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千秋-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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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刺耳的金声也响彻战场，云梯上的将士们不甘心地回望帅旗，军令告诉他们，闻鼓而进，闻金而退，不敢贪功恋战，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撤了回来。

　　　　城墙上的人纷纷瘫倒在地，好像从地狱里面走了一圈，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好像重新看到了希望，纷纷欢呼起来。

　　　　刘小川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道目光是从城墙上面射下来了，章秋生扶在城垛上，他没有高兴，没有欢呼，只是用一道犹疑的目光，打量着帅旗下的瘸子。

　　　　刘小川和他对了一眼，他的目光就跟看待一个死人一样，看得章秋生心里打了个哆嗦。

　　　　“五日之内，襄州必破。”

　　　　主帅的一句话，好像一剂强心剂，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今天这一战，城墙下面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襄州城巍然不动，自家将军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攻破这座雄城？

　　　　虽然想不明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他，尤其是两千名扬州人马，从剿灭马有方起，自家将军就不断地创造着奇迹，区区一座襄州城，难道比北魏十万铁骑还要厉害？

　　　　此时襄州城里，章秋生正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的内心波澜起伏，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手下来报，刘小川鸣金之后，只是围城不攻，并没有任何异动。

　　　　“围而不攻？他到底想干什么！”

　　　　章秋生的指节轻轻地叩着桌子，他实在想不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谁都懂，昨日刘小川率众攻城，已经有十多人抵达墙头，只要再打下去，最差也是两败俱伤，怎么突然就鸣金了？

　　　　这一次半途而退，下一次还能再打上墙头吗？

　　　　如果领兵的换成其他人，章秋生一定斩钉截铁地说“不”，可是对面的是刘小川，就不由得他不慎重考虑。

　　　　“有没有探清楚，他为什么要退兵？”

　　　　“禀盟主，据细作打听，说是刘小川畏惧伤亡，这才鸣金收兵。”

　　　　“不可能！”章秋生瞳孔睁大，大声喝道。

　　　　“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说！”

　　　　“他说，不出五日，襄州必破。”

　　　　章秋生愣了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满眼是泪，刚刚出声之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瘫倒在地，七窍流血，显然已经是不活了。

　　　　屋里的其他人噤若寒蝉，都不敢开口说话。

　　　　章秋生额上的冷汗越流越多，又问道：“她怎么说？”

　　　　再没有人敢回答他，章秋生愈怒，随意指了一个人，道：“你说！”

　　　　那人结结巴巴道：“她她说，自取取灭亡。”

　　　　章秋生“咯咯”地笑了起来，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盟主最近性情大变，跟以前比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好！好！我倒要看看，刘小川究竟有什么本事！来人！”

　　　　“在！”

　　　　“他既然敢夸下海口，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倚仗。你们下去排查城中百姓，城门加强防守，严防内应。”

　　　　一番吩咐，章秋生接连两天都没能入睡。

　　　　直到第三日晌午，他在人群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

　　　　东方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倒卷而来，他用手挡着头顶的阳光，眯着眼睛远远眺望，这才勉强看到了那一支军队前头的大旗，上面书着一个大大的“梁”字。

　　　　一万西军，从江都赶来前线！

　　　　章秋生这时候才释然，原来这就是刘小川“不出五日，襄州必破”的依仗！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的，现在真相大白，虽然这个真相也颇为残忍，章秋生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哈哈大笑：“梁廷的小皇帝把洪某当成了泼天大的功劳，这个功劳，他不想再让刘小川得到，他要自己攥在手里！”

第284章　全军撤退（）　
梁魏之战，五万西军只剩下三万，这三万大军驻守江都，根本无法动弹。

　　　　没想到梁廷的小皇帝和老太婆居然真敢分兵西进，抽掉了这一块基石，他们就不怕大梁的朽屋轰然倒塌吗？

　　　　城墙上的红花会人马纷纷打起了精神来，他们知道，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又要来临了，可是看到自家盟主云淡风轻的表情，他们心里的惧意纷纷减少了几分。

　　　　一万西军声势虽大，到了近前，却没有扬州兵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虽然也列着阵形，这种阵形，稍加训练的红花会人马也能排得出来，远没有扬州兵如臂指使、数百人如同一人的阵列，让人心生绝望。

　　　　“弟兄们！前些天，扬州兵马都没能攻破襄州城，今天我们就来领教一下，所谓的大梁西军！”

　　　　“杀！杀！杀！”

　　　　红花会守军的士气振作了起来。

　　　　西军的名头，只在梁太祖年前，才算得上声名煊赫，梁太祖驾崩以后，这支开国战军渐渐得便日薄西山，数年前奉旨剿灭荆襄红花会，最后亦是功败垂成，加上内忧外患，梁帝只能坐视红花会坐大。

　　　　比起扬州精锐，这一万西军对于红花会而言，威胁并没有前者来得大。

　　　　领军的将领是鲍定远，对于西军的到来，刘小川也很是意外。

　　　　两天前刚接到斥候回报的消息时，军帐当中，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两军相接，合计有近两万人，浩浩荡荡地摆在襄州城下。

　　　　中军大帐中，立着两面巨大的旗帜，在冬日的旭阳下，互相辉映。

　　　　“刘将军！甲胄在身，请恕末将不能全礼！”

　　　　“鲍将军不必客气。”

　　　　寒喧过后，便听鲍定远道：“襄州城坚，刘大人手下的将士具都疲惫，西军将士气势正锐，不如请刘将军稍待，末将这就带领西军儿郎，攻上襄州！”

　　　　刘小川手下诸将都有点不乐意，要是襄州真被西军给打下来，岂不是稳稳地压了自己这些人一头？

　　　　无论如何，经过之前的血战，扬州兵至少是打击了襄州守军的士气，现在却要拱手让出桃子，不免让人有点不甘心。

　　　　刘小川笑道：“好说。鲍将军务必小心，我等为鲍将军摇旗助威。”

　　　　鲍定远谦谦一笑，心里却道：“没想到天下闻名的刘将军居然这么和善，他这么给我面子，我也得给他面子才是。大不了即将破城的时候，再招呼扬州的兄弟们一齐发力，到时候功劳落一半给他，免得陛下面前不好看。”

　　　　鼓过三声，西军蚁附而上。

　　　　鲍定远亦是一员猛将，一马当先，攀上云梯，不曾想没爬到一半，云梯便被推倒，气得他破口大骂：“你们手上没力气吗！这都按不住！”

　　　　一万西军喊声如雷，踩着云梯，躲开城墙上面浇下的沸水，避开高处坠落的尸体，颇有一往无前的驾势。

　　　　鲍定远被人流裹挟着，重新踏上了云梯。

　　　　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襄州兵马冒着箭矢，躲在城垛后面，同爬在最前面的西军将士血战在一起。

　　　　冲在最前面的，固然是军中最勇猛的勇士，也驾不住十多把刀同时砍来，血水洒了后来者一身。

　　　　后面的人被血水浇得一怔，被督军喝骂了两声，这才呐喊着，如扑火的飞蛾一样，很快就在空中绽开了一朵血花，城墙根部的尸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累高。

　　　　城内的人马是城外的十数倍，每一段城墙都防守得水泄不通。

　　　　从墙根到墙头，每一步都要从尸山血海中闯过，襄州城又实在是太高了，使得这段浴血之路变得更长，没有破斧沉舟的勇气，根本不可能冲过去。

　　　　眼看左右的云梯上，西军将士不断地坠落，鲍定远双眼赤红。

　　　　听说昨天扬州兵马凭着两千多号人，和八千号乌合之众，直接就攻上了墙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随着一阵牙酸的绞索声响起，西军阵中出现了几个大家伙。

　　　　有人惊呼道：“是霹雳车！”

　　　　飞石如蝗，向城头砸去，砸在城墙上的石块并没有给坚固的襄州城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这玩意威势太大，一旦砸到了人，比起抛射的弓箭，造成的伤亡要大上许多，红花会气势不由得也为之一滞。

　　　　西军趁势扩大战果，眼看着就有人登上城墙，又是“哗”的几声，金汤热水从天而降，把蚂蚁一般附在城墙上面的将士，烫倒了一大片。

　　　　城头彻底成了绞肉机，西军的伤亡比起红花会要大得多，这让人感到绝望。

　　　　要知道，城里的红花会战兵足足有二十万，鲍定远不由得有点后悔，他想起了临行前小皇帝给他的密旨：“不论伤亡，速下襄州！”

　　　　他叹了一口气，打算最后再组织一泼攻势，如果还是上不了城墙，就只能从长计议。

　　　　听说襄州城里囤积的军粮已经被刘小川付之炬，西军大可以等着襄州粮绝，不战而溃。

　　　　不过真要这样的话，襄州破城之功，就要算到刘小川的身上了。

　　　　头顶上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这是停战的请求。

　　　　鲍定远不知道洪金方在搞什么花样，西军毕竟是大梁朝最后的精锐，并没有因为对手的请求而止步，除非听到了自家的鸣金声。

　　　　鸣金声果然如约响起，鲍定远大吃一惊：“刘将军他在做什么！”

　　　　“将军你看！”

　　　　他身边的亲兵往城墙上面一指，鲍定远看到，一个红衣铁面的女人，被绑在了十字木架上，拉上了墙头，在她身下，烧着一锅沸水。

　　　　“这个女人是谁？”鲍定远向他身边的亲兵问道。

　　　　被问到的人都摇着头，推说不知。

　　　　而自家军阵里面传来的鸣金声越来越急促。

　　　　“刘将军他人呢？”

　　　　“将军，找不到！”

　　　　“将军，弟兄们要不要撤，将军速下决断！”

　　　　此时再强攻襄州，军心已经动援，根本不可能一鼓而下。鲍定远不由得咬紧牙关，“将军，速下决断啊！”

　　　　他终于挥手道：“撤退！撤！”

　　　　我倒是要回去问问刘将军，到底他是怎么想的！

第285章　坚城必破（）　
西军撤了！

　　　　再度留下两千具尸体以后，西军如潮水一般退去。

　　　　此役红花会损失惨重，章秋生却大笑着，他看到在退潮的西军队伍当中，有一支六千人的人马逆势而上，打的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西军退了！你们的刘大人，很为你着想呢，哈哈！”

　　　　秦红玉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的足底下放着一锅烧开的热水，她只能暗自运功，来抵挡脚下升腾起来的蒸气。

　　　　张龙他们已经带着六千号人马赶到城下，面前遍地的尸体和五丈余高的城墙让他们无所适从，只能扯着嗓子喊着“大当家”。

　　　　“原来这人就是秦红玉。”

　　　　鲍定远在撤退的人流当中回望，他又朝左右大喊道：“刘将军呢？他人怎么不见了？”

　　　　“陈将军，刘将军他人呢？”

　　　　鲍定远拉着迎上来的陈飞龙，陈飞龙往远处一指，刘小川正拄着拐仗，在亲兵的护卫下，背着一扇黑乎乎的铁门，一瘸一拐地往不远处的小丘上走去。

　　　　“他去那里干嘛？”鲍定远急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不呆在军中统御全局，去山上干什么？”

　　　　陈飞龙被他抓着衣领，噎得说不出话来，把鲍定远的双手拍开，这才缓了一口气，道：“末将也不知道。将军临行前说，叫我们后撤待命，一个人都不许留在城墙前面。”

　　　　鲍定远想了想，道：“刘将军的意思，是打算长期围困了？”

　　　　正在这时，周闻领着一哨人马，冲到城墙下，对着张龙他们吼道：“将军有令！所有人不得靠近城墙！”

　　　　“将军有令，所有人后撤半里！”

　　　　“大当家还没死！她还活着，狗娘养的章秋生！”

　　　　“红花会的人听着，你们的洪盟主早就被害死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章秋生那狗贼假冒的！”

　　　　“秦大当家还在上面呢！”

　　　　“我们攻上城去，把大当家救下来！”

　　　　周闻大急，冲着张龙和赵虎，板着脸肃声道：“张当家，赵当家！将军有令，请你们速速约束部众，离城半里！”

　　　　张龙心里虽然着急，也知道就凭自己这八千号人马，拿眼前的雄城一点办法都没有，拱手道：“谨遵将令！”

　　　　两人带着亲随，大声呼喊，这才把八千位群情激动的济北舵旧部约束好，退了回去。

　　　　这下西军、扬州军、济北舵人马，三方聚首，都离了襄州城有半里，看着眼前的城墙，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将军人呢？”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问道。

　　　　“他去山上干嘛？”

　　　　“大当家要被狗贼活活烧死了！”

　　　　“刚刚大伙都快登上城墙了，怎么突然就鸣金了？陈将军，你确定这是刘将军的意思？”

　　　　“鲍将军，你不知道吧，昨天都有人站上城头了，最后不还是撤兵了！”

　　　　“他到底脑子里怎么想的？他走的时候，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襄州必破。”

　　　　“什么？”在一众喧闹声中，鲍定远听不清陈飞龙在说什么，又问了一句。

　　　　“今日襄州必破！”

　　　　这一声喊声，听到的人不少，倒把军中喧闹的声音给压了下来，鲍定远愣了一愣，脸上尽是不信，道：“怎么个破城法？难道干瞪着就能把城瞪塌了？”

　　　　城墙上传来喊话声，章秋生用上了“狮吼功”一类的传声绝技，声音颇大，城下的将士们都能清楚地听到。

　　　　他喊道：“刘小川！”

　　　　刘小川并不在军中，襄州城外的一处矮丘上，矮丘和襄州城成犄角之势，直线距离不算太远，章秋生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城墙上的情况，他也尽收眼底。

　　　　此时的他正呆站在地上，亲兵刘旋背着一扇铁门，一只手小心地搀扶着他，两人一齐望着城头的方向。

　　　　章秋生边上的红衣人，他再是熟悉不过。

　　　　没想到，她还活着？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的，强忍着脑海里的冲动，朝城头喊道：“章秋生！放了她！”

　　　　城墙上面的红花会教众面带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对面这位刘将军，要喊盟主叫“章秋生”。

　　　　“刘小川啊刘小川，你跟他一样，都是蠢人！哈哈哈哈！”

　　　　章秋生一把揪过秦红玉的长发，大笑道：“好在我还留了一手！你说今日襄州城必破？虽然我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法子，然而城破之日，就是香消玉殒之时！你还要破吗？”

　　　　“不说话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要当着这么多官兵面，做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你想怎样？”

　　　　“我想你攻进来！想把你手下的人马全都耗死在襄州城下！这样我就可以一路无碍，打到江都城去！呜呜呜”

　　　　他状如发疯，又呜咽了起来，大笑道：“可是你居然以为，襄州城挡不住你！你以为，扬州兵都能踏上城头，更别说再加上一万西军！哈哈，城下的这些人，就是你最后的凭仗了吧？”

　　　　刘小川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快到中间了呢，西风一吹，把身上难得的一点温煦都吹散了。

　　　　“但这是我最后的凭仗！”章秋生手上一用力，把秦红玉的脑袋朝木桩上撞去，城墙下面，济北舵的弟兄怒目而视，开始骚动了起来。

　　　　“退兵三十里，不复来犯，我就放她一条生路！”

　　　　刘小川摇头道：“我不会退兵的。你也不可能放她一条生路。”

　　　　章秋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如鬼哭狼嚎，大白天都听得人心里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