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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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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都知道,南海有一座巨大棋秤。
当世的棋圣大人洞府,就坐落在这座巨大棋秤之前,而南海山门处在仙缘造化最丰盈的地域,诞生出了一大批惊艳的天才。
南圣人叶十三,还有棋道妖孽公子小陶,孔雀吴烬寒,剑子师南安
这座巨大棋秤的主人,魏奇,门徒数量并不算多,但绝对是中原最出彩的一批年轻人。
魏奇知道叶十三一定会踩在大世潮头,道胎体质,无须行那条窃天大道,也可以打压当世的无数天才。
魏奇也知道陶无忧可以站在棋道的巅峰,读心天相,即便是没有过人的智慧,也可以在十九道上纵横捭阖。
因为天赋。
他们有着太令常人羡慕的天赋了。
他们拜入了南海,得到了所有人都觊觎的培养,更多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天赋太好,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会很快的出人头地。
而钟二不一样。
钟二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没有天相,没有特殊的体质,没有过人的机遇。
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副将死的身躯。
一朵鲜花要想在泥泞之中绽放,要经过多少次的踩踏,多少次的暴雨摧残,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石棺上的白花轻轻摇曳。
元气帮它们屏开了大风,大雨,让它们能够安稳的在石棺上生根。
结蔓。
白花的根茎,缓缓开始蔓延,开始交错纵横,像是爬山虎一般,细微而琐碎的开始爬满棺材。
这副石棺,在白花蔓延之时,缓缓弥漫出古老的气息。
谁也不会想到,棺里躺着的,其实是一个少年。
钟家男人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钟二,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钟家的老佛爷还在。
现在老佛爷不在了,钟二也走了。
上无人,下无人。
空空荡荡,一个钟家,自己唯一的女儿也离家出走,逃到了齐梁兰陵城。
真是讽刺啊。
钟玉圣笑了笑,他倒是未曾后悔自己代替钟家所做的选择,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难免有些烦闷。
他望向棋圣大人。
这位老宗师的眼底有一些愧疚。
钟家当年把钟二送到南海,正是应了小二爷自己的要求。
钟二来到南海之时,已经是将死之人。
他提出想要去留仙碑试一试运气的念头,棋圣大人看在钟家老佛爷的面子上,让这个离死不远的少年入了仙碑。
仙碑上并无钟二的名字。
可钟二真的就这么进去了。
并且拿到了仙碑内后卿留下的控弦之术。
开始崭露头角。
棋圣大人亲自为他制作了身躯,用了南海的大阵为他凝聚魂魄,将他的本尊放到了仙碑的鬼门空间,替其保住神魂。
南海的叶十三和陶无忧都还没有崛起的时候。
钟二已经开始向世人证明自己了。
天相,道胎,都是外物。
他既不修行,也不打架。
他只是想向这个世间证明一下自己。
不该死。
活着。
活下去。
然后他活下来了。
石棺摆在终巍峰山顶,有那么一抹突兀的意味。
钟家男人作为钟二的“家人”,为他送上了最后一朵小白花。
满石棺的白花哗啦啦的摇啊摇。
石棺里少年安静的闭上了眼。
棋圣大人站在巨大棋秤旁,闭上眼,一只手扶着棋秤,微微使劲。
那面巨大的棋盘,立在山巅绝壁之旁,开始有了那么一些些的倾泻,接着幅度越来越大。
棋秤的底部开始不稳,泥土崩开。
当魏奇松开手的时候。
南海标志性的那座棋盘,已经坠落终巍峰。
算是陪葬。
巨大的棋子如同星罗一般滚落,有些随棋盘一同共赴山崖之下,有些则是噼里啪啦砸在了山顶之上,来回摇晃两下,溅出好几蓬泥泞,最终尘埃落定。
有一枚黑色棋子,落地之势极为平稳,并没有安身立命,而是一直滚到了石棺之旁。
这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上,一路滚到了石棺旁边。
然后就这么靠在了石棺之旁。
棋圣大人蹙起了眉。
他想到了在钟二走出留仙碑时,他帮钟二做好了第一副身子,正式收了他做自己的弟子。
当时的南海藏剑山山底,“水月洞天”里居住着的春秋前儒士,只有八十八位。
棋圣带着钟二亲自去接了第八十九位老儒士,安顿在了藏剑山下洞府里。
每多一位春秋前的大儒,这面棋秤之上就会增添一枚棋子。
黑白黑白黑白。
交替之后,第八十九枚棋子。
黑子。
魏奇将这枚巨大的黑子交给了钟二。
让钟二摆在棋秤之上。
钟家小二爷用了很久,将这枚棋子放到了棋秤上最高的地方。
魏奇看到了这枚棋子。
“你想要修行?”
钟二摇了摇头。
“你想要权力?”
钟二又摇了摇头。
棋圣大人只觉得自己新收的弟子心性并不算好。
费尽苦心将棋子摆在了棋盘最高位。
想要凌驾这世间,除了修行,还有权力,还图什么?
成为大修行者,一剑开山河大江,一刀断连天大雪,无数人想着踏入江湖,无非是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点,踏过这座江湖的所有潮头。
成为一国之主,麾下铁骑百万,万里浮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自己修到了这种境界,对于齐梁北魏那两位国主,也是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齐梁的林瞎子安玉手,北魏的剑主大人,牺身在皇权之下,分居淇江南北,隐隐威慑着整片中原的大修行者。
世间人,想登高位,除了这两种,还有其他的可以选吗?
钟二望着棋盘最高的那枚黑子。
他轻柔说道:“师尊,这世上的棋盘很难爬。”
“我爬得很慢,想要爬的高,就要活得久。”
这个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慢,看不出来有丝毫造作的成分,温柔而缓慢的说着自己的念头。
“我想一直活下去”
“我不想明天就死,或者后天就死。”
棋圣大人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欣赏这位弟子的。
就是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我想爬得高一些,慢一些。”
“然后到了最高的地方,可以看清楚这里的所有山,所有水,所有人。”
“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就可以告诉这个世界”
“我曾经来过。”
黑色的棋子,裂开了一道裂纹。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了很久,很久,然后经受不住坠跌的冲击,在棋子表面裂开之后,终于要绽放,面世。
小殿下眯起眼。
为了表示对钟二的尊重,他一直未曾动用株莲相。
那枚黑色棋子之内,有些许轻微的魂力从裂纹之中倾泻而出,宛若檀香,幽幽飘溢。
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从棋子的裂纹之中绽放出来。
“这枚棋子裂了啊。”
钟二的声音。
有些轻微的感慨。
“果然呐,我还是死了。”
大雨雨势不减,那枚靠在棺旁的黑色棋子裂纹入了些雨水,于是声音含糊不清。
“不过无所谓了人都是要死的。”
少年自顾自喃喃说道:“我一直在想,我的一生,会是如何度过”
说这席话的时候,钟二还只是一个刚刚拜入南海的稚嫩少年。
他留下了这些话,藏入棋子里。
这枚棋子从最高处落地的时候。
便会绽放。
少年先是噗嗤一声,像是咧嘴在笑。
“我猜现在的终巍峰上应该会有很多的人,来参加我的葬礼。”
“这里会有我的师门兄弟。”
“会有曾在江湖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朋友,也会有无比讨厌我的人。”
“钟家的家主也一定会到场,但肯定不是老佛爷了。”
这些话说完,黑色棋子的钟二残余魂魄,微微停顿。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会出席我的葬礼,然后每个人会效仿师尊,学着南海的哀悼之礼,为我送上一朵小白花,以表哀悼。”
“我的石棺上,会盛满白花,看起来一片凄凉。”
“你们所有人会觉得,我这样的天才不应该死,应该活下去,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但因为我死了,你们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少年笑道:“因为我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耀眼。”
“放心,这些年,我一定会活得很好。”
他微微落寞说道:“如果我真的死得很早,没有什么人来看我,石棺上也没有摆放白花的话,就当我没有说好了。”
良久的停顿。
像是钟二的话已经说完。
所有人都保持着有些微微错愕的状态。
他说完了?
那个话音忽然又嗤笑道:“只可惜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啊,你们还在等着我说后续的话。”
“很好。”
“这很好。”
“这真的很好。”
“你们在等我的遗言,是吗?”
一片安静之中。
“我的遗言,就只有一句把我棺材上的白花扫掉!一朵也不要留!”
钟二恶狠狠说道:“我,钟二,以前活过,现在死了。”
“这就是我的一生,不需要一朵花来祭奠,也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哀悼。”
“我不需要。”
“不需要!”
长久的大笑声中,石棺的白花结出藤蔓开始斩开裂纹。
大雨与白花同舞。
一人长笑。
然后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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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南下
西关边陲,临近西域。
浩袤一条长线。
这是春秋以来,最宏大壮阔的工程,为了抵御雪域妖族,北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那位白袍儿的坐镇之下,修筑了一整条蔓延西域临界的壁垒。
北魏与齐梁。
西壁垒与烽燧长城。
西壁垒的高台上,有人远眺。
远方是一片浩袤巨大雪原。
一片雾茫茫的白色疆域之中,有一骑显得极为刺眼。
大雪腥白。
一骑血红。
马背上的男人衣衫残破,浑身翻开了无数道伤口,疤痕累累,一路奔波,结痂伤口崩裂了无数次,又催动元力愈合了无数次。
他的修为并不算高。
只有七品。
但放在西关壁垒,已足以胜任营中百夫长的职位。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携带大件的杀伤利器,大刀和长剑都没有,一柄软剑贴在腰间,腰囊里的箭簇已经用尽,所以弓弩早在半路上已经被丢弃。
他低伏身子,趴在马背之上,满面鲜血,咬牙切齿,驭马的动作已经不算连贯,身子僵硬,马背颠簸,几次险些摔跌下来。
这是缥缈坡派出的第四批斥候。
终于回来了一位。
袁四指站在西关壁垒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看着浑身鲜血的男人来到西关壁垒的城池之下立即坠跌下马,没了气息,腰囊里藏的极深的信谏被人取出,这封跨越了几百里大雪原,付出了几十人鲜血换来的情报,终于递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袁忠诚深吸了一口气。
他花了半柱香的时间看了第一遍。
然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看了第二遍。
第三遍看完,已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远方的浩渺大雪原倒映着壁垒的火光,天色已黑,雪域仍亮。
“江轻衣什么时候回来。”
袁四指忽然皱着眉头开口。
身后小心翼翼跟陪的西关官员,早已站到双腿发麻,依旧丝毫不敢动弹,乖乖等候在旁,此刻低声应道:“江大人还在南海,钟家的家主已去接了。”
袁忠诚揉了揉眉心。
他挥了挥手,遣散了所有的随行人员。
然后双手微微下压,按在了壁垒城池的古旧城头,青霜老雪,被他按压作响,嗤然的雾气白烟幽幽飘溢。
他轻轻舒出了胸膛的一口郁气。
王爷走了。
徐至柔走了。
桓图穷走了。
都走了。
西关的担子,就挑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肩头,真正的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缥缈坡上至西壁垒抵御妖族的攻防战事,下至百夫长千夫长的甄选挑剔,升官贬低。
即便他一天再多出十二个时辰,这些事务他也处理不完。
以前西关的主人是王爷。
王爷有一只手,一只眼,一只影子。
现在王爷不在了,西关的眼瞎了,影子死了。
长夜如白昼,白昼如长夜,远方的大雪无论何时看去,便都有些晃眼的渗人。
哪怕已有了北地那股莫大的助力相持,袁四指也觉得并不安心。
极北之地的那股力量,袁忠诚只愿用作过渡之需,若是西关换血完毕,江轻衣真正的成长起来,他情愿重新归作西关的那根手指,替他辅佐打理。
江轻衣南海之行,据说起了一场天大的变故,死了极多的人。
西关被带去的那拨人马死了多少,袁四指并不关心。
这是一场洗牌。
西关需要中坚力量,更需要拔尖的人物。
江轻衣一个人不够,再加上他身旁的那柄剑也不够。
袁四指想过,春秋大世,若是西关能够顶住最煎熬的时候,又何止是一剑一眼?
他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西关打造成一座比王爷在时还要坚固的堡垒。
那位西域主人打得一手好牌。
天下造化皆去了南海。
西妖若是本尊不至南海,西关绝不会动身远赴。
西妖第一个到,第一个走,单凭她本身妖孽的实力,便足以威胁南海海域上的西关北魏两拨人马。
先行一步,便是抢占先机。
在西妖临行之前,西域便已经开始酝酿。
八尺山上的调令一日有数十座,几位大棋公日夜不息,将西关的妖兽调动起来,几乎已经凝合形成兽潮。
若是来袭,便是春秋以来最浩大的兽潮。
据说八尺山上,那位朱雀大圣转世归来,便以血脉开了血池,好让西域的妖兽都洗涤骨络,更进一步。这两年来,据西关的斥候营奉上的情报看来,整座妖域比起之前,要沉寂了许多,而出没的妖兽,则是实力强上了好几个层次,九品大妖,恐怕在妖域之中,已经有着超越了三位数的突破。
妖族大盛。
袁忠诚不知道在江轻衣赶回来之前,妖族会有怎么样的动作。
西关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死奉这位年轻儒将的命令。
西壁垒总督的城主府,自己居然入不得了。
这是好事。
袁忠诚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大好西域,未发一言,没人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袁四指转过身子。
他行走在西壁垒的长线古道之上,身旁无人。
身旁如风雪一般纠缠的几道身影模糊飘溢。
在王爷死了以后。
他向来都是一个人独行的。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缺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有些无趣。
古道上,缺了一根手指的男人,向着缥缈坡的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大袖大袍被风吹起,形只影单,背影萧索。
他想到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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