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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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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爹的病那是金山银山也吃的空的,单赤霞进出九边,以跑单帮的形式倒买倒卖人参貂皮之类,这些一转手都是能赚大钱的,譬如人参,在关外只好卖个萝卜价,但进了关以后,身价何止百倍,有那年份好品相好的参更是能卖上天价,他倒来的人参虽然不能像是药铺那般以零售的方式卖个天价,往往也是卖给熟识的药铺,兼之郑老爹瞧病抓药都在此处,各得其便,但关键是他军中袍泽颇多,进出九边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你换个普通商人,身上带这么多皮子和人参干什么的?是不是鞑子的奸细?什么?正经商人良善人家?东西都是缴过税的。那税收只好是朝廷收的,咱们这些军丁替大明朝守着边关,一刀一枪跟鞑子干,你们这些商人居然跟鞑子做生意,莫不是想资敌?
反正,朝廷那点商税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情,整个大明一年的商税不过十来万,讲个不好听的,那个被郑乖官砍了脑袋的段大官人家底都不止这个数,说出去,偌大一个朝廷一年的商税还没一个普通财主家的家财多,真是吊也笑歪掉。
这个就是单赤霞跟别的商人的区别,别人要缴过路费,他不用,最大的赚头其实就在这个上面。
但戚继光的大后台张居正死了,一旦调任或者下台,单赤霞想再进出九边,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任你号称浙江兵中剑法第一,那个只好在浙江兵中管用,换了人干蓟镇总兵官,任你会飞天遁地,号称大明朝剑法第一都没用,进出九边该掏银子还得掏银子,没人搭理你剑法第一不第一的。
因此上,单赤霞这次回来,实在是发愁,这日后该怎么办?
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倒是让郑老爹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猛咳,单赤霞起身给他抚背,心中叹息。
咳了好一会儿,郑老爹摆了摆手,就把郑国蕃打算南下宁波投奔姨母的事情说了,郑老爹妻子的妹妹嫁的男人的老爹是个小京官,品级小的可怜,数年前辞了官回了故乡宁波,郑老爹的妻妹也就是郑小官的姨母自小就喜欢郑国蕃,两家还有些书信往来。
这时候的亲戚关系不像后世,儒家讲究礼制,所谓'亲亲尊尊、亲亲相隐',构架成整个大明朝的宗法社会。
所以,举家千里投奔亲戚在后世看来有点不靠谱,在当时,却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郑老爹把这事情说了,又说乖官如今也是有自己的见地了,这个家也该让他撑起来,你单老哥就不用担心戚少保调任这种事情和自家的联系了。
单赤霞听了就有些皱眉,他也是见过郑老爹的那个连襟的,是个秀才,本事不大,眼光挺高,那时候郑家还没败落,也是几代良善的殷实人家,那位秀才来郑家坐坐,总是翘着下巴不大看得起自己的连襟,如今郑家这幅模样,那位得什么眼光看人?
他是武人出身,这种话还不屑与藏在心里面,想到就说出来,郑老爹就跟他说,乖官如今也赚了银子,咱们此去,不是逃难去,再说,乖官如今也是庠生身份,正经的读书人。
如此一说,单赤霞倒是笑起来,郑国蕃去年进学,当时这两位都是欢喜若狂的,十二岁进学,这就算放在南方文风鼎盛之地,也是值得人家高看一眼的,何况是北地,他不说,单赤霞居然往了这茬。想想也是,大家都是秀才,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单赤霞笑了几声,犹豫了下,起身走到门外,把郑国蕃就叫了上来,让他站在门外,郑国蕃在门口瞧见老爹削瘦的身子靠坐在床上,眼睛一润,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乖官,不要进来,就站在门口,你单叔有些话要问你。”郑老爹在里头和悦地说。
单赤霞性格仔细,方才在楼下有外人在不好多问,这会儿就详细问了一番,乖官老老实实回答了,单赤霞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仔细寻思了,也觉得颇有道理,就是略微觉得眼下郑国蕃用钱不当回事,怕他年少轻狂,便认真又问他一句,可肯定能撑起这个家来,要知道你爹爹的身子一年没两百两银子下不来。
郑国蕃看单赤霞满脸严肃,也认真点头,“单叔,经过画扇姐姐这件事,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请单叔放心,乖官有把握不但给爹爹治病,更要调养起身子来。”
郑老爹的病主要是三分治七分养,单赤霞拼了一身本事去赚的钱,只好三分治,远达不到七分养,郑国蕃说了这番话,当然是有通盘考虑的。他是准备全家坐马车到天津,在天津坐船南下宁波。
坐船从海路走,他路上有大把的时间再写几个本子,到了宁波,便可以就地找家书坊卖了,所谓投奔姨夫姨母,只是借口罢了,万一谈不拢价钱,姨夫姨母家暂住一时,本子能卖了好价钱,直接可以购买屋宇,对了,还有一匹马,南方缺马,这北方的好马到了南方只有更加值钱,即便有个急,把马卖了也能应急一阵子,他不相信自己坐船一路上写的本子到宁波那么长时间卖不掉。
他把所有的想法仔细说了,单思南摸着颌下大胡子,也觉得颇有道理,何况,眼下连房子也卖了,也就是说,郑家目前在大兴县只是暂时借住别人家,那么,南下就南下罢!
一时间,他豪情大生,到了南边,离老家义乌也不过四五百里地,快马两天就到了,自己在北边一年也能折腾几百两银子,到了南方老家,难道就折腾不出银子了?
想到这儿,他一巴掌拍在墙上,道:“好,就这么地了。少爷,你下去忙你自己的罢!别的事情就我老单来办了。”
这一家人有劲往一处儿使,办事自然就顺趟,郑国蕃中午让单思南出门买了几个好菜,随口客气地说了句请赵老东家用个午饭,没曾想,赵苍靖居然当仁不让,真就在郑家吃饭,倒是叫郑国蕃楞了好一会儿,后来看赵苍靖赤霞先生前赤霞先生后的,这才明白,感情是盲目崇拜导致的,不由一笑,对自己笔力更加自信,用后世的话来说,昂首阔步踏上致富奔小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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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地藏菩萨让她嫁错人()
随即,郑国蕃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写作,两天之内终于把书给完稿,又花钱请了两个和尚在漏泽园给画扇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下葬的时候,郑国蕃亲自填了土。
一锹一锹往棺椁上撒下泥土,他觉得埋葬的不单单是那个可怜的姑娘,同时埋葬的,还有今世和后世两个郑国蕃,从这会儿开始,在大明朝存在的,是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郑国蕃,年轻有朝气,对家庭富有责任感,又后知五百年,且不拘泥于书本懂变通
用铁锹把新坟拍实,郑国蕃伸手在额头擦了擦汗,蹲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凸起在地面上的小小的土圆包,思绪起伏,不能自己。
这十来天,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梦,但又不是梦,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或许,藏在心中连老父亲都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对这个埋在下面的女子去说。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抓了一把泥,自言自语道:“千秋往事一掊土,万古留芳几页书,或许,这就是凤凰涅盘,浴火而生。”
早晨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阴沉,铅云黑沉沉压在半空,这会子突然就慢慢散开,云层破裂,烈日初现,宛如被人托了起来一般,从云层中穿透几丝光线洒了下来,衬得郑小官月白色的儒衫飘飘宛若仙人,不远处两个和尚看了,心里面打了个突,齐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这时候连地震都要让皇帝心惊肉跳地对天下臣民下罪己诏,表示自己执政错误上天警示,自己勇于认错了,何况和尚们本就是神神道道的高手,回去自然大肆宣扬,郑家小官花钱安葬犯了淫罪的女子,义举感天动地,有菩萨嘉许,半空梵唱,天龙八部隐现空中,香花飘落,终于给郑乖官勇割双头的故事画上了一个神佛味道极为浓厚的句号。
当然,大明人也极为相信这些东西,就好像冯梦龙编撰喻世明言,里面任孝子烈性成神一章,任圭(音龟)因为妻子和人通奸,被街坊们骂为'烂板煨脓乌龟',他一怒之下,拿刀闯入岳父家中,把岳父满门老少杀了一干二净,随后自首,被官府判了凌迟,可行刑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这任圭就端然坐化,成为土地神,街坊们还给他竖起了庙宇祭祀。
这个就是大明人的习惯思路,就好像写才子佳人书,你若是没有后花园小姐赠金,男主角最后没中状元,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把手上的泥土慢慢撒在坟头,郑乖官扭头对不远处单思南喊了一句,“大头,拿笔墨过来。”
单思南嘀咕着,不满地慢慢蹭了过来,郑国蕃瞪了他一眼,一伸手,单思南嘟着嘴巴把笔给他,他拿起笔来,在准备好的木牌子上面写道:以色列的小孩想吃面包,上帝却给了他圣经,妙龄的画扇想要一个好丈夫,地藏菩萨却让她嫁给了九岁的小官。
写好后,他拿了把刻刀,这是在家里面跟德艺坊的刻工们借来的,他用刻刀在木牌上慢慢用阴体篆刻,好半天才把字刻好,又用笔描了一遍,这才起身,把木牌子尖头朝下,狠狠戳在地上,弯腰拿起铁锹,把木牌往土里面砸牢。
这时候从没有过这般黑色幽默的墓志铭,旁边的单思南好奇地盯着上面看,怎么也不明白以色列是什么意思,上帝又是谁。
郑国蕃深深看了一眼木质的墓碑,从今开始,他就要正式以一个大明人的身份生活在这片神州大地上。
把手放在墓碑上,他轻轻说道:“画扇姐姐,再见了。”说完,他转身离开漏泽园,单思南赶紧拿起地上的铁锹跟了上去。
在漏泽园门口,他对两个和尚合十作礼,顺手塞了两块银饼子过去,却不想两个和尚双手推辞,连宣佛号,他们怎么敢收受到菩萨眷顾的人的银子。
看为首的老和尚怎么也不肯收他的银子,却又不说原因,弄得他满头雾水,只好口头上再三表示感谢,两个和尚低头合十为礼。。
他跟单思南离开漏泽园,赶回槐树胡同,业已是下午,两人都是小孩子,耐不住饿,到了胡同口,互相看了两眼,同时快步往家里面走去。
没曾想,到了门口,郑国蕃被德艺坊赵老东主给拦了下来,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子,一把抓住了他,“小相公,你莫不是糊弄老朽?”
郑国蕃莫名其妙,“赵老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苍靖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从怀里面把散发着墨香的书掏了出来,抖着书高声喝问:“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宁采臣最后没考进士?为什么没中状元?为什么聂小倩差点儿魂飞魄散最后转世投胎?为什么不是和宁采臣双宿双飞?为什么燕赤霞诛灭了妖怪还穷困潦倒江湖飘零?”
他一连串为什么,因为激动,脸颊抽筋,眉毛倒竖,一丝儿平时的老先生风度也没了,“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郑国蕃啼笑皆非,感情是因为这个,这老店主,被大明朝的才子佳人书毒害的不浅,就像他初见赵苍靖赵老店主的时候赵老店主看的绣像足本如意君传,那里面最后的结局是主角做了神仙,不知所踪,而像是金瓶梅那样死的死散的散的结局,这时候的大明朝几乎还没有。
所以,赵老店主怒了,我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了你的本子,你给我写成这样,我知道,是因为对我一开始只肯出五文钱的报复。
“对,你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不就是一开始给你出价五文钱么?你为什么要把小倩写死?你你你还我小倩,还我小倩。”老头气疯了,拉着他衣裳一阵撕扯,仿佛杀父深仇夺妻大恨一般。
这时候,老店主的侄子赵浮沉从院子里面跑出来,一把拽住自家老叔,“叔,叔,咱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接着,单赤霞也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脸色倒是平静,“赵老先生,有话回院子慢慢说,我相信我家少爷不是那种随便报复私怨的人。”
赵老东主死活不肯放手,赵浮沉只好半拖半拽,连带着把郑国蕃一起拽进了郑家的院子里面,单思南在后面赶紧关上了院子门。
“你这小子,还我小倩,还我小倩。”赵苍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赵老东主,你先松开手好不好。”郑国蕃觉得啼笑皆非,“小倩本就是个女鬼,什么叫被我写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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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
“赵老东主,你先松开手好不好。”郑国蕃觉得啼笑皆非,“小倩本就是个女鬼,什么叫被我写死的?”
他一说起这个,赵苍靖先是一惊,对了,我怎么忘了这茬了?
不过,这位老先生看书太投入,这时候无论如何都是死鸭子嘴硬了,不肯改口,“你这么写总是不好,不是读书人的路数。”
郑国蕃微微一笑,眼神未免就带着一丝讥讽,“老先生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小倩写的死也不得超生?哦!我倒是忘记了,老先生也是读书人出身,这读书人嘛!谁不想金榜题名中进士,夜读书,至于别人得不得超生,跟读书人倒是半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也没,也是,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过,老先生,我书里面写的这个书生,穷归穷,却是有骨头的,和世上大多数读书人不同”
说到这儿,他停了口,嘴角带着微笑,眉毛轻挑,面部表情构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鄙夷之意。
这话一说,就恶毒了,简直骂尽了天下文人,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出自东林党人、闽中十才子之首曹学佺之口,不过现在的曹学佺估计刚发蒙,能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背熟就不错了。
所以,这句话就成了少年扬名的郑国蕃的口舌了。
他这话一说,赵苍靖听了,脸色忽青忽白,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起来,把旁边赵浮沉吓了一跳,“叔,叔”
这位老先生不言不语,出了满头的大汗,半晌,松开攥着郑国蕃衣裳的手,脸上说不出的惭愧之意,往后退了两步,拱手作礼,道:“多谢小相公,一语惊醒梦中人,老朽虽自诩读书人,可二十多年商贾生涯,金珠财货早就堵塞了耳目心灵,想想小相公所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老朽却是光顾着钱财,忘记了名教大道”
他说到这儿,微微抬头,“老朽真是惭愧不已,把书中的珠玉看成了瓦砾,妄自读书数十年了。”说着,双手高举过头,深深一躬到底。
这个礼就重了,一个五十来岁老先生,一个十三岁小毛头,郑国蕃如何敢受,赶紧双手去拽他,“赵老东主何出此言,是小子出言孟浪了,快快请起,折煞晚辈了。”
两人拉扯了一番,这次拉扯却是客气所导致,旁边单赤霞也觉得人家赵老东主偌大一把年纪,给郑国蕃作如此大礼,未免有些不妥,这时候的人普遍认为,年纪大的给年纪小的,辈分高的给辈分低的,等等这种颠倒伦常的行为,都是要折寿的。要是换了后世的人,估计得趾高气扬大喊'跪下给我唱征服',但郑国蕃却万万不能让这位赵苍靖老先生跪下唱征服,夭寿啊!别人看了也会把你骂死。
所以,单赤霞从旁伸手,也拉住了赵老东主,“老东主严重了,我家少爷怎能受你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
他双臂有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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