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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天下-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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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羽一行去很久了,晚晴还没能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闾丘羽离去的方向发呆。此前消失了的小黄门,不知何时,又已回到殿外,重新将自己站成一株小树,开始闭着眼打盹。
又过了好久,晚晴才慢慢相信了这个事实——传闻中那个一向彬彬有礼、克己谨让的翼国王上闾丘羽,适才竟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宫女大发雷霆。
这其实关她什么事嘛!她不过是奉命前来,传个讯息问个话而已!
再说了,难道当爹的给孩子起名字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普通人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到了这异国王宫就能变得这么复杂要命呢!
适才在长廊外等待时,晚晴还曾试想过,自己应该对闾丘羽发一发火。她本来已经打算好拿出“舍得一身剐”的精神,申斥一番这个狂傲的王上,这个不肯为亲身女儿赐名的凉薄父王,斥词她已打好了几句腹稿,更多部分则准备视情况临场发挥。
可晚晴万万没有料到,翼国王上闾丘羽竟然先她发起了火,看着闾丘羽愤怒痛苦的神情,她反而因为吃惊忘了发火了。
王上在气头上,就算赐名,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名字,这名字不赐也罢!晚晴这么一想,决定回飞雪宫复命去。
她慢吞吞往回走,回想刚才闾丘羽的莫名之火,心里颇为不齿——堂堂一个王上,怎么可以这样嘛!给小公主起个名又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雪烟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啊,闾丘雪烟,雪花像烟花一样开,烟花一样散,美丽来去,自由绽放,多美的名字啊!
晚晴想,王太后和飞雪公主一定会喜欢雪烟这个名字的!
晚晴回到飞雪宫时,已是午后时分。宫人们已用午膳完毕,大多已休息。晚晴随便扒拉了几口剩饭菜,有宫女问到晚晴的斗篷,晚晴不愿说出自己落水、斗篷掉进池塘的事,于是支吾过去。晚晴又磨蹭了好一会,才去给飞雪公主复命。
“飞雪公主”樊龄柔还在圆台前打谱,竟没有注意到晚晴已回来。正在玩耍的四殿下闾丘雪健倒是发现了晚晴,小嘴一咧,就要叫她,却见晚晴摇着指头示意他不作声,他就乖乖地安静了。
晚晴于是悄悄站到樊龄柔身后,看“飞雪公主”樊龄柔打谱,或者说,是看樊龄柔发呆。
根据五年来的观察所得,晚晴相信“飞雪公主”樊龄柔其实谈不上爱好围棋,更谈不上擅长围棋。入翼五年了,樊龄柔的围棋水平一直停留在死活、手筋、定式等这些基本的入门功夫上,只能蒙一蒙那些不懂围棋的门外宫女。她每日所谓浸淫棋艺、专心打谱,戳穿了,不过是对着棋盘发呆而已。
此刻的“飞雪公主”樊龄柔,眼睛盯着棋枰一角,正在对着一块将死未死的棋发呆。是的,只要再落一子,这一块棋就可以被提走了。“飞雪公主”樊龄柔眼神黯然,她想到了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只剩一口气的棋子呢?
生于乱世,普通人家的女子注定要被碾碎成泥,可王侯将相的女儿又好到哪里了呢?逃脱尘埃命,却躲不过棋子劫,自己这个所谓的雪国公主就是最好的证明。若说不幸中还有万幸的话,就是自己这颗棋尚有一口气在,尚未被人提走,尚可以呼吸。
——呼吸
——从进入飞雪宫的第一天起,她的使命就是呼吸,凭着最后一口气呼吸
——春天,在桃树下呼吸,看桃花飘零
——冬天,在梅树下呼吸,看梅花飞舞
——夏雨秋风里,一天天、一点点、一口口地呼吸
——直到窒息
——直到死去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晴天霹雳到来时的情景。和亲!她要代替真正的飞雪公主前往翼国,嫁给翼国王上闾丘羽进行和亲!
樊龄柔不敢接受,不能承受,却失音一样无法开口,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太后”,她不知道这两个秤砣般沉重的字,当时是怎样冲出她的双唇的。两个字甫一脱口,王太后就拧着双眉望过来,目光如炬,灼烧她的双眼,等到王太后再重重地“嗯?!”一声,她已经跪下,哽咽而出的四个字是“领旨谢恩”。
她怕王太后,就像秋叶惧怕霜风的相逼,她迫不得已,为了父母家人,跟随王太后入宫,摇身一变,变身为飞雪长公主佟谷清。可这样尊贵的身份并不能给她增加任何胆量。
每次王太后咆哮,不管事情是否与她相关,所有人里,那个最慌张、跪得最快的,从来都是她。她的胆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被吓破的,双膝也生来就比别人柔软。
她像一只皮偶,随便被扯扯线,就马上东倒西歪,她的花容每天都会在失色里再失色,直至苍白。
宫里的教习太监申斥鞭打做错事的宫人,她一定是那个捂着耳朵躲在桌子下,浑身发抖的人,仿佛被打的人是她。管教的嬷嬷针扎扭掐那些宫女,她的惊叫声比被掐被扎的宫女还要响亮。
她小小的心里满满装着的,只有一个大大的“怕”字。
对于这场政治内容的婚嫁,她不敢说“不”,她知道这个字有多么沉重,多么锋利,这个字只要一出口,当有多少人的生命轻如鸿毛。
她身为一介蝼蚁,她自己,包括父母亲人的死生都由他人掌控,遑论婚嫁。以飞雪长公主的替身远赴异国和亲,她能做的,不过只剩了领命而已,哪里能侈谈愿不愿意。
于雪国王太后萧眉来说,那不过是一场恩赐,与平日的赐茶赐饭无甚二致,而与她这个领受者来说,只剩了欢喜谢恩的权利。
第三百二十章 她是一只罪恶的鸽子
这一切的回忆,这一切的自伤自怜,让“飞雪公主”樊龄柔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全本小说网,HTTPS://。)//一串泪珠跌落棋枰上,水花四溅。
看着眼前的“飞雪公主”樊龄柔,看着她的泪花溅落在棋盘上,晚晴的心不由一阵阵纠结得疼,她的眼泪几乎忍不住也一起陪着樊龄柔掉了下来。
晚晴眼前的“飞雪公主”樊龄柔孱弱得像一豆灯影,任何人只需轻轻吹一口气,就可以熄灭她。
一想到“飞雪公主”樊龄柔的眼睛,晚晴就觉得好痛,她不清楚,是怎样的经历,让飞雪公主的眼睛,携带了永世的惊慌和无助。
可怜的长公主!
晚晴无法阻止自己内心用“可怜”一词来形容她的主子。
五年了,在晚晴心里,飞雪公主始终是个孩子,是那个初入翼国时十四岁的少女,没有变过,也没有长大,无论何时何地,这个可怜的孩子永远像只草丛里的蚂蚱,时刻准备着在惊吓中跳起。
翼国王上闾丘羽的指责重回晚晴耳际,说孩子的名字不是雪某,就是某雪,让飞雪公主自己给小公主起名,好像这一切都是飞雪公主的罪责似的。
晚晴心里替飞雪公主鸣不平起来,她真想对翼国网上闾丘羽说,有本事你就派兵与雪国再打一仗啊,或者派人和雪国王太后直接交涉啊,这样在宫里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将宫名由宁香宫改为飞雪宫,弃闾丘羽封赐的宁妃不用,依旧称飞雪公主,将王上赐给四殿下的名字强行换一个“雪”字,由闾丘行健改为闾丘雪健……这些事其实与飞雪公主毫不相干,都是雪国王太后的懿旨。
飞雪公主不过是顶着和亲条款,为两国之和平,远嫁异乡的孤弱女子,可到头来,两国的怨怼,两国的奋争和冲突,这一切后果,却要由她一个人来承受。
人们总以为,只有战败国的女人才会被轻贱,来自战胜国的女子必定尊荣无限。可事实却是,无论胜败,政治婚姻面前,女人永远是弱者,是累累伤痕的背负者,连生下的孩子都要连累着遭受冷遇,甚或羞辱。
即便闾丘羽只是个败国之君,但小公主不获父亲赐名,就等于没有得到认可,就不能昂首活在这世上,闾丘雪烟或其它任何一个美丽的名字,都只能和她隔空相望。
许是觉得有些冷了,“飞雪公主”樊龄柔的肩头忽然一抖,她从发呆中醒过神来,就看到了站立着的晚晴。樊龄柔一下站了起来,她热切地望住晚晴的眼睛,希望从中看出什么。
晚晴不忍直视樊龄柔,她垂下头去,心中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还是盈盈一福,向“飞雪公主”樊龄柔轻声道:“回禀长公主,奴婢也没能见到王上。”
晚晴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飞雪公主”樊龄柔的脸,她完全能想象出此刻樊龄柔脸上的表情,是失落,是绝望,是痛苦,是无助。。。。。。
此前每一个被派去请名的飞雪宫的宫人宫女回来回复时,“飞雪公主”樊龄柔都是这样的表情,晚晴已经亲眼目睹过很多次。
听了晚晴的回报,“飞雪公主”樊龄柔愣呆呆地站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王上依旧避而不见,于她来说并不意外,可“飞雪公主”樊龄柔内心依旧无法承受。她强自撑持着,朝晚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掩饰着踱去摇篮边,查看摇篮中的小公主。
小公主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虽然被包裹在襁褓里,小腿却不停地蹬着。看到母亲,小公主突然咧开无牙的嘴巴,“咯咯”地笑了。那一刻,午后的时光不为察觉地出现片刻停伫。
“飞雪公主”樊龄柔的泪一下子扑簌簌而出,落在小公主的襁褓上:
——王上为什么不肯给小公主赐名呢?之前的四殿下他不是就给赐名了么?是因为小公主是女孩儿么?可王上他只有这一个公主啊!
——是因为王太后派兵吗?听说北关下全是雪国的兵。可那也是因为王上不肯赐名呀,只要王上赐个名字,雪国的兵不就可以撤了吗?
——真的会打么?不可以不打么?真打起来的话,我是属于哪边的人呢?四殿下和小公主又算是哪边的人呢?我们该支持翼国还是雪国?
——王上他原本是很好的人,他应该也很爱孩子的呀!
至于王上闾丘羽心里对她这个“飞雪公主”怎么想,樊龄柔不敢问,也不敢想。如今的她,虽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她找不到做母亲的安详感,找不到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的幸福感。
安详和幸福是签着别人名字、属于别人的东西,她哪怕只是动一动心思,念想一下它们,都觉得自己是在偷,在窃。
“飞雪公主”樊龄柔从来不认为,翼国王上闾丘羽会因为她的孩子,留着她这颗眼中钉不拔,她也不指望二殿下闾丘闵幽的弹弓会放过自己。
樊龄柔心里清楚,在二殿下和很多翼国人眼里,她和那些被弹弓射杀的鸽子一样,也是一只罪恶的鸽子,任她内心多么纯白,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为人接纳,决定了她是那么多人的仇敌。
樊龄柔知道,她迟早都有被射杀的一天,像那些鸽子一样。时间只是迟早而已,她原先以为,只要她代替真正的飞雪公主佟谷清嫁到雪国来,就可以挽救父母家族,可是来到翼国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连自己的生存都保障不了了,而且,不知不觉间,她还又多了两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可是,她是一只自己生死不知何时的鸽子,如何能保护得了这么多人呢?现在,是连个名字都为孩子讨要不来。
在这遥远的翼国,在一呼一吸都能感到敌意的地方,“飞雪公主”樊龄柔不知道自己有谁可以依靠。即或是送鸽子给她的、和她有过肌肤相亲的王上闾丘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被黑暗淹没前,是不是可以抓住他的一角衣襟。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君自故乡来
内心里,“飞雪公主”樊龄柔知道,对于翼国王上闾丘羽,她没有资格去爱,也没有资格被爱。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即使与闾丘羽衾枕之间彼此淹没的那一刻,樊龄柔也从不敢奢谈爱与不爱,甚至连一念的念想也不敢有过。
就像今日这样风雪将临的天气,她作为闾丘羽的王妃,甚至连为王上披一件外衫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翼国的普通宫女。
“飞雪公主”樊龄柔曾经无数次地自问:她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也无数次地自答过:
白天,她是一株会呼吸的树,年年自生自发,自凋零
夜间,她是一支风中之烛,任谁一声叹息,就可以将她吹灭。即或灭了,也不会有谁发现,殿里少了她这支蜡烛。
五年了,“飞雪公主”樊龄柔在翼国没有朋友,飞雪宫就是她的全部天下。不仅是她,整个飞雪宫的人除了和一起来自雪国的这些宫人交往,大家都没有飞雪宫外的朋友。没人敢靠近他们,没人敢和飞雪宫的人说话,更遑论和他们亲昵。
翼国王宫上下,除了那些花花草草,没有谁敢正眼看他们一眼。那些宫人宫女,谁若是和飞雪宫的人走得近乎的话,通敌的帽子就离他的脑袋不远了,那顶帽子不仅能把人压扁,还能变成刀要了他们的命。
而另一个方面,和飞雪宫的人接触时,若是不小心开罪了这些战胜国的人,就等于开罪了雪国,弄不好是要引起两国兵戎相见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譬如,二殿下闾丘闵幽当年用弹弓打飞鸽的事件,一传回雪国,王太后立即派人诘问闾丘羽,闾丘闵幽被禁足一年。对飞雪宫的人结交和冒犯,都是魔鬼之路,只有远离他们才是明智之举。
当年,四殿下的名字被王太后强行置换一个“雪”字,改为闾丘雪健,樊龄柔明知此举无异在焚烧自己的火堆上浇一桶油。可她除了听从和接受,又能如何!
若不是雪国王太后此后多番书函训问,又委托雪国驻翼国国馆使节萧凡多次交涉,翼国王上闾丘羽恐怕连飞雪宫的门都不肯再踏入,让飞雪宫真的成为漫天飞雪的冷宫。
如今,小公主已出世三个多月,翼国王上闾丘羽未曾探视过一次,连名字也不肯赐,孩子的名字就这样空着,等着叫闾丘雪某,或者闾丘某雪。雪是他们的宿命,王上的赐字是对她的认可。
小公主的宿命早已经到达,王上闾丘羽的认可却还没有出门。
此刻,望着摇篮里的小公主,望着自己十月怀胎、却连个名字都得不到的孩子,无助感、凄凉感笼罩了“飞雪公主”樊龄柔,她不敢再看小公主,转身走到窗前,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那里,黑云正在堆积,青色的天空像一只巨鸟,张开硕大的羽翼贴近大地,早已膨胀的云层在这种挤压下越发不安起来。大地与天空之间,狂野的风n西撞,无情地撕扯着一切。院子里的花枝树叶、石桌石凳似乎都逐渐慌张起来。
要下雪了么?樊龄柔心中一动。那是来自故乡的雪啊!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还有门前的柳、檐下的燕、池里的鱼、园中的菊
窗外的景物随着一阵狂风的扑袭,在“飞雪公主”樊龄柔眼前变得一片迷蒙。
从慎德殿悻悻而出的王上闾丘羽直奔霆钧阁,气结郁闷之时就登霆钧阁望远,这已经成为闾丘羽多年来的习惯。
气恼的闾丘羽到达霆钧阁入口处时,仍不忘朝着看阁的陆公公欠身致意,陆公公亦欠身还礼。闾丘羽朝霆钧阁顶而去,陆公公在闾丘羽身后看着闾丘羽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担忧。闾丘羽进去霆钧阁不久,戚公公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
一个王上闾丘羽逆风而行,踩着霆钧阁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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