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之潮-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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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上到现在，他不记得自己穿在盔甲里的内衬被汗湿透了多少次，棉质的布料就从没干过，始终紧贴皮肤，好些地方瘙痒难耐，在女王身边还得保持肃立，不敢稍稍动弹一下，实在辛苦非常。

　　　　这还多亏星辰卫士的制式铠甲轻便透气，又是纯白的颜色，最大限度维持了凉爽。换成寻常板甲，一整天下来只怕早已被活活烫熟。有侍女又送来一瓶，他摆手拒绝，一直到晚宴为止他都不能脱下铠甲，再喝会带来麻烦。当众尿裤子的星辰卫士？太不成体统。

　　　　“对了莱昂，”安薇娜从帷幔后探出脑袋来，“戒指你拿去送给心上人了吗？”

　　　　“没有，陛下，”莱昂答道，“今天就是典礼，昨晚我想还是不要为这些事分心的话。”

　　　　“很尽职，”女王嘉许道，“我就在此祝你们幸福了。我们虽然认识没多久，见面也少，可和你相处真的很愉快。本来我是真心想多送些礼物给你的，只可惜在这龙堡之内，我拥有的虽多，却唯独缺少一样东西……总之对不住啦。”

　　　　哪有女王对不住星辰卫士的？他急忙跪下：“该道歉的是我，陛下，您的赏赐已经远远超过我应得的了。”

　　　　“不够，真的，”安薇娜道，“不过现在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走吧，莱昂，安比盖尔大人在等着呢。”

　　　　“遵命。”在莱昂的印象中，那位女主教的耐心向来很不好，确实不能让她久等。幸好这次是由她献上祝福，而非其他主教，否则到晚餐还需要经过一段漫长而艰辛的等待。他不禁猜想这次她会说些什么，“安比盖尔主教致辞时千万不可打哈欠，否则就会错过她说了些什么”在影堂是广为流传的。

　　　　侍女们低着头倒退出卧室，安薇娜先行，莱昂紧紧跟随。他以为女王换上的是又一身裙服，可此刻她穿的却是身轻便的猎装，镂空雕花皮甲，短靴，再加一顶宽檐帽，夏天贵族们打猎时常见的打扮。

　　　　走出套房时，莱昂看到雅瑞尔·风语与三位人类侍女从走廊上经过。她来做什么？疑惑只是瞬间的事，他立刻释然。这是明摆着的，贝伦妮斯将军肯定出席了典礼，她的侍从出现在光之山里一点也不奇怪。

　　　　又一次来到阳台上，站在女王侧后一臂之遥的地方，快结束了，他对自己说，所以才越要打起精神来。夜幕已然开始降临，天空呈现出深深的靛蓝，广场上和花园里点起盏盏灯火。司仪大声宣布，有请伊格那奇教皇领的安比盖尔主教，于是一身白袍的女主教从席位上起身，缓步走向阳台，口中念念有词。

　　　　不熟悉女主教的人大概要以为她在祈祷，但实际上，莱昂猜她多半是在抱怨典礼的冗长，以及被推迟的晚餐。

　　　　“安薇娜陛下，”女主教深深弯下腰去，神的仆人通常是不向凡人的统治者下跪的，“祝福您，愿您的统治为塞尔兹带来和平与繁荣。”

　　　　“谢谢您，安比盖尔主教，”安薇娜弯腰回礼，“从遥远的伊格那奇来到普拉哈。”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已是安比盖尔的全部祝福语，尴尬的沉默顿时笼罩了现场。莱昂想提醒下女王，可这时传来几声呼唤，像很遥远，又像发自耳畔，他有一瞬的恍惚。

　　　　是伊芙琳的声音，他起先疑心自己听错，因为除了他一个外，其他人毫无反应，似乎谁都没有听到。然而声音渐渐清晰，他听到女巫焦急地喊：“小心女王！”

　　　　这时，他在台下的广场上找到了伊芙琳，她正从宾客席位中穿过，向着阳台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有守卫注意到了她，一边高声呼喊着要她停下，一边朝她追了过去，场面出现了小小的混乱。她发现了什么？

　　　　“谁在那里？”女王突然惊叫了一声。

　　　　安薇娜仰起脖子，莱昂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阳台上方的尖塔上，与记忆中一样的优雅身影扶着塔尖傲然挺立，陡峭的他身丝毫没有妨碍她的站姿，就好像重力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第96章　来袭（2）（）　
是她。莱昂最惊讶的事情是自己竟然毫不惊讶，反而有种“终于啊”的感觉。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竟能避开重重守卫出现在女王面前；他知道的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再接近女王一步。

　　　　无需命令或是提醒，所有的守卫立即涌向光之山，按事先的布置四下围得水泄不通。骑士们拿起了长剑与长枪，法师们准备好了法术的序曲，长弓、短弓、十字弓和床弩则瞄准了尖塔。

　　　　莱昂拔出佩剑，挡在女王身前。“你逃不掉了，”他宣布，“我已经看破了你的伎俩。”

　　　　“亲爱的安薇娜陛下，”严阵以待的守卫和泛着冷澈寒光的利刃都没有让幻术师产生丝毫动摇，她甚至没有理睬莱昂，“我按照约定来了。我们走吧，到无忧无虑的乐园去。”

　　　　“绝不，”安薇娜毫不犹豫，“莱昂，立刻抓住这个人。”

　　　　“多叫人伤心的回答啊，”幻术师道，“那我只好使用一些强制手段了。正如我所预告过的那样，我要抢走您。”

　　　　说完，她从尖塔上跃起，身子向下急坠。

　　　　望着她落下的身影，莱昂颇为疑惑。硬来吗？他只需要挡住几秒，守卫们就会蜂拥而至，她是全无机会的，即便她的力量强到可以和布蕾匹敌也不行。

　　　　下一瞬间，莱昂的瞳孔急缩。幻术师没有落在光之山的阳台上，下坠只是刹那的事，她的身子消失了在了半空中。不可能看错的，他急速地四下找寻，阳台上只剩他和安薇娜陛下两人，四处是火把，无处可供遁形。

　　　　“她又消失了！”女王诧异地说。

　　　　十多个守卫涌上阳台，在莱昂与安薇娜身边围成一圈。她到哪里去了？莱昂不觉得幻术师会就此罢休，他举高长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几支火把忽然熄灭，阳台上光线为之一暗。她要开始下手，莱昂下意识地瞪大眼睛。就在他睁眼睁得最为用力、全副心思都用在观察上的瞬间，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突然在眼前迸发，他顿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上当了，他反应过来，这就是布蕾所说的误导。视野里突然变暗，任谁都会瞪眼，尽可能想看个清楚，强光便会收到最佳效果。

　　　　四周一片混乱，耳中只听得到惊慌的喊叫，暂时失去视力的不知他一个人。安薇娜呢？安薇娜呢？莱昂焦急地挥舞双手向身边摸索，碰到的尽是些铠甲与刀剑，心慌的他高声喊叫起来：“陛下？安薇娜陛下？”

　　　　没有回应，一股寒意顿时顺着脊背窜上来。如此严密的防范，居然还是被幻术师得手了？尽管又红又肿，还留着眼泪，但眼睛很快恢复了功能。他看到的是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守卫，安薇娜却不在阳台上了。

　　　　如此严密的防范，居然还是被幻术师得手了？莱昂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几乎就此坐倒。不行，他强行支撑住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抬头向上张望，又来到护栏边，视线扫向下方。伊芙琳被几个守卫拦住，正在焦急地争辩着什么。宾客的席位上一片混乱，到处是议论纷纷的使节与领主，离得最近的安比盖尔向他做了个关切的手势。

　　　　帮帮我，他朝她如此比划，也不管对方是否能懂。为何女王一声呼救都没发出？为何没听到任何挣扎与打斗？幻术师又是如何来到光之山，在全场守卫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到尖塔上去的？

　　　　“莱昂大人，”他忽然听到法师索德曼在阳台下大声说道，“莱昂大人！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人离开光之山，没有任何人！”

　　　　还有救。“封锁光之山，不许任何人出入，”他立即下令，“还有——”

　　　　几声刺耳的尖叫从寝宫另外一边传来。莱昂感受到有灵能在一刹那暴涨。他推开镶有彩色玻璃的窄门，沿着走廊疾跑向发出尖叫的位置，许多守卫跟在他身后。在一间供宾客使用的、位置偏僻休息室里，他见到了两名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侍女和雅瑞尔·风语，精灵跪在地上，膝头枕着一位满头鲜血、昏迷不醒的侍女，她从自己的裙服上撕下布条，为侍女包扎伤口。此外，休息室的窗户破了个大洞，满地打碎的玻璃与血迹。

　　　　大概是精灵的镇定与侍女的畏缩对比太强烈，见到雅瑞尔，莱昂安心了少许。“怎么回事？”他摘下头盔问。

　　　　“有个丑陋的女人抱着安薇娜陛下进来，请稍等，”精灵用牙齿咬断布条，然后打结，“好了。我刚想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就打伤了她，”她指指膝上的侍女，“然后打碎窗户，带着陛下逃走了。老实说，她实在丑得有点儿吓人哪。”

　　　　“是这样吗？”他问另外两位侍女。

　　　　她们似乎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莱昂觉得她们还能站着就很不容易了。雅瑞尔说得轻描淡写，真实情况肯定比她的描述要危险得多。他没有忘记看一下侍女们的徽章，昏迷的那个也没放过。她的伤势严重，身上还有好些地方在向外冒着鲜血，精灵的包扎只能应急。

　　　　他走到窗边，一阵夏夜的热风猛然从破洞中灌进来，吹得他心烦意乱。定了定神，他看到窗外是庭院和一条笔直的石头小径，通往女王寝宫的另外一侧，那边有勤杂人员与侍从们的房间。从这个地方，幻术师是无法逃离的光之山的。

　　　　“雅瑞尔小姐，”他擦去额上汗水，“请你先带着受伤的这位离开，去找祭司治疗。我想得快一点儿，好在龙堡里就有圣堂。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我这就去。祝您好运，莱昂大人。”雅瑞尔说。

　　　　“也祝你好运，好心的小姐。”

　　　　精灵抱起侍女。目送她离开后，莱昂回到阳台上。所有的守卫都已经集合到光之山周围，都城守备队、法师们、斯坦利大人的卫队，向安比盖尔借来的卫队，还有他的誓言兄弟们。亚伦不在？他没有找到朋友的身影。

　　　　没有时间再想其他事了。“开始吧，”他告诉守卫们，“就是把光之山拆掉，也要找到女王。”

　　　　光之山当然没被拆掉，但也相差无几。整座寝宫对超过千人的守卫而言并不大，也没有暗道或者地下室，莱昂他们搜遍了每一个房间。每次他都期待女王就在下一个房间里，而每次他的希望都落空。

　　　　究竟在哪里？焦躁渐渐覆盖了他的心头。还是说，已经通过某种超乎想象的方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不可能，他断然否认，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根本没人能在如此多的守卫眼皮底下离开。

　　　　又一次回到阳台上，他看到了脸色阴沉的斯坦利大人，他的身边还有好几个星辰卫士。他们看起来像在等候我？莱昂狐疑地走上前去。

　　　　“女王陛下被人抢走了，”摄政王宣布，“亚伦也随之失踪。这不是巧合。”

　　　　亚伦也失踪了？莱昂一怔，随即他听到摄政王下令：“立刻逮捕莱昂。毫无疑问是他干的，他与人勾结，与亚伦分头行动，从我们面前带走了陛下。立刻逮捕他！”

第97章　审判（1）（）　
背靠冰冷的墙壁，莱昂坐了大半夜。

　　　　这儿是龙堡地牢的最深处，有精钢铸造的墙壁和栅栏，凭他的力量无法打穿。还有稻草铺成的床，但他连一秒钟都没有睡着过。昨天，不，最近好几天的事情一件件在脑中回响，如同钟楼的钟声在一下下敲打心脏。

　　　　他没有布蕾那样的头脑，也没有伊芙琳那些神秘的法术，但他付出的努力一点也不比他们少。为了保护安薇娜女王不被幻术师抢走，他已经做到了所有的一切，在龙堡里各处洒下了一身身的汗水。每一个守卫的位置，每一把十字弓的朝向，每一条巡逻的路线……

　　　　可最后女王还是不见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幻术师事先宣称的完全一样。更糟糕的是，他们居然说我是同谋！

　　　　不知是不是白天太过辛劳，还是此事太过荒唐，莱昂连一丁点的愤怒都感觉不到。安薇娜去了哪里？那个幻术师就真那么神奇，一名星辰卫士、一头龙、一位女巫以及一个侍从四人的智慧，另外还有一千个尽心尽责的守卫，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也无法阻止她？

　　　　不仅如此，听摄政王说，连亚伦也一同失踪了。他是被幻术师一并抢走了，还是另有隐情？女王与朋友，他说不清自己更担心哪一个。此刻回想起来，除了清晨短短的碰头外，他在整个典礼上就没有见到过亚伦。

　　　　“安薇娜陛下就拜托你了。”朋友是这样说的。当时莱昂并未注意，他的心思全在即将开始的典礼上。可……仔细思忖，这句话就像是亚伦在与自己告别。

　　　　这时栅栏外响起了脚步声，他听出是铁靴在地板上摩擦。来的是伊戈爵士和十来个都城守备队的士兵，高个子把士兵留在远处，自个走了过来。

　　　　“莱昂，”伊戈爵士小声说，“尽管很多人为你说情，但斯坦利坚持要审判你的罪行。万幸，审判会公开进行，你无论如何要洗刷自己。”

　　　　“谢谢，”莱昂涌起一阵感激，“我的罪名是？”

　　　　“叛国。”

　　　　“谢天谢地，”他忍不住自嘲，“足够青史留名了。什么时候开始审判？”

　　　　“就现在，我受命来带你去王座厅。我本不想来，可他们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伊戈爵士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誓言兄弟都不愿意来。”

　　　　“为什么？”莱昂诧异道。

　　　　“大概是因为他们知道你心情不会太好吧。你不需要着急，我认为就是让斯坦利大人等上那么一两个钟头也无妨。想要面包和奶酪吗？”

　　　　“不了，谢谢，我没胃口。不过……”

　　　　“我知道。”伊戈爵士不等他开口便递进栅栏一瓶淡金色葡萄酒。

　　　　莱昂拔开瓶塞，对嘴就灌，放下来时瓶子直接见了底。酒的度数很低，正适合现在的他，既可以满足身体和心的双重需要，又不会影响正事。“那就请吧，伊戈爵士，带我上庭。”

　　　　他被带至王座厅。伊戈爵士为他打开青铜橡木大门，领他走向高台。这果然是场公开审判，前来看他的少说也有上百人，绝大多数都是他陌生的面孔。

　　　　坐在王座上的是斯坦利大人，两个不认识的贵族分列左右。阿普洛坐在高台下的荣誉位置上，身边还有穆塔的大使布里维和德拉帕斯的巡林者贝纳托，德斯弗王子则没有到场。出乎意料的是，在旁听席上他见到了安比盖尔。女主教一脸漠然，看起来对审判毫不关心，但偶尔投向莱昂的一瞥里饱含关切与担忧。

　　　　审判由安比盖尔的祷告开始，她祈求诸神主持正义，用去近三分钟时间，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等她说完，摄政王身子前倾：“星辰卫士莱昂，你被指控叛国，是安薇娜陛下失踪事件的主谋。”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莱昂不太清醒。经历了那样的事和一个不眠的夜晚，要他立刻搞清楚状况实在强人所难。“指控不实，大人。”在他看来，摄政王是在找机会报复他，正如薇妮曾警告的那样。

　　　　“这正是进行审判的原因。于公于私，我都必须查明真相，不让凶手逃脱制裁，也不让无辜的人平白受人栽赃，”斯坦利宣布，“现在我们请证人出场，先听听他们的证词。”

　　　　莱昂这才想起，论血缘，斯坦利大人是安薇娜的舅舅。

　　　　头一位证人是都城守备队的斯陶特。他一脸惶恐，就好像受审的是他而不是莱昂。他能给出什么证词？莱昂很好奇。

　　　　“你是？”斯坦利大人问。

　　　　军官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