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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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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忠却不坐下;说道:“老朽此番遭难;若非曾公子多方照顾;已成他乡孤鬼;那位彭老球昨日对老朽说——”

    曾渔明白了;昨日山贼离开七星观时;他为了鼓动彭老球照顾伤了腿的袁忠;就对彭老球说袁老客是浙江富商;家财万贯;这次没人来赎是因为袁老客的商船去了上饶;到了上饶就有袁老客的经纪商行;袁老客为求活命;答应到了上饶就以一千五百两白银赎命;得到这笔赎银后他会分一半给彭老球;彭老球甚喜;把袁忠当财神爷;从七星观到上饶一路来都很照顾袁忠;不然的话袁忠老迈又伤了脚当不了挑夫;以山贼们的残忍绝对是一刀砍了好上路;想必彭老球在路上对袁忠说起过这事;这袁忠从军营出来后竟真来缴银子了。

    曾渔近前把袁忠按到椅子上坐下;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那是哄骗彭老球的计策;不诱之以利;彭老球如何肯出力帮你;而我被匪首吴平绊住;又看顾不了你;我若收你的银子;和那些贼人还有什么区别。”

    “晓得;晓得。”老客袁忠连声道:“老朽当然晓得曾公子的人品;这些银子与赎银何于;这是老朽报答曾公子救命之恩的一点心意;曾公子——”

    曾渔打断道:“袁老客;你若再提什么银子的事那就是羞辱我;曾九鲤救人只是顺便;决非为了感恩和谢银。”

    袁忠心知曾渔并非假意推托;曾渔不会收他的银子;忽然间感慨系之老泪纵横;从椅子滑下拜倒在地;悲声道:“曾公子;请受老朽一拜。”就要磕头

    曾渔赶忙去搀;袁忠跪着不起来;扭头呵斥那个愣愣站着的青年男子道:“还不跪下给曾公子磕头。”

    曾渔哪肯受这白发老者的跪拜;双臂用力;把袁忠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叫那青年男子也起来;说道:“袁老客不须提什么报恩;以后商旅途中若遇到落难之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帮一把就很好了。”

    已经是戌初时分;曾渔母亲和姐姐晚饭早已备好;原本是给张广微、羽玄他们准备的;曾渔便留袁忠在宅子里用饭;那位青年男子是袁忠的幼子袁三立;随父出来学习经商;在河口遇贼时走散;袁三立惊慌之下就上船往上饶来了;也是个遇事无用之人。

    郑轼一觉睡到天黑;这时起床了;出来与袁忠父子相见;这时才知道张广微和羽玄已经离开了;还埋怨曾渔怎么不叫醒他;又问起与袁忠一道去了城北军营的那些人质;袁忠道:“老朽离开时;那些人都还在军营中;老朽是许诺给一位军爷五两银子;那们军爷才答应进城到城隍庙边的苏式绸缎铺找到犬子;这才得以离开军营。”

    曾渔道:“快过年了;要尽快让这些无辜百姓回乡。”

    用罢晚饭;袁忠父子和仆人千恩万谢离开;郑轼在前院厢房作文备考;曾渔回内院一楼书房清理自己的书箧和衣箱;小厮四喜在边上帮忙;妞妞和阿彤、阿炜姐妹当然少不了围观——

    曾渔从分宜出发时带有青金缎二匹;到鹰潭后送了一匹给郑轼的母亲;另有玉色宋锦和高丽纩布各一匹;还有白玉砚一方、宋拓《圣教序》一册、还有十余幅临摹的书画;在浒湾买的一函三十卷王鳌《震泽集》和安仁陈知县送的一大包夏天无都还在;此番遇贼行囊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实在是幸运。

    在分宜县城和安仁县城;曾渔看到适合小女孩儿的用品和玩具都买了一些;这时就分发给妞妞和阿彤、阿炜姐妹;三个小女孩儿兴高采烈。

    整理了行囊;曾渔去母亲房间陪母亲说话;曾母周氏问:“方才那位姓袁的老客是哪里人?哦;嘉兴;难怪听着口音就觉得有些亲切。”

    曾渔心中一动;老客袁忠是嘉兴人;而他母亲周氏被他祖父从人贩子手中买下就是在嘉兴府的某个小镇;那时母亲才四、五岁;年深日久;母亲对被贩卖前的经历已无从追忆;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苏杭那边的人;今日隔墙听到袁忠父子说话的口音;竟觉得亲切;这来自嘉兴的客商袁忠是否有可能是母亲的亲戚?

    不会这么巧吧;无巧不成书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逼奸致死() 
曾母周氏听儿子说那姓袁的老客果真是嘉兴人;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感到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也没有“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探询**;年近半百;对遥远的故乡已很淡漠;心知不可能再找回去;因为她对被拐卖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模糊的印象中只记得家乡附近有个好大的湖;家人曾带她坐船游湖;她感到非常快活;所以记忆深刻;曾渔祖父把她买下时听她自称“周周”;就让她以周为姓;其实她到底是不是姓周有很大疑问;谁会让小孩子以姓氏做乳名;“周周”也许是舟舟或者州州;谁知道呢?

    既然母亲没再多问;曾渔也就不提母亲儿时家乡之事;年幼被拐流离他乡是母亲永远的伤痛;四十多年过去了看似早已结疤平复;其实依然脆弱;稍一凝想心底就隐隐作痛;进学食廪之后曾渔就存了这样的愿望——为母亲找到家乡和亲人;这件事他先不与母亲说;他要慢慢打听;待有确切消息后再告诉母亲;免得母亲空欢喜一场徒增悲伤——

    城内谯楼已敲过二鼓;夜渐深;从小窗望出去;月光映着白雪;内院天井显得颇为亮堂;先前还楼上楼下嬉闹的三个小女孩儿这时都没动静了;已入睡乡去了吧;少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座高高马头墙围着的宅院就冷清了下来;可以听到门前灵溪的流水声和后园树枝的积雪被风吹落的“簌簌”轻响。

    “阿彤、阿炜硬要妞妞和她们一块睡;三个人真是一刻都不要分开;只是劳烦你若兰姐姐;不过明日她们母女就要回祝家畈了;这些日子若兰是特意来陪我的;祝德栋三天两头来催若兰回去。”

    灯光晕黄的卧室内;曾母周氏坐在床边;曾渔坐在床前矮杌上;曾母周氏笑眯眯看着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前几日听到闹山贼;更是日夜忧心;现在安心了;简直心满意足。

    曾渔道:“姐姐她们离得近;回去了随时可再来。”

    曾母周氏道:“曾家是外来户;在这边没什么亲戚;你与你大哥也来往得少。”

    曾渔道:“石田离这里也有上百里;哪里能和祝家畈那样时常走动。”

    曾母周氏见儿子耸了耸肩;似乎有些畏冷;便将手里的暖炉递给儿子道:“你焐焐手。”又责备道:“这大冷天你衣裳还这般单薄;冻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曾渔抱着暖炉焐手;笑道:“儿子身体一向好;娘摸摸我的手。”说着伸出右手覆在母亲手背上;母亲手背微凉;有青筋浮绽;皮肤略显松弛。

    曾母周氏笑道:“你是刚刚焐热的。”

    曾渔笑嘻嘻道:“不焐也是热乎乎的。”

    曾母周氏“嗯”了一声;鱼儿六岁前体弱多病;后来随他伯父撼龙先生修习八段锦;又练拳、练剑;身体强健起来;曾母周氏对儿子的身体没有多少担心;她现在想说的是:“这宅子宽大;可供一大家子居住;明日你姐姐一家回去后;就我们娘仨;不免冷清——;”停顿了一下;入正题道:“小鱼;还有十余日就过年了;过了年你就二十一岁了;不管是石田还是上饶这边;象你这样年龄的即便没有成婚也都已定婚;有的都生儿育女做爹爹了——”

    曾渔笑道:“娘就想抱孙儿了吗?”

    曾母周氏眼睛一亮;说道:“那还用说;娘都快五十岁了;早就想看到我儿娶妻生子了。”

    曾渔道:“龙虎山大上清宫的老神仙元纲法师;八十多岁了依然身轻体健;乃是有道之士;辈份亦是极高;娘见过的那位须发皆白的同尘道长都是他的师侄;这元纲法师曾给儿子算了一卦;说儿子要寅年卯月才会得子;今年是庚申年;下一个寅年是六年后;也就是母亲要等儿子二十六岁时才有可能抱上孙儿。”

    “要到二十六岁啊;那可真有得等。”曾母周稍感遗憾;随即又问“龙虎山的那位老神仙有没有说你何时娶妻呀?”

    问这话时;曾母周氏立即就想到张广微;她对张广微印象极佳;这名门贵女容貌清秀;而且没有盛气凌人的骄气;最主要的是这位小仙姑对她儿子好;虽然曾家与龙虎山张氏门第悬殊;但作为一位母亲总还存了这样的奢望。

    曾渔答道:“何时娶妻倒没有说;肯定是在生子之前了;嘿嘿。”

    曾母周氏嗔怪地横了儿子一眼;问:“那你与娘说实话;有没有中意的闺秀;娘托人给你提亲去。”

    曾渔心道:“我中意陆妙想;可她比我大了五岁;而且名份上还是严世蕃的第十三房小妾;又是半个出家女尼;我这时若说出来;母亲只怕要气个半死;无奈啊无奈;娶不了姨母却要娶她外甥女;这算怎么一回事严二先生和曹氏虽说要促成我和婴姿小姐的姻缘;但以严世蕃狂傲刚愎的个性;应该是不会答应的;严世蕃不可能拒绝徐阶孙子的提亲之后却把婴姿许配给一介穷秀才;那岂不是等同于羞辱徐阶了;所以我和婴姿的姻缘也基本没戏;我要做的就是等严嵩父子倒台后尽量帮助陆娘子和婴姿小姐;不能让她们落入火坑——”

    “咦;小鱼不是明日要科试吗;怎么还不去歇息?”

    曾若兰照顾三个女孩儿都睡下后过来看看曾姨有没有熄灯安睡;却见曾渔母子正在灯下细语;夜已深;将近子时了吧。

    曾母周氏听曾若兰这么一说;立即催曾渔道:“鱼儿赶紧回房歇息去——你要不要汤婆子暖被窝?”

    曾渔笑道:“儿子年轻火气旺;睡进被窝不须一刻时就暖烘烘的;哪里要什么汤婆子。”向母亲和姐姐道了晚安;就回自己卧室去了。

    曾若兰在曾渔方才坐的矮杌上坐下;轻声问:“曾姨问过小鱼和那位小仙姑的事没有;是不是姻缘到了?”

    曾母周氏道:“我正要问他有没有中意的闺秀;他还没回答你就过来了——小仙姑的事我没直接问;试探了几句;他倒说起龙虎山的一位老神仙说他要二十六岁才会得子;他没提那位小仙姑。”说着轻叹一声:“唉;那小仙姑是何等出身;我们哪里高攀得起。”

    曾若兰却是不以为然;说道:“龙虎山张家虽然门第高贵;但我们家小鱼若是进京赶考金榜题名那也尽配得上。”

    曾母周氏笑道:“考举人、考进士哪有那么容易;你看小鱼考秀才都考了三次;还是千里迢迢去补考才得中的;即便熬个十几二十年祖宗积德中了进士;那时小鱼就成老鱼了;呵呵。”

    曾若兰也笑了起来;却道:“我看小鱼现今是时来运转了;一路连捷也并非不可能。”

    曾母周氏微笑道:“怎么能把鱼儿的婚姻大事寄托在科举侥幸高中上面呢;若是不中难道妻子都不娶了”

    曾若兰笑道:“曾姨是急着要抱孙儿了;小鱼要娶妻还不容易吗;现今给小鱼说媒的人一日三五趟;这两日闹山贼才消停了;我料明日就会有说媒的人上门;现在小鱼回来了;上饶城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让我家小鱼做他家乘龙快婿呢;小鱼可以精挑细拣一番。”

    曾母周氏也笑;说道:“还是让鱼儿自己拿主意吧;只要鱼儿喜欢就好——若兰你也去歇着吧;都三更天了。”

    曾渔听到姐姐曾若兰的从他房门前的楼廊走过;姐姐的脚步声很轻;又过了一会;整栋木楼、整座宅院都完全静了下来;仿佛天地之间独此一楼、独此一室。

    曾渔这时已经行了一遍八段锦导引术;在温暖厚实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下;千里负笈;两番遇贼;种种波澜此时都沉静下去至于虚无;独有在家的美好感觉伴他入梦。

    录科考试不象府试、院试那般要考生四更天就要起床、五更天就要入场;科试时间不会那么早;巳时初刻赶到考棚即可。

    辰时正牌;曾渔和郑轼收拾停当正待进城考试;吴春泽带了一个仆人过来与曾、郑二人会合一道赴考;来福和四喜提着考篮跟着去。

    进场之前;曾渔叮嘱四喜去城隍庙边的苏式绸缎铺找老客袁忠;若袁忠父子要还乡;就请暂缓半日;待他出了考场有要事相商。

    四喜、来福看着自家少爷进了考场;便往东门口城隍庙行去;来福一边走一边向四喜说当日遇贼的经过;说到曾渔把两小锭银子用脚踩进路雪地中时;四喜也是穷怕了的;痛惜道:“哎呦;我家少爷后来没去拣回来吗;那可是十两银子哪。”

    来福道:“那时哪有空去拣啊;保命要紧嘛;不过你家少爷踩银的地方有一株秃树;应该是臭椿;待我家少爷考完回鹰潭时我帮你们找找看——”

    四喜忙道:“我和你们一块去找。”

    来福道:“行;找到银子你就带回来。”

    说话间到了东门口城隍庙广场;这一带商铺云集;这些日子因为闹山贼;很多客商滞留在上饶城;还有逃难来此的很多富商贾客;城中民众也纷纷来到城隍庙集市购物;所以城隍庙这一带比往年腊月加倍热闹;洋溢着一种劫后重生及时行乐的气氛。

    这一带布店衣铺极多;四喜现在也算是上饶人了;却依然人生地不熟;来福就更不用说了;两个人一家家店铺去找去问;见广场西端有一株大树;树下聚了一大群人;乱纷纷的不知出了何事;四喜、来福都是少年心性喜欢凑热闹;便近前去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二人听得人群垓心有人又哭又叫喊冤什么的;很是好奇;来福仗着年轻力壮;用肩膀扛开一条路;与四喜挤进去看;见是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另一个男子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苦苦哀求;这两个男子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看装束打扮又都是商人;不知为了何事;其中一人要这般跪地哀求?

    来福正向旁观者打听究竟;四喜突然惊呼起来:“这不是夏朝奉吗;夏朝奉?”

    听到四喜的惊呼声;跪在地上的那个中年商贾抬头看了看四喜;眼神茫然;似乎不认得四喜;却还是向四喜点了一下头;依旧抱腿哀求那人放过他儿子

    来福问四喜:“四喜;你认得这人?”

    四喜低声道:“你知道的;五月间我家少爷不是带着我家奶奶和妞妞小姐还有我离开石田自谋生路吗;那天又下着大雨;淋得一身湿透;真是很凄惨;这位夏朝奉是做楮皮纸生意的;在杉溪驿遇到我家少爷;就让我们一家搭他的船到县城、又到上饶府城;还让我们与他同船用饭;很是客气——”

    被夏朝奉抱住腿的那位中年商贾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你那禽兽儿子做的好事;不抵命天理难容;你求我有何用;要喊冤去府衙大堂喊去。”

    夏朝奉抱住这商贾的腿只是不放;不住口的哀求。

    四喜向旁观者打听半晌;总算明白了一个大概:夏朝奉哀求的这位中年商贾名叫赵玉吾;在这城隍庙附近开了间绸缎铺;平日喜欢卖弄家私;一旦有人向他借贷;却是一毛不拔;夏朝奉是纸商;有间小铺子与赵玉吾的绸缎铺相邻;一年十二个月大多数时候是由夏朝奉的儿子打理;前几日不知怎么一回事;赵玉吾一纸诉状把夏朝奉的儿子告到府衙;说夏朝奉儿子诱奸他儿媳何氏;还卷走了珍宝价值千金;林府尊审案;要赵玉吾的儿媳何氏公堂对质;何氏忽然就上吊死了;夏朝奉的儿子就以逼奸致死罪下了大狱——

    四喜听得咋舌;心想:“若是小罪小过;我家少爷或许能帮忙说个情;这样逼奸致死的大罪谁敢招惹;唉;夏朝奉是个心善人;可儿子没教好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拉着来福挤出人群;还是先去找老客袁忠要紧。

第一百八十章 信州酒风味菜() 
嘉兴老客袁忠的绸缎铺子与死了儿媳的赵玉吾的绸缎铺只隔着数间店铺;四喜和来福找到这家苏式绸缎铺时;铺中掌柜却说袁忠父子备礼去谢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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