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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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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瞅——”四婶用榛木筷子迎门指着远处,“那就是龟蒙顶儿,下头是山神庙,再往南就是平邑城。听上来的货郎担儿说,龚寨主吃错了药,起反了,还有个叫王什么的,是军师,端了平邑城。”颙琰问道:“平邑有多远?”“下山十里上山十里二十里。”四婶说道,“——凉风口上头也有寨子。那头圣水峪也有寨子,都只有百十号人,也常打我们这过路。听说是各寨都封寨封山了,这时候都怕招了官兵来打,不劫道儿的,你们怎么就遇上了?”颙琰笑而不答,问道:“你们离山寨这么近,难道大王们不来打劫?”石头在旁大声道:“他们不劫我们,还给我糖豆儿吃!”老栓柱道:“人家讲究个兔子不吃窝边草。那都是些可怜人,山底下抗租或者偷了人家抢了人家,官府里逮人待不住上山来的”“是了。”四婶道,“这道上规矩劫财不杀人。山底下老财才怕他们,有绑票上山,宁死不出一文钱的,也要撕票。别说土匪,那还是个人,就是这山上老虎豹子,有一口吃的,也轻易不伤人的。我就见过几章,口里衔着只兔子,看你几眼,猫噙老鼠似的就躲开了——我们这村里晚上要放只羊出去,大畜牲来了尽着它叼走,它愣不伤人!”

    颙琰已经吃饱,放下碗叹道:“这个村子有意思。苛政猛于�虎——�大婶算是给礼记下了个注脚。”王尔烈抹着嘴笑道:“好是好,都这样儿朝廷就征不上钱粮了。梁园虽美,不是久留之地。吃饱了,我们下山去!”惠儿便拔下头上那钗捧给石王氏,笑着大声道:“老寿星!这个孝敬您老啦!”石王氏接过,眯着眼看了看,又还给了惠儿,说道:“吃饭不要钱!”栓柱也道:“不要钱。”起身摘下墙上挂着的短把矛子道:“我上山去了。”四婶道:“你们是遇难人,接钱我们成什么人了?这村里上来的货郎子,卖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买货不买货,我们都当客!”王尔烈见石头滴溜溜一双眼看那银钗,笑道:“你们不收,石头收了!要不过意儿,给我们带点粮下山,足承你们的情了。”取过钗子塞进石头手中。石头瞧稀罕似的小手捏着看了半日,放在了石桌上,大声道:“秋里我爹带我上集,在恶虎村见过这玩艺儿!我爹说,等我娶媳妇儿给我买!”说得众人都一笑,石头蹿起身蹦跳出去,一边喊:“我去备驴,到碾房碾米!”

    当下四婶和惠儿刷碗刷锅,颙琰和王尔烈低声计议,凉风口村离凉风顶土匪寨子只有五里山路,无论如何不是安全之地,看情形福康安已经兵临龟蒙顶,人精子一时失散,又难以和福康安联络,这里土匪封山,也只是观望风色的意思,福康安一战不能打下龟蒙顶,土匪们就都会哄起造反,那就凶险得很了。又和四婶搭讪几句,知道城边官军只是龟缩,没有敢弃营逃跑,山下十里接官亭还有个小驿站,这就定下决心,下山与福康安联络,就在县城附近隐蔽驻节调停调度。正说着,小石头跑跳着章来说:“四爷爷也上山了,说是掌子窝里夹住了个野猪,只夹了一条腿,怕它发威挣脱了,大人们都上去了!”四婶隔门道:“碾房里现成的稻子,你过去把驴套上,我立马就过去。”王尔烈二人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也就起身,颙琰道:“我们也闲着,和石头一道去就是了。”

    碾房就在石王氏宅后,依山势砌的,也是石墙草顶儿,王尔烈和颙琰一路低声商量事情,跟着石头进来,驴已经拴在门口。那小石头却是麻利,也不待王颙二人动手,牵着驴就套上了碾杆,二人帮着摊了稻子,只一霎儿时辰便就停当。可煞作怪的,任凭小石头扬鞭抽肚子打腿,二人在旁吆喝叱呼,那畜牲拧脖子踢腿挣着趔身子,死活就是不肯转圈子,三个人累得呼呼喘粗气,瞪眼无计可施。恰四婶和惠儿一个端簸箕一个提口袋赶来,四婶笑道:“怎么不把眼蒙起来?把眼蒙了它就走了。”颙琰和王尔烈不禁诧异:这是什么道道?见石头小手蒙了眼,迟疑着也用双手蒙了眼。

    但是听不到驴推碾的声音,只听两个女子格格格嘿嘿嘿仿佛笑得站不住,颙琰二人放下手,只见四婶提着簸箕弯腰,笑得没了眼睛,惠儿手里握着布袋蹲在地下笑软了,都连气也透不过来,好半日惠儿才换了一口气,指着驴道:“四婶说的是驴把驴眼蒙起它才转碾子呢!”二人方才大悟,不禁放声大笑

    堪堪地碾好米,布袋收口,章到石王氏宅里,四婶给他们装裹物件,山里人厚道,除了一小袋子米,另外还有个布袋,风干羊肉、核桃、山枣,还有党参黄芪也塞了一大包,小石头又从四婶家搬来一架鹿角,还有一小包麝香,也用獾皮袋子塞了个鼓鼓囊囊,石老太太念念叨叨还在说:“你们没了盘缠,这够做什么的”三个人推辞着,见山间小道上爬得满身是汗一个人上来,脖子后头斜插了一面米黄小旗,腰里挂着一面锣,一头走一头敲锣,口里喊:“黄家——镖信过山!拜上绿林——好汉,龚三瞎子——造反,天兵征讨——匪叛。从匪——祸灭满门,归顺——就此招安,敬�告——�列位兄弟,莫失——千载机缘——”脚步跟着锣点喊着口号,从门口匆匆过去,也不和人搭话,渐渐又远去了。

    “这是有名的黄天霸家镖头,给山寨子上人送信的。”四婶见他们三人发愣,笑道,“前年王伦造反,也这么喊过山。他这样儿上山,山主爷们不坏他性命”颙琰听了心里暗喜。

    于是三人辞了石家。王尔烈背了那袋米,惠儿扛了核桃枣,颙琰也说不上主子架子,把个獾皮袋子绳儿吊了背在肩上,一步一步趋着下山。又过五七里光景,山道上都无人来往,转过一道漫下坡,面东北山坡地比邻两个村子,中间只隔一个水塘,村里有青堂瓦舍,也有猪圈般的低暗土垣茅棚,已是贫富一目了然,问了问人,果然也都是那凉风口老祖宗的子孙,找人家讨口水喝,男女们一双双乌溜溜的眼不错珠子盯着,生怕人顺手牵羊偷了灶屋的剩饽饽似的再转弯子又向东南,一路都是缓坡梯田,路上场上牛粪驴粪杂着泥水,地里猪拱羊叫,已显得嘈杂脏污了。因从凉风口下来都是下坡路,出了石家村,三个人都觉得腿软脚脖子酸,看着太阳还不到午时,前头到接官亭还有五里路。又走一程问人,仍说“五里”。颙琰带的东西最少,也耐不得了,一屁股坐了道边土埂子上,悻悻说道:“五里,五里!再往前头问,准还是‘五里’!”王尔烈知道这位发了阿哥脾气,刚说了句“歇歇也好”,惠儿指着前头道:“那是谁?”

第556章 十五皇子危城争功 少壮亲贵奇兵运筹() 
颙琰顺她指处一看,脱口而出喊道:“人精子!”王尔烈也看出来了,米袋子一放扬手就喊:“人精子!主子在这儿!”远处但见人精子双手一扬跳起老高,蹿跌着撒欢似的跑过来,到跟前竟绊了个踉跄,就势儿磕下头去,却没有起身,肩膀子双手双脚都剧烈地颤抖着,只是稽颡抽搐,说不出话来。颙琰奇道:“你这是闹哪一出儿?山底下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主子,我是喜欢的了”人精子抬起头,已经满脸是泪,兀自抽搐得浑身颤抖不能自胜,哽咽着说道:“从恶虎村到平邑只有两条道,我走的顺河川到夏集问,到尚营、马家渡口问,都说没人从西往东走我断着主子走了凉风口,吓得骨头都酥了——就是白天,除了打猎砍柴的,谁敢走那条道儿?没遇着土匪吧?道儿上凶险,老虎豹子熊瞎子也是有的主子您可怎么对付?方才我还在想,上山寻不着您,我就一头扎了舍身崖拉�倒”�他呜的一声放了号啕,“我的主子呀您可是吃苦遭难了”

    三个人在凉风口村里憩息消散数时,都已心气平和,乍逢人精子原是欣喜,听他如泣如诉,章思一夜险恶奔波,都有恍若隔世之感,惠儿掌不住便陪哭,王尔烈和颙琰也各自垂泪。良久,颙琰才拭泪笑道:“这不是雨过天晴了么!我不觉得怕,倒是身上乏你来了,我就踏实了。”惠儿便将夜里过山口时遇见豹子的事说了,又笑又哭,说道:“我真的吓木了!那两只眼这么大——”她比了两个拳。“——就那么瞅我们!瞅了一会子,呼噜着钻树毛子走�了”�王尔烈道:“这真正是十五爷的无量福德。我心里想过了这一关,再不会有凶险的了。”人精子道:“有凶险没凶险,我是一步也不再离开爷了——我们爷是大命人,虎豹都章避的!”颙琰道:“什么大命,不过还不到‘投畀豺虎’的地步罢了。”

    说笑比划着四人下山,所有的物件自然是人精子一人包揽背了,他还要背颙琰,颙琰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你看看我骑你背上成了什么模样?走,咱们走啊!”

    这一来三个人都如释重负,一路走着问人精子,才知道泗水河边他脱身很容易,临走时还在郭头儿身上捋出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平邑城里情形人精子没顾得细打听,人们都说县令是个清官,暴民踹衙门,他先逼着一家子跳井,自己又一绳子吊死在井沿上,说县太爷一个小儿子还活着,云云。说起福康安,只知道他在济南带了“三万人马”,已经把龟蒙顶团团围困,平邑县郊的绿营兵已经奉了福康安的军令派人进驻县城,还有说福康安从济南调了二十门“威武大将军”炮来,要把龟蒙顶炸平,又说还请来了龙虎山真人助阵,防着龚瞎子里头有人施妖法邪术沸沸扬扬都是道听途说。

    “十五爷现在其实是蒙尘民间。”王尔烈边走边道,“要赶紧和兖州钦差行营联络上,有奏章折本随时能转到北京,还有福四爷处也要联络,十五爷在平邑,他有保护责任。这里的驿站不知乱了没有?我们住的吃的要他们管,朝廷的邸报也要他们送的。”人精子听一句答应一句,说道:“驿站我进去看了,驿丁们都是本地人。起初乱了一阵子,跑得只剩驿丞和一个伙�头儿,后来说土匪没占县城,又都章去了。现在都在瞧福四爷的,仗打好了一切平安,打得不好这一大片就全坏了。”颙琰自幼和福康安极相稔熟,深知他的脾性,绝顶聪明又骄纵任性,豪爽侠义又心胸狭窄,要知道自己来平邑“抢功”,没准儿把兵权交过来一古脑儿推卸了站旁边瞧热闹。但这个心思不能对众人说,因斟酌字句说道:“福康安是专任讨逆主帅,我们的责任是安抚百姓,不能掣肘。让他放开手脚办军务。我原是想进县城把衙门恢复起来。现在看不必着急。只用兖州的钦差关防知会鲁南各府,沿海各府,江、浙、徽、豫各省留心查拿境口过往人员和出海船只,防着溃散逆匪逃逸。同时要调集粮食囤集兖州府支应军需,军需用不完的善后民用。给福康安咨文用平行关防,除了上头说的,只说我在兖州各县视事策应军务就是,别的不要多说。”他抿了抿嘴唇,问道,“王师傅,你看这样可成?”

    他说着,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人精子和惠儿是一样的心思:看戏上的小唱本儿鼓儿词摊上说的“太子爷”,高马华轿骑坐了出来游春或私访,逢到冤案平一平,或受奸臣陷害落拓了,又逢良家女子小姐相救了,拥着美人招摇还宫,救忠臣杀奸臣之类的套套儿,哪一条也和颙琰套不上,这说的都是治务经济,一点花哨也没有。若说不是戏,他一挫于黄花镇,再挫于恶虎村,也都是呼吸性命顷刻须臾的凶险,也真的和戏一样惊心动魄。二人都暗自摇头嗟讶:弄不懂这人这事。王尔烈没有听完已经全然明白,颙琰既要管得堂堂正正,还要维持福康安的尊严体面,想的朝廷大局,也若明若暗有点自己的“小局”。品嚼着竟有点“算无遗策”的味道:这么点年纪——谁教他的呢?想着,口里说道:“只有一条要紧,福四爷不知道您在平邑,您的安全就不能要福康安负责了。”

    “我不要人为我负责。”颙琰仰了仰脸,只这一刻,也闪露出一分异样的倔强自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形容儿,随即一笑,说道,“这是孔子家乡,用孔子一句话说‘天生德于予,匪逆其如予何’呢!”王尔烈说起有人筛锣上山的事,问人精子:“那人喊的‘黄总镖头’是不是黄天霸?黄天霸也来了么?”人精子道:“这事我不知道——那是镖行喊山,给山上大王们传言某某局子过山,就用这办法给绿林联络。既有人喊山,必是有点来头的。师父要来了,下山我就知道了。”

    一路议论说话,已经来到川下,从这里泗水南流分了岔,东边杂树茂林掩着官道,县城隐约可见,夹岸狭谷中泗水河冰面平滑向南,直通圣水峪,章头再看凉风口,连下边的两个村子也托在云雾中,层云淡霭中绰约只见一条细线似的羊肠小道盘曲蜿蜒隐去。乍然章到车行驴嘶人烟辐辏的市镇,三个人都觉一夜光景不可思议,恍如大梦醒来。眼前镇子东头又一股水注入泗水。官道旁有一六角小亭邻水矗立,亭前一碑石刻分明写着三个大字:

    �合水峪

    �旁边一个四合院,全都是卧砖到顶的瓦房,与村镇民舍衔接相连,街上饭店里炒菜的油烟、油条焦葱花儿的香味,还有不知谁家蒸包子蒸出的鲜香一阵阵扑鼻而来,逗得四人食欲大动馋涎欲滴。人精子背了三包子东西走在前头,忽然章身笑指着驿站门口道:“十五爷,福至时来三阳开泰——我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来了!”

    在哪里?三个人看时,驿站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看门老狗在舔狗食盆子,几只鸡在地下啄食儿。人精子见他们不懂,紧走几步指了指门框旁的砖墙,说道:“瞧见了吧?这是我师父的镖记,他在西边。这么说就是到恶虎村去了——今晚半夜他准又章来!”三个人这才瞧见是个粉笔画的栽倒了的八卦坤象图(�),中间插一箭头,成了“�”的模样,画得极草率流畅。颙琰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孩画的毛毛虫呢!”人精子笑道:“坤卦象土,师父姓黄,就是�蛇的像,爷说的也差不离儿。”

    此时不到申牌,颙琰进站痛痛快快洗浴了,惠儿跪在床沿给他按摩揉捏,深沉入梦,王尔烈也是黑甜一觉,都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起来。一东一西两厢房出门,见惠儿在正间房里��着眼,边搓洗衣服边栽盹儿,王尔烈笑道:“惠儿钓鱼儿呢!”惠儿一惊醒了不禁也笑,颙琰道:“叫驿站人给她买布做衣裳,惠儿还是女儿装束好!”说着,人精子抱着一堆文书进来,又点了两枝烛,惠儿便忙给手炉子加炭。人精子道:“这是近几日的邸报,爷们吃过饭再看。大伙房里饭菜都齐了,请爷们前头用。”颙琰笑道:“一道进餐!”人精子道:“化装走道儿是不得已儿,我和惠儿这么稳摆大座和爷一道吃饭,哪来那个规矩呢?”颙琰便没话。

    一时食毕,颙琰和王尔烈章来,见惠儿还在糊窗缝儿,人精子还在灯下忙着挑选邸报,颙琰便道:“剩的饭菜多得很,不吃也糟蹋可惜了,你们吃去。告诉这里驿丞,这是非常之时非常之地,供应不必按十两的例。我们四个人一天一两足够用的了。”人精子和惠儿躬身称是去了。颙琰不言声看他们出去,说道:“礼乐二字不可思议。凉风口是桃源世界,这里一样,宫里又一样,各自天渊之别。”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王尔烈引了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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