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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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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您就要入土为安,放心地投胎去吧。”
若真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作祟,听到这话还不得气得活过来?秦北洋暗暗想要发笑。
“不会是还没死吧?”秦北洋问。
“父亲断气那天,中国大夫,外国大夫,全都来看过,确认死得透透的。别看现在寒冬腊月,停尸在家的第一天,就有苍蝇飞过来了。”来人哭丧着脸,“家门不幸啊,这口棺材,闹了整整三个昼夜,动静大得惊动了街坊。”
秦北洋大胆地靠近马车上的棺材,隐隐听到里头有人高声吟诗,断断续续,竟是谭嗣同遇害前的绝命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骆驼村里有几个老湘军的后代,秦北洋听出这声音,竟然有湖南话的腔调,而谭嗣同恰是湖南人。
丧家连连摇头:“我家是北方人,先父是个京官,怎么可能会说湖南话?必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不散呢。”
秦海关立刻把儿子拉回来,转头问丧家:“请问你为何要来找我们?”
“卸任的内务府大臣,乃是我家世交。他说先父的此种情况,必须尽快寻找合适地点入土埋葬。若是过了头七,恐怕将酿成大祸。”
“古书上确实有这种说法,说是最可怕的尸变,会爬出棺材杀光全家,还要危害四邻八乡,成为一方的妖孽。”
“对啊,内务府大臣说,当今普天之下,唯有建造过皇陵的秦师父才能帮我解决问题。如果埋在普通坟墓之中,根本压不住这口棺材,恐怕隔天就会破土而出。必须寻觅纯阳至刚的龙脉与龙穴才能镇住。”来人当场掏出五十块银圆作为订金,几乎要给老秦跪下,“秦师父,我是几经辗转,才找到此地。今日是头七,求您务必在天明前寻到龙穴,让先父入土为安。”
秦海关接过沉甸甸的五十块大洋,对方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五十块大洋。老秦干死干活一年,都挣不了这么多钱。何况年关将近,有了这些钱就可以还清房租,给儿子买几斤好肉,做两件好衣裳。等到明天开春,还能张罗着娶儿媳妇了。
老秦美美地想着,便接下了这桩生意,也算是行善积德了。至于秦北洋自己嘛,琢磨着要一辈子做工匠了。偶尔,他还会梦见自己亲手设计的镇墓兽“大羿”,愿它在光绪帝的崇陵地宫内平安。
遥望香山,冷月隐入寒云,京郊大雪纷飞。
秦氏父子走在前头,丧家裹上貂皮袄子,跌跌撞撞地跟随,最后是马车夫赶着一辆装着一口硕大棺材的马车,趁着暗夜直奔香山而去。
这一带住着前清健锐营的旗人,原是远征大小金川的特种部队,日后世居于此,还有乾隆朝的练武场。
清朝灭亡后,这些破落户的孩子们,仗着世代练习武术,常把骆驼村的少年打得满地找牙。自从秦北洋来到这儿,就把香山健锐营打了个遍,再也没人敢惹他了,还交了几个旗人小朋友。
碧云寺位于香山北麓,相传为耶律楚材后裔在元代所建,历经明清两朝多次扩建,乾隆年间建成中国最大的金刚宝座塔,五层须弥座上耸立五座汉白玉密檐式塔。日后,孙中山先生在碧云寺停灵四年,也可佐证此地风水极佳。
不过,从未有人在夜里寻找过龙脉,黑灯瞎火的如何观察?也无从探究阳光照射的方向,何况这暗淡无光的雪夜,天上连星星都找不着。若不是为了一百块大洋,秦海关是断难从命的。
他也对丧家直言相告,这龙穴未必能找准确。但丧家说没关系,只要是皇家工匠秦师父找的,他就吃了定心丸——重要的不是龙穴对不对,而是造墓的人对不对。
众人一番辗转,地上渐渐起了积雪。秦海关放弃了观察龙脉的企图,毕竟给皇帝造了一辈子地宫和镇墓兽,就算闭着眼睛凭感觉,他也能感应到龙穴。
这一圈走到后半夜,人困马乏,耳朵都要冻僵了,仍一无所获。
棺材里,越来越热闹,仿佛彻夜不眠的晚宴。要不是马车夫收了大把银圆,早就溜之大吉了。秦北洋实在听不下去,就用拳头敲了敲棺材板,嘱咐里面的死人消停消停。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走到金刚宝座塔背后,秦海关遥望雪中洁白闪亮的五座宝塔,低声问:“令尊遗嘱埋在此地,是否与密宗喇嘛教有关?”
“不错,先父笃信藏密。”
秦北洋拉着父亲耳语几句,两人商量出了办法:“先生,若是在白天,我必帮你寻到上等的龙穴,但要赶在今夜,实在无能为力。何况大雪掩盖地面,难以完成点穴的基本步骤。既然令尊信藏密,何不遵照佛教之俗,一把火烧了干净?骨灰坛可就近寄放在碧云寺,再另觅良辰下葬。难不成,烧成灰了还会尸变?”
“这……说实话,中国人寻觅风水宝地埋葬先人,并非为了逝者,是为保佑子孙后代平安富贵,若是火葬的话……”
“等到鸡叫天明,我们父子也无能为力了。”秦海关想想这一百块大洋也不好挣,干脆罢了,“今夜,我负责帮你就地焚烧棺材。待明日,雪霁天晴,我再上山为令尊分金点穴。我愿只收订金,不再收取剩余的五十块大洋。”
丧家捶胸顿足,跪在雪地给棺材磕了个响头:“父亲大人,孩儿不孝,只能如此,请往西天极乐世界而去吧。”
秦海关拍拍儿子肩膀:“北洋,烧吧!”
第十九章 雪夜尸变
中华帝国,洪宪元年,西历1916年,元旦雪夜,距离鸡叫天明,只剩半个时辰。
香山碧云寺,金刚宝座塔背后,秦氏父子用斧子砍伐薪柴。香山古木参天,常有狼群等野物出没,攻击乡民的牛羊甚至小孩。有时半夜在野外走路,遇到狼也会被咬断喉咙拖走。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几乎落不到积雪,四周没有树木,更无引燃山火的危险。
少年秦北洋脱下外套和帽子,满脑袋冒着热气。再一回头,丧家却不见了,马车夫也无影无踪,只剩一匹喘着热气的老马。刷着鲜红大漆的棺材,却在马车上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
“他终于死透了。”
秦北洋打了个冷战,不敢打扰死人的安睡。他在雪地里走了几圈,并未发现除他父子二人外的任何人影。
“那家伙为什么扔下棺材溜了?就算不想火葬,也不该这么干啊,看着还像个大孝子。”
“有狼吗?”然而并未发现血迹。而且如果有狼的话,第一时间马就会叫的。
雪停了。
秦北洋拍拍老马的脑袋:“他们去哪儿了?快点追上去,不然,你就要被我们宰了。”
这匹马似通人性,发出一阵嘶鸣,仰起脖子跳跃,撒开四蹄向山下奔去。
马车上的棺材,突发炸雷般的巨响,棺材盖裂成好几块,就像春节燃放的爆竹。
头七的鸡还没叫,尸变就来了!
棺材里飞出一团黑影,到半空又分裂成两个。难道尸体一分为二?还是来人没说清楚,棺材里躺着两具尸体?
分明是两个清晰的人影,分别坠落到马车边的雪地里。老马疯狂地拉着半口棺材乱转。
两个僵尸同样身着清朝官袍,分别向秦海关与秦北洋冲来。
“快逃!”秦海关亟亟喊道。
天还没亮,往山上逃是不明智的。秦海关举起斧头,知道如何对付尸变。冲到他面前的僵尸,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留着两撇小胡子。
月光出来了,借着积雪的反光,照亮这张僵尸的脸。
秦北洋认出了这张脸——瘦长面孔,细窄鼻梁,鹰隼般双眼,手中闪出一道寒光,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匕首。
压根儿不是僵尸!而是七年前,制造了天津德租界灭门案,杀害养父仇德生的刺客。
对方轻巧地躲开秦海关的斧头,又向秦海关刺来。
秦北洋用力拉了父亲一把,刺客的匕首只偏了那么半寸,从老秦的脖子边缘擦过,刺中肩膀与脖颈交界处的棉袄。
匕首收回,带出雪白的棉絮,飞溅出鲜红的血滴。
“爹!”
秦北洋不想看到第二个父亲也死于同一名刺客之手,他狂怒地扔出工匠的木箱子,恰好阻拦了刺客的第二击。
又一道呼啸的风声刺向秦北洋的脖颈。
还有第二个人,虽然伪装成身着清朝官袍的僵尸,月光下却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右脸颊上有道蜈蚣般的伤疤——七年前的另一个年轻刺客,杀害秦北洋养母的凶手。
又是他俩!这一老一少的刺客组合,还是用匕首夺取他人性命。秦北洋的动作异常敏捷,闪身后退躲过这一刺。
那匹被惊吓的老马,拖着棺材又奔回到面前。秦北洋拖着父亲跳上马车,自己坐到马车夫的位置上,抓紧缰绳掉头往山下而去。
秦海关倒在破碎的棺材上,手捂着脖颈与肩膀间的伤口。幸好穿了一身厚棉袄,稍微缓冲了匕首的力道,否则早就被割破颈动脉,一命呜呼了。
马车向着香山脚下飞驰。
后面两个刺客紧追不舍,脱去行动不便的清朝官袍,摘掉顶戴花翎,露出一身短打。他双腿都不像爹妈生的,如同自带风火轮与飞毛腿,始终没被马车拉开距离。
“爹!你没事吧?”
秦北洋一边控制着老马,一边问后面的老秦。不过秦海关干了一辈子工匠,别说是受点皮肉之苦,就算断了手指都熬过来了。
马车上的老秦,再看棺材里啥都没有。所谓尸变全是骗人的鬼话,棺材板里的动静与说话声,也是两个刺客装神弄鬼发出的,为了半夜把他们父子骗到荒无人烟的山上。那个披麻戴孝的家伙、畏畏缩缩的马车夫,全是被雇来演戏唱双簧的。
秦氏父子提出把土葬改为火葬,意外打破了这一天衣无缝的刺杀计划——如果他俩埋头挖掘金井与墓穴,刺客就会乘其不备,悄悄爬出棺材板,割断他们的喉咙,犹如探囊取物,比杀鸡还容易。
与此同时,十六岁的秦北洋脑子也在飞转。他想起七年前,仇家夫妇灭门案的那一晚,还有两个巡捕也是被悄无声息地割喉而死。幸好在“丧家”和车夫逃跑后,秦北洋叫老马去追赶那两个活人,逼迫刺客不得不破棺而出,不然就要在火葬中被烧成骨灰了。
拉车的老马毕竟是老了,四条腿没有力道。两个刺客仍未放弃,在后面渐渐逼近。秦海关抓起两块棺材板,往后面扔下去。年轻刺客轻巧地躲开第一块,年老刺客却直接一拳打碎木板。两人都是身怀绝技。
车轮一路带着棺材碎片,奔跑到京西的平地,眼看要到骆驼村了。那匹老马功败垂成,马失前蹄,口吐白沫,当场送命。马车顷刻间翻覆,两个大轮子断裂成无数截,秦氏父子在最后一刻跳车逃生。
鸡叫天明。
两个刺客虽已冲到近前,亦被倾覆的马车干扰,无数木板条横着打过来,两人被撞翻在地。秦北洋发现那年轻刺客的匕首又掉了,便壮着胆子飞身上前,挥拳向杀母仇人打来。
这七年来,他不会忘记“仇小庚”这个名字,不会忘了仇德生临死前的诀别书,更不会忘了手刃刺客的誓言。他日日夜夜想着复仇,没想到在这雪夜天明,这两个于他有血海深仇的刺客,竟主动送上门来。
秦北洋在骆驼村的这两年,只干了三件事——第一,跟着父亲学习工匠手艺;第二,阅读所有能找到的古今中外的书籍;第三,打架、斗殴还有摔跤。
论打架的本事,他虽小小年纪,却算得上京西方圆百里内的第一块牌子。
他抓住那年轻刺客,清晰可见对方脸上疤痕。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不留胡须,面色白净,只是伤疤极为难看。他对秦北洋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为自己的破相复仇。此人出拳极为凶猛,腿上功夫尤其了得——第一腿踢折了一棵小树,第二腿直接把秦北洋踢飞。
幸好摔在雪地上,秦北洋连滚带爬起来,摆出西山旗人擅长的布库姿势,想跟对方比试摔跤。另一边厢,秦海关举起一大块棺材板,就往那年老刺客头上砸去。他又抓起儿子的衣领,拼命往骆驼村跑。
年老刺客双手都亮出匕首,双脚踏雪,风驰而来,眼看就要取下两人的首级。
太阳出来了。
第二十章 洪宪帝陵(一)
太阳出来了。
五色旗猎猎飘扬,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全是荷枪实弹的北洋军。士兵们拉开枪栓,蹲下来瞄准射击。
两个刺客见势不妙,立即潜伏在雪地。
秦氏父子分不清是敌是友,反正总比被刺客杀了强。他们冲到迎风招展的军旗前,说明自己不是坏人,祈求军队去追杀刺客。士兵们不太相信他们的话,反而用刺刀威胁父子俩老实点。
“秦北洋!”
林立的步枪与刺刀间,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警服,留着两撇小胡子,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北京警察厅探长叶克难。
京西骆驼村外的雪地上,叶克难遥望枯黄萧瑟的香山,太阳照在他的侧脸上,也照在那对浑身是血的父子身上。
他吩咐医护兵来给秦海关包扎伤口,抓紧十六岁少年的肩膀,问出了什么事。
秦北洋先是语无伦次,嘴里嚷着:“刺客!刺客!”
“什么刺客?”
“灭门案……他们回来了……两个刺客……报仇……”
叶克难听懂了,不由自主打个冷战,立即命令士兵散开队形搜索,协助捉拿重要凶犯。
“叶探长!请受老秦一拜。”
秦海关跪在雪地感谢叶克难的救命之恩。
“客气个啥,我不是专门来救你们的!”
叶克难皱了皱眉头,捶打秦北洋的胸脯,感觉这男孩竟比自己还高了。
秦氏父子你一句我一句,才把雪夜“尸变”,棺材里飞出两个刺客,一路狂奔逃亡的过程说清楚。老秦找到那匹累死的马,说要给它挖墓安葬,是这匹马救了他爷俩的命。
一小时后,士兵们收队回来报告,并未发现刺客踪迹,他们又像魂魄般消失了。
时隔数年,叶克难已是京城闻名遐迩的侦探。
关于六扇门传人的破案事迹,早已被文人们写成小说登报连载。在他经办过的许多案件中,除“宋教仁案”这样的政治事件外,最玄妙的并尚未破获的,就是宣统元年的德租界灭门案。当时,整个天津都在通缉凶犯,大街小巷贴满两个刺客画像,结果却一无所获。
遗留在杀人现场的凶器,还在警察厅的保险柜里——象牙柄的锋利匕首,刻着彗星袭月的螺钿装饰。叶克难分别请北京琉璃厂的刀剑师父、象牙雕刻师父、螺钿师父看过,都说这器物的做工相当精良,但也难以判断出自何方。
京西骆驼村口,叶克难本不抱希望,那两个刺客,绝非普通人,一旦溜了,就像溪流汇入大海,枯叶卷入森林。不过,这番刺杀未遂,也算案情有了进展——说明两个刺客依然活着,年轻刺客脸上果然留了疤。并且,他们身手依然了得,居然能追赶狂奔的马车,还能在棺材中忍耐一整夜,绝非常人。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目标,必是秦北洋无疑。
“叶探长,你怎会带军队前来?”
秦北洋凑上来打断他的沉思。
“我只是奉命行事,务必找到你们父子,就像七年前我找到了你。通过前清的内务府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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