来的,袖口还在小臂处扎了起来,大致能保证背后干燥,动作也不会太过僵硬。而清兵里,只有军将才有资格享受披着油布斗篷作战的待遇。
另一个小细节则直接影响了双方的伤亡比,羽林军的军靴抓地结实,泥泞中也能稳住下盘,而清军士兵的草鞋,军将的官靴,在泥泞中几乎难以动弹,不少人干脆都光着脚,下盘怎么也难在全力下保持稳定。那个倒霉的把总,正是脚下一滑,被人捡了便宜。
这还只是装备,羽林军的枪刺术是严三娘精心凝练出来的,以动作简练为要旨,攻击只有刺、抡、砸简单几式。而且作战时还队伍密集,不给敌人左右周旋的机会,就是直直一条线上的进退。这些挥着腰刀长矛的清兵虽然是肉搏兵,平日操练却都是以“摆阵花式”为主,根本没接受过阵而战之的训练。
这一翼不过三百多将士,冲击山坡的时候还伤亡了四五十人,可一跟清兵对上,坡顶上的一千多清兵竟然被冲得连连后退,不是后方的千把拼命喊着赏金、连坐一类话语,当时就要崩溃。
靠着人多,清兵缓过气来后,钉在山头上,依旧抵挡着羽林军。坡顶狭窄,不多时双方已经撞在一起,再无挪腾躲闪的空间,甚至都难挥刀刺枪,几乎就像是顶牛一般,都想把对方推挤下山坡,书迷们还喜欢看:。
林堂杰刺刀嵌在一个清兵的肚子里,怎么也难拔出来,那清兵虽然死了,却还直直立着,被其他清兵当作盾牌,死死推压在他身前。左右的同伴夹着他,背后的同伴推着他,让他跟那死人脸就贴着脸。而他的急促呼吸,也跟那死人身后的一个清兵几乎混在了一起,那清兵跟其他无数推压着羽林军将士的人一样,都是满眼惊恐,似乎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推下去就赢了。
当那清兵醒悟过来,手臂从人缝里抽出来,腰刀高高扬起时,林堂杰下意识也摸向自己腰间,然后暗骂一声该死,他现在只是普通一兵,再没了佩剑。
“指挥!”
左右甚至背后的士兵们同时发力,想要遮护林堂杰,腰刀落下,斩断一个士兵的手臂,再斜斜劈在林堂杰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林堂杰身后的士兵跃了起来,手中的刺刀终于有了动弹空间,刃尖重重捅进那清兵两眼之间。可这士兵的一跃,又将身体悬在人群中,成了左右清兵的靶子,四五条长矛梭镖连续插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什么惨呼哀嚎,所有人声,都被众人的粗浊呼吸和相互推挤的沉闷声潮淹没。后方观战的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身边,贺铭觉得很不对劲,他是聋哑人,虽然世界是沉默的,但他却能分辨出是这沉默,是因为自己听不到,还是原本就无声。
现在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寂静,一种沸腾的寂静,这让他贲张血脉难以渲泄。
“这时候大家都和你一样,再不需要听到什么,也再听不到什么。”
盘石玉跟他比划着手语,这是勇气的较量,这时候只需要守着自己的内心。
金鸡岭似乎高了一截,人影已经成了山岭的延伸,人与人之间几乎没了间隔,可血水成了一条明显可见的分界线,将岭上的人群一分为二。这条分界线原本大致是笔直的,渐渐开始扭曲,接着犬牙交错,就在一条线即将裂解为无数条时,另一波人潮由东面涌上了坡顶,其他书友正常看:。
那条血水分界线迅速倒退,接着扩散,原本靠着四五倍的人数,清兵几乎快将左营甲翼分割包围,可乙翼冲击而上,尽管也不过三四百人,清兵却如强弩之末,一直绷着的心气骤然龟裂,纷纷溃退而下。
两翼人马顺坡而下,尽管雨水一直冲刷着,可柄柄刺刀上都是血迹斑斑,不少还挂着碎裂骨肉,刚才面贴面的搏杀,刺刀都必须得靠翻搅和撕割才能从人体抽出来。大群清兵一脚深一脚浅地奔逃,却是难逃这刺刀穿透背心。
“继续!本抚就在这里,若是贼军打了过来,本抚就与诸位一同为皇上尽了忠!”
金鸡岭西面,梧州城外的黑石岭上,陈元龙稳稳坐在雨棚下,见着远处溃决的清兵人群,他面不改色地说着。
“提标本部早在英德败了,前方那帮无用之辈不过是仓促聚起,早没了提标血气!广西健儿,还得看我抚标!”
抚标中营参将豪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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