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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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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座皇陵呢?省博物馆的刘主任比邵宽城父亲年龄都大,在文物界久负盛名,但他还是用平辈的口吻和态度,回答了邵宽城的提问。
“从史料记载和墓中出土的器物看,这个墓所要陪葬的,最大可能就是敬陵。”
“敬陵?”
“就是唐代贞顺皇后的陵墓。”
“敬陵……在什么地方呢?”
“敬陵目前只见于唐史的记载,这些年史学界和考古界一直在研究和寻找中,至今尚无确凿的方向。敬陵是真的存在,亦或只是一个传说,一直都是有争议的。”
刘主任的这段话,邵宽城没有记入“九号墓”盗案的卷宗。只要“九号墓”确定为宋代以前的墓葬,只要里面出土的文物具有高古文物的资格,就行了。至于墓葬的具体年代和墓主的具体身份,对给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已经无关紧要。邵宽城的提问,纯属个人的好奇而已。
再说说林涛。
林涛这个人物在我叙述的开头出现过一次,他也是这个案件的主角之一,所以我需要花些篇幅把他从美国回来以后的行踪做个交待。
林涛在陪同林白玉回国的第三天,在西京一家叫玫瑰谷的桑拿浴室里,见了两个人。一个是曾经在万教授家客厅为赵红雨解过围的杨锏,另一个是杨锏的师傅,西京古玩圈教主级的人物郭得宝。
郭得宝,男,五十岁,西京人,初中文化。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开始倒卖第一手货,名气渐响。古玩行里所谓“第一手货”,指的就是直接从墓里出来东西。圈里的人都知道郭得宝交际广泛,做事强势,手里的货都是官造的,绝对开门,只是来路不大阳光而已。林涛和老郭何时相识,何故相识,至今缺乏考证。与本案最直接相关的情节就是在玫瑰谷的这次见面。玫瑰谷的包房安静且又封闭,适合谈一些比较私密的生意。
那天包房里确实进行着一笔交易,而且,交易的双方还发生了一些龃龉。据林涛后来回忆,那天交易的标的是老郭相中的一座古墓。那是一座大冢,老郭勘查已久,觊觎已久。双方龃龉的原由不外还是价格。林涛报了一个价,老郭嫌低,两人正在拉锯,杨锏忽然插嘴,他这一嘴插的,让林涛觉得伤了面子。
杨锏说:“既然林老板也认为这座墓很可能非帝即后,那怎么只出个宫女的价钱?”
林涛没想到杨锏会插嘴,在他眼里,杨锏只是老郭的一个跟班,在这种场合,完全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于是他的目光继续留在老郭的脸上,口气极为不快。
“正因为这是大墓,所以从这里出来的东西才很难公开出手。很难公开出手的东西,第一把谁能卖出价钱?”
老郭未及开口,杨锏再抢话头:“那林总不如找个没名没份的小墓让我们郭老板干,东西好卖,我们也少担风险。”
连老郭都感觉气氛不大对了,对于林涛这种古玩大鳄来说,再让杨锏这种小弟身份的人出言不敬地讨价还价,就已经不是生意问题了,而是规矩问题了。果然,他未及解释,林涛已经怒形于色。
“老郭,你这儿现在谁说了算,是你还是你马仔?”
其实,在前后跟过老郭的众多徒弟中,老郭最看中的,就是杨锏。
杨锏二十二岁开始跟老郭在江湖中打拼,至今已经十年有余。老郭对人,无论客户还是手下,从来不动感情的,唯独与杨锏师徒情深,深同父子。在老郭手下混的人,大凡聪明的不忠诚,忠诚的不聪明,很难找到杨锏这样头脑精明而又忠心耿耿的人。他对杨锏的信任,还源自包括对其身世在内的各方考察——杨锏父亲死于胃癌,母亲死于肾衰。除了一个表弟还与他有些来往之外,几乎不混任何圈子,社会关系简单明了。没有圈子就意味着少受他人影响,就意味着心无杂念,这对老郭非常适合。杨锏从二十二岁开始,就在精神上和生活上都依赖老郭,老郭也把最重要的事交给他办,连取钱提款这种事,也都让杨锏独往独来,从没出过差错。他喜欢杨锏的沉默与冷静,欣赏他的果断与干脆,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动于情……他们干的这行,要的就是这种素质!
但是这一次杨锏对林涛的不恭,既非老郭的预谋,也非老郭的暗示,这让老郭有些不爽。这说明,杨锏已经有了桀骜不驯的苗头,有了僭越的倾向,这很危险,必须制止。
所以,他事后和杨锏谈了一次话,回首师徒相交的历史,展望共同致富的前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可是,老郭毕竟老了,观念和语言还是老生长弹,空洞是难免的。利益上的许诺又过于笼统,太未来式了,因此也并不动人。所以苦口婆心之后,杨锏依然沉默,老郭还以为徒弟感于情理,有动于衷,于是介入了正题。
“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能容你!但你必须记住一条,我的客户你绝不能得罪!”
杨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话,他的话让老郭完全意外,一时还当是听错了耳朵。
“老板,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不过我想换个事做,自己出去闯一闯,成败由天。”
老郭愣了半天:“换个事做?你的意思是,不跟我做了?”
他盯着杨锏,目光有点凶狠。
杨锏并没回避,但脸色柔和。他说:“老板,你看我这岁数,也该有个女人了,也该有个家了。要是有了女人,我就必须让她幸福;要是有了家,我就不能再干这种事了。我不想让我的女人跟着我不踏实。”
老郭自己把目光移开了:“那么你已经找到你的幸福了吗?”顿了一下,他又问:“不做这个,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杨锏说:“我想做点正经的生意。我还年轻,学东西快,现在金盆洗手,还来得及。”
老郭的目光回到杨锏的脸上,但不得不缓和了一些:“正经生意,你想做什么正经生意?”
“我想开个烧砖厂什么的,”杨锏说:“我表弟过去烧过砖,懂点。”
老郭不可思议地:“烧砖?”
杨锏点头:“我想慢慢做,总比拿命挣钱强。”
老郭沉脸良久,才说:“好,人各有志吧。”
据老郭后来回忆,那天杨锏又说了些感激他的话,甚至劝他也金盆洗手,脱身江湖,钱永远没有够的时候,不如急流勇退,尽早归隐,才能发现金钱之外,人生还有很多其他幸福。对这些劝告,老郭听不进去。杨锏的退出,在他的感觉上,有点背信弃义的味道,有点众叛亲离的悲哀,让他心头生怨,备觉怆然。那时他胸口赌了口气,他发誓要把和林涛的这笔生意做得漂漂亮亮,让杨锏明白,任何人的去留都无关紧要,离了谁老郭都照样发财!老郭还想让杨锏明白,没有钱,什么幸福也不会有!在这个时代——物质的时代,功利的时代,没钱你算个屌!
确实,这是一个事事需要交易的时代。林白玉之所以没有因为赵红雨的事和丈夫彻底翻脸,也是因为钱。
万教授曾经答应过林白玉,过了年就给她换辆车的,她看中了一辆新款的奔驰G500,她想提前把车换了,就不能把家里的气氛搞僵。她算定赵红雨这个事,如果处理得好,很可能会使丈夫采取赎买政策,在用钱的方面对她更加宽松。
钱,对林白玉的保姆小刘这样的草根阶层来说,就更加重要了!有钱还是没钱,几乎是她是否幸福的唯一尺标。
林白玉从美国一回来,小刘就找她提出辞职,说她做到月底就不做了,说她要回老家去了。小刘回老家是为了结婚。小刘结婚,也是为了钱。
我之所以把叙述的方向枝蔓到小刘的家事上,是因为万教授家的保姆小刘在长安盗案的某个阶段,搅进了一个特殊的情节,这个情节对本案的走向发生了重要的逆袭,因此不得不事先交待清楚。
小刘是在林白玉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提出辞职的,她让林白玉早点物色替代的人选,“人早点来我还能带带她,来得晚我就等不了啦。”林白玉最怕的就是换保姆,很麻烦的。这个小刘已经用了两年,虽说个性有些倔,但勤快还是蛮勤快的,于是好言相劝,尽量挽留。
“怎么不做了?不做打算去做什么?”
“我哥哥病了,我妈让我赶快回家。”
“你哥哥什么病啊,严重吗?是让你回去照顾他吗?”
小刘叹了口气:“我哥的对象家里嫌我家盖不起新房,不让他对象等他了,说女儿跟了他没幸福的。我哥一急就喝了杀虫药,人都瘫了,差点命都没了。”
“喝杀虫药?那不是要喝死人吗?你哥哥怎么这么想不开?”
“那是给花杀虫的药,花卉市场都有卖的,喝不死人,但能把人喝瘫,我哥现在快成了一个废人。”
林白玉作同情状,却说:“可你回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你回去你哥的病就能好了?你不如在这里好好工作,多攒些钱给他。”
小刘说:“家里给我定了亲,天天催我。我回去家里就能拿到彩礼了,拿到彩礼就能给我哥哥治病了。不过我哥这毒走脊椎了。人都站不起来了,没钱以后谁也不可能嫁给他了。”
说到底,还是钱!林白玉哑涩无语……
邵宽城自小到大,对钱就从来不那么敏感。
这或许缘于他的家教——知识分子的父亲一向安贫乐道,对钱一向是鄙夷的;或许缘于他自己的个性——和多数生活在城市里的同龄人不同,邵宽城没有名牌崇拜,穿的用的都不追风,消费欲望不大。他家的钱都是他妈妈管,管也就是记记账,现金和存折都放在抽屉里,谁用谁拿。一家人从来没有因为钱的事别扭过。
邵宽城的爱好,或者说,他的强项,是英语。
分到刑侦一队后,因为连着上了几个文物的案子,他又是以档案卷宗工作为主,所以这一阵,邵宽城对历史也产生了一些兴趣。除了向专家讨教外,他还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而且,他居然还在周末专门等在电视机前,看了《唐史讲坛》的午夜重播。万教授在那一期讲坛中讲了唐代周武朝的覆灭,讲到周武宰相张柬之发动政变,推翻武则天,恢复李唐国号,迎接中宗复位的故事,跌宕起伏。这一段历史邵宽城上学时是学过的,但学完就忘,印象早已模糊,尤其是武则天年初被赶下皇位,至年底十一月才驾崩过世,则是邵宽城第一次听说。
如果说,邵宽城半夜不睡等着看《唐史讲坛》的最初动机,主要是想端详一下万教授的模样的话,那么他在第二个周末再次成为《唐史讲坛》的观众,则完全是被万教授的口才吸引。从万教授那里邵宽城知道,唐代是一个开放的朝代,并不拘泥儒家礼教。武则天一介妇人,能够把皇帝赶下朝堂,自立为帝,足见女人在唐代有多高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能量。从万教授口中邵宽城还知道,武则天被绌之后,中宗虽然复位,但朝政仍在女人手中。直到王子李隆基联合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再度发动政变,诛杀了把持大权的韦皇后,迎立自己的父亲睿宗李旦即位,一年后李旦将皇位禅让给李隆基,李隆基登基后忍隐一年再度政变,杀了擅权揽政的太平公主,大唐王朝才真的归政于男人,李家天下才真的彻底光复。
对唐史有了兴趣之后,让邵宽成真正关注并饶有兴味的,是唐朝的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天资聪慧,容颜倾国,而且就差了那么小小一步,几乎重演了武则天的历史奇迹和个人辉煌。
第四章
在性格上,赵红雨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她开朗、直率、任性并且好强,她唯一不去顶撞的人,只有邵宽城的父母。
对邵宽城,赵红雨要求自己让着他,她不希望邵宽城是个受气包的形象。
对赵红雨有意思的男人很多,试探一两次就知难而退的也很多。邵宽城知道,赵红雨个性硬朗,真敢死缠烂打的人很少,所以凡有男人打赵红雨的电话时邵宽城并不焦虑,他甚至还帮她接听电话,秘书似的:“红雨,找你的,一个男的,不认识。”
这天晚饭时给赵红雨打电话的这个男的,连赵红雨都不太认识,说了半天才想起是谁:“啊,是你呀,我想起来了,找我有事吗?”
电话里的男人回答说没什么事,说是翻手机号薄看到她的号了所以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赵红雨随口应酬:“噢,上次那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你这阵儿忙吗?”
那人说:“还好吧,最近在乡下租了个小院准备开个烧砖厂,整天跑人跑设备跑得灰头土脸的。”那人又问红雨:“你忙吗,不忙抽空见个面吧。”
赵红雨问:“噢,有事吗?”
那人答:“没什么事,就是聚聚聊聊天呗。”
赵红雨说:“行,等有空吧。”
男人来的电话,邵宽城照例是不问的,但他的父母通常会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红雨。红雨也会一如既往地如实交待:“一个姓杨的,在我爸家认识的。约我。”
邵宽城父亲照例不发表议论,邵宽城的母亲则通常会问上一句:“噢,约你有事呀?”
凡此一时,邵宽城就会岔开话头,他不喜欢母亲这样刨根问底。他对红雨说道:“明天我去长安那边做‘九号墓’的位置图,你要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好吗?”
第二天响晴薄日,天空出奇的蓝。赵红雨和邵宽城早早出发,驾车出城,往长安方向去了。
从西京城内到长安古镇,沿途百里,多为旷野荒原,视野开阔,天高云淡。邵宽城心情大好,于是少见地话多,他再次提到了万教授,颇有点“没事找抽型”的犯傻。
“你爸爸没关心一下你以后的婚姻大事吗?”
“没有啊,”赵红雨说:“没你那么关心。”
邵宽城嘴欠又问:“你真不去你爸家住啦。”见红雨不答,换话又问:“你真的不想结婚啦?”红雨还不答。邵宽城没完没了地又说:“女人结婚太晚对生孩子不利。”
“生你妹呀!我装死行吗!我不结婚,不生孩子,行吗?”
邵宽城被噎得够呛,只好示弱地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也希望你能一直住在咱们小院里,住一辈子。但你是一个特别爱幻想的人,那个小院很难实现你的幻想。但在你父亲的宅子里,你的幻想很容易实现。”
“欧买嘎!我怎么特爱幻想啦?我躺下装死行吗!”
邵宽城说:“你父亲不是说要安排你到美国读研吗,你不是一直幻想出国留学吗,我说错了?”
赵红雨说:“留学就是幻想啊,出国就是幻想啊?什么时代了,你到底行不行啊!都像你这么死赖在一个地方胸无大志唯唯诺诺的,你还不如装死呢!”
人类已经不能阻止红雨动不动就发飙了,邵宽城赶紧避其锋芒,闭嘴闪了。
于是,一路无话,长安在望。
长安太古老了,远远看去,旷野无边,苍凉毕现。很难想象千百年前人流攒动,旌旗招展,城阕繁华的盛况……
他们把车停在一座土丘的一侧,数日前的一个深夜邵宽城曾经到过此处,那夜曾有一场战斗在此发生。那场战斗兵不血刃生擒九人,足以成为邵宽城短暂警龄中可资炫耀的经历之一。
赵红雨没有到过这里,但状如所传,她马上猜到这座貌不惊人的土丘就是“九号墓”。下车之后,邵宽城选了位置,开始为“九号墓”拍照。赵红雨则摊开绘图纸,开始绘制方位图。绘图是警察学院的必修课,赵红雨做来还算得心应手——左侧的断岭,右侧的枯河,身后的土路,前方的山包,以及更远的荒村残壁……渐次落在纸上,一目了然。
邵宽城用镜头向前方远眺,“九号墓”的主要背景就是地平线上那个沉穆的山包。那可能也是一座墓冢。长安一带山丘林立,说不清哪个山丘的下面,就是长眠千载的地宫。
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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