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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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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部议都按‘从逆’,按大清律谋逆不分首从,一概是凌迟的罪名。”他吮了一下嘴唇,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见三个人已面如死灰,满足地对搓了一下手掌,又道:“弘历也觉得太重,说几个读书人,又没有谋反实迹,干嘛下这么辣手,也没有请旨就驳了部议,叫他们重拟,后来又议成斩立决。宝亲王还是觉得重,改了绞立决送呈主子,弘历又跟皇上说,日下京师谣言诼话多,不如从轻发落,堵一堵那起子小人的嘴。听说十六叔和张廷玉他们都在场的。”允禄点了点头,说道:“那天没有决议。皇上说,谣言说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谣言只有杀,杀掉这些无父无君之徒,谣言不攻自灭。我和衡臣都劝,皇上脸色才好看些,说‘且再等等看’。”弘时接着对钱名世道:“他们二位和你是有分际的。你写给年某的诗一句称颂圣德的话都没有,纯粹是拍马屁。他犯谋逆罪,你不卷到一处才怪呢!不要吓成这个熊样子,告诉你吧,你们三个都保住命了——革职还乡永不叙用,怎么样,还满意吧?”

    三个人提得老高的心顿时落下,脸上颜色也回了过来,钱名世当头,二陈随后一撩袍摆崩角在地连连叩头,口中喃喃道:“皇恩浩荡,谢皇上再生之德,谢诸位王爷贝勒爷超生斡旋。”弘时把袖里一份朱批过的奏议折子递给弘晓,笑着对三个人道:“死罪虽免,有些活罪也甚是难熬啊——这是朱批,你看看——你们起来吧!”

    弘晓接过那份折子看,前头洋洋数千言,都是刑部几驳几复议论谳断的过程,后边留的“敬空”里,一笔血红的朱砂草书触目惊心。

    部议拟罪不当。若依“从逆”之罪,钱名世岂得仅以“绞立决”草草处置?钱名世实文人败类之尤,名教罪人之首也。朕在藩邸,其劣迹即稍有闻之。前奉大行皇帝御批,钱名世于修纂明史,将万斯同数篇传稿攘为己有,为高士奇所觉,恬然无耻毫不在意,着降两级逐回原班。此圣祖已早查此人奸佞之心矣!朕素以为不过文人无行,偶有贪念而已,乃以翰林清望之官,置君父于莫如,奉迎跋扈奸恶之边将,朕实不知其所读何书,所养何性。实名教之罪人,文士之匪类也!曷足以污朕之刀斧?彼既以文词谄媚奸恶,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法,赐以“名教罪人”四字匾额,示人臣之炯戒。至若陈邦彦陈邦直,吠声之犬耳,革职回籍可也,钦此!

    弘晓看了,苦笑着把折本递给钱名世,说道:“亮工(钱名世字),性命是留下了,似乎还可作个富家翁,只这‘名教罪人’四字匾额太重——士可杀而不可辱,皇上真恨你到极处了。你可要支撑得起啊!”众人听说钱名世性命无虞,原是松了一口气,见这道诏旨,连允禄也是一愣:钱名世堂堂江南才子,武进书香世家,两榜进士标名天下的“探花郎”,要在自己祖宅门前,高高悬挂起写道“名教罪人”匾额,不但祖宗辱没,本人无脸做人,而且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钱名世真不如干干脆脆在西市上吃一刀红的痛快,为这份诏旨传到允禄手中时,边沿已被各人的冷汗浸得湿漉漉的了。允禄看着萎缩成一团的钱名世浑不知疼痒地木坐在旁边,心里突然一阵难过,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口吃着寻不出话来安慰,半晌才道:“你不要急,不要乱走门路说话。皇上如今身子不好,脾性正躁,又加上听人说自己闲话,郁闷恼怒,就有千言万语,先承受下来,我们从容解说就是了。”

    “多谢十、十六爷厚意。”钱名世吃力地说道。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月光下的窗纸,头轻轻地神经质地摆动着,嗓音变得喑哑而又浊重:“名世确是名教罪人。二十年进士宦海浮沉,于君父无所答报,于生民无所裨益,谀墓文章残喘利途,蝇营狗苟龌龊度日,身不脱党争绳索,行未履圣人德义之道,说个名教罪人其实不冤我。至于是说在口里,写在纸上,还是张在门额上,以求实二字论之,并没有多大分别。”他两眼泪水突然夺眶而出,“至于儿孙,我算对不起他们,我钱门五世七进士,为武进望族近百年,复极而剥也是自然之理天幸孙子辈中有能明耻奋起的,重起草第再造家门,我今日虽蒙垢而死,也不冤了”说罢再抑止不住,放声大哭。众人被他苍老凄厉的号啕声噤住了,木雕泥塑般呆坐着不言语。

    许久,弘时才从忡怔中清醒过来,他掏出手绢拭着眼角迸出的泪花,对弘晓道:“你们劝慰一下。越是这个时候,要防祸从口出。我看圣上只是恨他党附年羹尧,这样处置,再没有更无故加罪的”他踱到钱名世跟前,无限感慨地太息一声,说道:“哭吧,畅畅地哭一场,心里会好受些儿。保重些儿身子记住,能洗去这种耻辱的,只有一样东西——时间。你精白其志,洗心涤过,还有见天日一天的——十六叔,我们那边书房谈去。”他惨白着面孔向允禄让了一下,允禄和弘时像逃路似的匆匆离开了这间满是幽怨啼哭之声的书房。

    “十六叔,”二人到西书房,一碗滚热的参汤喝下,弘时的精神渐次复元。看着慢慢啜着参汤的允禄,弘时皱眉道:“钱名世这个处置你觉得怎么样?”允禄也已镇静下来,说道:“这个姓钱的平日所为,不算个学正品端之士。凭良心说,当日在年羹尧气焰之下,我们哪个没有打过他的顺风旗?就是写诗称颂,顶多也就是个‘文人无行’,得这样的处分,太重了。我一个人说情恐怕不成,明儿见见允祥,一同在皇上跟前保一保,也只走着瞧罢了。”弘时惨然一笑,说道:“十六叔,你忒老实的了,皇上要下手整八叔,你真的看不出来?”

    !

    “钱名世真正得罪原因,不在那两首破诗。”弘时微笑着,从书案上抽出一张刑部供单用的折页纸,抖开了递给允禄。允禄接过,见是汪景祺的口供:“康熙六十一年冬,我自军中去江南武进,遇钱名世年兄。那年江南气暖,我们闲话,钱说前日风雷掣电,为冬月江南一大奇观,接着就传来圣祖崩驾皇四子胤禛即位消息,也是一大奇。我说这是灾异之兆,反常为妖,冬月雷电不以时,决不是国家祥瑞,钱年兄颔首称是。”弘时在旁指点道:“说这个话在场的还有尹继善的两个门人,李卫府的师爷都出了证。前头京师谣言说雍正得位不正,见这口供,反复查了,钱名世并没有传言‘风雷掣电’这些浪事。不然,他真的要祸灭九族呢!我想,钱名世到底不是个正直人,又有这口供,怕十六叔您动了恻隐之心,贸然在皇上跟前说情,自讨没趣,何苦呢?”允禄手中纸片滑落了出去。雍正口说“最不喜人报祥瑞”,其实他心里最盼祥瑞,什么庆云、瑞芝、嘉禾报来,受与不受,脸上欢喜之容就带出来,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这个钱名世竟把雍正登极和风雷烈电灾异降临联到一处!犯这样的大忌,就是宽仁大度的康熙也容不得,何况鸡蛋里还要挑骨头的雍正!半晌,允禄叹道:“钱名世到底是个才子,我很惜他。要是这么红一个炭圆儿,我也接不住——皇上命你找我谈,有什么事?”

    弘时看了看窗外,天大概是阴了,黑得格外幽深,凉风掠过檐下,发出微微的啸声,像是远处有人隐隐约约吆呼着什么,给这万籁俱寂的寒夜平添了几分神秘和不安。怔了许久,弘时才道:“皇上叫我问问十六叔,八叔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因为明天皇上就要召见他们了。皇上还特意问,为什么八叔几次奏闻旗主会议,十四叔都不在场。不知明天十四叔去不去见皇上?”允禄笑道:“我当什么事呢!皇上原交代过,叫我明儿赶早进去,又巴巴儿这会子叫你来问。”因将在廉亲王府会议情形细细说了,又道:“八王议政是他们心里最盼的,从前一处谈,都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词,今晚是和盘托出的了。但似乎又不像是预谋好了的。睿亲王从头到尾话都很少,似乎很犹豫,临打离去还递了个奏折。”说着仍从袖中取出那份折子递给弘时:“你要今晚还见皇上,就便儿递上去吧!”弘时皱着眉接过来信手放在案上,黑幽幽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着书房门口那座金自鸣钟,仿佛在聚集着自己的勇气,良久,才道:“八叔要不另打心里的小算盘,八王议政也不是不可以跟皇上说的。要紧的是不能引动皇权旁落!”

    “什么?”允禄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不认识似地下死眼盯着弘时,“这是皇上的话,还是你的话?”弘时灯影下的面孔棱角分明,格格笑了两声道:“你怎么这样瞧我,灯底下怪森人的。这是皇上的话,前日和今日下午两次见皇上,他都透出了这个意思。”允禄素知雍正一向态度,当然不会轻信:“听着弘时,你十六叔是个扳倒树捉老鸹的人,熙朝阿哥党争二十年,谁也拿我没办法就是这个原因。我请你复述皇上的原话,不要用‘意思’两个字搪塞!”

    弘时冷笑一声,说道:“皇上只叫我传达‘意思’,我当然只能照办。不过你是我的亲叔叔,我可以说原话。嗯头一回见我,皇上说,‘允禩会做事会做人,朕心里清爽着呢!可惜此人终非池中物,真令人一憾!就是八王议政,何尝不是好制度?太祖太宗那时,正是我满人极盛之时,也亏了这个议政制度。’见我吃惊,皇上笑了笑,说:‘其余的事都好商量,就是皇权不能旁落。多几个人共治天下,朕倒可稍为安闲些。’”

    允禄目不转睛地看着弘时,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但已经没有了戒备的敌意。弘时沉吟着,又道:“今天下午,我又到畅春园见皇阿玛。他刚从清梵寺回园里,看上去十分疲惫倦乏,跟我讲,‘当初登极不久,张廷玉和朕议起来,朕和圣祖比,有三不及。圣祖是幼年御极,在位日长,朕是盛年即位,享国不能像圣祖那样久远。朕想,再怎么不济,二十年还是有信心的。现在看来竟未必,朕是觉得身子骨打熬不来了看你十三叔,拼着命做事,累成那个样儿,张廷玉、马齐他们都老了,老十七挑不起大梁,老十六是个中平之才,守成有余,创建不足——你和你十六叔可以私地里唠唠:这些旗主们自己断然不会有觊觎大位的心,可惧的倒是自己的亲兄弟,若能变着法子不使皇权旁落,又能使国家满族旧人参政,朕也得了左右膀,旗政旗务的整顿也顺乎自然地办下来了,岂不两全其美?’我说,皇阿玛既有这意思,何不召见十六叔,很好计议一下。这不是小事,还该征询一下军机处和怡亲王他们意见。阿玛说,‘这事是你十六叔的首尾,要你十六叔认可才能放心去问。明儿见见这些旗主们,他们提出来,再交军机处商议才是正理。’——十六叔,这是什么事,我敢胡言乱语?这里与皇上只有一步之遥,我敢矫诏乱政,自取灭顶之灾么?”

    允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被弘时的如簧之舌打动了。想想在允禩那里众人愤懑又无可奈何的话,觉得皇帝和旗主各让一步,未始不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要真的这样,自己也理所当然可以入值中枢,如意指挥各旗旗主,比起这个专管“内务”的王爷不知强去多少倍。思量着,允禄道:“既有这旨意,我有什么说的?明儿见主子,就是我不说,他们也要提这个‘议政’的事的。不瞒你说,我是全身全心戒备着呢——已经知会了善捕营明儿戒严全城,谁有动作先拿下再说。这么着,倒失惊打怪的了。”说罢又轻松地透了一口气。弘时取过睿亲王的折子,口里笑道:“我就知道,一说这事,十六爷准犯狐疑。没想到你那么大的杀气,像是我要谋反似的——这个睿亲王,人就在北京,又眼见要召见,还写什么奏折?”他随手便撕开封口,将封皮揭开,看了看,说道:“这是一份请安折,还夹着一份贡单。”允禄凑过来看,果然黄绫封面折内写着:

    臣王都罗恭叩万岁金安,并呈贡微方物祈圣上哂纳。

    里边夹着一张折叠单面,写的却是贡物:

    油炸白肚鱼肉丁十坛,窝雏鹰鹞各九只,二年野猪二口,一年野猪一口,鹿尾四十盘,鹿尾骨肉五十块,鹿肋条肉五十块,鹿胸条肉五十块,晒干鹿背条肉一百束,野鸡七十只,稗子料一斛,铃铛米一斛,树鸡五十只,七里香九十把,公野猪二口,母野猪二口,鲟鳇鱼三百尾,翘头白鱼一百尾,山楂十坛,梨八坛,林檎八坛,松塔三百个,山韭菜二坛,野蒜苗二坛,枢梨木枪杆名三十根,桦木箭杆二百根,椴木箭杆二百根,白桦木箭杆二百根,杨木箭杆二百根,海青芦花鹰白色鹰各五对,窝集狗五条,贺哲匪雅喀里奇勒哇官鹏鼠皮二千五百八十二张,紫桦皮二百张,上用紫桦皮一千四百张,官紫桦皮二千张,貂鼠皮二百张,白毛梢黑狐狸皮二百张,黄狐貉皮二十张,活梅花鹿,角鹿各二十对,虎、熊、元狐皮各十张,黄狐皮、猞猁皮、水獭皮、海豹皮、豹皮各三十张,雕鹳翎六十根,小黄米、炕稗子米、高粱米面粉、玉米面粉、小黄米面粉、荞麦糁、小米面粉、稗子米面粉各六百斤,野鸡蛋三百斤,山核桃仁、松仁榛仁杏仁、松子各二百斤,白蜂蜜、蜜脾、蜜尖、生蜂蜜各二百斤,野葡萄六百斤,杜李、羊桃各二百斤,巴众菜、山韭菜、黎蒿菜、枪头菜、河白菜、黄花菜、红花菜、蕨菜、丛生蘑菇、鹅掌菜各二百斤。

    允禄看罢不禁笑道:“看上去是密密麻麻写的不少,其实不值几个,难得的是有这个心。春秋厥贡苞茅橘柚,所以示尊敬天子之礼也——睿亲王这个折子实际上是向皇上表心迹的。就是你方才的话,他们要是上遵皇宪,就议议政何妨呢?”

    弘时却被这份折子弄得陡起惊觉:睿亲王现在手中虽然没有实权,也不管着哪个旗。但因老多尔衮功盖四海保扶幼主的声名,只要一排座次,仍是头一份。弘时和廉亲王又勾手又争权,本想借廉亲王之力夺掉军机处和上书房之权,弄掉弘历的储位,突然出来个都罗向雍正独表忠诚,这是什么用意?抑或是允禩的阴谋?这汪水此时是越看越深,愈发弄不清到底有多深了。思量着,弘时干巴巴一笑,说道:“十六叔说的极是。只一条叔王记住,八王议政的事,其实皇上也是吃不准,所以叫我们叔侄私下议议。我们不可出头,明儿看着他们如何动作再说。”说罢莞尔一笑,他要把自己摆在更超脱的地位上,坐收渔翁之利了。

第329章 世袭王庙见消意气 雄猜帝朝会颁新政() 
允禄一肚子心事,在炕上翻了一夜烧饼,刚蒙眬睡去,远远听雄鸡一声长啼,心知时辰尚早,又加了一个枕头还要再睡时,观音像前金自鸣钟沙沙一阵响,无比响亮地连撞四声,连纱屉子外头的茶炉子也烧开了,壶盖被热气冲着,好像专门凑热闹,嗤嗤响着,不时发出细碎而又连贯的敲击声。允禄叹了一口气,已醒得双眸炯炯,见四侧福晋吴氏已披衣偏身坐在炕沿,便道:“这么早,起来呢么?”

    “爷睡不安,我更睡不安。”吴氏穿着中衣,见他已经醒透了,趿了鞋为他斟了一杯茶兑温了端来,笑道:“你漱一漱,安生再睡个回笼觉。就睡不着,闭着眼养养神也是好的。”允禄漱了漱口,说道:“你听听这外头动静,能睡得着么?”一边说,一手拉过吴氏坐在身边,另一手伸进她小衣,在她温润绵软的腹皮上轻轻摩挲着不吱声。吴氏见他手摸了上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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