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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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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力气再说话。
我的手停留在你的胸口。我感觉到你身体的热量,还有心脏快速而疲倦的跳动。
你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你的手也无力再保持轻握,它慢慢地向下滑去。
我用两只手握住了你的手。我把你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说:“你再睡一会儿。我会一直在。我不会走。就我们,在一起。”
你微弱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你就没有动静了。
我看着你安静地呼吸着,再一次睡着了。
亲爱的你,你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需要睡觉了。那你就好好睡吧。我会替代你父母亲,守着你,看着你,让你安心地睡着。
听着你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我终于也感觉到了疲倦。它像一座雪山一样地倾倒下来,很快就把我淹没了。
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就趴在你身边,也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直到舅舅进来看你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地在睡着。
舅舅站在门口,看到了我们彼此相握的手。
(二)
在临水病重的日子里,当你苏醒过来之后,我们经常单独相处。
我深深地感觉到,在你重创战争的同时,战争也重创了你。你在多大程度上重创了战争,它就在同等的程度上重创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身体的负伤是看得见的,但是,灵魂上的伤痕就难以看见。然而,虽然看不见,它却像毒蛇一样地盘踞在你的身上,让你在承受身体伤痛的时候,加倍再让你受了更多的折磨。
关于那段时间每一天我们的对话,有些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有段对话,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
那一天,你对我说:“琴儿,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的手上满是鲜血,心里充满了罪恶。我觉得从内到外,都是无法洗干净的粘稠的黑色。”
你说:“很多次,睡着以后,我都梦到母亲。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问我:儿子,你现在到底都在做着什么事情啊?”
你说:“去峒城见汉王的时候,我很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可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当那个白发的妇人跪在我马前,恳求我放过她的儿孙时,我就不能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你的母亲,和我自己的母亲,还有所有的母亲。”
你说:“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不这样血腥的办法,还有更和平的办法,能让战争停下来,能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杀害其他的人。现在这样做,绝对不是最好的。”
你说:“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更好的办法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方法。我不知道要怎样做。”
你说:“如果能够知道,我愿意付出全部。付出所有,付出生命,都是值得的。”
你说:“万死不辞,都是值得的。”
我深深地怜惜你内心的痛苦。我身不由己地就想要去抚平它,让它止息。
我说:“你一定会知道的。上天必定会听到你的声音。它会让你看到那条道路的。”
我说:“我也愿意,万死不辞,去知道那个答案。”
仁慈的上苍啊,请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赏还是罚?
(一)
自你在背头山石破天惊地引发巨大山崩,一举荡平黑塞部,重新夺回黄桑峪口之后,在峒城的王廷里,刘言就为如何处置你而大伤脑筋。
自他从老汉王手中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臣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
你作战风格的神鬼莫测、锐不可挡、干净利索,杀伐之果断,攻击之迅疾,都令他瞠目结舌。
面对北线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和同样多地报告你擅自行动的密报,刘言失去了主张,完全不知道应该对你大加奖赏呢,还是追责处分。他手下的朝臣们也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好在你从开战以来,一直都率领本部人马在敌方地域内作战,生死不明,无论是赏是罚,实际上都不可能到达你。这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你第二次草原冒险结束回到临水,并且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之后,丁友仁将最新情况奏报了王廷,并明发了邸报。
雷士诚见报之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刘言这样头脑糊涂地犹豫不决了。
他亲自从部队赶往峒城,再度劝说刘言应立刻对你和跟随你的部队重加封赏,免除一切对你擅自行动的追究和指责,表彰你为国家立下的如此奇功。
雷士诚提醒刘言,你为国死战,功勋卓著,且生死一线,情况危殆,若再不加以重赏,任由你就这样死在临水,传扬出去,天下将士都会为之寒心。
刘言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恐惧军队的反感哗变,便接受了雷士诚的谏言,决定对你加以封赏,但是,他始终对你擅自行动非常恼火,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对他蔑视挑战,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对你封赏太重。
你在临水高烧昏迷的时候,刘言的旨意传到了临水。
旨意表示,前期的种种擅专,虽然有违规制,但变起仓猝,事急从权,汉王愿宽宏不究。为表彰你的功劳,晋封你为一等侯爵,将你父亲定国公原有的封地食邑减半,着你承袭,并授骠骑将军衔,着你也承袭父亲的职守,与丁友仁同领临水和岭南各镇守军。着丁友仁协助你办理安抚伤亡,记表军功等事。
旨意对你及丁友仁、燕塘关三部的追随将官,也有例行的封赏。封赏不能算太刻薄,但也绝对不能让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感到满意。
在旨意的最后,刘言表示体恤你伤病沉重,许可你待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峒城觐见谢恩。
丁友仁看了旨意之后,大为不满,觉得刘言这人太过薄恩寡义,以你这番出生入死的恶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身命,多处负伤,命都丢掉一大半,就只这一点不关痛痒的封赏,旨意官话连篇,刘言就连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
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虽然谢恩领赏,但也个个心存不满,私下里多有怨言。
你苏醒过来,精神稍好之后,丁友仁不敢隐瞒不报,便给你看了刘言的旨意。你看了之后,便搁在一边,未有置评。丁友仁问你,是否需要他代写谢表回复王廷。你摇头表示不要。
又过了数日,你情况进一步好转,你自己口授,着人写了一纸谢表上报王廷。
这张谢表只写了84个字,是刘言即位以来封授爵位和土地时收到的最短的谢表。
刘言等了好几天才看到你的谢表姗姗来迟,展读之后,又是这般简省,不由得心头火冒三丈,但你刚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又刚刚颁旨嘉勉过你,这口恶气实在是发作不得,只好恶狠狠地将你的谢表三下两下扯碎了事,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
雷士诚从邸报上看到刘言的封赏旨意和你的超短谢表之后,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事无挽回,失望之下,也不去再向刘言辞别,留下一纸奏报,便径自离开峒城回部队去了。
刘言受了雷士诚的这番违逆冷落,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但因为南线必须依仗雷士诚的军事能力,便不得不忍耐下来,装聋作哑地不加深究。
(二)
用勺子舀一点晾温了的白米粥,小心地送到你嘴边,看着你半清醒半迷糊地把它吞咽下去。
这样喂了你小半碗粥之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你动了一下,想要用胳膊撑起来身体,但是,胳膊没有力气,你又倒回枕头上。
我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帮你。多吃一点,慢慢就会有力气。”
你说:“扶我起来,让我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
我说:“哪儿有别人啊。这双手,不是别人的手,它们就是你的手。”
我说:“这伤病,也不是别人的伤病,它们都是我的伤病。”
我说:“我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体。”
我说:“不是别人。”
你听了,便不再动弹。你安静地让我把那碗粥喂完。
“又是黄昏了。”你说。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我说。
你说:“人们都说岁月很长,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岁月很短。一天的寿命,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寿命,也是你的寿命。”
我说:“你也能在我的寿命里活着。”
你说:“是啊。”
我们互相看着。我低下头。
我说:“再吃几口吧。大夫说,能吃东西了,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我说:“你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假如我做了呢?”我说:“那一定是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为了损害我。”
你看着我。你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恶魔。而且,我现在越来越像恶魔。”
我说:“你不是恶魔。”
我说:“你从来也不是恶魔。”
我说:“也许,将来我会有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但是,我不会有恨你的时候。”
我看着你。我说:“就算是我看上去在恨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并没有对你的恨。”
你闭上了眼睛。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你。我担心起来。我摸了摸你的额头。我说:“怎么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没什么。”
你摇摇头。你说:“没有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燕塘来人
(一)
临水。大夫在给你诊脉。舅舅和吴顺守在旁边。
大夫确认你高烧已经退了,伤口的情况也在好转。
他询问你的感觉。
吴顺代你回答说,已比前些天好多了,只是仍然觉得格外疲倦,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头痛仍然会不时地发作,特别是晚上,很煎熬,一直睡得不好,精神也不能见好。
大夫说,你从清川回来,本来元气就没有康复,这些天的连续艰苦作战,身体又全面透支和不断受伤,实在是消耗太严重了,若要恢复,可能需要比你想象得更长的时间。
他认为,你这次要保性命无虞,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三个月,且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再有任何劳乏之举,也不能有精神上的压力和情绪上的强烈波动了。
他说,至少一年之内,你不能再参加任何形式的军事行动。
他再三强调,此事性命攸关,你对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若你再有这样的激烈战斗,有可能立刻引发颅内大出血,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就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你听了,惊讶道:“一年吗?”大夫说:”是的。少公子若不想马上油干灯尽,就一定要给自己的身体休养生息的时间。”
你看着他。你想说,战争怎么能再持续多达一年的时间呢。一年时间,天下要再死伤离散多少苍生?!但是,你看到舅舅的神情。你心里一阵不忍。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
你对舅舅和吴顺说:“舅舅,顺子,你们放心。我会好好休养,不会再亲自参加战斗了。”
(二)
你对大夫说,虽然可以不亲自参加战斗,但还是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你觉得不时发作的头痛很折磨你,你觉得现在用的各种药物,效果都不好,希望他能帮助你。
大夫解释说,本来也还是有更强效的止痛药物可以选择,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性质太猛烈的药物可能会引起危险。
你听了回答之后,觉得很失望。
就在你因为失望而沉默的时候,忽然手下来报,燕塘关的孙湛明将军听说你已经苏醒了,特地派人来问候你的病情,在外面求见。
舅舅说:“你现在还非常虚弱,精神不好,不合适操心外面的事情,还是不要见了,让舅舅代你去答谢吧。”
手下回禀道,燕塘关的来人说,有良策可助公子一解头疾之苦。
你和舅舅对视了一眼。这一条求见的理由,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你沉默了一会。你说:“去请来人进来。”
你说:“舅舅,请再稍微留一会儿。其他人都先回避吧。我要单独见他。”
你和舅舅单独留下。
舅舅说:“难道,会有什么古怪吗?”
你说:“见了就知道。”
你问舅舅:“我走后,燕塘关的情势如何?”
舅舅就把你走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三)
离开临水前,你让舅舅送了一封信给燕塘关副将孙湛明,请求燕塘关驻军助你一臂之力,出关联合夹击,全歼拉目部的败军。孙湛明接信之后便去向主将严方成请示。果然如你预料的,严、孙二人对此事发生了意见分歧。
严方成虽然也觉得你和孙湛明你言之在理,丢失临水,的确会令燕塘关陷入孤城被困的险境,但他更怕出关之后,打不过敌人而落个擅自离关落败的罪名,尤其恐惧离关后敌人再有伏兵突然来袭,丢了燕塘。
他最终认为,燕塘关凭险据守,观望你和丁友仁在临水的战斗,是最安全的。
孙湛明的意见和他完全相反,孙对你的战略部属充满信心,认定你和丁友仁定能实现预期的打击效果,他强烈主张出兵助战,一举全歼拉目部,打击敌方的气焰,震慑后面的大索中军。
严方成则反驳说,大索本次南侵,主攻方向是南汉还是北汉,其实都在未定之间,过早的暴露实力的刺激,很可能会把更多的敌人招引到这边来。
双方的观点,在下属诸将中都各有支持者。
严方成豪门望族,位高爵重,深得刘言信任,孙湛明戎马出身,军功等身,深受士兵爱戴。
严方成接替你的父亲陈士钊出任燕塘关总兵以来,与孙湛明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多有嫌隙。
严方成一直都瞧不起孙的草根出身和从不奔走豪门的傲气,处处排挤孙。
孙则觉得严心胸狭隘,权谋太深,长于逢迎拍马,军事上平庸无能,内心畏敌如虎,和我的父亲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双方互相都不喜欢对方。
燕塘关的驻军军官将领和各部士兵,也就随之分为拥严和拥孙两派。
双方争执的最后结果是:孙湛明自请带领本部人马出关助战,孙湛明立下军令状,如果出战不胜,甘愿自担责任,领受惩罚。严方成觉得这种方案可以接受:若孙落败,正好除去一个异己;若不胜不败,可以消耗孙的实力;若大获全胜,自己同意孙出关,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自己英明决断的功劳。
严方成觉得自己的考虑非常周全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临水会战的战果竟然会这样的辉煌!
当战报传来时,他开始犯了嘀咕。他认为如果如实上报,孙湛明部必然得到王廷的重赏和擢拔。说不定会将自己取而代之也难料定。就算不取代自己,将来必然也是倚仗战功,更加尾大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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