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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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森林每次见她握着小勺说“木木，吃好吃的啦”便乖乖张大嘴巴，等待一小勺果泥或者甜汤；当爸爸的也乖乖张大嘴，任她就着明亮夕阳仔细寻找那颗破损的牙齿，左上方后槽牙有一颗矮了半截。“哎呀，看到了，怎么弄得啊？”他便说起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一回，在外面吃饭，咬个骨头还是什么，我都忘了，硌下来一块。”

　　　　“没去医院啊？”

　　　　“去什么医院，不疼不痒又没流血，那会忙的要死，天天恨不得干到十二点，哪儿有空。”郑远山浑没在意，“去了医院搞不好反而麻烦。后来就这么过来了，前两年也是体检，我问过一次，说是得补牙，打麻药，挺渗的慌，我就没去。”

　　　　“下次找个机会补上。”得过且过。周青羽忍不住挤兑挤兑他，“森林和淼淼以后笑话你。”

　　　　领先长出牙齿的是女孩子淼淼，上个月小家伙儿牙床已经能看到细细小小米粒样的小白点，如同初春嫩芽从土地中破土而出，十多天后男孩子森林也紧随其后。

　　　　关于牙齿暂时告一段落，合格部分忽略而过，下一项有问题的和超重紧密相连。“中度脂肪肝。”

　　　　丈夫企图糊弄成法不责众浑水摸鱼的效果。“你看，这个没事，过过我减减肥就下来了。你看啊，你家人都瘦，不算，你看咱们身边，你浩南哥，对吧，他肯定起码中度，搞不好是个重度。你再看老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人家的不关我事。周青羽才不管那些，“山哥，以后你是重点监督对象，早上煮鸡蛋牛奶麦片，煎培根煎鸡蛋油条油饼鸡蛋灌饼都和你SAY　BYE…BYE。晚上回家就是喝粥吃青菜，还可以再吃点苹果猕猴桃。如果三个月没有效果，中午我给你做蔬菜便当。”

　　　　肉食主义者山哥很难接受，“青羽，你看咱们刚结婚那会，对吧，挺好吧？要不是有了他俩，对吧？我是为了帮你，天天又是鸡汤又是猪蹄，咱们也不能浪费，对不对，你看你现在，过河拆桥。”

　　　　“又不是光为了帮我，是帮森林还有淼淼。”无数次把吃不完的好东西推给丈夫的周青羽大手一挥，看着即将要和青菜豆腐打很久交道的丈夫暗自好笑。“颈椎生理曲度反弓，各椎体轻度骨质增生，各椎间盘T2信号降低。腰椎间盘向左后突出并边缘骨质增生，硬膜囊千元明显受压，腰椎间盘膨出，硬膜囊前缘轻度受压。中度腕管综合征，手部肌肉劳损。”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么严重么？以前在KPMG上班，年底加班几个月累的腰酸背痛，手臂僵硬，三十出头的前辈没有腰椎颈椎安然无恙的，后来想找个轻松些的工作也有这方面原因，更别说技术出身、加班习惯成自然的丈夫了。上周一恰逢蓬莱公司每月一次的高管例会，散会后郑远山晚上快九点才到家，抱了抱两个宝宝澡都没洗就直接歇下了，什么也吃不下。她安顿好父母孩子来照顾他，备好一大缸澡水哄他泡了半个小时，又替他揉肩膀捶背，揉得手都疼了，再看丈夫早已沉沉睡去。

　　　　“干嘛？吓着了？老毛病，没事没事。”丈夫神色轻松，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就是腰椎间盘突出，不是什么大事，做个手术完事。”

　　　　他脖子后面的骨头，好像是有些翘。反手摸摸自己，似乎没太大不同，再摸回他后颈，就是这里“反弓？”沿着他背脊慢慢往下抚摸，怀里男人确实胖了不少，腰也明显粗了，腰椎。。腰椎间盘突出。。沿着他腰际活动，感受着手指下粗壮的骨骼和温暖的血肉，“是这里吗？”

　　　　“应该是。”

　　　　“疼吗？”

　　　　“平常没事，这几年坐时间长了就疼。”

　　　　平时晚上给他按摩肩膀和后背，费了很大力气他都说使点劲儿。她心中怜惜，抬头搂住丈夫脖子，生怕力道太大，只搭在他肩膀上。“山哥，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

　　　　“咱们找医生，做手术好吗？”得到丈夫郑重其事的承诺之后，她才松了口气，伏在他怀里听他唠唠叨叨什么“坐时间长了都这样，老马腰也是这个毛病，做了两次手术了，上回还耽搁了不少事，连人代会都请假了。”

　　　　“那他现在一点都没事了？”

　　　　“上月年会见他，看他有事吗？”

　　　　年会马如龙在台上大跳《江南STYEL》，再往前是五虎将年底聚会，还来家里看了森林和淼淼，确实精神抖擞。周青羽放下心来，连声催促预约手术的事，听他念叨工作很忙，近期还得出差，手术怎么也得休息个把月，安排安排工作最快也得年中了，不由闷闷不乐。

　　　　郑远山笑道，“看把你吓得，真要检查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办？”话刚出口嘴巴立刻被两只手一起捂住了，周青羽怒目而视，“乌鸦嘴。”

　　　　他不由好笑，“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的？”

　　　　“那也不行。”周青羽一口否定，又忍不住吐槽，“你刚多大啊，还这把年纪，又不是老头老太太。”

　　　　“我都四十岁了，还不够大？”

　　　　四十岁了。

　　　　望着面前这个脸庞圆润，肚腩隆起，发际线不断后退的中年男人，周青羽有些困惑。印象里的丈夫一直停留在初相识的旧模样，多年未曾改变，就好像在书架上随意翻开一本书，主人公出场时风华正茂，结尾也应该花好月圆。《天龙八部》洋洋洒洒五卷终了，虽然萧峰魂断玉门关外，塞上牛羊空许约，可段誉娶了神仙姐姐，终究遂了心愿，虚竹也觅得了意中人，从此双宿双栖比翼双飞，谁能想到他们也有百年之后？七年漫漫时光带来了森林和淼淼，也带来另一些并不受欢迎的东西，诸如病痛，诸如衰老。

　　　　他比她年长将近十岁，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周青羽满心难过，鼻子发酸，热泪盈眶，倒把他吓了一跳，“干嘛这是？好了好了，你看，好端端的。。好了好了，跟我说说，怎么了？”

　　　　她越来越伤心，一时间把森林木木，父亲母亲皆抛到九霄云外，满世界只有怀中这个男人是真实而温暖的存在。郑远山哭笑不得，只好搂了她好生安慰，一时间什么手术什么蔬菜便当统统顾不得了。

　　　　自此郑远山每日早起跑步，定期游泳打球，又把手术安排在年中，好在午餐始终没吃到蔬菜便当。待得春暖花开时节，江楠一家三口来家中做客，关志远夸他“有日子没见，气色不错”，一句客套话哄得周青羽喜笑颜开，亲自下厨招待旧同事和共患难的兄弟。江楠依然时尚娇艳，儿子白白胖胖，想来日子过得不错；关志远例来做传统生意，无奈人工昂贵，利润日薄西山，近年想方设法往互联网转型，二人在书房谈了大半日，过两日郑远山又把董玉飞引荐给他。

　　　　另一个夸赞“郑哥瘦了”的是卢珊。和郑远山走上相同发福路线的不仅有左浩南，还有张春鹏。卢珊一边抱怨“去年买的衣裳都穿不了了”，一边庆幸自己花费在健身房的时间总算没有虚度。趁着三位丈夫喝茶聊天，田婷带着思思小熊看弟弟妹妹，两人在旁交换着丈夫减肥秘籍和诸如“你喜欢哪一个的无聊话题。”

　　　　周青羽足足想了几分钟，依然拿不定主意。“森林不是生下来直接进保险箱住了三天么，后来又得黄疸，我一直觉得我更心疼他一点，也不能说我偏心，就是。。刮风怕他着凉，下雪怕他感冒，晒太阳都怕他病了，比淼淼多操心。前几天我妈收拾箱子，收拾出一件当时我姥姥做的小衣裳，白底上面好多小樱桃，特别好看，那时候什么都买不着，好不容易就一块好料子，还是托别人带的。我姥姥手特别巧，就在领子上袖子上缝了好些花啊草啊，然后那件衣裳就一直我穿来着，我姥姥拿别的布给周雁程做的衣裳。”

　　　　“那天我妈闲的没事，把衣裳拿过来给水水穿上了，我一看，哎，特别特别好看，我就照了张相片，我妈一看，说，哎呦，她本来觉得淼淼长得像山哥，这么一看，又特别像我。我妈就回去翻啊翻啊，把我小时候照的相片拿出来放一块，嘿，你别说，长得真像我，就跟我又重新活了一遍似的。”

　　　　“所以我现在又特别喜欢淼淼。”

　　　　“昨天我问山哥，你更喜欢哪个？他说俩都喜欢。我以前觉得他可能更喜欢森林，因为男孩子嘛，他老念叨以后教他打篮球什么的，可又觉得不一定，因为他对淼淼特别有耐心，有时候森林一根筋非跟猫学往墙上爬，他就拍他屁股，可是淼淼他就从来没有过。昨天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特别好奇他到底喜欢谁，哪怕哪个方面也行，他死活不说，又不像咱俩现在这么敞开了聊，说我喜欢森林什么，喜欢淼淼什么，翻来覆去跟念经似的，俩都喜欢。我就说，万一有一天遇到什么事儿了，就跟唐山大地震电影似的，有什么地震啊海啸啊，你只能带一个孩子逃跑，你选哪个？

　　　　“他说，要不就都带走，要不就都不走，反正在一块儿不分开。”

　　　　“他越这么说，我就越好奇，我就又换了个说法，要是以后真有什么事儿，咱俩出差，得分开，就是不在一块儿了，你选哪一个？”

　　　　正给儿子烧饼喂猕猴桃的卢珊哎呀一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二习，你是不是脑子有包？一孕傻三年，你起码傻六年。”

　　　　周青羽也大为懊悔。“我爸妈就是，我妈妈喜欢周雁程，我爸喜欢我。唉，当时他就急眼了，你知道么，就真的特别生气那种，脸拉的那么长，不理我了。我一看不对劲，想哄他，他还跑了。自从有了他们俩，平常晚上他很少弄公司的事，要弄也只发发邮件什么的。昨天他一直坐电脑前头，晚上也不回来，我还奇怪呢，一看他在书房睡了。”

　　　　还有这等事？卢珊想象不出郑远山发脾气的样子，他对二习说话都温柔许多嘛。回头望去，郑远山正满面慈爱搂着左小熊坐在腿上，和自家哥哥商量着年中休息一阵，找自家哥哥打麻将去，自家哥哥自然满口应承。郑远山又说叫上董玉飞，索性开两桌麻将，好好玩几天，自家哥哥却嫌董玉飞架子大，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嚷着换人。

　　　　她咂咂赞叹，“不是吧，看不出来啊？”

　　　　周青羽悻悻的，“你们都在呢，他好着呢，你们一走他就又光理孩子不理我了。”

　　　　果然傍晚客人一走，主人原形毕露。森林和淼淼和客人玩了一天，兴奋劲儿过去了，眼睛都睁不开。郑远山看着阿姨照顾孩子睡下，自己洗漱一番，早早回了书房。理工男生起气来真像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始作俑者哭笑不得。

　　　　夜深人静时分，周青羽沐浴梳洗，换件崭新的嫩绿睡袍，摘下一朵红芍药戴在耳边，端着桂圆红枣银耳汤到书房探班。郑远山满脸严肃紧盯电脑，一副忙碌工作的模样，她不由暗自好笑，老实不客气坐到他大腿上。郑远山起初尚且板着脸心无旁骛，被她亲了又亲便败下阵来，手上关着电脑，干咳一声，“以后不许说这种，伤感情的话，知道吗？”

　　　　周青羽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重感冒，干不了活儿，隔壁无限流是有点存稿，这回也彻底没了。。抱歉了抱歉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难说再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第　130　章（）　
2013年4月；　北京

　　　　“薇薇，跟你弟弟。。。。做功课去，再考不好你妈说你。”贺妈妈指指卧室；　又瞧着小姑娘手里可乐不顺眼：“再喝，牙都坏了。”

　　　　除夕那天，好像也是因为一瓶冰镇可乐；　胡丹才和大姐吵起来的？贺嘉轩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瞧着薇薇耷拉着脑袋，到底舍不得放回冰箱，拎着易拉罐走了。开学考试又班级垫底；　这孩子见到功课就头疼；　趴在被窝里哭……这可怎么好？

　　　　他到底不是教育专家；　也不是幼儿心理老师；　公司的事还忙不过来；　一时间头疼欲裂；　听到母亲念叨“怎么着？还非得我和你爸爸上门给她赔礼道歉？有什么大不了的仇？不就是拌了几句嘴？她还能少块肉？还非得搬出去。。”忍不住辩解：“再缓缓吧。现在正气头上；　过过我劝劝她。”

　　　　“不行；　你给她打电话；　我问问她。”贺妈妈嗓门提高八度，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低下来。“一元幼儿园离不开人；　她又得上班；　你离着又远，真找了保姆什么的，谁放的下心？”

　　　　“妈。”自从除夕争吵，胡丹把他的东西衣物摆在门口；　又把他关在门外，贺嘉轩这段时间只好住在回龙观旧居，闹得很僵。“我跟她的事我自己处理，您就看着我姐和薇薇。还有您自己，也注意点身体。”

　　　　“胡丹这人脾气大，难伺候。周青羽我瞅着挺好，又让胡丹搅合了。现在你瞅瞅，为了档子什么事儿，说清楚不就得了，还非得分居？是，你姐姐脾气大，我和你爸爸替你姐姐跟她赔不是，还不成么？非得负荆请罪？”贺妈妈悻悻地说，又忍不住念叨：“你说说，一个你姐姐，一个你，你姐姐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你从小到大没让我和你爸操过心，先是胡丹，又是周青羽，再又是胡丹，这几年没少折腾，好不容易有孩子了，我刚说和你爸爸熬出头了，又闹这一出。”

　　　　话都是真的，贺嘉轩有点不舒服，站起身来：“知道了，妈，您甭管了。”

　　　　“闹就闹吧，反正我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你。”贺妈妈没当回事“这不，眼瞧着五一了，把一元给我接回来。。。。”

　　　　母亲说的没错，她离不开我，贺嘉轩轻松不少。得好好赔礼道歉，除夕那天确实姐姐不对，于是他买了一大束花，又给儿子去面包新语买了肉松面包和蛋糕，半个小时之后在大门外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当场愣住了，好在这人衣冠整齐，神情镇定，倒也不像有什么暧昧情形。胡丹已经陪着一个短发姑娘和青年人出来，见到他也不惊讶，落落大方介绍：“这是我老公，贺嘉轩。这都是我同事。”

　　　　贺嘉轩心脏恢复跳动，把花递过去，“啊，那什么，请多关照。”着实有几分尴尬。三人客气几句，看得出他们很熟，拎着外卖盒子，胡丹说说笑笑送他们到楼层电梯。

　　　　厨房传来动静，胡丹远远摆弄什么，不久便端着壶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被当成客人对待的贺嘉轩有点不习惯。“还生气呢？”

　　　　面前一张A4纸被递到面前，他瞪着上面的“离婚协议”，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似的。

　　　　他的妻子神态轻松，看上去并不像打算离婚的样子，倒像是讨论着去韩国旅行选哪一家酒店。“两套房子是我婚前财产，我自己名下，和你没关系；你工资卡在我这里，儿子开销大，就先不给你了，等手续办完了再说。去年存的定期，是用我名字办的，看到时候怎么分。车你先开着。”

　　　　一切大出贺嘉轩意料之外，反对的话脱口而出：“谁说要离婚？”

　　　　“我说的。”胡丹好整以暇地理理头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一元抚养权归我。他户口在北京，这边教育资源好些，我暂时不考虑回上海。我向你承诺，你每月可以来看他，时间提前和我商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忍气吞声的说，“我们谈谈好吗？”

　　　　“你想谈什么？告诉我你有多为难？让我别计较你姐姐精神病？脑子有问题？还是让我体谅你爸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