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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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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嗦的多了我也记不着。”弘时笑道,“你无非想要点银子,说个码子给兄弟就是了。”“到底兄弟是如今摄政王!”弘晏笑道,“手面气魄风度都出尖儿的,我方才和你一道儿走就想:今番也算狐假虎威呢!——我要五万七千两。”弘时不禁一笑,扯过一张条子在上头批了几行字交给弘晏,说道:“这里忙,不虚留哥哥多坐了。说归根儿,我们一个爷。记住这就成了,说不到虎还是狐的——别的没有事了吧?”
弘晏接了条子要走,又站住了脚,说道:“内务府昨个禀上来,二叔的病只怕不好呢!昨儿只吃了一碗稀粥,今儿水米都不进。内务府看管的人好歹劝着,中午才喝了半碗参汤。太医院这会子去人守护,二叔已经昏晕不知人事,只口口声声要见皇上一面再西去。——你看,皇上这会子又不在北京,可怎么好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弘时皱起了眉头,“还有你父亲,就关在二伯伯隔院,如今疯得越发连人都不认得了。你想去看看他,是么?”
“不不不!”弘晏惊恐地向后趔了一下,双手摇着说道:“我父亲是乱臣贼子,我是国家忠良。三纲之内君臣大义为首,我怎么会想到他!”弘时道:“就是想也不是罪,值得大哥吓得这样?如今可真够热闹,阿其那得了干呕的症候,塞思黑在保定肚子疼,允在张家口‘眩晕不能自立’,十三叔和李卫咳血,田文镜肝病,大伯伯疯了,二伯伯病危”没有说完自己已经先笑了,“人仔细想来,竟都是累出来的病,连皇上——”他想说雍正的病也是累的,话到口边改成“也为这个焦心呢”。
弘时站起来悠了几步,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大哥先回去。二伯伯和大伯伯那里,我一会就指使太医院,派最好的郎中去看脉。咸安宫上驷院都是要紧去处,内务府宗人府是朝廷直接管,也受你理藩院节制。告诉他们,就说我的话,两处太监都要换一换。如今朝廷仍是多事之秋,他们垂死之人,不要沾包儿最好。”弘晏满心的话,允是当过四十年太子的人,如今病危,至不济弘时弘历也要去探视一下,自己随同前往,或许有机会探望一下父亲。谁知这位三爷对自己尽自礼数周到客气十分,连提也没提这档子事,心里一凉,搭讪着便起身告辞。
“大哥走好,有事只管找我!”弘时目送他出了韵松轩客厅,对身边太监道:“我进来时见九门提督图里琛在外间候着,请他进来吧。”那太监答应着出来转了一遭,回来禀道:“王爷,图军门见大爷进来说话,先去见张中堂了,说稍等等再来。”弘时心里一阵不快,略一思量,笑道:“那就先叫顺天府府尹汤敬吾进来。”
“汤敬吾进来了。”与他同时进来的还有上书房奏事处司官李文成,李文成抱着一厚叠已经拆封的奏折,轻轻放在卷案上,然后才打千儿行礼,说道:“王爷,卑职刚从风华楼过来。这些折子张中堂都看过了,方先生摘要,连日加急递了皇上行在。上头划了圈儿的是要紧奏议,都放在上头。没有放到目录里,张中堂特意关照王爷,留心看保定胡什礼的折子。”
“老汤请坐。”弘时摆手示意汤敬吾坐下,抽过目录来看,前面几份是山东山西和直隶藩司报称“久旱无雨,秋赋可虑”请求朝廷予为地步,早筹赈灾粮食调拨备用的,其余的几乎清一色的是议论田李之争。尽自军机处批交六部时,批文上明写“实心王事者自有公论,党援私结之风断不可长”。但从奏折题目看,左田右李的折子还有一少半。弘时略一过目便撂了案上,见李文成要退出去,又叫住了说道:“岳钟麒军里要两千架牛皮帐篷,那个片子军机处批了没有?目录上没有见。你告诉张相,我见过人就过去。”李文成忙躬身回道:“岳军门那是密折,皇上批转了军机处,张中堂已经处置过了,原折退回皇上,所以目录上没有。再回王爷,废太子允病危。方才宝亲王爷约了张相和方相去探视,这会子只怕在路上走呢!”
弘时心头一顿,突然有一种受嫉妒被冷落的感觉,呆了一呆,摆手道:“你去吧。”因见图里琛微微瘸着腿,马刺踏得地板叽叮作响昂然进来,弘时漠然一摆手道:“不用行礼了。刚刚儿我还派人去叫你,老汤也在这里,我们谈谈。”
汤敬吾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图里琛却抢先说道:“我先说。天气早已入暑,我们军里常用的凉药还没发下来;还有夏装,顶不到秋凉就稀烂了。我下去看看,军士们都乱骂。有的营传痢疾,一倒一片,连操都练不成。请三爷早点调拨些绿豆、甘草二花黄柏黄连。这是半点也耽误不得的。”汤敬吾笑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驻德化门的兵士和丰台大营的人,为争买药在德化桐君店前大打出手,一个店砸得稀烂,店主人告到我那里,凶手又拿不住。请示三爷和图军门张雨军门,怎么平息了这事不伤和气,药店那边也要有所敷衍。”
“这件事我听说了。”弘时看了一眼图里琛,不知怎的,他一直觉得这个满身傲气的家伙有点看不起自己。但图里琛原在东北与罗刹周旋,是有名的孤胆将军,擒拿诺敏是在他威势正盛之时,故是最得雍正信赖的满洲哈喇珠子。他也不敢开罪过甚。因又笑道:“店铺砸坏物品,由顺天府赔偿。图将军,闹事为首的也要惩戒,这样才能平复人心。张雨那边我去说,你这边自己处置,要带枷示众!”
图里琛其实对弘时也没什么成见,他天生的不苟言笑,加上颏下那道长长的刀疤,谁瞧了也有些心障。听弘时说“枷号”,图里琛冷然一笑说道:“我的人已经处置过了,为首三人袅首军中示众。其余的十四人枷号三日。汤大人可以去看。但药材还是得给,三爷,这误不得。”
“我稍等一会就叫户部星火来办。”弘时说道,“我想找你们另有差使。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的囚拘,无论在京在外,都归你两家管。他们是犯罪抄过家的,还都带着家眷和大群的奴才左右侍候。这样守刑,未免太舒服了。这些家人,如何柱儿、公普奇、雅齐布、翁牛行、吴达礼、毛太佟宝,自己逍遥法外不说,还到处捏造谣言,传闻宫闱秘事,诽谤圣祖当今。不追究他们当初助纣为虐仗势欺人的罪,按现在的罪,也断不能再留京师逍遥法外为非作歹!”
弘时接连点了许多人的名字,有的是允禩允禟门下已革犯罪官员,有些则是允府中太监家奴。主子失势被圈禁,奴才们不服,四处串着搬弄是非,历来都有,单允禩府两千家人,抄家拿问走了不到一千,还有一千余人,有指着主人四处告穷借贷的,有熟门熟路各衙门串着吃帮边子官司饭的,有在酒肆大街使酒骂座指桑说槐的种种不法情事皆都有的。弘时齐根儿耨了扔出京外,无论图里琛和汤敬吾都觉得省心。汤敬吾先就鼓掌称善,“三爷,这样最好!这干子二太爷们故意寻事,有时真气得干咽,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活似一堆剁不烂煮不熟的滚刀肉!远远的打发出去,不但我们耳根清净,就是八——阿其那他们,也少吃这些腌杀才们的挂累!”图里琛却细心,问道:“三爷这么办,请过旨没有?四爷原来在这里主持有话:凡属阿其那塞思黑等几个人有关的事,无大无小都要请旨。”
“这是处置他们家奴嘛!”弘时木着脸说道,“我又没有动他们本人一根汗毛!这件事明天早晨就办。我给你们写手令,出了事都是我的。”
听见没有旨意,图里琛便有些犯嘀咕,把允禩身边人全部赶出京,流放外郡,这是几千人的大发解,不请旨就办,这个三爷也真是个荤大胆儿!他思量着,又问:“不知道御驾几时回京?三爷别误会。我本人其实心里赞同你的办法。不过事情不小,还是应该请旨。”
“我不知道皇上几时回来。”弘时冷冷说道,“你是九门提督,有直奏权。要请旨,我也不能拦着。”一边说一边去取胡什礼的折子。
图里琛和汤敬吾便觉无趣,讪讪辞出来。在韵松轩前假山石旁,二人不约而同站住了脚,图里琛道:“有他担着,咱们给他办!”
殿里的弘时此时目光也是一跳。原来,胡什礼的奏折上只说了一件事,这直隶总督李绂五月二十三日筵请自己,席后谈话说,“允禟罪不容诛,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叫皇上为难。老兄管着这事,可以便宜行事”。
“他想杀塞思黑,还不想沾血,”弘时阴冷地一笑,“真聪明啊!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第345章 八福晋撒泼闹御苑 乔引娣承恩会旧情()
弘时一记杀手锏突然打向允禩,京华震动。允禩允禟允三位王贝勒府家人残余的也有将近四千人,图里琛的九门提督衙门倾巢而出各府里突袭撵人,直到辰牌时分才集齐,由顺天府宣布,允禩家人发往云贵,允禟家人去广西,允家人发遣湖南四川。那些家人都是拖家带口的,立时哭声动地。无奈人在矮檐下,水火棍子无情棒逼着,也只好扶老携幼立时动身。三四千人的大起解,加上押送兵士衙役,总在五千人上下,出城又是盛夏白日,简直像一支浩浩荡荡溃败下来的军队。小的啼老的哭年轻的咒天骂地,景象惨不堪言,市民们尽有凄惶陪泪的。
但官场与民间历来不同风,老百姓见的是“形容儿”,官员们却是用心“品味儿”。张廷玉和方苞一到露华楼,第一批送上六部的奏折,拆开来,竟清一色的是弹劾阿其那塞思黑的。轻一点的说他们“纵奴为非,不思改悔”,兴头大的,就开列允禩等人十大二十大罪状,大逆犯上,觊觎帝位,乃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人。“伏愿皇上大奋天威,效周公之诛管蔡,大义灭亲,杀阿其那之党于辇下,以儆天下后世乱臣贼子。”有的官员“反省”更为“深刻”,连带着引申雍正御制朋党论,从允禩之结党不法为害邦国,联系到借科名结党,“师生夤缘,勿思纲常;科第私援,讵念君父”。点名大骂李绂,如同钱名世一样为“名教罪人,奸狡虚伪之徒”。也亏这班人文章来得快,天尚未午,已从大内军机处转到露华楼一百余份。
张廷玉已经三天没有回紫禁城,和方苞一起住在清梵寺。弘时在韵松轩施为,他竟全然不知。一下子接到这么多的奏章,心中惊疑不定,收拾了一下零乱的桌面,正要过风华楼那边去见方苞,楼梯一阵响,方苞已经上来。他一揖而坐,笑道:“大王之风一夜,云树骤起波澜啊!我那边楼下楼上,和你这边一般无二。”张廷玉道:“太反常了,出了什么事呢?”
“刚才我问过送折子的小太监。”方苞小眼睛眨着,椒豆一样放着光,“韵松轩发令,三府男女丁全部起解云贵川桂!这风的‘青萍之末’就在这里。”
张廷玉目光悠忽望着窗外,良久,微微抽着冷气说道:“我已知道这些折子来历了。三爷魄力好了不起!”正说着,秦狗儿一溜小跑上楼来,张廷玉摆手厉声道:“我和方相正议事。今天上午谁也不见,叫他们散了吧!”
“不是是”秦狗儿扶着楼梯,结结巴巴说道,“是八福晋闯进园子,先去韵松轩,三爷不在,就奔这儿来了。”说着便听楼下一个女人声气吼叫:“我男人还没有革掉民王王爵!就算他犯罪,改名‘阿其那’,我看你还不如阿其那体尊贵重!我是八福晋,顶尖的诰命也没有革掉,就算革掉了,我还是安亲王郡主——这个身份不能见见张廷玉?弘时这个小巴儿都吓得钻沙子逃了,张廷玉算他娘什么阿物儿——闪开!”接着“啪”的一声,似乎哪个人挨了她一耳光。张方二人一愣间,一个女人大脚片子噔噔响着已经上楼,头上镂金二层朝冠上红宝石闪闪发光,颤巍巍饰着七颗东珠,身上穿着绣五爪金龙四团吉服褂,肩上披着镂金领约,重金黄绦中贯珊瑚,片金绿朝裙下露着一双天足,穿着青缎绣花鞋,年纪在四十岁上,形容却依然俏丽俊爽,却是星目含怒柳眉倒剔,盯着张廷玉——她就是允禩的结发妻子、安亲王岳乐的娇女、京师王府头号泼辣福晋观音图了。她怔怔地盯了张廷玉移时,忽然一屁股坐了楼板上放声大哭!
张廷玉忙叫:“快来几个苏拉太监扶起福晋——福晋,就是你方才讲的,你是体尊贵重的人,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慢慢说”几个太监连扶带掖地撮弄着观音图坐了矮椅上,那观音图越发扯鼻涕丢粘珠泪滔滔大放悲声:“好张相爷哩如今我还顾得上什么‘体尊’!当年死老头子没出事时你也常去我府,我是这模样儿么?张相爷你是这朝里最大的官,也是当官最长远的官。早先抄了明珠的家,索额图也是圈死的,圣祖爷也圈禁过‘阿其那’的兄弟大哥二哥老十三,家人们都是听其自便听其自散。哪有个狠到这地步儿,无论太监家奴,良贱老少一概充军到烟瘴远恶地的?——我那遭了瘟的老爷子!你这辈子都行的什么善?都相与了些什么兄弟啊我那可怜无靠的老爷子,你都作了什么孽,痛得七死八活的,连个端汤送水的人也不给留啊——”正哭得凄惶,一眼见允祉上了楼,观音图一跃身长跪在地,急速膝行几步,连连磕头,越发放开嗓子哭叫:“三哥,三哥千不念万不念,念起先前你们兄弟一处吃酒下棋吟诗写字儿的分上,你就放他一马他快死的人了,还能坏了你们台面上人什么事他平素口不离心地钦服三哥人品学问的啊嗬嗬”
“老八媳妇,别哭了。这事也不是衡臣灵皋的首尾。”允祉脸色苍白,用阴郁的目光看着观音图,“我去了一趟八贝勒府。老八听是病得不轻,你别在这泡着,快点回去是要紧的。我从我府里已经拨过去二十个太监,暂时照料老八,皇上皇上已经从承德启驾,等他回京,自然还有恩旨。”观音图闹了一场,心舒意平了些。她原本与允禩夫妻份上平常,人前逞强一辈子偏落了人后,借机发泄而已,听允祉给了台阶,又说雍正返驾,也无心再折腾,起身掩面哭着去了。允祉长叹一声,坐了椅上默然不语。
方苞和张廷玉处身在皇族角逐之中,也是十分为难,此时情况不明,更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三人对坐了不知多久,方苞才道:“三爷,方才说圣驾回銮的事”
“上谕已经到了,先送上书房的。”允祉说道,“我是从老十六那边过来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遍北京城都在议老八的事,我查阅了上书房军机处两处档案,皇上又没有这个旨意。弘历也不知道,弘时做事太孟浪了!”
张廷玉和方苞都没有递话。弘时的孟浪毋庸置言,但谁能担保他不是奉了密诏行事的?眼见一夜之间官场风头大变,群起而攻“八爷党”,袒护田文镜攻讦李绂,都因弘时这“孟浪”一举,即使不是奉诏行事,雍正也决不会替允禩说话。皇族夺嫡遗风和朝廷政见之争丝萝藤缠,五色迷离,谁敢在这时候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皇上六月初七辰时到京。你们安排礼部预备接驾吧。”允祉心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弘时现在在弘历的会琴轩,我这去给他们传旨,就便儿先跟你们打个招呼:弘历要主管户部兵部的事,有这两类折子,你们从明天起直接转到会琴轩。”
张廷玉和方苞起身鞠躬送行。张廷玉问道:“其余的折子怎么呈转?”
“仍旧转到韵松轩!”
允祉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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