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的龙隐-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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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像清晨浮出海面的光辉旭日一样，让玲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她羞答答的述说了来意，年轻人也自报了家门。原来他叫穆穹，原本是在深山修行的小仙，因为想到大海来见见世面，便在龙宫临时充当了差役。因为在山中时便喜欢用树叶吹奏音乐，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瀚海，每每感到寂寞无聊时，便喜欢跑到偏僻角落去吹奏乡音，没想竟在无意中帮助了玲珑，他也感到十分高兴和欣慰。

　　　　从那以后，两人的交往便逐渐密切起来，到最后竟然山盟海誓，私订了相守终生的盟约。

　　　　一天，穆穹无意中问起玲珑关于镇海珠的事。镇海珠大名鼎鼎，瀚海无人不知，所以他会知道也不奇怪。玲珑并没有在意，随口便将这宝珠的来历说与他听了，连龙后将它藏在什么地方也毫不避讳的告诉了他。穆穹听后，一瞬间有些若有所思，但随后便没有再提起。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

　　　　穆穹突然一脸悲戚的来向玲珑告别。在她震惊万分的追问下，才勉强说出原委。原来老家捎来书信，说他母亲病重，命在旦夕，唯有瑶池仙草园内的双麟芝才能解救。他为了母亲，决定前去向瑶池金母求药。

　　　　玲珑大惊道：“那瑶池岂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只怕你还未能见上金母一面，就被轰赶出来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再说就算你见到金母，她也未必肯将那么珍贵的仙草赠送给你啊。”

　　　　“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躺在病榻，气息奄奄，朝不虑夕呢！？”穆穹激动而坚决的说。“乌鸟私情，愿乞终养，难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连乌鸟都不如吗？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哪怕要为此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辞！”

　　　　玲珑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他的心意，但又不能就这样看着情郎去送死，苦苦思索半晌之后，才终于说道：“如果你能带上一件人间至宝去献给金母，或许她会将仙草给你。”

　　　　穆穹苦笑道：“我这样的人，去哪里弄什么人间至宝，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玲珑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她才有勇气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凝碧宫内就藏着这样一件宝物而且龙后刚刚分娩，身体不适，时常昏睡不醒，我又可以自由出入内室不如不如趁此机会将那宝物取出来，让你先拿去救人”

　　　　“你是说镇海珠吗？”尽管穆穹压低了嗓音，可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抖。“不可，万万不可！这太冒险了，怎样让你为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断然使不得！”

　　　　玲珑推心置腹的安慰他道：“镇海珠虽说是绝世珍宝，可也不过是一件冷冰冰的东西罢了。与其将它常年锁在深宫当中，倒不如拿去换取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样更有价值。况且龙君龙后都是宅心仁厚之人，龙宫珍宝又多如砂砾，少一件又有何妨？到时候若真问起罪来，我自然会向龙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龙后一定会念在我多年服侍她的份上，网开一面的。”

　　　　可穆穹还是不肯答应，玲珑左劝右劝，还说等他治好母亲的病后，她甘愿抛弃水族身份，跟他一同去深山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穆穹这才动了心，并当场立誓，只要母亲的病一好，就立刻回来接玲珑。

　　　　于是就在当天晚些时分，玲珑趁龙后熟睡之际，顺利从她枕边拿走密匙，开启了存放宝物的水晶塔，将镇海珠揣入怀中，谁知刚要转身离去，摇篮里的小太子突然苏醒过来，并开始哇哇哭闹。玲珑惊恐之下，竟将婴儿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急匆匆从后门溜出去，与在那里把风的穆穹会合，将镇海珠交给他，并说自己已经闯下大祸，必须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要他务必早去早回。穆穹满口答应，又叮嘱玲珑多加小心，便匆匆逃离了龙宫。

　　　　此时凝碧宫内已经乱套，镇海珠和小太子突然都不翼而飞，龙君的震怒与龙后的悲伤谁都可想而知。

　　　　玲珑趁乱逃离了龙宫，带着小太子躲藏在无回深渊附近一处极隐蔽的洞穴中。这洞穴还是她童年时和伙伴玩捉迷藏时发现的，洞外生长着丛林般的珊瑚和稠密的海藻，把洞口掩藏得严严实实，极难被人发现。

　　　　大部分时间她都只能提心吊胆的蜷缩在洞穴里，偶尔才偷偷溜出去，采集营养丰富的鲸乳来喂养小太子，自己则以小鱼虾和海藻为食。一开始她还担心小太子会哭闹不休，没想到他超级乖巧温顺，而且能吃能睡，只要玲珑抱着哄一哄，就会咿咿呀呀笑个不停，为她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

　　　　然而，这跟接下来她所要经受的痛苦煎熬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玲珑坚信穆穹很快就会回来找她。不管他有没有求到药，只要对自己的爱还在，他就一定会回来，接她去陆地上生活。到时候她会将小太子放到一个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让他重回母亲怀抱，这样自己也能安心离去。可是现在，为了以防万一，她需要他待在身边，成为重要的人质。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躲藏，一边用心养育小太子，同时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她是鲛人，如果要去陆地上生活，就必须将鱼尾变成两条人腿。要达到这个目的，唯一办法就是将身上的金鳞一片不留的全部拔除。

　　　　可每一片金鳞都与血肉相连，这意味着自己将会承受怎样的痛苦，玲珑比谁都要清楚。可她已经别无选择。当她捏住第一片金鳞，闭上眼睛奋力一拔时，大脑短暂的失去了几秒钟意识，昏黑一片。再张开眼睛，只见金鳞上粘着模糊的皮肉，伤口血流不止，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痛啊！实在太痛了，这痛苦无法言喻。

　　　　玲珑望着鱼尾上密密麻麻、无法数清的金鳞——它们曾经带给她无上荣光与骄傲——可现在，却令她如此恐惧，甚至绝望。

　　　　这时，小太子又因为饥饿而哭喊起来，她不得不强打精神，胡乱将嚼碎的海藻往伤口上一敷，便又游出洞去觅食。

　　　　为了小太子，也为了穆穹，她不能太着急乱来，必须在身体承受得住的前提下，慢而少量的持续拔除鳞片为好。

第174章　幽梦（4）（）　
就这样，每过一天，她便用指甲在洞壁上划一个记号。直到十个手指尖都被磨得鲜血淋漓。随着时间推移，漂亮的鱼尾变得越来越灰暗，金灿灿的鳞片越来越稀疏，她的眼泪也几乎要流干了。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变成珍珠——从最初的月光白色，渐次变为粉红、鲜红、赤红最后，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清澈的深蓝色眼睛变得浑浊发白，连旁边小太子的脸都看不清楚。但她的心却知道，小太子在一天天长大，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而且能够开口依依呀呀学说话了。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啊，还是不见踪影。

　　　　他会不会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

　　　　玲珑不允许自己对穆穹产生丝毫怀疑，每当这念头不由自主的滋生起来时，她就会马上开始强迫自己去憧憬美好的未来。

　　　　他不会辜负我的！一定是母亲大病初愈需要人照料，所以很快对，肯定很快，或许就是明天，甚至下一分下一秒，就会听到他深情而焦急呼唤我的声音。他的脸庞还是那么英俊，目光还是那样温柔。他会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流下心痛不已的泪水，然后带我去他陆地上的故乡，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们会生好多好多和小太子一样可爱的孩子

　　　　玲珑不断的强迫自己这样去幻想，在漫长的白日梦当中狠狠麻痹自己。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口口声声说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穆穹，此时此刻已经如愿以偿与另一位女子携手走进洞房，早将她抛诸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日子。终于，最后一片金鳞在一个照常到来的日出时分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玲珑的身体。她再一次昏死过去，脸上却带着万分满足的笑意

　　　　终于解脱了，身体的痛苦终于到此为止了。

　　　　可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她仿佛从一场长长的、虚幻的梦境中彻底觉醒——那个叫穆穹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的真心到头来换取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残忍到极致的欺骗

　　　　洞穴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嘈杂声，里面清清楚楚有水虎的咆哮——巡海队终于发现了这个洞穴。

　　　　玲珑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她的鱼尾已经变成了两条直挺挺的人腿，小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蜷在她身边睡得无比香甜。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在两条腿上来回抚摸，多么光滑柔润的皮肤啊，和之前密布金鳞时的手感完全不同，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她无声的哭泣起来。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她来不及多想，忙将小太子紧抱在怀中，想要从洞穴另一端爬出去。可刚刚起身就摔倒了。她还不知道要怎样使用这两条僵硬的腿。如果还有鱼尾的话，便可以立刻轻盈的游起来，顺利逃生。而现在她只能依靠一只手的力量，带着自己和小太子匍匐前进，两条腿在身后无力的拖拉着。

　　　　玲珑悲愤满腔，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如此短的一段距离，却仿佛要花费一辈子时间。

　　　　可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她为自己和小太子做出了最后的打算。

　　　　巨大的黑色漩涡就在洞口下方湍急旋转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张大了饥饿的嘴，等待获取食物。

　　　　玲珑犹豫着，干涸已久的双目突然又涌出了鲜血。这是一颗荒凉到极点的心的最后悲泣。

　　　　瀚海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还有你，最可爱的宝贝，就这样保持你一生中最可爱最天真的样子，随我一同去吧。因为我舍不得将你交给这个丑恶的世界，去让它肆意凌虐。不管等待我们的是天堂还是地狱，至少我还有你，你还有我——

　　　　“啊，就是她！她在那儿！”一个率先爬进洞穴的驯海夜叉看到了她，发出惊喜的喊叫，就像发现了一大堆金子。

　　　　就在他伸出带弯钩爪的手要去抓玲珑时，她抱紧小太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漩涡扑去

　　　　夜叉的手臂定格般的悬在洞口之上，手里仅捏着一片残破的衣角。

　　　　无回深渊发出更激烈而尖锐的怒吼：“有去无回——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啊——”

　　　　玲珑躺在一片冰冷粗糙的砂砾上，周围是混沌的荒芜。她双手还保持着搂抱的姿势，可怀中却空空如也。

　　　　一团魔鬼般的暗影压在她身上，用一条类似节肢动物的大步足试探的踢了她两脚。玲珑的身体有了反应，微微动弹了一下，枯干的双眼慢慢睁开。她完全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尽管有个极其可怖的怪物站在身边，她也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突然，墓地般的肃静被一声孩子的啼哭冲破了，玲珑浑身一震，双眼徒劳而惊慌的向周围扫视，手在地上拼命摸索。

　　　　怪物用暴突的紫色眼珠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孩子被它用大螯般的手臂举在空中，正扭动着瘦弱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玲珑的心都要碎了。她拼命想要支撑起身体，可两条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怪物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

　　　　“谁你是谁快把孩子还给我”玲珑朝空无一物处狂乱的挥舞手臂，试图抓住抢走小太子的陌生人。

　　　　怪物用冷酷的高亢声音问道：“你明明是个鲛人，却又为什么长着两条愚蠢的长腿？”

　　　　“快把孩子还给我！”玲珑用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声音狂喊道，砂砾在她挥起的手指间飞扬。

　　　　“这小东西不是你的孩子，他拥有高贵的血统。而你，显然是一个卑鄙的小偷，把他从那伤心欲绝的母亲身边带走，想要敲诈一笔金钱，再逃到陆地上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对吗？”怪物自以为是的推断道。

　　　　“不对！”玲珑悲愤的呐喊，周围立刻响起相同的回声。

　　　　不对不对不对

　　　　她气得浑身颤抖不止，看起来悲伤绝望到极点，双手用力抠抓着地上的砂砾，渗出汩汩鲜血，嘴里不停哭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不是

　　　　回声同样伤心的控诉着。

　　　　突然，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眉心，她立刻感觉到脑海中有一部分东西像被吸水似的吸走了。

　　　　“原来如此——”那怪物将头顶一条长长的触角从她眉心收回来，发出不带任何感情的低语，“你这无可救药的蠢女人，竟然被那样一个卑劣无耻的下三滥耍得团团转，最终落得这种下场，也是活该。”

　　　　玲珑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着，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身体仿佛正在逐渐凝成冰块，而记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浮现出来，铭心刻骨。无法形容的哀痛涨满她全身，她恨不得立马死掉，一了百了。

　　　　“你怎样对我都行”她断断续续的哀求着。“求你饶了孩子”

　　　　此时小太子已经停止哭泣，还好奇的伸出手去抚弄那怪物毛森森的手臂，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

　　　　“就这样死，你甘心吗？”怪物嘲讽般的说，“你在海底尝尽苦头时，那个薄情的骗子却在温柔乡中享受荣华富贵——”它将自己怪异的头颅伸到玲珑面前，用一种引诱似的口吻说：“没有人能够帮助你——除了我——我能让你继续活下去，活很久很久，还能让你拥有足以复仇的强大力量。你会成为这个海底地狱的女王，有无数水精水怪任由驱使。等有朝一日找到那个负心的恶棍，就让他尝尝比你现在还痛苦千万倍的滋味——怎样，难道你不想吗？考虑考虑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玲珑像死了一样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终于不动嘴唇的说出一个字：“好”

　　　　怪物发出刺耳的嘎嘎怪笑，步足在她周围踏出重重的咔哒声：“你在临死前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作为交换，你要把这美丽无暇的躯体献给我，让我成为它的新宿主，你的灵魂会因此受到挤压，但不会完全被控制——怎样，你愿意吗？”

　　　　奄奄一息的玲珑，嘴角突然卷起一丝笑意。她看不到这怪物究竟长得多可怕，却清清楚楚的看到穆穹就站在自己举手可及的地方，向她展露那人世间最温暖的微笑

　　　　“拿去吧”她用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要活活这样才能”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谁也没有听见。

第175章　幽梦（5）（）　
不过，既然得到了肯定回答，那怪物便将小太子暂时扔到一边，身体化为一道深紫色的亮光，完全将玲珑笼罩起来。这光芒如此强烈刺眼，没有人能看见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慢慢的，光芒收敛起来，在玲珑刚才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上半身是人，腰部以下是拥有八条金属般漆黑步足、如庞大蜘蛛的年轻女子。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小太子躺在不远处好奇的注视着她，并津津有味的吮吸着自己的手指。

　　　　女子猛然扬起头，洪水般的长发中乍然露出一张极阴森恐怖的脸，就像被虫蛀到腐烂的水果，布满青黑裂缝，眼睛只剩下两个深黑的窟窿，里面流出暗红鲜血，尖利的獠牙从皱巴巴的嘴里呲出来——她放声狂笑。

　　　　嘎嘎嘎嘎嘎嘎嘎——！！

　　　　“啊——！”

　　　　躺在华丽幔帐中的男子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来，急促喘息着，衣裳已被汗水湿透。他惊惶四顾，这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

　　　　这时，有人在屋外小心翼翼的敲门，随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