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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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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这个白袍男人今天来到天酥楼,就是要找那些人清算的?
张小豺不露痕迹拿余光瞥了一眼亲昵搂着自己肩膀时不时找自己碰杯两口的古怪家伙,腹诽这个男人至少一个月没有洗澡了。
他憋气喝酒的同时内心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在苏大家离世以后就来天酥楼落井下石。
满座寂静。
张小豺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心有余悸咽下这口酒。
霸王硬上弓的念头当初之所以没有付诸实践,自问向来不守规矩的张家公子哥破天荒守了天酥楼苏大家的规矩,甚至在苏大家离世以后也按规矩来,绝不强迫天酥楼姑娘的意思滚床单,当然不是张家公子哥改了性子,真像他说的那样良心发现当了纨绔界和尚。
张小豺肯老老实实在天酥楼掏钱买乐子,按规矩行事,全都依着自己那位谨慎过了半辈子的万金侯父亲给的金玉良言,让他明白了天酥楼能够屹立洛阳这么多年不倒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出走天下第一家闹得沸沸扬扬的苏大家,而是天酥楼背后那根撑天大柱。
张小豺想着父亲那句:“那个男人如果有一天回到了洛阳,要大开杀戒,一定会拿天酥楼不守规矩的人来开刀。”
一语成谶。
姜还是老的辣。
十三年来没有见识过那位父辈们口中说的大魔王究竟是什么模样,对高手认知也只有两种,一种是能胸口碎一块大石,另外一种是能胸口碎很多块大石。
张小豺今天见到了什么叫威武霸气,才知道自己对修行界的认知贫瘠到了这种地步。几十位在自己看来都是能胸口碎大石的好汉被那个白袍男人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碾压,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张家公子哥心有余悸的同时偷着乐,等白袍男人大开杀戒的时候自己能大开眼界。
约莫有一炷香时间。
终于那个大红屏风幕后的女人缓过神来。
柳大美人隔着屏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将某件极为头疼的事情抛在脑后,才惊觉似乎台下有一大票人在等着自己。
她轻轻道:“献丑了。”
酥软入骨的声音落下。
大红屏风被一双手拉开。
这位大美人在之前大红帘的意外下已经露面,此刻出场便没有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惊艳,五官自然极美,却不太自然,反倒是脸上古怪的酡红,给人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
天酥楼大花魁居然也会有小女儿家的羞涩神情?
柳儒士默默抿嘴,将画卷右侧挂在大红帘一端。
她默默舒展那张巨幅墨卷,缓缓从台上一侧走到另外一侧。
琴棋书画。
琴棋之后,便是书画。
这样一幅半书半画的巨卷在一双玉手下缓缓展开。
柳儒士拖着这幅巨卷行走有些吃力,但她倔强坚持要自己展卷,一点一点缓缓铺展。
白袍老狐狸不开口,自然不会有一个人催促。
于是所有人都保持绝对的安静,看着台上那位绝美女子孤独拖着一副巨画行走。
柳儒士将一副巨画铺展完成。
她背对所有人,拿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笑了笑。
“苏姨。你看到了吗?”
“我完成了。”
这幅巨画,在她十年前还年幼的时候就早早落笔,苏姨逼着自己每天研习完就细细作画。
苏姨对自己说人生如画,每一笔都不能落下,人活着要争一口气,柳儒士你想做人上人,就要给自己争气。
为了作出这幅画,柳儒士不知道深夜偷偷哭了多少次,墨画上的浅墨有些被岁月遮掩,掩去的正是自己十年前泪痕渲开的痕迹。
十年前她漫不经心的运墨。
被逼着在这巨幅画卷上勾勒了十年青葱岁月,柳儒士心中没有怨恨过苏大家。
只有悔恨。
所以苏大家离开后的这一个月,柳儒士拼了命一样没日没夜在这幅本该完成的巨画上硬生生接上一段。
那副巨画被缓缓吊起。
一个弱女子花了十多年的心血。
东关月,再去是北魏万里浮土,从东关一直到西关。
画风截然而止。
其间多少里山河?
数之不清。
笔触从稚嫩到老练,从幼稚到成熟,最后多了一丝大开大合的杀伐气息。
画卷北去是北原,隐于风雪苍莽。
南下是齐梁,被淇江波浪遮盖。
“大魏沧生图。”
柳大美人轻轻绾了婉鬓角青发。
她面无表情道:“诸位见笑了。”
易潇沉默看着那一幅无愧于花了十年心血的墨画,这个女人十年来耗费在这一幅画卷上的心血,究竟有多少?
谁都说不清楚。
小殿下从东关月看起,一点一点挪移,北魏万里浮土,名山大川,一点未漏。
最后画风截然而止。
与西关接壤之处,笔锋开始变得极端起来。
暴戾,杀气。
狠狠泼墨,在西关处隔开一条天堑。
柳儒士没有揭开这幅画卷隐藏的另外一半。
“诸位,这幅书画仅凭现在拉开的部分,能值多少?”这个女人低下眼帘,自嘲笑了笑。
易潇眯起眼,盯住剩下那幅巨画未揭开的残余部分。
白袍老狐狸轻轻叩指敲桌子。
“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
底下轰然响起爆发般的声音。
接着白袍老狐狸再度轻轻敲桌子。
顿时鸦雀无声。
白袍老狐狸沙哑道:“再拉。”
易潇看着这个女人面无表情一点一点揭开杀伐笔触的巨画残余。
一张清秀淡笑的女人面容映入眼帘,接着是第二张妩媚女人的巨大面容。
十三张女人面容,容貌各有千秋,被这位柳大花魁藏在卷末。
此刻猛然被她拉开。
白袍老狐狸不说话,沉默看着那副巨画上的十三张女子面容。
没有点睛。
她们微笑着面对天酥楼所有人,但她们的眼中空空如也。
张小豺吞了一口口水。
“诸位,这幅画现在全部拉开了。”
决然拉开巨画的女人面带微笑,她轻轻摸着那副自己耗费心机用了一个月拼命画上的十三人像,眉尖尽是温柔。
易潇突然瞅见巨画右下角的落款名。
柳如是。
小殿下恍惚反应到,这个女人的古怪音节,让自己一直误会了她的名字。
柳如是,柳儒士。
台上的女人突然自嘲笑了笑。
“这幅画,出自我柳如是,是不是价格会高一些?”
她本以为自己会声嘶力竭,但她没有。
柳如是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不怒不喜,拿着无比平静的声音反问。
“还是说,就像这十三条人命一样,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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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拿命来偿
柳如是说完这句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
这个今日已经名动洛阳的天酥楼大花魁突然笑靥如花,手指却不曾有一丝颤抖,缓缓抚摸巨大画像。
她看都不曾看那自己花了十年心血绘制出的巨大恢弘的北魏万里泼墨图,而是将这十三位姑娘的面容都缓缓抚摸一遍。
她轻声默念了十三个名字。
细不可闻。
这个内心装了一头狮子的女人抚摸画卷,最后顿住动作,背对所有人,她的眼神迷离在这十三张昔日情深意浓如今阴阳相隔的面容。
一个女人选择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年龄离开人世。
该是经历了多大的绝望?
十三条人命,画卷背后鲜血淋漓。
柳如是轻声喃喃道:“你们出多少两银子,能买回她们的命呢?”
易潇没有说话。
白袍老狐狸也没有说话。
“十万两?二十万两?或者一百万两?”这个女人低声笑了笑,道:“也许你们能出得起这笔天价数字,但是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柳如是缓缓转过身子,她脸上的笑意早已经收敛干净。
她冰冷开口:“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死寂。
座下那些不笨的纨绔们连带着洛阳年轻权贵终于明白了图穷匕见的真正含义。
他们面带惊恐看着那位柳大花魁。
这个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位站在她背后,一直不说话的白袍邋遢男人。
那个白袍男人被他们的父辈描述的极为可怕,但究竟有多可怕?
在场所有人都惊惧于这一天的到来,那个白袍男人如果有一天执意要清算,谁能拦得住?
这个白袍男人十三年来每一年都安稳入一趟洛阳,然后安稳离开,让这些人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生活,同时选择性遗忘了当年的旧账。
但一颗定时炸弹总有爆炸的时候。
这一根导火索,如今被一个出自勾栏地儿的红尘女子握住。
然后点燃。
会不会引发一场燃烧整个洛阳的大火灾?
白袍老狐狸突然笑了。
大笑。
长笑声音之中,他猛然一拍桌子,大势至域意席卷而至,轰然将天酥楼所有家具都震开。
笑声停止。
这只白袍老狐狸眉须皆冷,森然转头道:“问你们话呢,有没有觉得不对的?”
所有人拼命摇头。
大势至域意碾压之下,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被庞大的压力挤压在地上。
他们拼命摇头,却发不出声音。
可笑,真的很可笑。
柳如是看着这些昔日趾高气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纨绔们,连带着高高在上的北魏权贵,此刻尊严尽失,像是一群狗卑躬屈膝。
他们的父辈是为北魏开疆辟野的功臣。
而他们即便传承了祖上封嗣,也只是朝廷鹰犬。
朝廷鹰犬,鹰犬。
柳如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无比肮脏。这个世界本就布满了不堪入目的东西,任何外表光彩鲜明的事物背后总是藏着与鲜丽程度成正比的黑暗,人尤其是这样。
一个能表里如一的人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这就是为什么真小人远远比伪君子要少的原因。而在座跪下的这些人,连做一个伪君子的资格都没有。
“恶心。”
柳如是如是评价道。
她不再去看那些跪在地上连尊严都不要的人,而是将视线挪回那幅巨画。
柳如是退后三步。
她看着那幅自己倔着性子拉了很长时间才挂上大红帘的鸿篇巨制。
突然笑了笑。
前半段大魏沧生图,信笔由之,三千多天。
后半段十三丽人像,呕心沥血,不到三十天。
接着她直接抄起大红屏风旁站立的火烛,面无表情泼了上去。
火油泼洒,下一刹那柳如是耳边轰然响起火焰暴鸣!
那幅巨画熊熊燃烧。
画像急速萎缩,在火焰之中洞开一个口子,然后火势疯狂蔓延。
十三张眼神空洞的面容似乎得到了解放,化为浓烈黑烟。
北魏万里浮土灰飞烟灭。
看着那幅耗费了自己十年多心血的巨画最终变成飞灰。
柳如是知道自己的出阁表演终于结束了。
但她的心底没有沉重,反而有些解脱。
大红帘的火焰无端被扑灭,接着柳如是眼帘里突兀闯进了一个人。
易潇上台的整个过程未发一言。
他上台以后蹲下身子,认真无比,开始一点一点捡起那些残余的画像灰烬,装进另外一只手中的黑囊里。
他默默捡了十分钟。
柳如是就这么怔怔看了他捡了十分钟的灰烬。
这个少年最后站了起来,把鼓鼓囊囊的黑囊递了过来。
里面装满了巨画灰烬。
小殿下看着这个一时偏执发狂,但性格绝不会说一句后悔的女人。傻子也知道这幅耗费了十年心血的巨画对她来说多么重要,可这个女人说烧就烧了?
“杀人本来就要偿命,该偿命的一个都跑不了。”他轻声道:“可是这幅画你烧了,那些人抵上命也还不起了。”
柳如是保持沉默。
小殿下突然道:“你傻不傻?”
柳如是默问自己:傻不傻?
她知道自己心底那种千刀万剐恨不得重新来过的感觉就叫后悔,但她只是笑了笑。
柳如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去接那个黑囊,声音有些沙哑:“这幅画烧了就烧了,能讨个公道,值得。”
讨公道讨公道,易潇没来由想到那个一直嚷嚷着要向风雪银城讨公道的笠帽男人。
怎么总是要讨公道?
大家都要讨公道,公道在哪里?
如果今天白袍老狐狸不在,柳如是就是再多烧一万幅巨画,又能改变什么?
小殿下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
她说她可以从一个人眼里看出很多东西。
小殿下不太懂,但他从那个女人眼里看到了后悔。
后悔这件事情,如果你不说出口,那么它就永远只会藏在心底,没有其他人知道。
易潇看着这个性子死犟不肯低头的女人。
一个人如果不愿意说出一些话,那么这辈子都会选择烂在心里。
柳如是就是这种人。
易潇揉了揉脸,把黑囊塞入自己怀中。
然后他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不会说这些话,剩下的话我帮你说了吧。”
小殿下默默抽出腰间芙蕖。
那柄妖剑此刻猛然盘起身子,被黑衣少年狠狠插入地面。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天酥楼的十三条人命值钱,还是刚刚烧的那幅画值钱?”
满座皆寂静。
“天都侯独子,段天德。”易潇突然念出一个名字,笑着开口:“好名字,断尽天德。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命值多少钱?”
人群沸腾,突然有一道身影挣扎着起身,想要逃走,结果被白袍老狐狸大势至域意狠狠拍倒在地。
他几乎扭曲着身体,颤抖声音道:“给你五十万两你觉得够不够?不够我们还可以商量!”
“五十万两?”易潇笑着问道:“你的命就只值五十万两?那我出五十万两,是不是就买来了?”
那个年轻公子面如死灰,颤声道:“一百万不,两百万!三百万!你放过我,放过我,多少钱我都给你!”
小殿下不说话。
他静静看着那个年轻公子哥磕头不断。
直到他磕出血迹,再也磕不动。
“到底多少两?”易潇低声问道。
几乎是掏空了家底的段天德哭着声音道:“四百万两银子求你放过我”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四百万两银子,人头还真值钱,这么瞧得起自己?”
接着黑衣少年眼神瞬间爆发出一团金灿之色!
瞬间一捧鲜血猛然抛洒。
芙蕖剑妖异无比插在天酥楼的墙壁上铮铮作响。
北魏年轻权贵们被突如其来的鲜血铺面溅了一脸。
段天德的人头被钉在墙上,极为狰狞。
黑衣少年的声音不缓不急。
“刚刚说的那两样,够不够值钱?”
死寂。
“跟现在足以掏空天都侯家底的四百万两比起来呢?”
还是死寂。
这个黑衣少年摇了摇头。
他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轻声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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