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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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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股寒气又如腊月飞雪,片片覆上他的心间,靨深深浸入骨髓。
钱珏电光火石之间便想了个通透,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望望脸色还有些灰白的父亲,他呢诺着问道:“父亲的意思,陛下这是要斩尽杀绝?”
钱珏不笨,从小经钱唯真亲手调教,如今又外放了多年,看惯了仕途升迁与消亡不过都在帝王一念间。
今日金銮殿上紫袍客,明日便是下诏狱等待断魂刀。成也帝王、败也帝王,风云突起一夕变天的事情太多,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府上。
若不是嫉妒兄长能留在父亲身边沾着余荫,被这一叶障目,钱珏早该看清形势,如何会身陷网中而不自知?
事到临头,钱珏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轻抚着父亲的脊背,待父亲的呼吸渐渐平稳,这才淡然起身,向钱唯真说道:“若是钱家真到了这一步,儿子自当与父亲和兄长同样支撑门户,却要留下一根香火独苗。”
钱珏在等待吏部的文书,不能私自离京。他的媳妇与儿子身上却无封诰,依然可以畅行无阻。短暂的思考之后,钱珏将自己的想法向钱唯真和盘托出,要将妻儿送往杭州岳父岳母那里暂避风头。
如此一家人骨肉分离的下下之策,见钱唯真竟不出声阻拦,钱珏心上更是通透。他字斟句酌地问道:“父亲,局势真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不成?”
不过几日的煎熬,钱唯真须发间添了几多灰白,他无力地面对钱珏的询问,重重吐出一句:“只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不过,咱们终是未雨绸缪的好。哼哼,若是狗皇帝逼人太甚,我钱唯真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话说到最后,已然变成一声困兽般的怒吼。钱珏生怕父亲再牵动心疾,慌忙上前替他顺气。
既然说到这一步,父子之间也无须隐瞒,钱唯真晓谕次子,若是姑苏风云突变,杭州离得太近,并不安全。
唯今之际,先假托将儿媳与孙子送往杭州亲家那里暂住,实则中途转弯,沿水路直奔康南,彻底脱出崇明帝的手掌心。
不仅如此,长子钱玟的家眷,他也想如法炮制。
当断则断,才是大丈夫行径,钱珏并非狠不下心。
只是想着明日一别许就是咫尺天涯,他自成亲以来,与妻子双宿双栖,举案齐眉,从无一日分离。眼看着便要天人相隔,心里自然痛彻难当。
想着妻子晕船有些厉害,此去康南水路居多,那娇滴滴的人一路肯定吐得七荤八素。钱珏小心地问道:“父亲在建安也有产业,将她们母子送往建安可好?”
钱唯真如何不晓得儿子的担忧,喟然道:“儿媳晕船,父亲如何不晓得?你细想想,建安太子秦恒上次来皇城便露了个联姻的话题,圣上并未回绝,今次必然旧事重提。若是两国成了姻亲,将她们母子放在建安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姜毕竟是老的辣,只这一瞬间钱唯真便将局面分析透彻,钱珏深以为然,只好让妻子吃些苦头,保住将来的平安。
父子二人这里议定,钱珏当夜便说动妻子明日一早动身。待捱得三五日,钱唯真再安排长子的家眷离京,让家中妇儒在康南团聚。
家人安危当头,钱珏自然一力应承。告别了钱唯真,他心事重重退出书房,往钱夫人的正室走去。
遥遥听得正室里一片欢笑,天青色灯笼温暖又清透的光泽与天上琼华相映,依稀能瞧见正房院中一片斑驳的花阴。
夹着母亲与妻子温柔的笑声,儿子脆脆的童音格外惹人爱怜。离着仲秋团圆宴不过几日,竟然已是冰火两重天。
钱珏不禁手扶着路旁一树老梅的虬枝,平添了几多伤感。
身为男儿,自然不能只图自己的苟安,置爹娘的安危于不顾。这一刻,钱珏与兄长钱玟争长道短的私心早已偃旗息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情,然后露出一贯温煦的微笑,缓缓踱到芜廊下,要值守的小丫头通禀。
月上柳梢时,钱珏一手挽着妻子,一手抱着儿子向母亲告退。钱夫人不放心小孙子,殷切嘱咐道:“如今秋凉,莫不当回事。到了外头先披上斗篷,给宁哥儿戴上帽子。”
钱珏恭敬地应着,妻子已然接了丫头递过来的兜帽,,替儿子带上,一家人这才告辞退了出来。
儿子温软的小手绕在自己颈间,是天底下最难得的亲情。妻子身上独有的茉莉香氤氲,依然环绕在自己四周。
过了今夜,这一切或许便会成为永久的回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百三十三章 相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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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唯真纵有滔天的大罪,也都是为着钱家。
钱珏想着父亲方才灰白的一张脸,心上添了几许牵挂。身为钱家的男儿,自然责无旁贷,不但要与父亲一起守住钱家的门庭,还要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空。
前时因怕走漏风声,至于自己将要留京的消息,钱珏连妻子都未告诉。
回了跨院,将儿子交由乳娘带走。望向窗外时,琼华早被乌云遮掩,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到似是满腹心事欲说还休。
钱珏卧房里从来不许丫头出入,妻子陆氏已然亲手熏好杏子红绫的鸳鸯被,又挑落了缠枝葫芦金帐钩,方才柔情似水地唤了一声夫君。
灯下的陆氏双眸剪剪若水,如汪着化不开的春景。钱珏心如刀割,抚身吹熄了炕桌上的银灯。
雨越发缠绵,顺着芜廊上那些浅碧的琉璃瓦淌下来,又落在院中那一树如火如荼的花丛里,沙沙的声音到似是妻子早间以瑶琴奏过的那曲《古相思曲》。
抚摸着陆氏纤纤若柳的脊背,钱珏将自己埋首在她散落于枕席间的长发里,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做有天大的好消息,将自己或许要留任皇城的传闻说与她。
陆氏不疑有他,心间也委实向往姑苏皇城一片烟柳繁华,听得喜出望外。她翻了个身,拿手肘支起一边侧脸,如杏花承露一般搁在钱珏肩上,娇声问道:“方才夫君去了许久,可是公公大人所说?”
钱珏忍痛点头,幽暗的房里瞧不见他脸上满含阴翳的神情,唯有声音一片喜悦,打湿在陆氏的心海:“留在皇城有好有不好,你也晓得京官若是无诏不得擅离,便是家眷也要受到限制。我想着你也有两年没有回去杭州省亲,不如趁着吏部的文书还未下来,带着宁儿去瞧瞧岳父岳母,免得日后进出不大方便。”
出嫁的女儿哪个能不牵挂娘家?闻说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陆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她往前靠了靠,柔软的发丝划过钱珏的下颌,又落上他的胸膛,引得他心间一阵悸动。
陆氏摇晃着钱珏的臂膊,颇有些急切地问道:“还是夫君想得周全,就依夫君的安排,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一别便是天涯,钱珏拼力将眼中的泪水逼回,想给妻子一个天长地久的拥抱,却又怕自己情绪的变化惹得妻子疑心。只将手缓缓抚过她的长发,将声音放到舒缓自然:“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启程吧,早去早归,免得为夫挂怀。”
陆氏虽然归心似箭,却也觉得蹊跷。她堂堂户部尚书的儿媳回娘家省亲,连礼物都未及预备,岂是这般仓促?
钱珏晓得妻子的想法,抚摸着她露在外头的臂膊,轻轻解释道:“父亲说吏部的文书不日便会下发,今次皇恩浩荡,不知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瞅着,正是低调的时候。父亲大人的意思,怕有官家夫人借机与你相交,以此接近钱家,见与不见都不合宜,不如暂且避开。”
“既是公公的意思,妾身遵从便是”,何氏听得有几分道理,善解人意地笑道:“父母久不见宁儿,还不知如何喜欢,妾与他在杭州多住几日,等着夫君的信再回皇城团聚。”
“好,一言为定。”妻子纵然嫁给自己几年,闺中的娇娴不改,言语间还是一片烂漫。钱珏的泪终究忍不住,有那么几滴蜿蜿蜒蜒流下来,如窗外的夜雨一般冰冷而又滑腻,顺着脸颊滑落在柔软的丝绸枕席上。
陆氏却沉浸在日后可以留京和与父母见面的双重喜悦中,没有查觉钱珏的悲伤,越发温柔地偎向他的怀中。
钱唯真目送了次子出去,自己依旧没有回到正房,而是锁紧了房门,从匣子底层取出一支福寿膏来,就着桌上银灯点燃,半晌才吸了一口。
颇有些萎靡的气息甜醉烟软,却没有从前的飘飘欲仙。果然人到愁时,连福寿膏都失了它本来的用处。
暴风骤雨来得太猛烈,有那么一刻令钱唯真失了方向。瞧着次子方才一片冷凝,镇定地安排着妻儿的去向,钱唯真那颗不愿服输的心又蠢蠢欲动。
茶已凉透,钱唯真也不要人换过,而是一扬脖咕咚灌下一大杯凉茶,让自己焦躁的心情冷却下来。再推开了窗扇,任夜雨杂着凉风扑面而来。
凄风与夜雨之中,钱唯真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他嘴角露出狰狞又阴狠的笑容,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想着大不了拼上自己这条老命,反正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若崇明帝想对自己下手,汇通钱庄无论自己填多少银子进去,都会是个无底洞。那二百两银子便算是扔进了深山枯井,连丝响声都听不见,唯今之计唯有当机立断。
并非他对甄夫人无情,现在唯有抛出她替自己背起这个黑锅,汇通钱庄成不与不成单看天意,自己已然无瑕顾忌。
些许的儿女情长与自己的荣辱富贵想比,钱唯真心下没有半丝犹豫。
他对着外头喊了一声来人,阿诚应声而至,垂手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远远的梆子声传来,天已交了二更。钱唯真也不管天色已晚,外头还落着雨,吩咐阿诚道:“你去小姐院里问问,瑰儿可曾睡下。若是还未歇息,便唤她即刻前来。”
阿诚瞅瞅外头的阴雨连绵,不确定地问了一声:“这个时辰去请小姐?”
“正是,速去速回”,钱唯真的目光在灯下隐晦不明,他袍袖一挥,命人重新换茶,说出的话不容转圜。
阿诚恭敬地退了出来,随手取了墙边的竹伞,一溜小跑往内院去。立在垂花门前叩着门扉,吩咐看门的婆子赶紧往里传话。
夜雨凄清,心上也不痛快,钱瑰早已换过寝衣,握了本书倚着大迎枕发呆。听得外头层层传进来的话,她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
丫头青衣生怕钱瑰受了风寒,上前撩起帐子,赶紧替她取了搭在床头的夹衣,小心地问道:“不然奴婢回话出去,小姐已经歇下,明日再去向老爷请安?”(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百三十四章 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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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叩着窗弦,越发声声入耳。
丫头的提议若是放在往常,钱瑰自然一口应承,不去受那风寒雨重、来去不便的苦楚。
今次却显然不同往日,钱瑰轻轻咬了咬地嘴唇,尖锐地说了一声:“不行”,已然掀起了被子,自己抚身去取熏笼上搭着的锦衣。
又转头吩咐碧梧道:“说与阿诚,我并未歇下,换身衣服便去拜见父亲,你赶紧替我梳妆。”
钱瑰自然是冰雪聪明,急切里还透着丝担心,不晓得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父亲在二更天的雨夜急急召唤?
将散开的长发胡乱编了枝发辫,钱瑰换了件郁金色的夹襦,披了件半旧的豆沙绿妆花斗篷,命人点起灯笼,又撑了伞,便搭着青衣的手往钱唯真的前院去。
六棱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早已被打成湿漉漉一片,钱瑰的锦缎绣花鞋沾水便湿,将鞋面上一朵月白的牡丹花氤氲成一片水渍。
脚上的不适抵不过心头的惶急,钱瑰似是毫无查觉,依然匆匆踏着甬道上的水花往外头行走。
碧梧追至门口,只来得及俯下身子替钱瑰套了木屐。她想了想,又赶紧回房取了双烟霞红的绣鞋,急急去追钱瑰的脚步。
阿诚得了传讯,一直候在垂花门前。见钱瑰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露了面,老远便迎了上来,殷勤地接了丫头手里的灯笼,恭敬地说道:“雨天路滑,小姐脚底下仔细些。”
钱瑰点头应承,吩咐道:“莫叫爹爹久等,快些走吧。”
一前一后进了钱唯真书房的外院,远远便瞧见一灯如豆,将钱唯真比平日略显瘦削的侧影拉伸在淡青色的窗纱上,平添了几分萧瑟模样。
枯坐等待的当口,钱唯真也未闲着,脑中如戏台上的一幕一幕次第登场,全是女儿从小到大的模样。
小女儿最是聪明,晓得如今钱府动荡,自己这般深夜相召,便是歇下了也会过来。雨夜寂静,没有妻子在耳边的絮絮叨叨,父女二人越发能安静地叙叙话,也不晓得往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从钱瑰身上,钱唯真又想起了苏光复与苏暮寒。
他们几代图谋的大事,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委实太过艰难。正因如此,钱唯真一方面给予苏家人方便,一方面又不与崇明帝撕破脸,一直在脚踏两只船。
苏暮寒到是一片枭雄之志,不与他的父亲类似,这等谋逆的大事成王败寇,值不值得自己押上整个身家性命?
可是时不我待,钱唯真如今不押这一票,便唯有明摆着叫崇明帝收拾,钱家人两代的辉煌便终止在他的手中,那又是万般不甘心。
瞧着钱瑰进来请了安,身上还沾了些湿漉漉的雨气,钱唯真心疼地吩咐人赶紧打来热水,侍侯小姐梳洗。
钱瑰摆摆手,只接了丫头手里的帕子抹了抹发上的雨丝,便将众人屏退,自己安然落了坐。
钱唯真想着早就编好的谎话,与女儿和颜悦色说道:“阿瑰,父亲有位好友在康南,今年是五十岁整寿。前番托人递了信,想与父亲叙叙旧。”
钱瑰曾有过想要游历天下的打算,只是钱唯真一直视她若掌上明珠,自然不肯轻易放她出行。长到十七岁,除去场面上的应酬,钱瑰不过是与几个相熟的小姐妹郊外踏踏青,从未出过姑苏皇城的范围。
闻到康南水青水绿,既有千丈天台的雄壮,又有波澜壮阔的碧波,与烟柳姑苏又是别种风情。钱瑰目光一亮,想着父亲若是成行,自己必定要狠狠央求了随在身边,也好生瞧一瞧两国里的大好河山。
再想想父亲的身份,钱瑰目光又是一暗。钱唯真是一品大员,无诏不得私自出京,何况是远赴康南。
将绣着玉堂富贵的丝帕绞在手间,钱瑰有些失落地幽幽一叹,带了些遗憾:“父亲有公务在身,自然无法成行。”
“正是”,钱唯真也叹了口气,目光炯炯望着钱瑰:“不独是父亲不能出京,你两位兄长也不可以。但是父亲不愿失礼,你可愿去向这位叔叔拜寿?”
闻到只有自己孤身上路,钱瑰听得心间一颤。丝丝远行的喜悦与涌上心头的惶恐交织,不晓得该如何应承。
康南山水迢迢,在路上便要花费大半月的时间,钱瑰数着指头一算,待自己回京大约便进了寒冬。
纵然是锦衣玉食,一路有人照应,父亲又如何舍得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漂泊几个月的日程?钱瑰心上梗的那根刺愈加锐利,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却是眸如点漆,又似寒星,似要将人穿透,深深湛湛地望住钱唯真含笑的面庞。
哪有什么世交好友远在康南?钱唯真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托词。
即不舍得自己私藏的好些东西,想要借着女儿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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