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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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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老王掞欠身一躬,觉得胸隔间又酸又热,哽着嗓子说道:“老奴才没别的报答主子,只有这片心。早晚咽了气,也就罢了。”张廷玉披着康熙赐的大氅,心里也是暖烘烘的,想说什么,又不便插言,只站在一旁不言语。
“按你的年纪身子,是该致休的时候儿了,”康熙微笑道,“朕原想,按李光地的例,叫你留京荣养。太子说人手少,其实,也得有你这样的师傅在跟前,朕才能放心。所以误了你天年,这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能怪朕。”
王掞听了一怔,正容说道:“皇上乃天下圣君,太子为国储,本是一体,岂有分开说的?皇上、太子如此知遇之恩,奴才也顾不得什么颐养天年了。”康熙点头道:“话虽如此,你到底是有了年纪的人,凡事匀称着做去,不必勉强。见太子有什么不是处,可直言告诉朕,由朕处置,总能圆满周全的。”王掞连着两次听康熙把太子分开来说,心中顿起疑窦,坐直了身子一揖道:“奴才方才说过,皇上、太子乃是一体!太子有不是处,奴才一定犯颜直谏!皇上的话,奴才不敢奉诏!”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点着王掞说道:“你这个老王呀!和你祖父一个秉性!你说的当然是正理,也忒古板了些儿么!朕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得罪他,君臣和谐些儿不好么!朕叫你进来,正要告诉你,今年秋狩去承德,太子要从驾,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在京师,把病养好了。就是忠心侍主,也不在乎这一时一事。”王掞沉吟道:“奴才请见主子,倒为的另一件事。昨儿进毓庆宫,见侍卫全换了班儿。按例三年一换,至明春才到期。现在尚未到期不知是何原故提前换防?至于去热河,阜上体念奴才老病,奴才十分感激。不知何时启程?奴才身体若能支撑,还是该当从驾的。”康熙诧异道:“全换了么?这件事是内务府办的,朕回头查查。领侍卫的内大臣是佟国维,他有权调度。”康熙召见王掞,其实本意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因太子胤礽与几个贴身侍卫几次夜间在毓庆宫聚饮,不知说些什么话,内务府怕出事,禀知佟国维,因此提前调防。从亲贵子弟中新选了一批,在毓庆宫当值。原想问一问太子结党的事,但王掞一口一个“皇上太子一体”,竟难以深谈,只好说道:“道乏吧。朕八月十九离京去承德,看你身体,断难从行。索性你到玉泉山住些日子,养养身体,你去见见马齐、佟国维,由他们给你安置。现在刑部王士祯出缺,满尚书桑泰尔也要出缺。朕想,你的太子太傅不动,加一个刑部尚书实缺如何——现在先给你这个名义,上任的事待朕从热河回来再视情形而定。”说着,命张廷玉:“把八阿哥递的折本拿来朕批。”
“是!”张廷玉答应一声,忙到正殿取过稿本。康熙略一伸欠,提笔抹了朱砂,写道:
览奏心慰之至。但愿所奏是实。惟处分似觉轻缓,尔素性如此,朕不以为怪。提刑官麻进吾得赃卖命,原拟绞决,应改斩立决。司官如周德民、刘方、黄敬舟等十七人应革职永不叙用。桑泰尔、唐赍成失察之罪仅拟革职留任,亦属失当,着二人革职,发往西宁军前效力。所遗刑部尚书一差,着由太子太傅、大学士王掞实补,满员另拟。钦此!另——邱运生一案实出朕之意外,奇哉巧哉;可告畅音阁编出戏来给朕看!
轻轻吹干了笔迹,小心合起递与王掞,说道:“朕心里十分明白,户部的事没有办得尽如人意。但钱财总比不了人命贵重,刑杀失当,上干天怒下致人怨,所以要借重你这副老骨头——你主持刑部,即便不能尽查,至少不要再出‘宰白鸭’的惨剧——先养病吧,略好些就到任,有什么难处告诉朕。”
王掞心中品评不出康熙话中的味道。看来,康熙好像不要他再管东宫的事,但又说他仍是太子师傅。他接过诏书,迟疑良久方道:“春秋云,‘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奴才当尽全力办差——不去玉泉山了。”
王掞退出,朱天保进来。他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岁,却已经跟随太子在东官三年了。朱天保很文静,先向御座一揖,再快步趋入东暖阁,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臣,朱天保叩见圣驾!”说罢,黑晶晶的瞳仁盯着康熙,静待问话。张廷玉不禁暗赞:这人英气勃勃!
“朕听说了一些事,想问问你。”康熙板着面孔冷冷地问道,“听说五月端午和七月节,太子在毓庆宫宴请了侍卫。有这事没有?”
“有!”朱天保一怔,说道,“与筵的有兵部尚书耿额、侍卫鄂善、齐世武、托合齐,并没有外臣。即耿额,也是皇上指定的太子侍卫。”
“那王掞、陈嘉猷和你为什么没有与筵?”
朱天保一怔,说道:“王掞有病在身。臣与陈嘉猷在户部办差,未能回宫。”康熙笑问:“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筵宴上都说了些什么?”话语虽不重,里面却含着骨头。张廷玉前后想想康熙今日的话,不安地动了一下,心里突突直跳。朱天保忙叩头道:“太子设宴款待近臣,是情理中之事,求皇上明鉴!臣职在东宫,为太子僚臣,从未想过太子设宴有别的意思,至于在筵上议了什么,臣并未打听。皇上既想知道,臣去传他们,皇上一问便知。”
“朱天保,”张廷玉不禁插话道,“这是当今万岁问话,你仔细失仪!”康熙摆手笑道:“没什么。太子虽不肖,他的这几个臣子,朕看还是正人君子。朱天保,胤礽是朕的儿子,问你这些话并没有相疑的意思。不过,今年时势略有不同,户部的事经胤礽插手,差使已经办不下来了;胤禩去刑部,听说耿额他们在下头也时有怨言。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太子总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朕岂能不问?”朱天保连连顿首:“皇上天聪英明,自古人君罕有能及,岂不知父子相疑其家不祥,君臣相疑,其国多难。但臣以为,我朝皇太子与前朝确有不同,望皇上深察!”
康熙笑谓张廷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都在绕着胤礽兜圈子!胤礽这人,柔弱有余,坚刚不足,但立皇太子数十年间,仁孝这两条,朕从无怀疑。朱天保,你说说看,朕待皇太子与前朝到底有什么两样?”
“皇上!”朱天保道,“您待太子恩义深重,三十六年如一日,太子每向我们言及,情感于心,唏嘘不已。近年来不知从何处飞出流言,说太子曾出怨言:‘古来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臣闻之,惊骇莫名!其实太子原话是‘为太子近四十年,于天下军国大事毫无建树,愧对父皇朝夕训诲’——此二语相去何等之远!”他仰身一揖又道:“事情既然过去,但既有此流言,臣就很疑心有小人从中挑拨!”
康熙目光炯炯盯着朱天保,说道:“也许是讹传吧。言者无罪,也不见得传话的就是小人,你说下去。”朱天保道:“皇太子深受圣眷,服饰仪仗,尊容崇贵,比之前朝并不逊色。然而阿哥干政,历朝不曾有。阿哥们动辄以钦差身份,或视查部务,或出巡外任,位高权重,皇太子处于参赞之位,对其并无节制之权。皇上,此乃政出多门。臣工中一旦有小人乱政,依附门墙,与太子抗衡,岂不令人忧虑!阿哥们居权日久,万一为匪类所惑,起觊觎之心,试问如何善其后呢?”
这些话确实是一语中的!张廷玉早就想说的话,却被这年轻人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康熙惊愕地看了看朱天保,说道:“你说这一条朕也想过。但朕以为,若是学前明,诸阿哥分封采邑,结果如何?试看前明皇子们除了声色狗马,什么也不会!李自成破洛阳,福王家中金银盈库,对守城将士却一毛不拔!——从长远说,依我大清祖制,让阿哥们任差办事,还是利多弊少啊!——前明用的是落水出石的法子;朕用是水涨船高的办法,试问哪个办法好些?”
这个答复确实出乎意料,不但朱天保,连张廷玉也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的办法有没有弊端呢?”康熙自设反问道,“有的!最怕的就是阿哥结党,各自为政,所以朕一面要太子用心习学古之圣君驾驭之术;一面又要阿哥们为国家办事,不忘忠君——有了这两条,则朕之身后,大清江山能日臻兴旺。假若太子无能,也不怕——反正继承大统的仍是爱新觉罗氏人,也没便宜了别人。永乐皇帝比建文皇帝强,难道永乐继了位,就不是朱元璋的儿子了?”
“皇上!”朱天保听了,浑身冒汗,叩头道,“您这话听来使人毛骨悚然,虽然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但君为臣纲,不可紊乱,不以规矩不成方圆。靴子再新,不能顶在头上;帽子再破,不可穿在脚上。此系国之大维,皇上应当慎言!”
康熙呵呵一笑:“后头这话是朕气头上说的,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在东宫,要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见事有疑。朕是盼着太子做个后来居上的皇帝,做得比朕还强。至于阿哥们,当然得叫他们守臣道。有结党营私的,朕必用祖宗家法、朝廷国法治他!凡事都要有个规矩。乱了朕的章法,朕就不能容他!但照你说的也不成,阿哥们都去养尊处优,岂不造出一群窝囊废来。只留一个太子,国家一旦有事,连个好帮手都没有,乱臣贼子捣乱怎么办?你下去吧。”
朱天保退了下去,偌大养心殿,只有康熙和张廷玉两人仍在沉思默想。许久,张廷五才问道:“万岁,启驾热河的事由奴才安排吧?”
“不,叫马齐安排,佟国维留守北京。”康熙吁了口气说道,“你在朕左右处置奏折。廷玉,也许你会觉得朕今日这些话太无骨肉之情,其实,天家本就无骨肉情可言。你不在其中,不知其味。朕亲政近五十年,走过来可真不易呀!但愿后世昌荣,晚年平安!若要如此,还得再作一番努力呢,眼前的这些事实真让人可畏、可叹呀!”
第174章 蛮侍卫放刁讥天颜 奸阿哥射猎动心术()
张五哥被选为新入值的护卫。按常理是轮不到他的。他一不是满人,二不是勋戚子弟。善扑营总管赵逢春亲眼见他在刑场上蒙赦,受了康熙的特殊恩遇,老上司武丹又极口夸赞五哥忠诚孝顺。有偌大人情在,做好做歹将他补了进去。只是因不在旗籍,一时却也难得靠近皇上。
乍入紫禁城,张五哥真有点像傻子赶集,被皇宫里金碧辉煌弄得眼花缭乱,呆头呆脑地在隆宗门站了两天岗。那班子公子哥儿出身的侍卫哪里瞧得起这乡巴佬,都叫他“憨五”,苦差累差都派遣到他身上,动不动还拿他取笑开心。张五哥慢慢悟过来,既然大家都是护卫身份,为何自己要受人欺侮,心下也不免不服,只还没有破脸闹别扭。
康熙北巡狩猎,八月十九日启程。过了密云,天气变了,先是下小雨,后来变成了雷暴雨。岗峦山色、一片苍茫。地下泥泞,道儿难走,人人弄得泥猴儿似的。侍卫鄂伦岱在前面开路,本来这差使自在,比在康熙身边寸步不离活泛得多。因此他讨了这差,由德楞泰和刘铁成跟从康熙。不想遇上这天气,他反倒倍加辛苦,心中有点不快,便拿这干子新选进的护卫们出气。这就更苦了五哥。前头路上雨水冲下石头,他去搬;遇有雨水冲断了道儿,他带着人去修;一时后头路滑,又叫他回去推车,竟要比别人多走两倍的路。这日行到十五里坡,几百辆车上到坡子上。张五哥推车推得精疲力竭,刚坐在路边石头上脱靴刮泥,不防被守在御荤跟前的鄂伦岱一眼瞧见,纵马过来,照背就是一鞭子骂道:“日你奶奶,我看就你最懒!起来!爷还顾不着歇息,你怎么就敢躲清闲?没见万岁的车厢板松了么?去砍个楔子安上!”
张五哥横着眼盯视鄂伦岱许久,扭头便走。至松树林子里,他狠狠劈下一大枝松枝,拖到御辇跟前,相了相,用刀削出一个木楔子,在榫子前比量比量。鄂伦岱见他不服气,越发连声催骂道:“丧门神!你磨蹭啥?快寻个石头砸呀!”
“你咋呼个啥?”五哥再也耐不住了,“闭住你那臭嘴,有威风回炕头冲你婆娘使去!木楔子不比量就硬塞,车子弄坏了算你的算我的?主子就在里头坐着,轮着你大呼小叫?我是你的奴才么?”说着,将楔子用手指夹着塞进缝里,稍一使劲,那厢板“嘎”地一声,越发裂宽了许多。
鄂伦岱知道因御辇漏风,康熙早已移到郑春华车中,因此才敢在这里抖威风。见一个小小护卫竟敢如此顶撞,顿时勃然大怒,咬着牙骂道:“反了你了!爷在这里当差这些年,几时见过你这样野杂种?谁给你撑腰的?不过就是赵逢春吧?连他妈武丹算上,又该有几斤几两?没王法的王八羔子!”说着又狠狠抽了两鞭!
张五哥气得浑身直抖,拧着脸飞身一跃,已将鞭子夺在手中。看了看,是牛皮缠钢丝制成的。可用来赶马,也可用作武器,因冷笑一声道:“家什倒是好家什,只可惜你本事没有架子大!老子位份低就该白挨你鞭子?再敢放屁(九勺)蹶了,老子也就不客气!”说罢连扯带拽,咯咯几响,那钢鞭早纷纷断了几截一甩手扔进路边的潦水沟里。旁边站了几十号人,此刻个个吓得呆若木鸡。鄂伦岱见他如此功夫,倒吃了一惊,但当着众人,脸面又下不来。他飞身下骑,向五哥拦腰就是一脚,接着又抬腿举足向五哥脸上踢去。张五哥一闪眼见他靴子上钉着狠牙钉,竟似要取自己的性命,急忙向后跃了一步,提起鄂伦岱的脚尖只一翻,顺手一送,鄂伦岱悬空一个筋斗摔进一丈开外的宫道沟里,驴粪马尿溅得满身满头皆是。鄂伦岱一骨碌跳起,抽出腰刀便逼上来,命在一旁围观的几个小侍卫:“愣什么!把这个畜生捆起来,按君前无礼处置!”
“你是哪门子‘君’?”
身后忽然传来康熙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带着德楞泰、刘铁成,扶着太监赶来了。康熙站在濛濛雨雾中,铁青着脸道:“朕听你多时了!原以为你不过恃着是亲贵子弟,骄纵些儿,如今看来,你竟是特意地作践人!”
“奴才不敢!”鄂伦岱只好跪下,却是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叩了头,别转脸说道,“总是奴才轻狂浮躁,侍候的不好,惹主子生气。”
虽然脸色不善,话总算说得没出大格。康熙气得咽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你心里不服。是不是因为八阿哥荐你当甘肃将军,没有如你的意,你这副德性样儿,想和飞扬古比?你只配给他提鞋!武丹虽是汉员,做了四十多年的侍卫了,连他也不放在你眼里,你懂得王法么?是朕亏待了你了么?”“奴才没说皇上亏待了奴才!”鄂伦岱拧着脸说道,“奴才虽没战功,只是几次南巡护驾也尽了力,可从没敢想往高枝儿上攀。皇上只管放心,奴才有一分心使一分力,总要粉身碎骨报您的恩遇!”康熙品品这话,越发的出邪,但也无可挑剔,遂冷笑道:“朕也叫你放心,你有一分心就得一分报应。朕从不负人,人若负朕,也不会有好下场。滚起来!这么冷的天,车驾都停在雨地里,难道就在这树林子里头过夜?”
“是!”鄂伦岱狠狠瞪了张五哥一眼,向康熙又叩了个头,口中说道,“奴才知罪了,这里是难过夜的。”便起身径去。
康熙阴沉着脸着着他去远,也不理会张五哥,径自登上御辇,催车赶行。他怔征望着窗外肃杀的秋色,想起方才鄂伦岱那副无赖相,越想越气,掀起窗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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