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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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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没有放弃前刺的动作。
她的元力已经被这一剑抽干。
青石小和尚和王雪斋合力的最强手,也没有打破这个男人头顶的三尺风雪。
可是这一剑,已经刺了进去。
只差一点。
红衣儿微微抿唇,面色平静。
唇角一抹鲜红缓缓渗出,接着流淌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当元力已经被抽干,就轮到了最后的生命。
红衣儿倔强抬起头,望向那个银白色大麾加身的高大男人。她想递出那一剑,却发现,这一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
风雪银城城主感应到五指之间的那柄剑再度传来骚动,炽热滚烫在冰层之下翻滚如龙。
他突然笑了起来。
是轻笑。
是那种不在意的笑。
接着是大笑。
是那种极度轻蔑而无视的笑。
红衣儿眉头挑起,望向那个收声不住的男人,轻声平静问道:“好笑么?”
风雪银城城主笑意不减,“当然。”
掌中攥住的那一柄剑上,不仅仅是传递着剑气。
更像是莫名的悲壮,而这股悲壮,在风雪银城城主看来,就好像蝼蚁赴死之前的感慨。
所以他觉得好笑。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个人也像你一样。不过他们叫什么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风雪银城城主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脑袋一侧,轻轻敲了敲,努力回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六年前。
风雪银城城主眯起眼,想到了十六年前拼命敲击风雪银城大门的那两个男人。
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竭尽全力的怒骂。
两个卑微如草芥的男人,想通过这个方式,来妄图得到自己可笑的尊严。
而在自己信手一剑之后,四下里便恢复了寂静无声。
只有悲,没有壮。
他们当时叫嚣的是什么?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皱眉,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记不太清了,似乎是高喝着杀人偿命,又似乎是南方那些人民俗之间的方言俚语。
他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懂。
他只是觉得没来由的好笑。
就像是现在这样。
兴许自己性子里,就有着看蛐蛐竭尽全力逃不出掌心,最终力竭而死的别样欢愉?
圣地是无情的,风雪银城来自最北,理所应当比北地的风雪,更要冰冷。
而银城城主今日的心情相当好,即便方才放走了青石在自己如今看来,也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五指摩挲,感应着掌中那柄剑的余温,是如此的炽热。
对于世上任何一个用剑之人而言,这柄剑的温度,比人间所有的贪婪加在一起更加滚烫。
如此的让人心生爱惜。
这是一柄认主的剑,这样的一柄剑,一但认主,便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此生不悔,一世不渝。
即便年岁再短暂。
所以红衣儿一但死去,这柄剑也会追随而去。
而风雪银城城主,却丝毫不在意,他唇角微微勾起,将这柄剑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
“破矩之人迟早是一死,”他笑着说道:“很快你就要去那个世界了。”
红衣儿微微挑眉。
那个世界?
“就像是鬼门,或者是佛骸?”风雪银城城主笑了笑:“本质上,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你可以理解成与世隔绝的牢狱。”
“换句话说,所谓的死,也并非是死。”风雪银城城主柔声道:“你只是被关入牢狱罢了,知道多少人在面临大限的时候,选择则破矩,被送入牢狱,那里有无限的时间,你永远也不用担心生命会流逝。”
红衣儿有些微惘,怔怔望向披着银白色大麾的男人。
他笑得有些一反常态。
“只可惜,被关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永生永世,一百年,一千年,永远,永远”
他所描述的,是一件令人每每想到,便心生死寂的苦痛之事。
而他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欢愉,像是偷尝了仙人的禁果,抑制不住的激动。
风雪银城城主轻轻停顿,无比温柔说道:“当然,也有意外”
他笑着望向红衣儿,开怀道:“如果你足够有耐心,也许能得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呢?”
声音戛然而止。
“是时候了,送你一程。”
风雪银城城主微笑说道:“这柄剑,真是让人舍不得放手。”
下一秒。
银白色的大麾被狂风吹起,抖落无数风雪。
以那个男人为圆心,青霜白雾,从大麾之中蔓延开来。
风雪银城城主身边的酒缸猛然炸开,呼啸声音之中洛阳两边街道彻底被清空,极度的寒气将方圆十米全部冻成坚冰。
他呼出一口寒气。
望向那漫天风雪之中,唯一没有被冻成冰雕的红衣女子。
穆红衣的黑发上结了青霜,面颊挂上比面色更加苍白的白色。
她依旧双手持剑,笔直前刺。
那一剑被风雪银城城主五指攥住。
银城城主面色带笑,向着穆红衣伸出大手,掌心是凝结的寒意,一片青白之色。
那里蕴含着一整片世界。
就像是剑冢。
或者是佛骸。
与人间接连贯穿的一刹那,彼此之间迅速相互交融。
那里渗出了比冰雪更加寒冷的气息。
就在这一刻
天酥楼顶。
跌坐在青瓦之上的易潇,面色怔怔望向魏灵衫。
青石和王雪斋让自己离开洛阳。
红衣儿让自己离开洛阳。
是啊,自己现在留在洛阳,无非就是等死。
可天下人都要杀自己,就算逃出洛阳,能逃到哪里?
龙雀郡主蹲下身子,伸出白皙粉嫩的那只手,轻声道:“到哪里都好,你想留在北魏,我就陪你留在北魏,你想回齐梁,我就陪你回齐梁。”
她几乎是哀求着开口:“走吧,留在洛阳,你真的会死的。”
易潇面无血色,怔怔不知如何言语。
脑海之中唯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
“这世上能有这么一位女子真心对你,她连师门都可以不要,你为什么还不知道珍惜?”
“难道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
“跟她走吧”
“远走天涯,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小殿下鬼使神差抬起了自己的手。
而两人就要搭手的一刹那。
也许只差一厘米。
也许只差一毫米。
洛阳街道上风雪大作,风雪银城城主掌心的青白之色,绽放出了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冰寒。
易潇的面色陡然变了。
他猛然望向风雪银城城主的方向。
一道熟悉的气息,从他掌心的风雪世界之中漂浮而出。
弱到只有一缕,一丝,飘散到洛阳的人间,立马烟消云散。
可易潇却无法忘记那个气息。
太熟了。
忘归山上交错十六年的一见,即便如同梦幻,亦让人不愿清醒。
更加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够再度遇见。
那片风雪之中,逐渐溢散一缕魂魄
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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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宁为剑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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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世间有轮回,岂知一草一木不在修行?
可即便世间有轮回,草木皆在修行,一面之缘之后,便已经遥隔生死,想要再次相见,又要等待多少年?
易潇不知道。
他怔怔望向那个风雪之中的银城城主。
银城城主掌心散发的波动,是与剑冢佛骸类似的空间波动。
无疑,那里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而渗出了一缕气息,与风雪之中的寒意格格不入,像是魂魄幽游,误入人间,不到一息,紧接着就灰飞烟灭。
是自己母亲慕容的。
为什么?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南道那一场大火烧去了一切,这一切,易潇都无法得知。
当一件被人细密无痕清除了所有线索,再也无从追查的旧事,经过了十六年的时光,再往后,又该如何查起?
易潇不知道。
他只是怔怔望向那个男人掌心的风雪。
那里,将断续的线索连起。
于是黑暗点起了光明。
断去的所有线,就有了点。
魏灵衫看着伸出手的黑衣少年颤颤巍巍站起身子。
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那双手终究没有握住。
小殿下泪流满面,轻声喃喃道:“我猜对了”
三尺风雪之中,站着的那个男人。
风雪银城城主,掌心之中,是一方小世界。
真的是小世界。
风雪银城城主缓缓伸出那只手,掌心里风雪暗藏,青白相间,如藏三千大道,内蕴整个世界。
“‘破矩’的人啊,去到该去的地方吧。”他轻声说道:“这柄剑,我就替你收下了。”
风雪银城城主面带笑意,右手攥紧黑龙白凤剑气游走不停的剑身,风雪之中的寒意顺着剑尖而下,不断蔓延。
这一柄极尽世间锋锐的剑,自己就收下了。
那只手掌就要落在红衣儿的头顶。
微微停顿。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蹙眉。
剑尖之上的青霜去势被阻,极寒的风雪无法在剑身上多蔓延一丝一毫。
他低头望向红衣儿。
那一袭红衣上已经覆盖落满了青霜白意。
双手持剑的穆红衣艰难呵出一口气。
瞬间被冻结成冰。
她声音沙哑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另外一种情况吗?”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怔住。
他眉尖微微扬起。
他看到了那柄剑剑身上迅速化开的寒意,再也无法阻挡的炙热从剑柄之处燃起。
狂风大作!
那袭红衣在风雪之中猎猎舞动,背后升腾起熊熊白烟,滚烫的生机化为黑龙白凤,从红衣袖口游走而出,盘旋在穆红衣背后。
风雪银城城主瞳孔微缩。
那一袭大红色,体内被漆黑的死气所占据。
她燃尽了所有的生机。
再也不留一丝一毫。
风雪银城城主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递出这一剑,是一心想求死!
求死之剑!
红衣儿轻轻开口笑道:“宁为剑碎。”
后面半句没有开口说出来。
不愿苟活。
下一秒。
银**乍破水浆迸——
熊熊烧起的滚烫犹如火焰一般从剑柄升腾而起,红衣儿背后的一龙一凤呼啸展翅而起,顺着剑身迅速攀延而上,一黑一白交相互融,鲜红的血液顺延中线炙热流淌!
所有坚冰被瞬间打碎!
所有寒意被刹那驱逐!
剑意冉冉升起如同大日,煌煌不可阻挡!
这才是真正的一剑,极尽剑者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心血。
这一剑之后,世上再无红衣儿。
风雪银城城主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银白色大麾在风中狂舞的画面定格——
那一剑,剑尖距离银城城主的眉心只有一分,被银城城主五指死死握住,风雪化为坚冰,将剑身冻住,这才不能存进。
再进一分,便递入了他的眉心。
而定格的这一秒里,所有的风雪尽数消融。
于是那无匹锋锐的剑身,再现人间!
缓慢而真实的血液从风雪银城城主五指之间旋转而出,大修行者堪比金刚体魄的五指,被从内而外,被剑气缓慢而无情地绞烂,碾碎。
与鲜血一同飞出的,还有骨肉。
比血肉齐飞更让人悚然而惊的,是那一剑,已经突破了那一分的距离。
剑尖已经抵在了风雪银城城主的眉心。
只要这一剑递出。
无论受剑之人的修为有多强大,肉身有多坚韧,都无济于事。
而在这被放缓了无数倍的一秒钟内,风雪银城城主头顶的三尺范围隐约有所波动。
不再是风雪的寒意。
而是来自虚空的莫名波动。
像是琴弦被拨弄,或者丝线被扯断。
红衣儿双手持剑柄递出最后一剑的姿态,在黑龙白凤,以及燃燃升起的生机火焰映照之下,凝固成静止的绝美画面。
风雪银城城主的唇形缓慢倾吐。
三个字。
“太虚相。”
那道无名的波动降临下来——
如同时间被偷取了一刹那,仅仅是一刹那,也只有一刹那而已。
没有一秒,绝对没有一秒。
因为那一柄剑,不需要一秒,就能刺穿他的眉心。
所以只有一刹那——
两人原本对立的身形,发生了极度缓慢的相对挪动。
那柄剑停滞在半空之中,剑尖已经带起了一蓬带着北地寒意的滚烫鲜血,那是属于北原圣地之主的眉心鲜血。
而银白色大麾包裹的男人拼尽全力想后挪动,可笑之前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形,在这一剑之下,居然显得如此的笨拙缓慢。
他之前极为自负的伸出右手五指,握住了这柄剑的剑锋。
甚至更加自负的前探身形,伸出了左手,已经覆在了眼前红衣女子的头顶之上。
于是他的姿势,倒向了那一柄剑。
而这一柄剑,如今刺向了自己。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风雪银城城主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已经来不及后撤!
一刹那太短,如果他谨慎保持着距离,现在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太晚了——
他拼命后挪,却发现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面色开始由阴沉开始变化。
这一剑,真的递了出来!
而这一剑,真的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他的瞳孔之中出现了一抹本不该有的色彩。
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色彩,包含着惊恐,失措,愤怒,茫然
在短暂的这一刹那,红衣儿一直紧盯着眼前披着银色大麾的男人。
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眼中的一切。
再加上她的那一剑,与风雪银城城主的眉心只有毫厘之差,所以她能够感受到那种恐惧,那种不安,那种愤怒。
一切种种。
所以在如此短暂的电光火石之间,递出最后一剑的红衣儿只是微惘而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圣地主人,也有会这些情绪的吗?
原来,他与那曾经敲打风雪银城大门的两个卑微男人,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可以肆意而妄为,凭什么就可以居高临下,凭什么就可以笑他人不知所畏?
众生皆平等,剑者鸣不平。
极短暂的时间之内,那个男人拼命向后挪移了一公分。
那虚空之中帮助他挪移身形的波动,已经不属于正常修行者所能施展能力的范畴了。
红衣儿很清楚的感知到,那是一股与自己身上天相如初一辙的波动气息。
是易潇所说的“太虚相”么?
是了。
就是了。
他之前说到“破矩”时候的微妙神情,说到“牢狱”时候的戏谑表情,说到“痛苦”时候的欢愉神色,原来都只是虚伪面具下遮掩不住的得意。
他本就是一个“破矩”之人,这具躯壳,真正的主人,或许已经战死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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