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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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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龙门搜身时,神不觉鬼不知的就拿了。”田文镜吊着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只是冷笑:“老兄仁德到了糊涂的地步,张熙和秦凤梧如果自觉无罪,何必逃离殷家老店,如果自觉有罪,此刻早已远走高飞了。”还要往下说时,驿馆门政进来禀道:“制台,衙门里李班头来,说有要事禀知。”

    田文镜向弘历告便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带着星星细雨扑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天上已经下雨,踩着抹了油一样的石板甬道出来,见李宏升已在二门口等着,便问:“殷家老店人犯都走了?”

    “是。”李宏升道,“原来鼓动闹事的那帮秀才,昨个都已经搬完。小的派人寻了半个城的店,拿到一个叫黄世雄的,抽了几个嘴巴才问出来,原来——”他放低了声音,“那个张熙是四川人,商丘有个老姑奶奶,他是外省生员来河南顶籍出考。秦凤梧是洛阳的,自号‘龙门秀士’,和河南府罗老爷他们相与得密。三天头里学政衙门梁师爷曾和这二位一处吃过酒,以后就搬家了。”

    “你是说,秦张二人如今藏在学台衙门?”

    “小的不敢说。”

    田文镜顿时怔住:李宏升今晚还在试院门口向自己指认了张熙和秦凤梧,这两人就是插上翅膀此刻也出不了开封城。如果要藏,听李宏升说的话风,极有可能就藏在学台衙门。但省学台衙门直隶于礼部,虽然没有实权,地位并不低于藩台,没有圣旨,何敢擅搜?搜出来还好说,搜不出来便又起轩然大波,而且更要命的是省台大衙的方面大吏都是对头。张秦二人也许藏在何英甚至阿山布罗衙里,那更是无法搜查。田文镜搜肠刮肚一顿思索,已经有了主意,对李宏升道:“你不要走,就在这等着我的号令。”说完转身疾步回上房,对张兴仁说道:“张熙秦凤梧已经畏罪潜逃,下头人说是贵衙门的梁师爷窝藏了。兴仁兄正好在此,请你出个主张。”

    “在我衙门里?”张兴仁心头一震,脸色一下子涨得猪肝似的,“刷”地站起身来,手指着外边大声道:“哪个‘下头人’?你叫他进来!梁兴德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的人,会做这种事?”田文镜一躬身笑道:“兴仁少安毋躁,兄弟这不是正和你商议么?”“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忍气吞声,已经够了。”张兴仁回身向弘历一揖,说道:“田文镜实在是亘古第一位圣贤,我不配在这当学政。四爷,您将学生就地罢官,让姓田的派兵进驻书院好了。”

    他态度如此强硬,田文镜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他毕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了,格格一笑,说道:“兴仁兄,派兵进驻你书院,只要有旨意,我也不是不敢。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秀才们这次闹事,你觉得事小,我觉得事大,你我二人不同仅在于此。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奏明皇上,焉有不缉拿首犯之理?我倒好意和你相商,你这么大火气,兄弟怎么当的起?”

    “这种不阴不阳的样子真让人瞧着恶心。”何英在旁越看越觉得田文镜面目可憎,见弘历端着茶杯只是沉吟,遂大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明白点!”田文镜毫不容让,一字一板说道:“我根本不为已甚。请兴仁兄回衙自己清理一下。这开封城已被我总督衙门严密监视。人身三尺世界难藏,他们毕竟难逃我的掌握!”

    弘历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紧锁眉头,几次要说话都咽了回去。柯英张兴仁同情秀才,窝藏主犯的事不见得做不出来,田文镜这般气势也逼人太甚。他也真看不下去这副嘴脸,但这种人偏偏皇阿玛就喜爱!他阴沉了脸,刚说了句:“你们放肆!不审量自己身分,在我这里大呼小叫,这是什么体统?——”门外远处雨地里叭叽叭叽一阵脚步,邢建业跑到檐下禀道:“四爷,外头一个秀才叫秦凤梧,要见学台大人,说他是秀才罢考的主犯,投案来了!”

    几个人一同站起身来面面相觑。张兴仁脸上青红不定,柯英用得意的眼神望着目光游移的弘历。田文镜面现尴尬,干笑一声道:“他来投案,那再好不过。”弘历却道:“这人有胆,叫进来我瞧瞧!”

第340章 风涛黄水弘历遇险 同舟共济倩女显能() 
秦凤梧被带了进来,他身上青布长衫已被雨水湿透,头发也抿得紧贴在头上,发辫梢儿微微向下滴水,白皙清瘦的面孔显得很平静,进了门也不行礼,揉着刚才被拧疼了的胳膊打量着屋里几个人,良久才对张兴仁道:“学台大人,您衙门口张了告示,要拿我。我是刚知道的,特地来投案,请大人发落。”说完,瞟了田文镜一眼,面向张兴仁一提袍角从容长跪在地。

    “就你一个?”田文镜不知怎的,自觉有些狼狈,随着众人落座,咬着牙问道,“这么小个臭虫,就顶起卧单了?你的同谋呢?”

    “晚生没有同谋。”

    “那个张熙呢?”

    “张熙不是同谋。”秦凤梧不屑地看了看田文镜,“我立心要罢考,做一件震动天下,惊醒后世的大事。从策划筹谋到串连秀才,领头静坐,都是我一人所为。张熙不是本省人,和我气味投缘,帮忙跑跑腿而已。他已经离了开封。”

    田文镜见他一兜儿揽了,也很佩服他的胆量,盯着又问道:“他既无罪,为什么畏罪逃跑?”

    “你是田制台吧?”秦凤梧冷笑一声,说道,“我现在还没革掉生员功名,是来向张老师投案的。你要审我?”

    按清制举人秀才犯案,不经学台衙门革去功名,地方官无权拿审,田文镜被他顶得倒噎气,咬紧了牙盯着张兴仁。张兴仁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无可奈何暗咽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有大罪在身,还敢如此狂妄?回制台的话!”

    “那好,我就实说。”秦凤梧道,“因为田制台是天字第一号的不讲理刻薄成性的人。张熙受我指使参与罢考,出头露面太多,匹夫无罪畏刑,所以跑了。”看着众人愕然惊讶的神色,秦凤梧接着侃侃而言:“田制台太爱滥杀无辜了。看看他判断的几个案子就知道,只是沾边儿入案,只有重判的,没有轻恕的。晁刘氏一案,杀了多少人?葫芦庙白衣庵和尚尼姑为首的活活烧死,为从的格杀勿论!内黄县令贪渎一案,正犯斩立决,归德府六十余名府县和未入流官人牵人人连人,罢了个干干净净——难道里头一个好人也没有?以刻薄为聪察,以残酷为乐事,这就是田制台——这样的行为心田,就是无罪,谁肯往案子里卷?”

    弘历年纪虽然不大,但十三岁之后屡屡奉旨巡视数省,见过不少大吏审讯江洋大盗,其中也不乏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刑场大骂贪官污吏,但那都是就案说案,语言粗率不堪。秦凤梧以一介书生率众罢考,毅然投案,当面指斥田文镜为政之非,侃侃直陈毫无畏惧,见识不全对,这份胆识极为罕见。他稳稳坐着,目光灼灼盯着秦凤梧,心里盘算着如何救他。柯英和张兴仁只觉得秦凤梧的话句句都是自己想说又不能说不敢说的,越听越是解气、痛快。

    “你说得真痛快。我佩服你的胆子。”田文镜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头也阵阵发晕,听到后来,只看见泰凤梧一张模糊面孔,已不知他都说些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按捺着怦怦乱跳的心,用喑哑沉闷的语气说道,“好一张利口!田文镜岂不是应该投畀豺虎的巨奸大恶了么?汉继先秦,以宽刑法,诸葛治蜀,以猛为政,我不妄攀,但可类比。河南民风刁顽,痞癫之徒悯不畏官而惧刑戮,就是因为从前太宽纵了。所以我不能不冒残苛寡情的名声从严治豫。你身为生员且是洛阳名士,胆大妄为,辄敢于煌煌太平之世邪言惑众扰乱国家抡才大典,肆口侮蔑朝廷大吏,自首虽有宽典,恐怕不及于你!兴仁公,这样的人还要留在斯文队伍里么?”

    张兴仁被他当面将了一军,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分。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学政衙门出告示时,已经革去了你的功名。张熙也是一样,已行文四川,照例除名。后生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到了臬司衙门,好生悔过认罪。你是投案自首的,援例宽贷,还有一线生机。”

    秦凤梧绷紧了嘴,傲然昂起头来,一声也不言语:田文镜憋着一肚子气摆了摆手,李宏升已带了两个衙役进来,秦凤梧揉了揉跪得发木的腿,冷漠地扫视众人一眼,跟着李宏升踽踽去了。

    “就这样吧,天快要亮了。”弘历心里突然一阵别扭,站起身来想打呵欠,又止住了,“按文镜的处置办理,下海捕文书拿那个张熙。其余与考生员,凡静坐过的一律记过一次。阿山布罗、柯英和张兴仁,我劝你们去看看黄河堤岸,各写一份谢罪折子递进去。从此不要再与田文镜过不去,听不听是你们的事。这个秦凤梧,文镜可以另外具一份折子奏进去。人,让我带回京去。”说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几个人退出去,弘历仍毫无睡意,只觉得身上燥热,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默然踱出堂房,站在檐下,任冷风凉雨吹洒到身上,飘落到脖子里的细雨反而使他觉得心里清爽了许多。雨幕远处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鸡鸣,一切又沉沦进黑暗之中。

    “今天谁也不见。”弘历对随在身边的邢建业说道,“明天一早就走,河南这地方太糟心,太没意思了。”

    弘历第二天四更起身便离开了开封城。为了不惊动城中文武官员,将十几篓茶叶和走骡等一应物品都留在了驿馆。由俞鸿图出面至臬司衙门将秦凤梧从牢中提出来,弘历只带了刘统勋和温刘氏、嫣红、英英、由邢家兄弟护送连带看管秦凤梧,无声无息出了城北门。又沿堤向下游行了二里许地,见一带河面宽阔,渡口上只有两三条船,桥板旁边的沙滩上孤零零架着两间板房。此时天阴得很重,东方些微带了一点曦光,细得雾一样的雨尚在飘落,岸边稀落的麦田在风中不安地摆动着沉重的身躯。放眼北望,黑沉沉的河面蒙在霾云一样的霰雨中无涯无际,怪啸着直泻而下,漫漫荡荡消失在混沌不清的远方。弘历见刘统勋望着河面只是沉吟,笑道:“迟疑什么?快去叫门,过了河寻个店铺,我们还没吃饭呢!”秦凤梧规规矩矩站在邢建忠身边,也在眺望茫茫四野,不言声从袖子里取出三枚铜钱放在手里合掌摇了几下,抛在沙滩上。

    “老实点!”邢建忠道,“你捣什么鬼?”秦凤梧没有理会他,蹲下身子看了看,失声叫道:“大人!现在不能过河!”

    正要去敲门的刘统勋吓了一跳,踅回身来看时,只见三枚铜钱两反一正落在沙窝里,因道:“这是讼卦!——四爷,我看这天色不好,水势凶险,不急着过河,再等一个时辰,天亮定了再过河,成么?”

    “‘讼’卦?”弘历也转身过来看了看,又打量一眼秦凤梧,说道:“这有什么稀罕的?昔日太宗皇帝与洪承畴松山一战,也卜‘讼’卦。为兵凶战危求卦,得凶反吉,懂么?这卦中有‘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所以吓住了你们。但卦象还说过‘天与水违行’,我们做事能忘了‘天’道么?”秦凤梧显然没有料到这个阔哥儿一样的少年如此博学。但明明是凶卦偏要强释为吉,心里自然不服,因道:“生员是个人犯,淹死与刀杀无非都是个不吉。卦解中明明说‘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您非要这么说,我只好听命。”“你这句话还略有道理。”弘历一来肚中饥饿,二来也怕天亮,田文镜必然知道自己已经离汴,又来许多搅扰,一笑说道:“我命系于天,违命即是不祥。你们看,这么大的船,艄公住在岸边,有家有户,不是歹人,过这条河有什么为难处?我南下金陵,扬子江的风涛比这要大一倍,也是凌晨过的江,有什么不吉处。”

    他们在外边大声说话,早已惊动了板房里的船夫。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咳呛着,揉着眼出来,冲西边板房喊道:“阿二阿三,有客人摆渡了,还要挺尸么?天阴着,不然早就大亮了——老婆子,把夜来剩饭热热我们吃点就上艄了!”便听东板屋一个老女人声气答应一声,一阵柴火响,已冒出炊烟。两个儿子扣着钮子也推门出来,到船上起锚。一阵铁器相撞声风箱声和老头子的咳嗽声,给这阴沉可怕的凌晨带来不少活气。刘统勋上前对那老艄公说道:“老人家,我们要过河,这天儿成么——怎么这渡口只有你一家?”

    “上游修了新渡口,客人多,都迁过去了。”老艄公接过老婆子送过的一大碗热面条,向嘴里胡乱挑着,满是眵目糊的眼看了看渡口,说道:“这边呢,还有几条船,都在对岸,早起儿进城人多,这边没生意——这天儿怎么了?只要不是河汛涨大水,下猛雨也照样过人!”说话间阿二阿三也已吃完饭,扯着衣襟擦着嘴不言声去河边解缆。刘统勋打量他的两个儿,都体魄剽悍身材魁梧,只是阴沉得像哑巴一样,心里觉得不妥,但见弘历已经挪步上桥板登船,只好和众人跟上来。那老人把舵,阿二阿三各人手持一根长篙,在料峭的晨风中冉冉走帆,“哟——嗬——”一声长号,双篙点岸,大船一荡,悠悠地离了岸。

    船很大,分着前后舱和舱底。弘历和温家的、嫣红、英英坐在后舱,刘统勋和邢氏兄弟看押着秦凤梧坐在前舱,十个人乘坐还显得很宽敞空落。弘历原本心情颇好的,见刘统勋几个人面色紧张得苍白,手都攥得出水来,僵坐在前舱惶然顾盼,众人都沉闷得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由扫兴。此时隔舷窗外眺,苍苍茫茫天水相连,远近水面白浪翻涌黄水逆沸,片帆只影皆无,震耳欲聋的河啸声中不时传来舵把单调而又枯燥的咯吱响动。约一刻时辰,南岸也消失在混茫水色之中。弘历被潮湿的河风一吹,身上激灵一个寒颤,陡地升起一种不吉祥的感觉:我怎么忘掉妙手空空那首诗了?万一船至中流有个闪失,谁来救护?万一上了贼船他一阵心慌,不敢沿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定神看时,外舱依旧寂然无声,里舱三个女人倒似心情平静。嫣红手里拿着用竹圈绷得紧紧的一块生白布,用一根一根不同的丝线专心致志地抽空绣针。英英还不脱孩提之气,手心手背翻来覆去抛着抓弄一把铜钱。温家的神色安详,一会儿张望船外景致,一会儿含笑看着两个丫头。弘历思绪一转,打量着她们又想,这两个孩子也算长得可人意儿了,就是这个温家的,退回十五年,也算标致人物儿呢!想着,笑道:“你们才来,驿馆里侍候的人手多,也没使唤着你们。过河再往前走,我的起居可要靠你们照应了。”

    “爷这会子恐怕就要靠我们了。”温家的微笑道,“那个囚犯书生的卦真灵。爷,咱们上了贼船了!”

    弘历身上汗毛一炸,几乎要跳起身来,双腿一软又坐了下去,惊慌地向外看看,阿二阿三仍在船头东一篙西一篙地乱点,摇舵声音也无异样,不禁失笑,说道:“你要吓死我么?秦凤梧要真有这个能耐,怎么不算算自己,就落到这个地步?”外舱秦凤梧听见弘历这话,忍不住回嘴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知命不履于险地。即使平安过河,我的劝说也不错,不利于涉大川偏要涉就是违命。我一片好心肠半点歹意也没有,先得罪于田制台,后见误于大人,真是奇哉怪也!”刘统勋见秦凤梧如此狂放大胆,正要张口呵斥,和弘历挨身坐着的温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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