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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臣风流-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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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周楠的话,众官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王若虚大怒:“谁人在外面喧哗,成何体统。”
瞬间,万喙息声,噤若寒蝉。
周楠心中大为艳羡:这才是当官儿啊,这才是真正的威风凛凛啊!一个吏部主事,正六品,可三四品的官员在他面前却像孙子一样乖,大丈夫要做官就得做这种官。
正在这个时候,王若虚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盯着那个白头发老官员,喝道:“你是山东青州府同知童大人?”
童大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是童某,见过主事。”
王若虚不客气地说:“你是弘治十一年的进士出身,都快八十了吧,怎么,还想干上一任?”
童大人:“老夫身子尚健,尚思为朝廷为君父……”
王若虚打断他的话:“住口,你走路都要人扶,还如何为朝廷为君父出力?如你这种恋栈不去之人,本官还从来没见过,真是荒唐。回去吧,你们青州府同知已经有人了,已经在赴任的路上,真是个老不修!”
童大人一听说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顶了,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两个吏部的书办大惊,急忙冲下去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乱成一团。
王若虚恶狠狠说:“别管他,不修德,大失朝廷体面,死了算是殉国。”转脸他又和蔼一笑,对周楠道:“子木,你来京城了,怎么今日才想着来见我,快请,快请!”
周楠:“见过主事。”
“不用多礼,随我来。”王若虚哈哈大笑,一把拉着周楠就走:“看茶,看茶。”
外面的众山东官员都是一惊,这个八品小官又是谁,缘何得王若虚如此看重?
进得内厅,喝了一口茶水,叙了几句旧,周楠就说起自己来京城任职的事情。
王若虚听得很认真,感慨道:“我说你一个吏员没事怎么跑京城里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你竟然去唐应德麾下效力一月,还立了战功,投笔从戎,难得难得。”
听他夸奖,周楠心中得意,正要谦虚。王若虚不动声色补刀:“也对,你不是正经出身,要想做官,也只能走行伍,不然终身都是胥吏,如何翻得了身?这条路子也走对了。”
又叹道:“想不到淮安亲军案是你告发的。对,我辈行事本该如此。天地间本有公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当绝不容情。至于一身安危,同国家社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子木你看起来是个圆滑之人,其实骨子里却有一股浩然之气,老夫当初还真是看错你了。”
最后,又道:“子木,你虽然才学出众,可终究只有秀才功名。按说,你入了吏流,不能再参加科举,做行人甚为不妥。不过,这次既然朝廷下了恩旨,对你而言也是天大机缘。明年乡试,后年春闱考试他一个进士出来就是了。如此,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周楠苦笑:“我已经十多年没有摸书,这次若是去考,怕是要名落孙山。久仰主事道德文章当世一流,下官倒想拜在你门下学习制艺。”
王若虚一摆手:“你十年多没摸书,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八股时文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用完就丢,甚是无趣。若收你做门生,老夫岂不是误人子弟。这事我真教不了你,再说了,作文这种事情不外是多背多写,没有什么捷径,你我以后做个忘年交好了。”
其实,周楠也没有拜入王主事门下的心思。这王大人就是个老文青,言必谈诗词歌赋。真到他那里读书学习,搞不好成天喝酒做诗,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之所以提出要做老王的学生,不外是想和这个手握人事权的官员进一步加深私人交情。
聊了半天,周已是中午,王若虚也懒得管等在他里的一众山东官员,就拉了周楠走出皇城,说是要寻个酒楼好好叙旧。
周楠:“老大人客气了,今天还是下官请吧!”说着就要朝旁边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家走去。
王若虚笑着拉住他的手:“子木小友,寻常酒家又有什么意思。此处酒菜也是普通,换个有趣的地方好了。”
原来,这条街开了大大小小十几户酒家,因为挨着皇城。中央各大衙门的官员们吃厌了司厨的饭菜多半会来这里就地解决,随便和进京办事的人说些不适合在衙门里说的话。
来的人实在太多,酒家也不愁没有生意,饭菜的质量也不是太好。
周楠问:“老大人可有好的去处?”
王若虚指着西面:“前方一千步就是教坊司,咱们去那里吃。”
周楠背负着风流浪子色中饿虎之名,其实穿越到明朝之后,如果不是因为不得以,平日里却是从来不去花街柳巷的。对于大名鼎鼎的教坊司,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还是心向往之,有心来个实地考察。
就笑道:“王主事,你我现在都是朝廷命官,去教坊司好象不太妥当吧?”
王若虚:“你我过去确实容易被言官弹劾,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事也寻常,每隔得一两日就有官员因为去司里玩了被御使上书弹劾。被弹劾的人多了,也没人当回事。真要较真,礼部第一个不答应。闹起来,大家也没趣。”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和周楠一道脱掉身上的官服,交给随从,吩咐他们先送回家里去。
所谓教坊司,就是官办的青楼。里面妓女们都是罪官家被发配为奴的女眷,归礼部管。、
礼部,顾名思义,就是掌管国家意识形态的部门,务虚多于务实。主要工作是每天天不亮就立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组织官员排队参加早朝,看看谁衣着不整,或者不遵守组织纪律,就记在小本子上面。
另外就是给天下官员铸造官印,安排各大机关参加各项国家公祭祀典礼。典型的清水衙门,在六部中最穷。
教坊司这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销金窟,帐目也比较乱,所以,每日的收入会按照一定比例抽头成为礼部官员的补贴。
正因为如此,礼部倒是欢迎大家去嫖,嫖的次数越多越好。如果各位大人能够以教坊司为家,那就最好不过了。否则,没这笔外快,大伙儿单靠每月几两银子的俸禄,非饿死不可。就算不饿死,也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所以,他们也会为官员们对无烟工业的考察活动提供一定的保密服务。
为御使举报官员狎妓一事,礼部还狠狠地和都察院怼过几次。
脱掉官服,周楠和王若虚各自只穿了一件贴身小棉袄,显得有些衣冠不整。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大有后世“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昌。”之损友意趣。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朝讨薪人
二人又走了千余步,一身都走得热了,筋骨也活动开来。
很快就钻进大街边上一条胡同,有大约三里长。却见眼前亭台楼阁、朱户绣楼、莺莺燕燕。风中,有丝竹之声不绝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倒不觉得冷了。
盘丝洞、女儿国,还是一梦红楼?
周楠大概数了数,至少有三十座搂子,直将眼睛都数花了。
若说起青楼的数量和质量,扬州当排第一。否则,也不会有“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的诗句流传于世,也不会有扬州瘦马一说。
不过,当初在唐顺之行辕的时候,老唐是个标准的君子,御下极严。他又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所以大伙儿也不敢造次。周楠在扬州期间,还真不敢去那种地方。
至于淮安的青楼,其实都比较简陋,如意比得上这边的三里红粉天魔阵势?
“大明之东莞。”周楠心中评价。
至于这里面的姑娘,质量也非常高。倒不是说容貌,关键是人家文化素质非常出众。
你想,能够有资格充实在这里的女子谁不是出身于达官贵人府邸,家学渊源。
进得其中规模最大一家搂子,花了二两银子打了茶围。周楠和王若虚又进得二楼一间精舍,点了一桌酒菜。
正喝着,老鸨就领了两个女子过来。
这二位女子都是楼中的清倌人,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手拿牙板。
说得几句话,王若虚文青气发作,就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
老头嗓子已经倒了,这一句唱得沙嘶劈哑,两女子抿嘴偷笑。
王若虚唱完这句,将一瓮酒仰头喝光,笑问:“你们可是在笑话老夫嗓子不好。”
两女子显然和他很熟,道:“老大人唱得确实不太好听,你先作完这首词儿,我们姐妹看如何谱曲儿。”
王若虚指着周楠:“子木,小友,该你接了。”
他刚才唱的词牌名叫《节节高》周楠却是识的,穿越到明朝之后,在场面上混,诗词唱和、覆射、联句这些文化人的娱乐方式他自然狠狠地补了一年多的课。
就接着唱道:“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王若虚的声音实在太难听,别人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周楠索性将这一曲词儿都唱全了,免得再受老王头五音不全的折磨。
听到这下半阕,两个女子美目同时一亮。
王若虚也目露光彩,叫了一声妙,然后对两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抱琵琶的那个女子问:“敢问是哪位相公?”
王若虚笑道:“你们二人不是成天唱‘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中露立中宵。’吗?现在人都在你们面前了,偏不认识。”
“啊!”抱琵琶的女子满面惊喜,急问:“难道你就是淮安才子周子木?今日能够演唱先生新作,不胜荣幸。”
周楠大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王若虚:“子木小友,老夫回京之后,也跟人唱过你的作品,这里的人都爱死你的诗词,简直将你夸成天下第一风流之士。哈哈,今天这片《节节高》必然流传于世,老夫也要署名。哈哈……”
正在这个时候,有牙扳轻轻敲响,另外一个女子轻轻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么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竟是穿云裂石,好一条好嗓子。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喝道:“好词,我道是谁,原来是诗词妙手王若虚。”
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老鸨:“朱公子,二位姑娘在陪客,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王若虚见到那人,朝老鸨一摆:“认识的朋友,加个座儿,你下去吧!”
来的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生得有点丑,下颌前突,五岳朝天,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对王若虚道:“王大人,方才我见着你的背影,知道你要到这地儿,且跟来了。去年我叫你把所做的诗词都给我好刻印成书一事,可愿意否。恰好我这次进京要呆到过完年才山西,咱们正好将这事做了。”
说完话,他就端着酒杯,不歇气地喝了五六盏,又挥动筷子不住夹菜,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儒袍,已经洗得发白,显得寒酸。又没有功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却对王若虚如此无礼。
偏生王大人却一脸笑眯眯的,并不生气的样子。
周楠心中一动:这人姓朱,难道是皇族子弟。对了,他这副五岳朝天的相貌,分明就带着老朱家的基因啊!
他果然没猜错,王若虚介绍说:“子木,认识一下,这位是大同代王府二等奉国将军朱聪浸朱大人,诗词也是了得,每年进京时,都会在我那里盘恒两日,切磋诗文,算是同道中人。”
周楠听说这个叫朱聪浸的人是奉国将军,心中大骇,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下官周楠,拜见朱大老爷。”
前头说过,明朝的皇族都有封爵。皇帝的儿封为亲王和郡王。
郡王的嫡长子承袭爵位,没有继承爵位的其他王子则降一等封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的儿子再降一等,为镇国中尉。
奉国将军是明朝皇族的爵位之一。位于辅国将军之下,镇国中尉之上,是郡王的曾孙。
朱聪浸出自代王府,乃是根正苗红的朱家人。
老朱家的子弟取名字按照规定,每五个字的命名,以火土金水木相生之顺序,依次以偏旁命名。比如名仁宗的名字是朱高炽,是高字辈的火旁。他的儿子明宣宗瞻基,是瞻字辈的土旁。到后面,英宗朱祁镇,代宗朱祁钰是祁字辈的金旁。
如今的嘉靖皇帝名字叫朱厚熜,属火字旁。这个朱聪浸是水字旁,说起来比天子还高一辈,妥妥的朱皇叔啊!
代王的封地在山西大同,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为了防御北方游民民族入寇,在北地封了六个亲王,建立幕府,称之为开国六王。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就是燕王,也就是后来的成祖。
第一代代王性格火暴,又看不上当时的皇帝建文帝,和成祖非常亲近,被朝廷削去了王爵。
靖难时,代王坚决地站在成祖一方,出钱出兵,立下不小功勋。因此,有明一朝,代王系颇受朝廷信重。
“哦,原来这人就是王大人你说的周楠,我看也不怎么样嘛!”空腹喝酒醉得快,朱聪浸估计酒量也有限,竟满面通红,舌头也有点大,他挥了挥手:“不用多礼,随意,随意。”
王大人朝周楠递过去一个眼色,意思是说:抱歉,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心上。
周楠微微一笑,坐了下去。他一个八品小官,还是朝不保夕的那种。人家可是宗室封爵之第十一位奉国将军,两人地位相差实在太大。
王若虚问:“朱大人这次来京城缘何如此之早。现在才十月,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过年,过什么年,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依我说,朝廷废了我这个爵位才好,咱也落个自由之身。”朱聪浸破口骂起娘来:“礼部欠我三年俸禄,我都快到举家食粥的地步了,这次他们若不将欠的薪俸一个不少的发来,我就不回山西了。朝廷出奸佞了,礼部最多。”
周楠听得心中迷惘:皇族的俸禄礼部也敢欠,还欠了那么多年,胆儿够肥的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润笔几何
明朝初年本设有宗人府,以亲王任宗人令管理皇室宗亲所有事务,权力甚大。
靖难之后,成祖将宗人府的权力收归中央,由礼部仪制清吏司负责皇族管理,主要工作是每隔十年造一次玉牒统计朱姓人口,发放俸禄。
王若虚有点吃惊:“都欠了三年俸禄了,确实过分啊!”
朱聪浸忿忿道:“还能有假,我一年才能来京一次,每次勾留不过半月。礼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故意打马虎眼,诸多拖延,拖到我不得不离京那日,真是小人行径。
原来自成祖的靖难之役,活生生从侄儿建文帝手头将皇位抢了过去之后。上行下效,明朝的王爷们都喜欢造反,成祖驾崩之后,他的次子朱高煦不忿父亲将皇位传给生性懦弱又带有残疾的大哥朱高炽,起兵谋反。到正德年的时候,又有宁王的寰壕之乱。
中央政府是真得被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爷们弄怕了,对各地藩王实行严格的管制。亲王和郡王成年之后,必须离京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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