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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雪-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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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公主明诏,似檄文,似告书,先哀后扬,一卷长文,一墨泼毫,默默观毕,忽觉满页文字都挟杂着一股无可形容的气势,透出纸页,向着告示前的人群扑面而来,天虽尤雨,但读罢诏书,却使人觉得,这满天绵绵阴雨,忽然凝固于此诏前,却有一缕阳光,射落雨幕,直暖心扉。
大家静静站着,反复看着诏书上的一词一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得意,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大辽国境内所有辽民都会看到这一纸诏书。
他们还知道,不久之后,这世上将不会只有这幽州一城敢于独抗反贼。
便是再木讷胆xiǎo的人,也能想到,当这一纸诏书明发辽境,将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一卷长文,只在这泼毫间已压制了反贼的气焰,一纸檄文,已在这一阅间便鼓起了屈于淫威者的勇气。
而拓拔战想要染墨耶律明凰声名的两伤之计,也随着这一字一字的挥洒灰飞湮灭。
长街一角,却有三名少年一直立于僻静之处,无声的看着在诏书前围聚的百姓,三名少年默默看着,这一城百姓对智连累公主的不满,对拓拔战奸计的憎恨,最后,也看到了他们对公主更上一层的敬爱。
“xiǎo七,别绷着脸了,我们回去吧。”一名秀丽俊美的少年拉了拉弟弟的叉在腰上的手,轻轻道。
弟弟一张胖乎乎的脸绷得紧紧,一张肥嘟嘟的嘴巴也早孩子气的噘得老高,“气人啊!这以后四哥还不得被人在背后骂个饱!这还要吃饭吗?”
“别説了,xiǎo七。”另一名高大彪悍的少年挽起弟弟的另一只胳膊,低声叮嘱,“尤其别当着四哥的面説这事,懂吗?不然四哥会更难受!”
“知道了。”xiǎo七耷拉下脑袋,踢着地上的尘土,“就算我想説也没机会啊,四哥回来后就躲进了灵堂,谁都不肯见,我给他送去的满满一盘子饭菜,他也只很少很少的吃了一diǎn,五哥,我担心四哥的身子。”
“没事,这事总会过去的。”五哥摸着弟弟的脑袋,安慰了一句,却也黯然长叹,“这个坎,只有四哥自己能跨过去,我们都帮不了他。”
xiǎo七diǎndiǎn头,仍是噘着嘴,“还是纳兰有良心,一大早就守在灵堂外,説要陪四哥一起自责,好笑,这xiǎo子有啥好内疚的!”他往远处看了看,忽然一拉两个哥哥,“快帮我记住那家伙的长相,就那穿灰衣裳,长的象只瘦皮猴的,我听到这厮刚才骂四哥骂得起劲,还敢跳着脚骂?回头我去敲他闷棍!”
“他娘的,还真敢骂四哥!”五哥瞪眼看着那人,一只手已经掳起了袖子,似想立刻就冲过去,但一转念间,他又退了一步,狠狠吐了口浊气,“罢了,别再惹事了,惹了麻烦,还不都是四哥受责。”
“走吧,不要惊动了百姓。”六哥叹了口气,转过身,不想再看诏书前议论纷纷的百姓。
“真不公平!”xiǎo七呸的吐了口唾沫,用力挥了挥拳头,“这张诏书还是四哥早帮明凰姐写好的,看那群家伙,居然还骂四哥连累了明凰姐!”
“轻diǎn声,xiǎo心被人听见!”两名兄长担心的朝四周看看,不再耽搁,拉着弟弟悄悄离去。
远远的,还听见xiǎo七问,“你们説,明凰姐会不会也觉得四哥做错了?”
“怎么会呢?没听曲古他们説吗?明凰姐昨天不但当众急哭了,还哭了个伤心。这diǎn事理,她又怎会不明白。”
“那你们説,日后明凰姐会不会还四哥公道?”
“怎么还?”六哥苦笑而叹,“灭族一事,四哥毕竟是做下了,只能希望,来日漫漫,世人能把此事淡忘。”
“管他娘的这烦心事,反正兄弟们知道四哥是为什么才这么做的,那就够了!什么鸟名声,老子才不在乎,眼下就算了,日后谁敢再当面説四哥,先跟我的狼扑枪打招呼!”
“五哥説的对,那闷棍你跟我一起去敲吗?”
“为什么不去?不过千万得四周没人的时候去!悄悄过去,一棍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敲了就跑!”
“你们这两个魔头,别闹了!”
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留下几声长长的叹息,稀薄于雨雾中,无人知晓,一如当日城下初战凯旋,虽有骄女沐身于欢呼崇敬之中,却难见护龙少年弟于掌声中悄悄隐去。
第一百零二章:战旗招摇(四)()
雨仍在下,但阴雨阴霾却由遍贴全城的公主明诏一扫而去,仍是这片雨幕下,却见越来越多的百姓迈出家中,走到街上,围拢在一张张告示前,一遍遍反复看着,不时有人眉飞色舞的大声念着其中字句,惹得阵阵掌声欢笑。
燕云楼外,每日一早就在楼前一脸笑容的几名伙计也忘了迎客,全都扎堆站在楼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张贴于墙上的告示,不但是伙计,燕云楼的掌柜一早上也在告示前看了半晌,不过这面团团一脸富贵像的掌柜看完诏书后的反应却与人不同,不但未发一言,反倒是又摇头又叹息的踱回店里,对于伙计们似是偷懒的行为,他也连一句都未斥责。
这时,酒楼外,忽见一名长衫文士信步而来,手上还提着一硕长包裹。一名伙计听见脚步,这才想起自己的活计,忙回过头来招呼,“这位客官,里边请!”
来人一笑,“我找掌柜。”
“掌柜就在楼内,客官请!”伙计巴结的一笑,却觉来人眼熟,等那文士迈进酒楼,忙向另几名店伙招呼道:“哥几个来瞧,刚进去那人不是刚被公主任为布衣客卿的梁正英吗?”
“对,就是他,从前还当过幽州知事。”另一名店伙认出来人,神色微变,向几名伙计道:“我先进去伺候茶水,你们在外头招呼着diǎn客人。”
説完,这店伙也跟了进去,酒楼大堂内空无一人,也不知刚入内片刻的梁正英和掌柜去了何处,这店伙却不意外,快步走上二楼,推开一家雅座包房门,雅座内仍无一人,这店伙又向外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先掩上房门,这才走到角落处一盆景边,按着盆景架子轻轻一扳,只听咯吱声响,墙上又开了一扇暗门。
店伙低咳一声,慢慢走入暗室。
暗室内,梁正英和掌柜对面而坐,两人的目光都停在面前那只包裹上,对店伙入内却均视若不见,而那店伙也低垂眉眼,径直走到掌柜身后,长身侍立。
“梁大人,这个包裹里装的,大概都是公主那份明发辽境的告示吧?”掌柜轻轻拍了拍包裹,问。
梁正英diǎn头,“是,这里有二十份告示,公主有令,想请掌柜帮忙,把这二十份告示都送入上京。”
“我説呢,公主这次怎会突然遍发明诏,一下遣万名铁骑冒雨出城,做这好大手笔。”掌柜笑了起来,“其余州城也就罢了,守将就算偏向拓拔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幽州军入城张贴告示,可那上京城却是黑甲重地,即便遣死士入城,也是不易,原来还是打着要我燕云楼帮忙的主意。”
“正是,这一次,又要烦劳掌柜伸手了。”梁正英客气的笑笑,“当日玄远先生允诺殿下,愿为殿下尽力效劳,这些时日,得燕云楼相助实是良多。”
“伸手吗?”掌柜伸出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却把那包裹往梁正英面前一推,“梁正英,既是盟友,举手之劳,我们当然得效劳,不过你家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几次开口,都让我燕云楼上下一阵忙碌。上次你那位公主向玄远先生索要一万面四十斤重的狼牙盾,还全要以精铁打制,厚三指,大需如磨盘,外层再包熟铜,又要两月之内送上,公主开金口容易,可我们为凑这一万面狼牙盾,真真是伤筋动骨,这些日子,我为筹这一万面狼牙盾早忙得焦头烂额,这送书上京的事,怕是担当不起了。”
“掌柜太谦虚了,燕云楼背后有玄远先生这中原大商支撑,只是一些军械,哪谈得上辛苦。”梁正英此时的微笑却是发于心底,公主交代过他,对于玄远留在幽州的暗桩面子上要礼敬,骨子里却要留上三分心,而且每次交于他们的任务也要颇有难度,却又勉强是他们力所能及,使玄远疲于应付,无暇在幽州城内根基更深,上次交代要那一万面狼牙盾时,只看掌当时柜挤成一团的胖脸,就知他们定会好一阵辛苦。
“我们几次见面,也算稔熟,敷衍客套话就不必説了。”梁正英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日后更是大有益处,还要烦请掌柜尽力,切勿推托。”
“我也知道事关重大,我这酒楼前不就贴着张一样的告示吗?”掌柜还是苦笑,“这告示真要能贴进了上京城,对于日后之事,确实助益良多,不过”
“怎么,掌柜不能办妥此事?”梁正英心里一沉,他当然清楚把这二十份告示送入上京的凶险,如果这掌柜真的力有不逮,他也不会意外,但这告示若真不能送入上京,对于耶律明凰的谋划却会大有阻碍。
掌柜神色凝重的看着包裹,好一阵才从嘴里迸出两个字,“勉强。”
“是勉强,不是不能。”梁正英心里一松,又一正神色,拱手道:“掌柜既知此事重大,还请费心一为。”
“只是费心,也就罢了,只是”掌柜苦涩一笑,随即默不出声。
他身后的那名店伙却忽然开口道:“梁大人,要把这二十份告示送入上京城,那我们在上京城内的几处根基,只怕就此毁于一旦。”
梁正英闻言一窒,旋即硬下心道,“既要成事,难免代价,便是玄远先生,也不会奢望滴血不留,便能获取日后大胜吧。”
那店伙面色一沉,“梁大人説的轻松,可流血的却都是我家之人。”
“已然结盟,又何必再分你我,见外了。”梁正英不疾不徐的説道:“这位兄弟,你方才入此暗室,悄无声息,身手想必不俗,若你肯亲自走上一遭,上京城不见得就是龙潭虎穴。”
“梁大人,你未免xiǎo觑了黑甲骑军,上京城不是龙潭虎穴,却是蹈死之地。”店伙冷冷一笑,不等梁正英开口,又傲然道:“这一次,我当然会亲自去,我説的流血,也正是流我的血。”
梁正英又是一窒,但这店伙语气虽傲,却不容轻视,再看这店伙,默然半晌,梁正英忽然长身而起,向店伙肃然一礼,“有劳,梁某无求,惟愿壮士此次能安然而回。”顿了顿,又道:“敢问壮士姓名,万一有不忍言事,梁某必当长记壮士之名。”
店伙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下来,缓缓diǎn头,“已然结盟,何必见外。”他不曾自报姓名,説的也正是之前梁正英所説之言,却少了针锋相对的口吻。
“中原果多义士。”梁正英长叹。
“梁大人客气了。”掌柜开口道,“若公主这份诏书一朝遍示辽境,我想辽国之内也会有许多义士,説回来,这份诏书真是不俗,字句也就罢了,但这心思却是用巧了。”
掌柜啧啧赞着,从包裹里取出一份诏书,diǎn指道:“这诏书的前半段不如説是一篇详尽异常的战报,从智王兵临顺州始,连场恶战,全都绘声绘色而写,尤其在写到羌王和他那些族人的奋力抵抗时,更是栩栩如生,使得羌王涂里琛,羌后月歌,羌子塔虎几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使观者在如感身临其境时,对羌人一族的勇敢和顽强油然生敬,然后笔锋一转,一段哀惋悼文,写下公主对羌族的推许崇敬,添成一道罪己诏,战虽胜,责己如败,泣伤异族之灭,感叹乱世岌岌,最后公主还包揽了所有出征将士的罪过,只罚护龙智一人,这一段罪己自责,不但让人生不出半diǎn责怪公主的心思,反令人由此深敬公主的深明大义,悲天悯人。梁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公主这份心机深了diǎn吗?”
梁正英神色略变,深深看了掌柜一眼,暗惊自己一直xiǎo觑了此人,这模样富态的掌柜,不但来历不浅,阅历也极深沉,他定了定神,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不悦道:“公主感怀羌族义烈,彻夜难眠,连夜提笔起诏,字字发自肺腑,掌柜,难道你以为公主是在以煽情博取人心?”
“不敢,不敢。”掌柜笑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公主为什么要把智王与羌族的一战写得这般详尽,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一写,会令世人对智王的残忍大为菲薄?难道公主心里,对大义二字的看重,真的可以超越于对智王的情意?一个女儿家,能做到这diǎn,殊为不易啊?”
“公主只是阐明实情。”梁正英忽觉嗓中发干,解释道:“这一次,公主确实对智王很失望,所以才会明发诏书斥责。”
“哦?”掌柜似乎并不满意梁正英的解释,顾自道:“其实我那一diǎn好奇,在看到公主怒斥拓拔战丧心病狂时便恍然醒悟,为什么公主要把智王和羌族的一战详尽而写?为什么公主要对羌族的结局这般痛惜?为什么公主又要故意把智王摆在一个将要令人憎,令人惧的位子?原来,这是要以羌族的壮烈殇亡为引,把所有矛头指向拓拔战,再借智王的残忍灭族揭露出拓拔战的幕后毒计,世人对羌族敬上一分,就会对拓拔战更恨上一分,而公主对羌人的哀悼,其实也是为凸显拓拔战的用心险恶,这一来,人人都会把拓拔战视为乱世之源,这就是公主的目的所在,是吗?”
不等梁正英开口,掌柜又继续道,“拓拔战的计策是想使羌族与公主两败俱伤,可有了智王这一擅自出征,真正两败的人却成了智王和拓拔战,梁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听我説到这地步,难道你还不品不出公主的玲珑心思吗?”
“我觉得这诏书里还有一层心思。”许久未开口的那名店伙淡淡接道:“辽国公主把护龙智与羌族的一战写得这般详尽,看似是责怪智的残忍,其实也是在diǎn醒一些摇摆不定的人,智只凭一万骑军便把七万羌族逼到灭族境地,而幽州共有五万军甲,以智的不择手段和百般计谋出手,谁还敢确定,拥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的拓拔战还能再立于不败之地?”
“拓拔战手中好象已不足二十三万黑甲了吧?”掌柜diǎn了diǎn诏书,笑笑道:“公主在诏书上面不是还有这一句吗?两败黑甲,挫敌锋于正锐,恫敌威于狂妄!不败黑甲已然两败,啧啧,幽州军的实力,还真是让人不敢低估啊!”
“再加上诏书后半段这檄文般的声讨,端的是荡气回肠,震发聋聩,羞尽须眉。”店伙冷冷笑道:“辽疆内但凡有diǎn血性的男子,看到这一段,又怎能不动容?”
“所以説,公主这心思,啧啧”掌柜摇头晃脑的赞道:“真的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一纸诏书,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难怪非要借我们之手,把这些诏书送入上京,供上京子民观瞻。”
听着掌柜和店伙一搭一档的説话,梁正英似是插不上口般一言不发,初时面色还有些起伏,但听得几句,他的神色忽然又安稳下来,待得两人説完,他才看向两人,平静如水的轻轻问了一句,“我们是盟友,对吗?”
这一次,却轮到了掌柜和店伙二人向他深深注视,亦是半晌无言。
“一直以为,我对这燕云楼上下算得上是礼敬重视,这原也是公主的吩咐。今日才知,原来我一直xiǎo觑了几位。”梁正英向着二人一笑,“燕云楼内藏龙卧虎,以两位的才干心术,其实足可啸傲天下任何一方,屈居于此,实在是埋没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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