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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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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眼时,却发现她仍然在望着他。
他眸子一眯,心底惊然,不由撑座起身,看向她的位子。
光洁的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裱金题纸,她的笔墨均已收好,旁边的那包宫饼仍是未吃。
有礼部官吏也看见了,走过去低语询问,见她已全部答完,不禁吃惊,然而按例不得提前离场,便让她就这么坐着,等日落时分再与旁人一道退殿。
他看清,眸光愈发凛然,就见她微低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案,神色专注,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女子……
他复又撩袍落座,嘴角微动。
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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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东宫外阁里仍是灯火通明。
数名翰林院大学士与礼部主事者都在长案前忙碌,将殿试题纸按姓氏整理好,有翰林院的经筵侍讲一份份地捧来他身前,高声将其上策论文章读出来。
他坐在案后,一边翻阅着两省递来的奏折,一边听人念那些策论,良久才收了散落一案的折子,抬眼道:“拿来,我自己看。”
立即有人将厚厚的策论卷子搬到他面前案上。
他伸手翻了两下,抬头:“孟姓的可在这里面?”
“殿下稍等。”那人回身,又搬了一摞来,恭敬地放下,从中抽出一份来呈给他:“此为孟廷辉的策论文章。”
他瞥了那人一眼,嘴唇微动,刚想说他不是要孟廷辉的,却又想起此次殿试中姓孟的只有她一人,不由眉冷,僵着脸接过了那人递来的一摞题纸,哗啦一下摊在案上,目光扫了过去。
为君难,为臣更不易。
臣尝闻人言,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此所以吾朝得以开边而享天下、四海归一也。
……
他没有看下去,目光只留在那一句话上,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她怎会写这句话?
他定了定神,才继续往后看下去,一个个傲挺的小楷连成一文恢宏之象,令他不由拊掌暗叹。
谁又能信这等文章会是她那种行事的人写出来的?
从来才学之人多狷介,他何曾见过似她这样的女子。
又想起宝和殿中,她在座上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和她后来盯着书案的专注神情。
她心里所想的到底是些什么?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想了片刻,方握起笔,蘸了朱墨,在她的题纸右上角处勾了一记,然后转身叫人来,道:“鼎甲三人与二甲七人最迟后日须得选定,然点谁为一甲进士第一人及第,则待小传胪后由我亲定。”
礼部官吏闻言极是愕然,继而犹豫道:“一甲第一人若是不定,小传胪时殿下欲依何顺序召见此十名贡士?”
他扬眉:“二甲七人即按名次,至于鼎甲三人,”低低一笑,“尔等随意,但将孟廷辉放在最后传见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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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十四 传胪(中)
更新时间:2009…12…16 14:34:19 本章字数: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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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传胪的当日,自凌晨始便有光禄、鸿舻二寺的官吏们在宝和殿中忙碌,排案布凳,备金榜裱宣,待至天边泛白才将诸事准备妥当。
东宫殿门外却相较冷清,几个殿侍站在廊下,默声无言,看里面殿中烛光通明,却没人敢扰。
远处有人走来,一个殿侍下意识地上前挡在门前,待那人走近,他看清后方笑道:“原来是沈大人。”
沈知礼手里捧了一本薄卷,亦微微笑着看那人:“太子两日前着令职方馆查一个人,我特意赶在小传胪前送来给太子过目。”说着,探头望了下殿内,又道:“太子又是一夜未睡?”
殿侍点头,脸色颇是无奈:“太子的性子,沈大人也是知道的。”说着,侧身上前,叩门禀道:“殿下,职方馆的沈大人。”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允入的声音。
沈知礼推门入殿,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殿下。”
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松松地披了件外袍,看见她,脸色微凉:“职方馆的人怎么叫你来了。”
“臣也是职方馆的人,有何不可来的?”她笑嘻嘻地,上前呈上手中的东西,“殿下着人查孟廷辉的身世,职方馆昨夜已誊抄入卷,臣亦是一夜未眠,赶在天亮之前送来给殿下。”
他脸色漠然。伸手接过。“此处没你地事了。”
沈知礼却不走。候在一旁。看他翻开那薄卷。一页页扫过。脸上地神色变得有些诡暧起来。
果然。他翻了几页后人便僵住。半晌才一合卷。冲她道:“怎么还不走?但凡孟廷辉地事情你都要插一手不成?”语气冰冷不善。
她一撇嘴。“臣便是无丝毫功劳。也有半点苦劳吧?太子殿下就这样对待臣?”她眼底笑意浓浓。“看孟廷辉地样子。倒想不出她地身世这么可怜。从小无父无母。幼时被人拐入潮安北路冲州以北地一座尼庵。未编户而遭剃度。八岁那年恰逢皇上下旨。停废潮安北路敕额以外地寺院尼庵、重令年幼僧尼编户入籍。时潮安北路冲州府地通判张越行令不效。致使大批无户年幼僧尼无家可归。寒夜里不知冻死了多少。而孟廷辉正是其中之一。”
他脸色不豫。撇眸盯住她。似是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
沈知礼低眼望着他掌中薄卷。又道:“可她后来却被贵人所救。编籍入户。然后被送去当时冲州府新建未久地女学里。”她停了停。“可当年那个贵人是谁。职方馆却查不出来。此于我大平王朝职方馆潮安北路房而言。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他横眉,“沈知礼,你可以退殿了。”
她抿唇轻笑,朝门口退去,口中道:“若是臣没记错的话,十年前的潮安僧尼案是太子一手经办的,而当时殿下年不过十四,却令潮安一路骄臣人人自危,此事当年轰动天下,殿下从此声名大震……”
他一把攥紧了那薄卷,寒声道:“沈知礼。”
她断了下面的话,脸上犹带了浅笑,退了出去,伸手把殿门关上。
朱环在门板上轻颤了两下,咯噔作响。
他皱眉,右手攥得愈发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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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卯时起,宝和殿外便有宫人领了殿试后位列前十的女贡士来此祗候,待太子传召见谕后,一个接一个地入殿觐见。
初阳自东边升起,又慢慢地移到天空正当中,脚下的青灰色宫砖也被晒的开始发烫。
孟廷辉一动不动地站着,已过巳时,还是没有人来唤她,正午的阳光热而毒辣,烧得她脸庞一片潮红。
等到前面第九个人经传入殿觐见之后,才有一个黄衣舍人自高高的殿阶上下来,冲她道:“孟姑娘,该你了。”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跟在那黄衣舍人的身后入了殿。
殿门在她身后徐徐阖上,森然一声响。
火辣辣的阳光被厚实的殿墙隔在外面,殿中一片阴凉,空气中都像带了丝水气似的,一下便润了她干涸热烫的唇。
“坐。”
不待她看清殿中人,不待她行臣子礼,他的声音便传入她耳中,同样的清凉,又带了点哑意,直入心尖。
她闭了下眼,适应了殿中光线,瞥见身旁置了锦垫高凳,却没动,只向前方坐着的人看过去,轻声开口:“殿下。”
薄薄的单袍衬出其下硬朗的身骨,襟前金线暗纹繁复交错,灼亮的瞳眸,微黯的脸色,一双长腿竟是叠搁在金案之上,斜眉如锋,神色虽端肃,却是一副不羁之态。
她喉间瞬间有些干,不曾见过这模样的他,更想不到他会有这模样……指尖有些发麻,转眸去看,殿上竟是再无一人,心口不由砰然一跳。
他看着她,叫她:“孟廷辉。”
她陡然回神,低头:“殿下。”
“就这么想要状元之位?”
他开口直接了当,话语如刃劈风,她双耳微凛,听清了,却像是没听清,一脸朦懂。
他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一殿寂静,殿外偶有飞鸟振翅扑檐而过的沙沙声,搅得人心更躁。
她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臣不只想要状元之位。”
他听了这话倒也不觉惊奇,只道:“还想要什么?”
她轻轻扬唇,“殿下有言,此次女子进士科第一人及第者允入翰林院,赐正七品编修一职。然而我朝有定,历科进士第一人及第者都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为何女子进士第一人及第者却要低人一品?”
他淡淡道:“你还未当上状元,尚无资格说这些。”
她低头,“倘是凡事都需在其位才能言其政,那翰林院的清议之名又是从何而来。”
他起身,“好一张厉害的嘴。”绕案下阶,走来她面前,“你倒说说,倘是让你当了这个状元,你会怎样?”
她仍旧低着头,“殿下方才说了,我还未当上状元,尚无资格说这些。”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握住,抬了起来。
她微惊,抬眼正触他的目光,深涧似的一双眸子,到底也生寒。
他臂肘半弯,低了头打量她,记忆深层连续翻涌,却始终看不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一直未松,许久才慢慢开口道:“你既是这么想当这个状元,我便让你当这个状元。不但让你当这个状元,还赐你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赐佩银鱼袋。如何?”
一字字落入她耳中,震得她心神恍然。
下巴微痛,只见他眼底深意层层覆上来,可她却不解。
如此殊宠……
他到底是何意?
她凝神半晌,不答反道:“……君臣有别,殿下行此孟浪之举,太不合矩。”
他松手放开她,“你连进士之名都还没有,如何能以臣下自居?开口却屡道狂言,何曾将我放在眼中?”
她抬头,一路望进他瞳底,异色眼波深深漠漠如汹涌之涛,淹得她心头一片水湿淋漓。
他挑眉,对上她的目光。
她却微微弯唇,靠上去一点,“殿下也尚未登基继承大统,如何能以君上自居?既是非君非臣,那我便是狂妄一点又如何?”
他的眸子缩了缩,张口欲言,却不防她忽然凑近,偏头吻了他的左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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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十五 传胪(下)
更新时间:2009…12…16 14:34:19 本章字数:3184
胆大包天。
他左颊上仍有温香残存,脑中却只闪过这四个字,低眼去看,正对上她那双水汪晶亮的眼,端的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他皱眉欲言,可下一瞬她又凑了上来,轻轻衔住他的下唇。
他额角一跳,垂眸,见她眼角弯如月,内中含笑,再一偏头,便准确地吻住了他。
她的舌尖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地划过他唇间,试着向里面探了点。
他的身子僵着,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可盯着她的目光却如剑似火,生生劈进她眼底。
……
不是没有碰过女人。
十二岁那年便有宫女来侍寝,用他父王之言,此事也是学问一门,为帝者如何能落了雄风。
只记得当时母皇笑着啐了一口,脸微微有些红。
然而他却尝不出其间有何**,只觉是草草一场仪式,召告他已成*人,从此能入中书观诸相议政。
数年之后同知书偶然说起此事。却也被知书笑说。他当是天生冷情寡欲。全无乃父之风。
……
可他何时被一个女人如此“轻薄”过?
他一想到这两个字。后颈愈发僵硬起来。连十根手指都开始发痒。
孟廷辉。
当日在冲州官道上问他姓名地孟廷辉。于殿试上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地孟廷辉。此时此刻胆大包天地对他行此逆举地孟廷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而她到底又是想要干什么?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想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敢得寸进尺地伸手上来抱住他的腰。
她似乎很满意他的“无作为”,眼底笑意愈浓,嘴唇微微离开他一些,唇间轻吐几字:“何公子。”
他浑身轻震。
几时听父王讲过,当年的杵州一夜,母皇也是这样唤他的。
这女人……
他终于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目光似能杀人:“孟廷辉,你信不信……”
“我信啊。”她睁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殿下把我扭送到刑部大牢,不日便将我凌迟处死,罪名就安个轻薄殿下之名,殿下以为如何?”
他眼皮跳了下,额角发痛。
怎能想到这个女人如此才学,如此抱负,竟然会是如此无赖……
她却一脸严肃的模样,嘴唇轻抿,像是当真在等他定夺。
殿门忽然在外被人叩了两下,有黄衣舍人推开了条门缝,“殿下,皇上找……”
话没说完,后面的字就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殿中这一幕,进也不能,退亦不是,人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连低头都忘了。
大传胪放榜前的小传胪本就只是个形式过场,太子召见将定为一、二甲的十名女贡士也只是遵进士科定制罢了,本以为此时孟廷辉该将退殿,谁曾想……谁曾想……
她的右手尚卡在他精瘦的腰间,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她贴着他,而他倾身,两人之间不过一纸之距,亲密的模样简直令人脸红心跳。
门外有光禄寺的人候着,此时亦是透过大开的殿门瞧见了里面的景象,当下便将那犹在怔愣的黄衣舍人拽了出来。
“砰砰”两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慌乱地关上。
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连角落里的宫烛细焰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黑如凝墨,咬牙忍了半天,才没将她的手腕捏断,放开她,“孟廷辉……”狠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以下犯上,目无君臣之纲,所以格了她的一身功名?
此话说出去,谁人能信!
且不论她孟廷辉平日里在人前是怎样一副进退有道的模样、怎会有人信她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端说方才他二人在别人眼中的动作——
他箍着她的手腕、低头靠近她,不是他欺凌她又是什么?
他堂堂太子之名望,今日竟这般毁在她手里。
不能格她功名,若是格了她的功名,外朝清议还不知会怎样评论此事……他拳头捏得指骨泛白,冷眼盯着她。
她也无言,先前脸上谑闹的神色皆已不见,显然是同没料到会被人撞见,心底揣度半天,却也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孟廷辉,”他突然开口,面色缓了些许,眸底却依旧生寒,“此次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她微微讶然,不料他至此时还能说这话。
他转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并笔墨一应俱备——那本就是等他在小传胪后亲写进士姓名用的,此时看那裱金黄榜却甚是刺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俯身拾笔,蘸墨落榜,当真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头一个。
殿外高树葱翠,鸟儿轻鸣,春过夏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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