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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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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贞带一方回来。
“好教大人知道,”李贞有气无力道:“臣不敢也没钱使唤叶转为臣带一块名砚来,临行前专门嘱咐他了,价格在两贯到五贯之间,这是臣可以负担的起的。若是他不听臣言买了贵的,臣是不可能收的。”
“但是你不知道,”覃珩就道:“他给你带回来的砚台,其实品质上佳,你可以问问他,那砚台,究竟值多少钱?”
李贞瞪大了眼睛,对低着头不语的叶转道:“叶转,你当时不是跟我说,东西并不好,只值两贯钱吗?”其实他问完,心里就觉得不好——因为他自己用叶转带来的这一块砚台的时候,觉得非常好用,只觉得这砚台细而不滑,涩而不粗,磨墨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然而既然叶转说这东西品相不好有瑕疵,他也就信了,要不然叶转为什么要骗他呢?
叶转吞吞吐吐不肯说话,汤宗就大喝一声,威吓他要动刑,果然吓得叶转道:“俺招、俺招——”
原来叶转祖上六世都住在肇庆,虽然还是**一个,但是从南宋时候,就收集了许多品相好的端砚,因为他家就在端溪旁边不远的地方,距离老坑太近了。所以他带给李贞的砚台,并不是他在肇庆随便哪一处买来的,而是挑选的自家的好砚。
很快李贞桌案上的那一方砚台就被带到了大堂之上,在坐的都是文臣,自然都有一点鉴别砚台品质的常识,其中以礼部尚书吕震最为精通。他将砚台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道:“这一方砚台,约莫市价在一百贯左右,算是中等偏上的东西。”
吕大人指着端砚上的几处石眼,道:“有三处石眼,圆晕相重,这就是这东西值钱的地方,只不过颜色略差了一些,且聚集地太近了,所以损了一些。”石眼就是一种天然生长在砚石上,有如鸟兽眼睛一样的名贵花纹。或呈翠绿色,或黄绿色,或米黄色,或黄白色或粉绿色,大小不一而且神态各异。按照花纹的品相,黑睛、碧晕、丹砂、象牙颜色的;圆为鸲鹆,长为鸟鸦形状的,或孤标而双影,或三五而横斜就是名贵的好东西了,而最终的判定,还在于这东西要像人眼一样,光彩明莹最佳。
所以几乎可以确定了,叶转在李贞不知情或者说是被欺瞒的情况下,送了他一方价值昂贵的端砚,而李贞以为是价值两贯的东西,就收下了。虽然他付了钱,但是仍然有确凿的罪行。
这样的案子其实并不罕见,在洪武时候甚至也暴出过一起,有一个高官喜欢喝酒,他的下属常常给他送酒喝,然而都送的是价格低廉到贩夫走卒都喝得起的劣酒,倒是赢得了许多好名声。然而最后才知道,这些下属都是以那样低劣的酒瓶,装着醴泉佳酿。但是这高官其实自己并不清楚,还以为这劣酒就是符合他的心意,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喝到了真正的劣酒。
所以单单一个不知情,就可以免除你之前喝了那么多好酒的罪过吗?你虽然不知情,但是你收下了这东西,而且享用了——这就是罪行确凿。
所以说,袁纲和覃珩的弹劾,没有错。
汤宗额上沁出了一点点汗渍来,他不能去问袁纲和覃珩是如何知道地如此详细,只能逼问叶转道:“你为何要送他名砚,难道仅仅是他给了你探亲之假?你跟李贞之间,究竟还有何瓜葛,还不从实招来!”
第六十章 李贞案(5)()
武英殿之中,并没有出现在大理寺大堂的陈瑛正坐在张昭华的对面,详细说着一系列的经过:“叶转、王为、武城平和刘威四人,出外办差的时候,误伤了御史袁纲、覃珩的母亲。”
“怎么误伤?”张昭华道。
“袁纲和覃珩的母亲,”陈瑛略觉得有些难堪,“给人家浆洗衣服,这几人骑马经过,躲避不及,马蹄踏伤了人。之后也赔了钱,不过袁纲的母亲身体越不好了,他妻子只能兼两份活,日子更难过了。”
张昭华的脊背慢慢直了起来:“御史的薪俸,连养家糊口也做不到吗?还要妻子老母给人洗衣服,维持生计?”
“天下官员的薪俸,大抵都微薄,”陈瑛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也是高皇帝定下的标准。臣等御史还稍微好过一点,把每月全部俸禄拿出来买米,差不多能够一个五口之家糊口,只是六科给事中们,俸禄低微,养家糊口也难,只能叫妻女出来做粗活补贴家用,也顾不上什么体不体面了,只要这钱,并不是贪污受贿得来的。”
高皇帝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一直比较憎恨当官的,恨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办事,或者贪污受贿挖朝廷的墙角,总之给官员们定下的薪俸,是很低微的,尤其是和富庶并且优待士人的宋朝相比,那就更显得可怜了。他让这些官员拿的钱少,做的或多,不能休息哪怕是一天,还要随时防着自己的脑袋搬家。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后来高皇帝也知道这有点不近人情了,就给百官放了三个节日的假,分别是:元旦、冬至和元宵,但是从当日开始算,只放三到五天,也就是说,一年总共有不到十五天的假日。
后来当今皇帝上台了,福利待遇好了一点,延长了这三个节日的假期,还有了一项特别不错的制度延续了下来——事假。省亲、祭祖、迁葬、治亲生父母丧,是允许休假一些时日的。只不过这个休假可以改变,但是高皇帝定下的官员俸禄,却不能改变。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经常赏赐身边的近臣,六部九卿并内阁之人布匹、宝钞、彩币、白金的缘故,算是变着法地补贴他们,改善他们的生活。像兵部侍郎师逵,他将这些赏赐都分给了族人,而用自己的俸禄养活八个儿子,却“无以自赡”的缘故。
六品京官的薪俸,居然比不上京城做粗活的苦力。而且俸禄买了米足够,但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钱?薪俸过低,但有职权者,贪还是不贪呢——这就是为什么高皇帝手上,那么严刑重法惩治贪官,但是居然还有数不尽的贪官一波波生出来的原因。
一部分官员是有贪污的能力的,然而大多数官员并没有贪赃枉法的机会,就像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的给事中们,他们生活极为寒酸,清苦难捱。这也是因为陈瑛管束严格,铁腕整饬的缘故,他总不能在弹劾别人贪污的时候,让别人现自己的手下居然也有贪污受贿之人吧?
说起来,陈瑛自奉清廉,这一点倒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他虽然是个酷吏,但是他在防治腐败这个问题上,做得非常彻底和严格。所以他虽然将揭诬告的风气传遍了天下,但是同样也将清廉的风气带了出去,这就是为什么在永乐皇帝手上,没有怎么抓杀贪官,而贪污居然还比铁腕惩治贪官的高皇帝时代,还要少的缘故。
“所以袁纲、覃珩挟私报复,”张昭华道:“但是这和李贞有何关系,为何要将此人也牵连进来?”
“这四个皂隶骑马踏伤人之后,并无愧疚之心,反而逃之夭夭,”陈瑛道:“袁纲找到兵部去,向李贞索要人,李贞态度强硬,并不给人。他不听事实,径自视都察院御史如猛虎,等到那四人坐不住了,自己坦诚了事情,他才从中做主,让这四人赔了一些钱。”
李贞包庇了这四个皂隶,所以他们才会心怀感激,叶转才给李贞带了一方价值百贯的端砚。但是袁纲和覃珩得到这样的解决方法,实在是心怀怨愤,自然要想方设法报复,伺察了许久总算揪住了端砚的事情,以此为柄将李贞并四人投入了刑部大狱之中。进入刑部,这几人就任人施为了,被特意交代喂了好几道“点心”。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李贞之妻会敲了登闻鼓,将事情捅了出来。更没有想到太子不仅亲自受理了这样一件小事,而且还命六部九卿大臣一起廷审,这一切自然让陈瑛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味。
“微臣以为,”陈瑛道:“王氏一个弱女子,若无人在背后指点,是不会想到去敲登闻鼓的,而且还叫她敲着了,这本身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
张昭华揉了揉额角道:“这个事情,你就别管了。”
张昭华早在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就早就暗令谢川调查此事了,她一度怀疑指点并帮助王氏敲登闻鼓的人就是背后的黑手,而谢川不负所望,确实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事情的真相还是叫人感到了惊讶。而张昭华忖度这个人的浮出水面,应该也不会解了高炽的怒火,反而会更加坚定他要铲除陈瑛的决心。
陈瑛从张昭华的神色中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他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作为皇帝手中的工具,早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他弹劾过的人太多了,因而致死致罪的人不计其数。不光是文臣恨他,武将也恨他,要他现在找出这件事的幕后指使,那可选择的人可就太多了。
张昭华既然叫他别管,可见他就是知道了这个人,也无奈他何。而张昭华本身也应该觉得棘手,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她并不想他知道、揪出并对付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可能是和东宫有旧、有恩或者干脆就有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
陈瑛低头仍在沉思,却听张昭华又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好似炸雷一般在他的头顶炸开了,“太子想要你死。”
陈瑛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太子妃能直接跟他说这样一句话,然而还有更可怕的词句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他想用你正本清源,一改天下告讦成风、锻炼成狱的恶劣政风。”
陈瑛嘴角居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臣就是万千罪名,也轮不到这一条。”
“是谁监察群臣,是谁鼓励告讦,”陈瑛道:“太子当真不知道吗?就算是臣以死谢罪天下,难道这告讦成风、锻炼成狱的风气就能改的过来吗?”
他说的张昭华何尝不知道,杀一个陈瑛根本无济于事,想陈瑛这样为政严苛、善伺人过之人,其实太多了,像通政司通政马麟、给事中丁珏、赵纬等等,这些人的倾险比陈瑛有过之无不及,而且陈瑛除了弹劾皇帝想要弄死的人之外,弹劾其他的人,大都确实是有罪名的,而马麟、丁珏几个,都是凭告讦起家的小人,他们不管这人有没有实实在在的罪过,单纯就是诬告。
但是她无法阻拦高炽的决心。这一次的案子,高炽笃定为冤案,然而事实上,陈瑛其实并没有弹劾错,看似高炽没什么办法了,但是事实上,高炽早在半个月前说要平决冤狱的时候,怕就是下定了这个决心了——他说锦衣卫、刑部大牢里都是“冤案”,事实上就是在释放出他准备要收拾陈瑛的信号,他命三法司会审卷宗,审的大都是因陈瑛的弹劾而兴起的大狱,外廷的人摸也摸清楚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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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李贞案(6)()
而王氏敲登闻鼓不过是给了高炽一个绝佳的契机,这是一个难逢的机会可以将他认为的行于黑夜,不见阳光的密谋、那些肮脏的虺蛇之心都放在日头底下亮亮相——他之所以任命大理寺卿汤宗作为主审官,用意实在是太明显了。
因为汤宗此人,洪武末年为河南按察佥事,建文时弹劾同为按察使的陈瑛受燕王府的金钱贿赂,有异谋。不久之后陈瑛被逮捕,发放到了广西,而汤宗被升为山东按察使。之后燕王做了皇帝,果然汤宗就遭到了许多弹劾,有人说他曾经告发燕王府的事情,还有人说他出任苏州府的时候坐视水患不治理——这是谁的手笔自然一目了然。
然而皇帝却没有坐罪他,只说帝王唯才是举,反而将他任命为了大理寺卿。
这一点上张昭华清楚地看到了帝王的制衡之术。陈瑛和汤宗有仇怨,而且这仇怨还不小,皇帝任用陈瑛,看似对他非常信任,然而却在陈瑛管辖的公检法部门,放进去一个和陈瑛不对付的人,即使汤宗在面对陈瑛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但是这个人就是陈瑛使尽了本事也打不下去弄不死的人。
这一次高炽任命汤宗做主审官,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对陈瑛的不满,只是还是没有多少人能摸清楚他想要做到什么地步,是想杀一杀陈瑛的嚣张气焰,还是将陈瑛治罪,应该没有人会想到,高炽是想要陈瑛死的,而且是背负他应有的“挟私诬告、陷害忠良”的罪名。
是啊,包括张昭华在内,若不是高炽自己袒露了心声,她也不会以为高炽真的敢不顾皇帝的心意,执意要陈瑛抵罪——这可是真的动摇了自己的储位,而且还不是别人撼动的。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张昭华道:“壬午之难,皇上诛戮建文忠臣十族,牵连数万人,这些人死得太惨,也许他们的鲜血,只是遮盖了南京三月的天空,却长久地遮盖在他的心上,他一直都没无法走出这样的阴影。”
陈瑛的眼里,也露出了复杂的光来:“臣以为那不过是千年以来改朝换代的必经之路。”
张昭华不再说这个,而是问他:“你读过酷吏传吗?”
陈瑛道:“臣在太学读书的时候,自然是经史子集通读的,其中犹爱读史。只不过做了朝廷的官儿之后,能读书的时间就太少了。”
陈瑛应该不是没有时间读书,而是当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酷吏”的身份的时候,就不愿再读酷吏传了,因为他会从书里看到自己的下场,而他每读一遍,就会活在无法排揎的恐惧之中,而他也看不到任何的出路。
“我听说,读书人都有一个理想,叫致君尧舜。”张昭华道:“你也有吗,陈瑛?”
陈瑛怔住了,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看到祖父考校完学问后,问道自己的志向。当时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愿居庙堂之高,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他始终记得自己幼时发下的宏誓,匡世济民、致君尧舜,做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从太学出来,做了按察使,他怀着匡正君王,纠察时弊之心,想要使良善之民业有所托、奸邪盗匪无所施其暴——可惜现实无比残酷,他在漫长的官宦生涯中,遇到的是多疑檀权、喜怒无常之帝;遇到的是各怀心思、汲汲钻营的同僚;遇到的水深火热、惊心动魄的算计,遇到的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的境遇。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帝王的家犬,摇尾乞宠于皇上;什么时候开始将人命视作草芥,将构陷倾危变成家常便饭,骨子里的热血冷下来,凉薄地让自己都吃惊。
而今,从太子妃口中,他才猛然发现,这多年来,自己无论怎样挣扎,都不曾忘掉当初积蓄在胸口的一团火焰;无论怎样惘然,回头总能看到二十年前微笑的自己,那个高吟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自己。
“臣不意被群臣侧目,也为太子殿下所不容,反而会是娘娘,知道臣不是本心如此。”陈瑛道:“娘娘今日就是摆开大瓮,请我入了鼎沸之中,臣也心甘情愿。”
张昭华却笑道:“陈大人,在如何处置你的问题上,太子和我并不是一体的。他觉得你是个大奸大恶,我知道你是个能臣干吏,他要你死,我却要你活。”
“臣已经被太子所恶,怕就是娘娘强行违逆太子意思,救下臣来,也躲不过将来。”陈瑛顿首道:“而且此事之后,臣恐怕也无长短可效劳了。”
“我曾经遇见一个人,他不论怎样,都活的下来。因为他爱惜自己的一身才华,不肯轻弃了。”张昭华道:“我说这样就对了,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要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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