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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臣风流-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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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阁老:“陛下责罚的是,老臣年事已高,文思不畅,已不擅此道了。”
嘉靖点点头:“阁老之才在经世济用,文学不过小道,大热天的,辛苦,你以后也不用过来醮斋伴驾。”
袁炜一把年纪在这里晒了两日,身子骨早挺不住了。他资格老,也不像内阁诸公那样有争宠之心。别到时候没有简在帝心,自己先因为中暑丢了老命,嘉靖这么说正合了他的心意,道:“是,老臣告退。”
嘉靖:“今日袁阁老的青词做得勉强,周楠你留下补一篇。朕听说你最近名气甚响,被人誉为一代词宗,今日好好作一篇。若作不好,得罪上苍,朕绝不轻饶。”
说罢,就一拂袖,自回殿中歇息。
周楠没想到临到走了,皇帝还留自己做词。
他今天本打主意抓住这最后一日,以青词获取皇帝的青眼。却不想,因为恶了朱翊钧,嘉靖心中不喜,叫他没有出彩的机会,最后还差点被世子诬陷掉了脑袋。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不想事情却峰回路转,命运女神又想他露出微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对于自己的青词,周楠有绝对的信心。
当即就走到案前,提起笔,蘸了朱砂,一挥而就。
然后双手碰着绿笺,到殿前高声道:“陛下,臣已经拟就,请万岁过目。”
“进来吧!”
进得殿中,里面更热,闷得人汗水又如泉水般涌出来。
屋内只点了十几根蜡烛,光线昏暗。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庞在身边丹炉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周楠心中腹诽,大热的天穿棉袄,紧闭门窗,还点了炉子,这纯粹就是神经病嘛!
说来也怪,殿中除了嘉靖连一个侍侯的太监也无。
周楠一施礼,正欲将青词递过去。
嘉靖:“念。”
周楠:“天地有心,合德乾坤,人德为本,理道而行。法德天地,合德自然,步运十方,道转源心……”
嘉靖皱起了眉头:“也不如何。”
周楠:“臣惶恐。”
“继续念。”
“九道文表,法道天地,合归一统,原德道本。立德三才,德化五行,乾坤八卦,玉局出真。”
嘉靖突地勃然大怒:“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你就是这样敷衍朕吗?念,继续念,朕要看看你今日狗嘴吐出什么象牙来。”
周楠心中一颤,这首青词可是道家的精品,怎么就变成狗屁不通了。
他声音莫名地带着颤音:“合道真人,于天合一,理德道本,法德原一。”
“住口!”嘉靖突然长啸一声:“不用再读下去了,周楠你可知罪?去殿外跪着,等朕的旨意吧!”
不对,嘉靖这是要鸡蛋里挑骨,借故整治我老周。周楠心中终于明白,嘉靖还是相信小万历的话,以为他和裕王府李妃有私情。
先前只不过是因为此事毕竟关系着皇家声誉,如果是真的,天子颜面何存?就算不是真的,小万历这么闹下去,也是越描越黑,丢脸的还是他老朱家。
按下不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萌芽,就得彻底拔除才安心。
嘉靖可不是一个宽厚的君主,在位四十多年,死在廷杖下的官员实在太多,也不少他周楠一个。
周楠知道自己这一跪,就再也等不到皇帝的旨意。今天晚上还好,明天白天应该又是一个毒日头,只需要两个时辰,他周大人就会一命呜呼。
他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
正当周楠彷徨无计的时候,突然,大殿的门被人推开,有凉风灌进来。
“老爷,奴婢回来了,长公主,她,她……”看到殿中有外人,声音停了下来。
回头看去,正是司礼监掌印黄锦。
黄锦一脸的悲戚,面上似挂着泪珠。他刚从公主府回来,显然是处置嘉善公主打死女官一事不顺利。
嘉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关心,喝道:“有话但说。”周楠在他心目中已经是个私人,皇帝家事叫他听去也无妨。
黄锦低声道:“方才奴婢领到了老爷的旨意去见陛下,可只说了一句话,长公主就闹将起来,说了许多不合体统的话,还对君父颇有微词。”
原来,黄公公去了公主府后,先是板着脸公事公办对她例行训诫。此事他拿着也很头疼,善后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先要安抚好死者家属情绪,陪上一笔钱;还得封闭消息,防止礼部仪制清吏司管宗室的官员插手。
而且,公主性格暴躁,叫她服软只怕没那么容易。
果然,嘉善公主只听了一句话就跳起来。说,我就是和府中的宫女和太监演演戏,唱唱曲儿,玩玩票又怎么了。我可是长公主啊,那女官凭什么管我,死了活该。
说到激动处,公主大声号啕,可怜我一个寡妇,没人痛没有爱,万岁爷已经彻底忘记我这个可怜的女儿了。我这般被人羞辱,这般被人坏掉名节,以后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就要去拿绳子上吊,好在府中人多,七手八脚,总算把她从绳套上救了下来,搞得黄锦很被动。
劝慰了几句,只得无奈地回来缴旨。
“什么,嘉善要上吊?”嘉靖大惊,所谓关心则乱,他霍一声从蒲团上站起来,颤声问:“她……她她她,怎么样了?”
黄锦:“回老爷的话,倒是没事,只是脖子上有一圈淤青。”
“差点死了人,还说没事,你办的什么差事,你该死!”嘉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利,戟指黄锦,眼睛里全是凶光。
黄锦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默默地摘下头上的帽子。
周楠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有想起下午时小玉的话和前天夜里和嘉善公主见面时的情形,一咬牙,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瞒君父,臣罪当诛!”
第三百六十五章 嘉靖的心意
嘉靖厌恶地看着周楠:“你怎么还在这里?”
周楠等不及皇帝叫太监把自己叉出去,急道:“陛下,听闻当初宫中有意选臣为驸马都尉,好在万岁天恩,不为难臣下。其实,臣当初之所以宁死不从,也是有私心的。臣从小读书,想的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从大的地方说,那是为国为民,一展胸中抱负,青史留名。从小的地方说,就是想成名成家,做个官儿好光宗耀祖。可做了驸马都尉,却不能去科举了。”
“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儿,做事难免冲动。若臣以前答应做驸马都围,遇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就死谏,何至于与今日的情形。是臣的错,是臣的错,还请陛下降罪。”
听他这么说,嘉靖的脸色好看了些,呵斥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事情不发生已然发生,又如之奈何?”
这话正中周楠下怀,忙道:“陛下,臣愿意去公主府戒勉殿下,一定将这差事办得妥当?”不管怎么说,先从这西苑逃脱再说。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黄锦:“周楠,你不要乱讲话,敢打包票吗?”
周楠这话说得好象他只要成为驸马都尉,有了丈夫的身份,就能管束嘉善公主似的。岂不知,公主和驸马乃是君和臣之间的上下级关系。
嘉善颇有唐朝公主的风范,黄锦也是头疼不已。
周楠:“敢用人头担保。”
嘉靖语气冷淡:“你又凭什么?”
周楠:“臣还有一事禀告,臣罪孽深重,还请君父宽恕。”
“你还有什么事?”
周楠:“前天夜里,臣和公主殿下在什刹海边见过一次面,言谈甚欢。想来,臣的话,她是肯听的。”
“什么,你和嘉善见过面……世子说的前天夜里你和李妃见面的事情,原来那人是公主殿下?”黄锦吃了一惊:“竟然是真的,周楠,你好大胆,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好个孽障畜生,说!”嘉靖听说女儿和周楠私会,作为一个父亲,下意识地雷霆震怒,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周楠:“陛下,臣冤枉啊,此事另有缘由,还请万岁听臣把话说完。”
当下,他就将出售度牒为福建前线筹措军费一事原原本本从了一遍。当然,其中隐去了陈洪以他身份来胁迫他辞去道录司司正一职,只道自己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位卑未敢忘忧国,欲为朝廷效力。
只可惜人微言轻,没有进言的门路。听说王府众正在嘉善公主的府上待诏。想起自己曾经还差点做了驸马,也算是缘分,就约了公主见面,请殿下给王府带话。
最后,周大人委屈地说,他对公主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守住了臣下的规矩。
周楠:“陛下,臣这个敛财的法儿有违朝廷制,罪该万死!”
说罢,也学黄锦拜赴于地,将帽子摘了下来。感觉地面微微发烫,今年的夏季分外酷热。
帽子一摘,黄豆大的汗水就落下来,滴在身前的地上。
听到周楠竟然想出这么个别出心裁的法子敛财,嘉靖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就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每年就能收入二十万两银子。福建前线那边的军费问题一直都叫他头疼,国家财政已是如此艰难,光靠国库里的那点银子,根本就不敷支出。
他每次和朝中重臣商议此事,命他们拿个主意的时候。大家都是推三阻四,到了最后,竟异口同声让他发内帑应急。合着,你们打主意都打到朕的头上来。若朕一开始就发内库银,何用同你等商量?
皇帝之所以用谭纶总督福建、浙江,除了是对裕王施政能力的一次考验,未必没有撂挑子,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可是,这法子细想起来味道却怪怪的。
没错,僧道虽然不算是官吏,不拿国家一文钱俸禄,可却能享受免除一切赋税的特权。领了度牒,就算是公家人。而且,度牒的名额是有限的,需要国家颁发认证,此乃公器。
公器私售,视国家法纪为何物?
好大胆子?
周楠早防到嘉靖会这么想,忙补充道:“陛下,臣将此事说与公主的时候。殿下突然道,父皇自从仁寿宫走水之后,暂居玉熙殿。玉熙宫又破又旧,现在已是盛夏,一下雨就四处漏水。她这个做女儿的看到父皇如此清苦,心中如刀搅。就替王兄做主了,多加两百份度牒,用来给万岁修葺行宫,以尽为人子女之孝心。”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霹雳一声。一阵狂风吹开门窗,然后“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殿外就是水气迷朦一片。
只瞬间,就有雨水滴滴答答地头殿堂上落下来,落到地上。
先前还跪着的黄锦,忙站起身来,找了个铜盆接在下面。
看到雨,周楠心中欢喜:这雨来得巧啊!
嘉靖:“嘉善真是这样说啊,好孩儿,好孩儿。”他面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眼睛竟有点湿润了:“黄锦,你怎么看?”
黄锦一边飞快地关着门窗,一边低声道:“周大人此议虽说是违制,却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况且,公主殿下也是一片孝心。福建那边也是等米下锅,事急从权。”
嘉靖叹息:“是啊,国事,家事都搅到一块了。嘉善孝顺,朕很欣慰,若不应,倒冷了孩子们的心,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嘉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周楠:“这么说来,前天夜里与你在什刹海边见面的是嘉善了,你愿意去说服她?”
他心中有点明白,女儿寡居多年,没有子嗣,对朱翊钧极是喜爱,简直就是当成亲生儿。平日里,一有闲就接过去住两日。
裕王夫妻对朱翊钧管束得极为严格,想来,孙儿也将姑妈当成自己的亲娘看待。
周楠和嘉善幽会,定然不小心被朱翊钧看到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什刹海边散步,若说没有事,要人相信才好。
小孩子嘛,都是自私的,周楠钻出来和他抢姑妈,自然会怀恨不已,欲要置周楠于死地。只是,周楠和姑妈有私情并不是死罪。事发,大不了下圣旨命他做驸马。
要想彻底砍了周大人的脑袋,只能诬告他和自己母亲私通。如此,就算是满天神佛也救不了他的命。
嘉靖何等精明之人,这一推敲,瞬间就想出自以为合理的理由。
心中不禁感慨:朱翊钧才四岁年纪,心思就如此慎密,又有如此手段,将来必是一代英主,果好圣孙!
说来也怪,嘉靖竟有些暗暗的欣慰。
看到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感受到女儿浓浓的亲情和孝心,知道孙子的手段,嘉靖此刻心情突地好转。
周楠如何看不出嘉靖态度的转变,知道自己这一招使对了,拍胸脯保证:“陛下,臣保证说服公主殿下妥善处置杖毙女官之事,不外是陪些银子,想来死者家属也不会纠缠不放,以至败坏天家声誉。”
嘉靖点了点头:“好,这事就着你处置,黄锦,你也不用管了。”他迟疑片刻:“朕这个公主,周楠……罢,老百姓有句是这么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天家何尝不是如此……由她去吧……”却停住口,定定地看着炉中的火光出神。
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是清楚不过,以往未出阁的时候还有宫中规矩管辖。自出嫁后,再没顾忌,以至弄出这件丑事。
早知道如此,朕当初就该强令周楠入赘皇家做驸马?
有了男人,想来嘉善也不会做出那种荒唐的事情。
哎,朕当初在内阁值房可是承诺过周楠不用做驸马都尉的,君无戏言,自然不能反悔。
他用眼角看着周楠,却见这位周大人年纪虽然大了些,却生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说起来,还真有点公卿贵胄之气。这种人身上的气质,嘉靖也只在朝中大员身上见到过。
这样的人物,天生就是极优秀的。
可惜他越优秀,越不可能做皇家的驸马?
奈何,奈何!
罢,只希望有一日周楠真心爱慕嘉善,改变心意。也对,嘉善她生得珠圆玉润,乃是绝世佳人,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喜欢的。
朕确信这一点。
嘉靖自然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在他心目中,嘉善自然是一个大美人。就算美得不祸国殃民,惨绝人寰,也有独特的闪光点。
此刻,他看周楠还真有点老丈人看女婿的味道:“黄锦,将周楠写的青词呈过来。”
“是,老爷。”黄锦以双手捧了过去。
嘉靖随手放见丹炉里焚了,然后又盘膝做在蒲团上,口中默默念叨。
周楠:“陛下,臣之罪罪不容赦,还请君父惩处。”
黄锦时候皇帝多年,自然知道天子的心意已经改变,微笑着朝他一挥手:“周大人你退下去吧,陛下宽恕你了,你那青词做得不错,老爷用了,休要打搅他老人家的修行。”
从西苑出来之后,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上又出现了漫天繁星。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两腿还在发软,今天的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冯保的政治头脑
现在是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京城的天黑得早。后世北京时间晚上七点就已黑尽,经过一场短暂的暴雨之后,头顶是满天繁星。
天气顿时凉爽,皇城附近实行宵禁,安静得看不到一条人影。这个时候再雇轿子回家已经没有可能,周楠干脆步行。
这里距离瑞庆宫没几步路,想起皇帝的旨意,他决定去见见嘉善公主,劝她妥善处置好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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