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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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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大人,”廷玉极有心计的人,知道雍正还有要紧事,忙道:“皇上还要去养心殿看折子议事,先请进上书房我们聊聊,然后请旨,我带众位去寿皇殿先帝爷灵前谒见圣祖梓宫如何?”
“不必再请旨了,”雍正点头叹息一声,“就照廷玉说的办。隆科多一会儿着人把新铸的雍正钱送养心殿,还有礼部奏请开恩科的折子,一并交朕御览。”说罢便带了德楞泰、张五哥一干侍卫出月华门,早见十三阿哥允祥已等在垂花门前,雍正微笑道,“兄弟们都等急了罢?”
允祥皱着眉头,一脸心事正呆呆地出神,乍听雍正问话,抬头看时,已到了自己面前,慌得连忙跪下,说道:“皇上万几宸函,昼夜忙碌,为臣子的等一会儿,哪有急的道理?臣弟在这儿等皇上,是因为户部主事孙嘉淦和尚书葛达浑为铸钱的事大吵大闹一通,两个大臣竟不顾体面,扭结着直到隆宗门,围了几十上百的官员看热闹儿。事情不大,太不成体统,因此臣等在这里,这事不能不奏明皇上。”
“人呢?”雍正颊上肌肉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问道。允祥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臣呵止了他们。叫葛达浑写折子递上书房参奏姓孙的,叫孙嘉淦暂押在侍卫房,听候上书房发落。”雍正冷冷一笑,抬脚便进垂花门,说道,“可笑!一个六品主事,就敢闹到大内——把他官服先剥了,听勘!”
“扎!”允祥忙答应着起身,交待门前侍卫去传旨,自己紧跟几步随雍正进了养心殿大殿。
因院外雪光刺眼,雍正进殿只觉一片昏暗,好一阵才看清,三哥允祉为首,允祺、允祚、允�、允、允、允、允、允、允跪在前排,允、允禄、允礼直至允十个年幼弟弟跪在后排,都在须弥座西面,一齐叩下头去,参差不齐地呼了一声:“万岁”
“都起来,起来吧。”雍正心里提了一口气,口气变得异常和蔼,满面笑容双手虚抬了一下,“这些日子三哥和弟弟们都劳乏了,朕一头守灵,一头办事,也累得七死八活。今儿这里一个外人没有,我们兄弟谈谈心,一拘君臣大礼,有多少心里话也都憋了回去——李德全,摆上木杌子给各位爷坐,摆茶几上些点心,带上宫人太监都在东配殿侍候!”
太监们一阵忙乱,摆了杌子茶几,上了茶食,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养心殿正殿沉寂下来,二十一个阿哥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昔日的冷面王,今日的九五之尊,不知他要说些什么,昔日的恩恩怨怨,随着殿角那座金自鸣钟单调而又枯燥的“咔咔”声,又像在聚,又像在散。
“朕已经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了。”雍正望着外头似阴似晴的天,房顶上尺余厚的积雪和院中觅食的麻雀,怔怔地,仿佛在倾诉,又像自言自语,深深舒了一口气,“再过二十天,就要改元‘雍正’。恩科已在筹备之中,大赦文书的诏谕也已草好。新钱样子今日就呈送进来,明年就要流通天下了”
一番“谈心”竟从这里开头,阿哥们不禁都瞪大了眼。允忍不住偏过头看看允,忙又转过脸来。允是雍正政敌的首脑人物,见识自然高出众人一头,脸上虽不动声色,心却往下一沉,雍正随便说这几句话,其实就是宣告,政局已经稳定,再来争这个皇位,不但大逆不道,而且也是徒劳!
“当皇帝的苦,朕早已看到了的。”雍正看也不看众人,款款说道:“朕在藩邸四十五年,亲眼目睹大行皇帝手创大业的艰难。当时私下里还作过一首诗——嗯”一边回忆,苦笑着吟道:
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
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
道许山僧访,将野叟招。
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吟罢略一顿,叹道:“所以朕的志向,从来没有打过帝位的主意。万万没有想到,皇考会将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朕!朕在藩邸几十年,托先帝福,富贵荣耀不减今日,而安逸舒适不及当时千百倍。一个月来每念及此,不禁黯然泪下!朕这一生一世,再也休想适志逍遥的了!”说着,不知哪句话牵动情肠,雍正竟真的落下泪来。
在场的人,除了允都是目睹了康熙驾崩那日惊心骇目场面的。一个月前的今日,九门提督隆科多当众宣诏,遗命皇四子胤入继大统,雍亲王府倾巢出动护驾,大世子弘时和四世子弘历冒雪到西山稳住汉军绿营军和锐健营不得妄动,十三阿哥允祥和十七阿哥带着金牌令箭亲赴丰台大营,悍然杀掉了八阿哥亲信门人,带兵提督成文运,提兵直趋畅春园保雍正登极这些场面至今历历在目,而雍正居然侃侃而言,“要逍遥不要做皇帝”!允听着这些虚情假义的话,比吃了苍蝇还腻味,睨一眼挨身的允,也是目中火光闪烁,但此时身在矮檐下,也只好忍下这一肚皮的无名火。
“朕的这些肝膈肺腑之语,就是说煞,也有人不信。但朕的心,天知道!”雍正皱了一下眉头,徐徐说道:“兄弟们相处几十年,有什么不知道的?无论德才学识朕远不及圣祖,惟有办事认真,不负心,这一条可以自信。既然天授大任于我,少不得拼了性命去做。朕这个皇帝,比不得前代继统之君,父子先后之间,各立其政,各成其功。比如禹汤之后而有桀纣,天下后世,不能因为子孙不善,掩没了禹汤的功德——朕于圣祖,是非得失,实为一体。朕事情做得好,那么皇考就托付对了,朕做得不好,那么皇考也就托付错了——像圣祖这样的千古伟人,把事业江山交给朕,朕岂敢苟且怠荒,甘于自弃,使后世人共议圣祖付托之误?兄弟们啊我们都是圣祖皇帝一脉骨血,你们要仰体他老人家的心,大位已定,就该遵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之义,尽忠尽责,襄赞朕躬呀!”
他脸色苍白,感情激越,用期待的目光略带茫然地挨次扫视着兄弟们。这些阿哥们都是久经沧海难为水的,哪里凭这几句话就打动了?只允祥、允礼和允几个小皇子盯视着雍正,仿佛受了感动。允祉和允几个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才觉得这么硬坐着听训很不相宜,纷纷离席,五阿哥允祺是最老实朴讷的,率先跪下去,叩头泣道:“皇上布达腹心,坦诚相见,臣弟感激无地!皇上但有传令,臣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很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雍正失望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允,喟然说道:“五弟这话,朕不敢当。朕也没有使令,指使兄弟们‘肝脑涂地’。朕只是想,朕比不了皇考他老人家,要靠兄弟帮衬。于朕所不能的,你们辅之助之;朕有错误,你们规之谏之;朕就有失,你们谅之隐之。同心匡佐,让朕一个‘是’字,使朕能成为一代令主,成全了圣祖一片拳拳托付之心。你们既是忠臣,又是孝子,当然也就是朕的好兄弟了!”雍正说着,见允跪在地上摇头攒眉,夹腿拧身的跪不安宁,便问:“允,你哪里不受用吗?”允吭了一声,叩头抬起身来,挤眉弄眼一脸怪物相,哭丧着脸说道:“万岁爷苦口婆心,若是听不进心里去,那还是个人么?臣弟实在是内逼上来,拧绳绞劲儿不自在,求皇上恩准,臣要出恭!”说着,竟放出一串屁来。允一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忙咳嗽几声掩了过去。雍正唇焦口燥滔滔不绝说了半日,自谓就是石头人也该动心,不料却是这么一个结果,顿时气得手脚冰凉。他铁青着面孔沉吟良久,正要发作,给这个不安分的铁头猢狲一个下马威,猛抬头看见康熙皇帝赐给自己的条幅,一笔楷书端正写着四个字:
戒急用忍雍正朝起居注二年四月十四记,康熙在四十七年曾说雍正幼年“喜怒不定”,要他“戒急用忍”;因后已政正,同意此谕旨免于记载。是雍正自己将“戒急用忍”书写悬挂以告诫自己。雍正宽容地一笑,轻轻地说道:“正经话说完了。兄弟们跪安吧——赐筵!”
第269章 孙嘉淦公廨挥老拳 十三王金殿邀殊宠()
众阿哥陪着雍正共进午膳,除了三阿哥允祉、五阿哥允祺、八阿哥允矜持自重,不肯放肆,其余的人全无礼法,当着雍正的面大嚼大啖,一个个吃得浑身冒汗——早晨只在灵前吃了点素点心,这干人也实在早已饥肠辘辘的了——雍正是个极讲究礼的,打心里厌恶这群龌龊鬼,一边笑着劝众人“放量用”,自己挟了几箸豆腐皮拌粉丝吃了,便洗手嗽口,微笑着看众人吃饱,起身道:“道乏了,兄弟们有事随时递牌子进来!”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擦嘴剔牙,乱嘈着跪了谢恩,一哄而散。允祥因兼着上书房行走的差使,负责紫禁城防务的领侍卫内大臣,有着这层身份,便有护卫皇帝安全之责,因此不肯入筵,只站在雍正身后侍候。筵散之后,允祥又代雍正把阿哥们送到丹墀下,一转眼见隆科多站在东配殿前,便笑道:“老隆,你早过来了?怎么不进来?”隆科多正要搭话,一眼瞧见雍正踱出殿外,忙上前打个千儿道:“臣给万岁爷送新钱样子来了。”说着,举了一下手中的黄纸包呈上。
“唔。”雍正神情多少有点恍惚,没有去接钱,却朝东配殿喊道:“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早已隔玻璃瞧见雍正出来,听见传呼,急趋而出,顺手打下千儿,“主子有什么旨意?”雍正一摆手说道:“叫张廷玉和马齐过来。”李德全答应一声,刚刚起身,隆科多赔笑道:“回主子的话,马齐已经退朝,张廷玉正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州县官,说话就进来见主子。”
雍正这才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钱包,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这次引见的州县官,共是几名?”隆科多忙道:“共是二十七名,廷玉正给他们讲引见仪注,不过应景儿的事,估摸这会子已经说完了。”雍正淡然一笑,盯着隆科多道:“哦?应景儿的事,你这么看?”
隆科多一脸茫然,看着允祥没敢回话,州县官引见皇帝,本来就是一磕头就完的事,真不知这个鸡蛋里挑骨头的皇帝为什么还要吹毛求疵?正发怔间,张廷玉带着一个小太监,抱着一叠奏折进来,雍正见他要行礼,一摆手道:“不用了,进来吧。”便回步进殿,众人只得跟着进来。雍正径至西书房炕上盘膝端坐了,亲手整理了张廷玉送来的奏折,吩咐“多调些朱砂,朕要熬通宵”。这才对隆科多笑道:“你是贵胄,又是武功出身,说错了朕不怪你。州县官虽小,却是亲民的官,庙堂旨意要他向百姓布达实施,百姓疾苦要他向朝廷奏闻。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他们既要办差,又要当朝廷的耳目,这一层官是最要紧的。因此引见不能像往常,一大群进来,磕头听训走路。朕要一个一个地见,一个一个地考成。”说着便打开黄纸包看钱。
“万岁,”张廷玉躬身说道,“臣以为勤政固然要紧,但十八行省,天下之大,各省实缺州县都在百员以上,加上候补的,待选的,实在繁累,一个一个地接见,考成”“你不必再说了。”雍正头也不抬,看着桌上摆的铜钱,说道:“那就一次见三个——我们先看看这钱吧。怎么瞧着这三种钱的成色似乎不一样?”
众人这才留心看那钱,一大包里分三个小包,每包九枚样钱,共是二十七枚,刚刚铸出来的“雍正”铜哥儿黄澄澄亮晶晶分三排摆着,端详半日,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雍正指了指第一排,又指着第三排,问道:“这第三排的钱,字画没有第一排的清晰!”
“哦!”隆科多松了一口气,笑道,“皇上,这里头有个分别,其实再细端详,第二排也是不及第一排的。三排铜钱用的不是一个模范。第一排叫‘祖’钱,是铸来存御档的;用祖钱压印模范,出来第二排,叫‘母’钱,再用母钱模范大量铸印,出来第三排‘子钱’,就是通用天下的钱了。因反复两次,子钱字画自然不及祖钱。”雍正笑道:“处处留心皆学问。想不到你这个丘八舅舅倒通钱法!”说笑着若有所思地起身来,在地下踱了两步,忽然问道:“那个孙嘉淦,为什么和户部尚书闹起来?也是因字画不清?”
允祥和隆科多都不知道这事首尾,对视一眼没敢回话,说道:“奴才方才叫人问过。不是为字画不清,因为铸钱用铜铅,孙嘉淦是户部云贵司主事,上了一个条陈要户部尚书代呈御览。葛达浑说他多事,他不服,两个人在户部大堂顶嘴,葛达浑那性子万岁也知道,掌了他一嘴,事情就闹大了。”
“两个人都是混账!”雍正打了个呵欠,又看了看案上的钱,突然改变了主意,问张廷玉:“这个姓孙的发落没有?”
“没有。”
“传他来见朕。”
张廷玉惊讶地看看雍正,忙答应一声出去传旨。雍正笑着看了看自鸣钟,说道:“已经未牌时分了,允祥饿坏了吧?邢年,给你十三爷取两碟子点心来!”说着便坐下来看奏折,张廷玉和隆科多小心翼翼侍立在旁,大气也不敢出。雍正翻了几份折子看看,压在下边,又拿起一份审视良久,一闪眼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官员进来,也不理会,由着他参礼,却转脸问隆科多:“这个史贻直写了一份参折,说山西省巡抚诺敏隐瞒亏空,这事情你们知道不知道?”
“回皇上,”隆科多忙躬身道,“山西亏空康熙五十六年就已经补齐了的,当时是皇上坐镇户部亲自查清的,岂有舛错?但史贻直秉性刚正,实在是个清官,他是监察御史,允许风闻奏事,即便不实,也是为公,似也不为大错。请皇上圣鉴!”话虽说得两全,其实在场人都明白,诺敏和史贻直是陕甘总督年羹尧荐举的,年羹尧又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藩邸门人,允祥在旁边小几上慢慢嚼着点心,心里却道:“油滑——这条老泥鳅!”
雍正这才正眼打量跪在炕前的年轻官员,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头的补服已被剥掉,大帽子上没有红缨,砗磲顶子也摘掉了,领子上一个钮扣掉了,大约是和葛达浑撕扭时拽脱的,一双金鱼眼,冬瓜一样的脸上长着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鹰钩鼻子。雍正一眼望去,顿生厌恶之感,吃着茶盯视移时,才开口问道:“你叫孙嘉淦?几时调户部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回万岁的话。”孙嘉淦重重地在金砖地下碰了三个头,朗声说道:“臣是康熙六十年进士,在礼部候选三个月被分往户部。当时户部已经停止清理官员亏空,万岁爷龙潜返邸,所以没福得识圣颜。”雍正冷笑道:“没见过朕未必是祸,识得朕也未必是福。康熙六十年进士,除了分到翰林院做编修的,无论外官京官哪有做到六品的?你不知怎样钻刺打点,走了谁的门路,升得这么快了,还不安分?”孙嘉淦道:“回万岁,臣自束发受教,谨遵圣人之训,于家事私事,尚不敢稍存苟且,何况国事社稷事?殿试时臣实为传胪(第四名),带缺分发翰林院庶吉士,只因相貌丑陋,掌院学士说‘圣祖六十年大庆,你这模样站在清秘队里是什么观瞻’?咨会吏部降调户部主事万岁尚说臣是钻刺打点,臣不知以何言回奏!”说罢,泪水已走珠儿般滚落。
原来是这样!雍正脸色一沉,他有些动容了。旋即一笑,说道:“以貌屈才,古有钟馗钟馗,故事中人。传说唐明皇病中见他捉小鬼啖之,命吴道之画钟馗捉鬼,貌丑,民间爱之,今有孙嘉淦,良可叹息。但君子知命,读书养性,你中在一甲第四名,学问必是过得去了,为什么如此孟浪,咆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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