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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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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然一声。

    大块大块的血液,如玉珠蹦跶,在棋盘上来回乱跳,滚动不息。

    易潇眼神里先是期待,接着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瞳孔里那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光,终于缓缓熄灭。

    血珠逐渐失去活性,化作雾气,袅袅弥散。

    “怎么会这样”

    易潇颓然而无力地跌坐下来,缓缓挪动身子,重新靠在了石壁上,因为失血的缘故,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他抬起头来,透过虚空的棋盘,看到了在对面的顾胜城,同样面色苍白,一整只手鲜血淋漓,明显是尝试了暴力破局的手段。

    魂海之中,因为自己冒失的举动,损失了些许魂力。

    几乎是轻微不可察觉的那些魂力。

    但正如那位古袍少年所言,这些魂力的损失,是无可弥补的,用一丝,便少一丝。

    易潇短暂的放弃了尝试,靠在石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的顾胜城同样如此,盘膝坐下,认真在想着破局的办法。

    天门的古墓,便因为两人的安静,而重新安静起来。

    墓地里安静了很久。

    古袍少年坐在轮椅上,天光凝实的身子,介乎于虚幻和真实之间,他的声音,打破了天门的死寂。

    “你们两个人,貌似是是死敌?”

    棋道三千胜坐在轮椅上,平静望了一眼自己的两端出口,拿着感慨的声音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真正的死敌?”

    这句话说完,墓地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三千胜轻轻说道:“所谓死敌二字,若是敌人还活着,便不能算是死敌。始符以来,霸王的死敌,早就被他一剑杀了。”

    顾胜城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会杀了他的。”

    易潇听到了这句话,并没有开口。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只是轻轻笑了笑,不以为意。

    古袍少年坐在轮椅上,转了个位置,面对顾胜城,问了两个问题:“你想怎么杀?你能怎么杀?”

    顾胜城沉默了。

    “你们隔着一扇天门,越不越得过这扇门另外一说。若是想要折回迷宫,一面一面打碎石壁,便要消耗不知道多少的魂力。”棋道三千胜仪态平静说道:“墓里的迷宫无比复杂,不是简单的一力破万法就可以抵达同一个出口的。退一万步,就算你们遇到了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在天门这里,你们谁也杀不死对方,而若是为此费尽心机,耗尽了魂力,导致自己的魂海崩溃,便在这里永远失去了破局的机会。”

    古袍少年轻轻说道:“吾王在这里设下棋局,留在天门里的东西,你们若是能够破开,便胜过勾心斗角一万倍。”

    顾胜城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问道:“天门里有什么?”

    古袍少年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

    他需要给出一个足够诱人的答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着想要的东西。

    贫困者想要钱财,想要温饱,想要锦衣玉食;失势者想要权势,想要扶持,想要雄图霸业。

    即便是人间的帝王,一国的国主,也有着不可完成的心愿。

    他的这缕魂力,飘摇在天门中心,无数年来,晃荡如同鬼魂,空有读心相,而无人心可以窥伺。

    他平静而坦然地望着两个入墓者的灵魂。

    那里摆放着的东西,简单而又直接。

    三千胜轻柔说道:“这世上,是有长生的。”

    接着便是短暂的停顿。

    他知道顾胜城不想要长生,那个浑身妖气,裹着巨大黑袍的男人,只想要杀死对面莲衣破损的天相修行者。

    他也知道,这一切的源头。

    他闭上双眼,看到了顾胜城心间的忿怒。

    他看到了鹿珈镇飘摇的火光,也看到了那个安眠梦榻的清容女子,在火光与刀光的咆哮声音之中,湮灭了一半的魂魄,余下的那一半魂魄,随着卷挟着大雪的虚无一箭飞掠而过,彻底灰飞烟灭。

    接着读心相里,有嗤然的声音响起,是大漠黄沙的砸面声音,极为艰涩。

    他看到了易潇的魂海里,无数沙尘飞舞,黄沙那头,有个蹲下身子的红衣女子,一只手拨去木髻,长发被风吹散如墨泼散,狰狞的剑匣在黄沙里清冽鸣叫——

    黄沙那头,有着不苟言笑的铮铮铁汉,还有叼着草根的笠帽瘦削男人,背着小姑娘的黑衣老人。

    还有漆黑的长夜,迸发的大火,大火里有着素白衣衫染红的年轻女人,怀中抱着襁褓,面容坚毅而决绝。

    大火之中有漫长的歌声,轰然的天风卷过,竟然与顾胜城脑海里的鹿珈镇缓慢重叠,有个被火海湮灭的高大威武年轻男子,张开双臂,声音来不及传出——

    这一切刹那便过。

    古袍少年,全都看到了。

    人世间一切的源头,源自于求不得。

    这些便是求不得。

    而两个男人困在这里,所想要求的,竟是如此的相同。

    他想了很久,然后缓慢的认真说道:“如果真的有长生这种荒唐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有死而复生?”

    这句话说完,他看到了两个原本低下头来各自思索的男人,同一时刻抬起了头,无比震惊地望向了自己。

    古袍少年轻轻说道:“很不可思议?”

    他指了指顾胜城,又指了指易潇,笑道:“你的女人死了,如果我告诉你,进了天门,能让她复活,你还会这么急着杀了他么?”

    顾胜城沉默了。

    三千胜接着回头望向易潇,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易潇同样沉默。

    他认真说道:“当然,我不是要劝你们和解。”

    “你们在这里,无法杀死对方,如果真的要厮杀,也只能害死自己。”

    古袍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口棺材。

    绿草摇晃。

    有一柄剑鞘插在棺材旁边。

    “如果你们可以破局先来到这里的人,握住了天门的剑,便等于握住了这里所有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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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两个天才

    易潇坐在石洞洞口,他虎口之处的鲜血已经缓慢止住,干涸,结痂,坐在地上,保持着木然的姿势,身子随着不断掠过墓顶的剑气与长风,而不断轻微摇晃,像是一个嗜睡的老人。

    其实他睁着眼睛,努力望着眼前的出口。

    古袍少年的魂力,如风一般,在撤销了对棋盘的触碰之后,便萦绕一圈,如烟散去。

    霸王墓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易潇看着眼前的出口,轻微的波纹,如水纹一般荡漾,眼前是人间四月的芳草连天,却触不得,也出不得,只能这么干看着。

    他缓缓舔舐干渴的嘴唇,阖上双眼,下意识伸出双手,向着身后的石壁摸索,想要摸出什么。

    漆虞剑已不在身旁。

    不知道魏灵衫现在在哪里,她不是蠢人,看到八尺山塌了,就算逆着雪崩要找来,那种规模的天灾,绝非人力可挡

    所以她是不可能赶到的。

    而自己与顾胜城,连同整座大雪山上的妖灵,在开匣之后,不过数个呼吸,便便随八尺山一同坍塌沦陷。

    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去?

    那个自称是“棋道三千胜”的魂魄,生前是读心相的传承者,有他持着生死墨盘拦在这里,谁又能破开这道禁制?

    难不成,真要过上一千年?

    易潇心底涌起莫大的烦躁,他盯着那面虚无的棋盘,想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反复盯着看了半晌,始终无果。

    如果三千胜没有欺骗自己,那么木鬼子的魂海,在三百零七年的时候就已经崩溃,自己如今距离破开九品,抵达宗师境界,还差了那么最后的半步,临门一脚迈出,就算能够破境,魂海又能熬过多少年?

    漫漫长夜。

    一道天光,距离自己只有分毫,却始终无缘。

    易潇始终没有落子,他只是平静盯着那扇棋盘,想要从棋盘上看出什么。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浅淡的金色,交错着微微的青色,来回晃动,如一池春水。

    准确的说。

    他的目光,掠过了虚无的棋盘,掠过了半里地的绿草与剑气,还有那口红棺,接着前掠,落在了一里地外的顾胜城身上。

    他看到了顾胜城此刻的姿态,站着身子,站在棋盘对面,玄黑重袍随风鼓荡,浑身烟尘,看起来狼狈不堪,面色却无比平静,一只手抬起,距离棋盘只有那么一丝的距离。

    顾胜城,闭着双眼。

    易潇低声笑了笑,收回前掠的目光,没有说话。

    墓地里依旧保持着一片寂静。

    易潇很清楚顾胜城,他并不担心,顾胜城看起来所谓的“破局”姿势,就可以破开三千胜的棋局,大家都是处于气血枯竭的地步,谁也不比谁好上一些。

    墓地里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席卷墓顶的狂风,剑气,便再度呼啸而来。

    木鬼子和池鱼,依旧在无规则的,不断的轰击着墓地的三百六十个出口,一次又一次的撞死,试图想要靠着自己的“永生”,去撞破天门入口处的阻拦。

    易潇有大师兄的发簪在手,每一次都可以催动剑气,将撞入自己通口的来者杀死,算是能够最大规模的避免魂海损耗。

    可顾胜城不可以。

    他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消耗魂力,去轰杀对方。

    如果这场对弈,就这么波澜无折的展开下去,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大家皆死的结局。

    易潇和顾胜城的魂海,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崩溃。

    只是即便如此,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没有发簪的顾胜城先耗尽魂力,魂海崩溃。

    十天?二十天?

    墓里没有岁月,天门处的圣光,永恒的落下,随大风一起反复,芳草飞掠,被风卷起,化为草屑,落下之后,再度重生。

    漫长的岁月里,谁也没有先触碰棋盘。

    顾胜城除了遇到木鬼子和池鱼来袭击自己的情况,会动用极少的魂力去解决闯入者。

    其余时间,他都保持着古怪而又安静的姿态,站在棋盘前,看起来安静又肃立,乖张又孤僻。

    他丝毫不忌惮自己的模样被易潇看见。

    因为他就是为了让易潇看见。

    易潇第一天看过顾胜城一眼之后,就仪态平静的闭上了眼,换了一个最舒服的状态,懒洋洋靠在了石壁上,手中松拢握着那半根白凉木发簪,斜斜对准石壁外的入口。

    如果木鬼子,还有那条过江龙王,意外闯入了自己的通口,便会被这根发簪无情的绞杀。

    两个人,保持着最默契的安静。

    就像是命运巧合之下的双生子,站在了天门的两侧。

    只可惜,天门的两侧,并不是光与暗。

    两个人都身处黑暗之中,眼前就是渴求的光明,却无法求得。

    没有人能够明白,理解,他们此时古怪而又无用的动作。

    闭上眼睛等死吗?

    不。

    除了他们明白,其他人都无法看懂。

    闭着眼睛,是为了求生。

    在漫长的时间当中,两个人保持着无与伦比的默契,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而没有人触碰棋盘,规则所至,那位古袍少年,也无法凝聚魂力,出现在天门的棋局当中。

    直到了某一天,这一切变得不一样。

    顾胜城先睁开了眼睛,他缓缓撤回了自己即将落在棋盘上的那只手,因为太久见不到日光,导致他的面色无比的惨白,只是眼里却焕发着不一样的神色。

    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相差的,易潇同样睁开了眼。

    他的元气并没有恢复多少,墓里似乎限制了所谓的“修行”,不然有了无限的永生,一直可以修行下去,木鬼子也不会至于三百零七年魂海就直接崩溃。

    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能做什么?

    失去了视觉,触觉,嗅觉,味觉。

    那么便只有去听。

    还有计算。

    首先听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极致的平静,吸气,再呼气,调节着自己的频率,保持着两种意义上的协调,所以每一个呼吸的间隔,都是稳定而又可靠的时间。

    墓顶的狂风与剑气,每一次席卷而来,平均是三千零一十八个呼吸。

    每一次木鬼子和池鱼的冲击入口,平均下来是四千个二百一十九个呼吸。

    墓穴里有三百六十个入口,木鬼子和池鱼每三十六次,便会有一次,“无意识”闯入自己和顾胜城的入口。

    如上种种。

    这些都无法看到的。

    最直观,又最可靠的数据。

    而墓里的两个人,都保持着极度的安静,不仅仅是为了听到这些。

    还是为了听到对方。

    在对视了那么一刹之后,便确认了对方的想法。

    在木鬼子和池鱼闯入自己洞口的时候,呼吸会被打乱,每一次的错乱,都会叠加错误的程度,所以需要一个计量和校正的对象。

    易潇拿顾胜城作为纠错的标杆。

    他努力去听着顾胜城的呼吸,所谓两种意义上的协调,第一种是每一次自己呼吸的协调,第二种,便是不断的保持着与顾胜城同等频率的节奏。

    统一了这个计算的标准。

    然后便得到了规律。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看起来非常难以完成,譬如棋局上的推演需要庞大而枯燥的计算,而这般庞大的计算,绝非是寻常人可以完成,需要强大的天赋,也需要坚韧的耐心,还有日复一日的毅力。

    而困境之中的天才,被逼到了没有办法破局的时候,便会尝试这些办法。

    这是一种最简单,最粗暴,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穷举法。

    瘫坐在地上的易潇,此刻扶着石壁,面色苍白,缓慢站起了身子,他望向从闭目状态之中醒过来的顾胜城,轻声说道:“所以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墓穴里漫长时间里的第一句话。

    易潇很清楚顾胜城在做什么。

    他在寻找着这座巨大墓穴里,潜藏着的,无意识埋布着的规律。

    顾胜城找到了。

    易潇也找到了。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顾胜城睁开双眼,平静看着易潇,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的神情。

    这是一种极度的平静。

    如果三千胜的魂魄能够凝聚,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件不敢相信的事情。

    因为他的读心相,看到了顾胜城心底最柔软的东西。

    那个叫“秋水”的人族女子,是这个男人的心头逆鳞,哪怕天门里藏着能够复活她的,哪怕一丝丝的可能性,他也拼尽全力,甚至舍弃自己,也会去尝试那一丝破局的机会。

    可是他没有。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的手指,一直悬在了棋盘面前,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手指在一开始,不断的颤抖,不断的想要落子,最后又克制住了自己,最终恢复了平静。

    均匀的呼吸。

    枯燥的求索。

    然后找到了这座墓穴里的规律。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顾胜城望着易潇。

    风庭城里坐在轮椅上的黄衫女子,在他脑海里不断掠回。

    剑酒会上的大败之后,他便无法释怀,不断找寻着,如果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失败。

    在很久以前,他便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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