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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盗-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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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们都认为,除了邵宽城用这样极端的方法处理与赵红雨父亲的纠纷实在有失妥当外,他也没权利不请示队里就自做主张地把赵红雨接回家中。赵红雨去她父亲家,接近她父亲,是受组织的派遣,是秘密工作的需要,在她没有紧急危险的前提下,邵宽城个人无权决定让她留下还是将她接回。

不知是因为李进用从未用过的口气吼了邵宽城还是因为什么,邵宽城第一次与上司激烈顶嘴,而且是当着总队政委的面:“她怎么没有危险?这才几天,她已经两次被送到医院抢救了,怎么是没有危险!而且她在这个案子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让她盯的人她也盯了,她盯的人现在也被咱们抓了,她完全可以退出了!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病!如果队里只知道用她,不知道关心她,这不是让人寒心吗!”

邵宽城最后说的这个寒心的“人”,不知道是指赵红雨,还是指他自己。

他的顶撞,出乎领导的意料,两位领导的脸上,布满粗粗的黑线。尤其是他最后的指责,等于给领导扣了很大的道德帽子,领导们肯定不淡定了。

李进首先正色驳斥:“邵宽城,你给我住嘴,你把这话给我收回去!赵红雨生病,食物中毒,总队不关心吗,咱们队里不关心吗?她生病我也几次去医院,直接找医生谈,情况全都向总队领导汇报,领导也都很关心。她父亲对她是有感情的,这是事实,总队领导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要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综合分析,综合判断的。而且让赵红参加这个案子,也都是尊重她本人的意愿的,是慎重的。”

政委也严肃地说:“小邵你现在不是一个孩子了,不是警院的学生到这儿来实习的,不能情绪化地看问题。赵红雨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难道是由你说了算吗,你说可以退出了就退出吗?她的任务什么时候终止,连我说了都不算,你就做了决定了吗?你还是个警察吗,懂不懂规矩?”

李进沿着这个高度继续跟腔:“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是公安部,省市政府直接关心的案子了,现在由市局统一指挥。下一步怎么办,还需要赵红雨做什么,局里、总队,都会慎重研究,你上去就把她接出来,自己就决定让她退出来,你权力很不得了呀!先不说她该不该退出来,你这做法本身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就是严重的违纪违规!”

邵宽城的气焰被彻底压住了,他鼻子一酸,眼里忽然涨泪,但强迫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的泪水是因为委屈,不但自己委屈,也替红雨委屈。但他的气焰不再嚣张,也是因为在两位领导训斥的内容中,确实咂摸出自己的理亏。

在公安机关内部,下级,尤其是资历尚浅的新兵,敢于正面挑战领导的权威,用发飙的方式顶撞上司,是很少见的。一般来说,没好下场的。在政委办公室里邵宽城被当场勒令不得再与赵红雨的父亲继续冲突,不得再采取任何激化矛盾的动作……在结束谈话时政委甚至说:“你和赵红雨要是真想谈恋爱,以后要真打算和她结婚的话,就更不能得罪老丈人了。再怎么说人家是父女,血缘之情是割不断的!我看你是咱们刑侦总队年轻干警中最缺心眼的人了,最二的人了,没有之一!”

作为对邵宽城处罚的第一步,是他从政委办公室回到刑侦一队时,队长李进立即宣布的一个决定。李进决定让他暂停敬陵盗墓案的侦查任务,重操旧业,还是去做队里档案资料的整理工作。虽未说明邵宽城的队长秘书这个非序列职务是否继续保留,反正和停职反省差不多了。

那几天刑侦一队的大半警力都扑到在敬陵盗案上去了。不仅一队,刑侦总队和各分县局也都投入了很多协查的警力。这应该是邵宽城从警以来接触到的最大的案件了,李进是这个案件的主要责任人,而他,做为李进的秘书,做为刑侦一队的队员,却被排除在外,只能坐壁上观,确实是一个处分,一份耻辱。

整个下午李进都在和总队领导开会,傍晚时分才回到一队,分几拨把警员叫到他的房间布置任务,每拨会开得都很短促,警员们来去匆匆。最后,李进把邵宽城也叫过去了,让邵宽城心中忐忑,不知吉凶。

进屋之后,李进开门见山,向邵宽城传达了总队领导的两项决定:一、尽管敬陵盗案峰峦突起,进入了最严峻的阶段,但,鉴于赵红雨的身体状况,总队正式同意她结束任务,退出此案的工作。

二、关于她是留在邵宽城家还是回到她父亲家养病,完全由她自己决定,总队不会干预。也希望邵宽城不要以个人身份,限制赵红雨选择的自由。

这两条决定,主要是第一条,让邵宽城颇感意外。

他当初曾经希望并劝说赵红雨加入此案的工作,为此还和红雨数度龃龉。他劝说红雨时万万想不到红雨会在父亲家两次生病,而且病得如此之重。所以,他现在当然希望红雨能尽早退出,安心养病。红雨很快就要开学了,别真的耽误了那份让她充满希望和兴趣的专业课程。

邵宽城默默地听着,未发表看法。李进说得简短,仓促,行色匆匆。他要马上赶到邵宽城家去,当面向赵红雨宣布总队的意见和决定。于是,邵宽城和李进一同出门,各开各车,各走各路,殊途同归,都奔邵家小院去了。

第十四章

红雨几乎睡了一天。

邵宽城听母亲说,红雨下午才醒,起来喝了碗米粥,就着少许肉松;晚上又喝了专门给她炖的四宝汤,吃了一块葱花烙饼。李进一进门就说赵红雨气色很好,比想象的要好,并非纯粹是客气和安抚。

李进和赵红雨在小屋里谈话时,没让邵宽城旁听。他代表总队领导,代表刑侦一队,对红雨为案件侦破工作所做出的重要贡献表示了感谢,对她卧底精舍公司的表现和作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李进继而宣布赵红雨的工作现在可以结束了,赵红雨已经圆满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希望她接下来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迎接新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学业。

赵红雨听了组织上的这番表扬是不是很高兴,邵宽城不得而知,但他后来知道,赵红雨在李进宣布完决定之后问了一句话,让李进大吃一惊!

赵红雨问:“案子已经破了吗?真的是个皇后墓吗?”

邵宽城后来听说,李进当时怔了半天,才出声反问:“皇后墓……你是听邵宽城说的吗?”

李进原本是为宣布红雨退出的决定,并对红雨表示慰问和表扬而来的,他怎会料到,在案件完全渺无方向的今晚,他居然在赵红雨的小屋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赵红雨并没有从邵宽城那里听到过任何有关案情的介绍,但她居然知道罪犯盗掘的古墓,是一座皇后的陵寝。

“是听你父亲说的?”李进敏感地又问。

“是听我父亲和一个叫杨锏的人说的。我正睡觉呢,没听太清。”

“杨锏?”李进脑门上的神经一跳!

从李进的表情上赵红雨肯定意识到昨夜在病房里出现的杨锏,以及杨锏与父亲的那几句交谈,对这个案件或许有某些重要的关联。昨夜的她,半梦半醒,屏风后的对话,若浊若清。她依稀记得杨锏和父亲在看几张照片,断续入耳的只言片语中,似乎提到了一个皇后陵。

无论如何,李进这天晚上的小院之行有了一个意外收获,敬陵盗案居然还有一个从未纳入侦查视线的人物——杨锏。

李进走了,走的急急匆匆。

李进走后,邵宽城进了红雨的小屋,递水给她吃药,湿巾给她擦脸,坐下陪她聊天。他看得出来,红雨的情绪不高,有心事似的,问一句答一句,总是若有所思。她的这幅状态,显然与李进有关。李进刚才都与红雨谈了些什么,邵宽城当然很想知道。

“怎么了?”他问。其实他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发问。

“没怎么。”她答。其实她也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案子没破,你怎么没说。”赵红雨沉默了一下,反问过来。

“噢,”邵宽城不知该怎样解释。敬陵盗案一夜之间风云突变,目前的局面,未来的前景,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怎样展望,怎样厘清。

“本来,这案子已经结束了,”邵宽城低回地说了一句。其实从中午开始直到现在,邵宽城的情绪也非常不堪,只是回家面对病中的红雨,不得不强做欢颜。现在,既然红雨的情绪也不堪了,又说到了这个令人不堪的案子,所以他也索性收起笑脸,一脑门黑线,悲催地说:“谁也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究竟是谁这么疯狂,到现在连个线索都没有。”顿了一下,邵宽城忽然疑惑:“李队今天不是来跟你谈退出的吗,怎么又跟你说案子了?”

“李队没说。是我问他案子完没完,他说没完。他说这案子才刚开始,把我吓了一跳。”

邵宽城恨恨地嘟哝一句:“我去!”

赵红雨也不免疑惑:“案子既然没破,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呢?是队里让你回来照顾我的?”

邵宽城本能地支唔了一下,说道:“这案子,我不参加了。”

“为什么?”

说到队里把邵宽城撤出敬陵盗案的缘由,就不能不把赵红雨牵涉其中。他们的话题于是说到了昨夜在这间小屋里发生的冲突。或许赵红雨当时头脑麻木,似醒未醒,所以对冲突的始末细节已经记忆不清,但说到她自己究竟是愿意回到万家大宅还是留在这间低矮的小屋,她的回答却让邵宽城心清气定。

“如果我的任务真的结束了,我肯定要回到家里来住!”

赵红雨说的这个“家”,当然就是指她现在呆的这个小院。邵宽城心情大好,嘴上走油:“靠,为了让你回来我把你爸都得罪到头啦!你爸要是知道咱俩要结婚的话,不杀了你就得杀了我!”

“那肯定杀你呀。”红雨心不在焉地说:“我爸就是把自己杀了,也不可能杀我。”

“咱们先说好了,”邵宽城说:“结了婚咱们就在咱们自己的小院过日子,不到你爸那个大别墅去。”

红雨仍然若有所思似的,碉堡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哎呦喂,只能我孝敬你父母是吧,你就不能孝敬一下我的父母?”

邵宽城伤不起地:“不是我不孝敬他,是他不接受我。”

红雨没心情争辩似的:“我爸会接受你的,只要是我想要的,我爸都会顺着我。”

邵宽城不再争辩,辩也没用。他对未来的岳父能否接受他这枚苦逼女婿,肯定没信心的!

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邵宽城终于可以睡得安稳香甜了。被领导训斥并处罚的悲催心情,在与红雨“谈婚论嫁”之后,荡涤一空。他无魇无梦地睡到第二天天色大明,直到母亲把他叫醒。

母亲不无紧张地告诉他:“你们队上又来人了,来找红雨。”

他一轱辘从床上滚起来,一脸狐疑:“我们队?找红雨?这么早?”

他匆匆穿上裤子,脸也没洗,就往红雨的小屋跑去。拉开屋门看到井探长和另一个刑警正跟红雨谈话,见他进来,井探长便停下来向他解释:“昨天红雨跟李队反映了一些情况,情况很重要,李队让我们抓紧过来做一个笔录。”

邵宽城愣愣地,说了声“噢”。

那天早上邵宽城帮着母亲给井探长两人端茶倒水,又给红雨端来早饭。早饭的丰盛遭到了井探长的高度评价和严重表扬,说怪不得红雨放着她爸的豪宅不住,非要回到这儿来受穷,原来这儿的早饭好温馨哦,好好吃哦!

邵宽城的母亲可高兴了,连声问井探长他们:你们吃了吗?没吃我马上给你们做。井探长他们连声道:吃了,吃了,谢谢,谢谢!

井探长带人过来做笔录,属于刑事侦查中的一项常规工作,邵宽城也没当回事的。那天他照常上班,到点下班,晚上照例陪红雨吃饭,感觉生活如此幸福。红雨的肠胃经过两天的粥养汤补,已经可以进食一些肉类和蛋羹。在饭桌上邵宽城母亲说起今天下午红雨的父亲又来了,还是想把红雨接走,才把邵宽城早已抛到脑后的烦恼又逗了出来。

母亲唠叨着说:“她爸在这儿聊到五点才走,我还留他吃饭来着,他不留。其实我做的饭比他在大酒店里吃的一点不差。”

邵宽城转脸问红雨:“你爸还要接你走?”

红雨闷头吃饭,说:“嗯。”

邵宽城又问:“你怎么没走呀?”

母亲嗔道:“你这孩子有病吧!红雨少搭理他,有病!”

邵宽城又问红雨:“那怎么聊那么长时间呀?”

红雨回答:“就聊这些年都怎么过的。还聊我妈,他问我妈这些年的事。”

邵宽城小孩子赌气般地抨击道:“当初是他不要你们了,怎么现在又关心了。”

红雨抬头,道:“当初不是你劝我别恨我爸吗,我这不是听你的吗。”

邵宽城强辩:“我没让你恨你爸,我是说历史事实。”

红雨道:“历史上的事老说有意思吗!反正我知道我爸我妈都爱我,这就行了。我爸是个事业型的男人,在他事业的关键时刻,为了更重要的事放弃爱情,也可以理解。”

邵宽城做BS状:“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还不就是名利二字!你不会也像你爸一样吧,将来碰到事业的关键时刻,就不要家庭了,就把我们都甩了。”

红雨当着邵宽城父母的面,不便强硬反击,只好故做弱弱地说道:“那我不成家行了吗?我装死行了吗?”

邵宽城倒打一耙:“你瞧,一说你就急。”

红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跟我爸聊会家常你都这么不淡定,我还有活路吗。”

邵宽城的父亲插嘴教育儿子:“你学学你爸,我跟你妈认识以后,她想跟谁聊跟谁聊,我都不吃醋。你妈那时候可喜欢跟男的闲聊呢,到处求粉求关注。”

邵宽城的母亲反唇相讥:“你优秀,你自信,行了吧。我喜欢跟谁聊啊!你摸摸良心,这么多年我除了伺侯你们爷俩我哪还有那闲功夫?我和谁聊呀!”

邵家小院的晚上,气氛照例是随意和轻松的,尽管亲人间偶尔口舌刻薄,但彼此斗嘴也都不忘互相哄着。

晚饭尚未吃完,有人按响门铃。门铃明亮的响声让邵宽城提心吊胆。最近这一段时间,几乎每次夜晚铃响,都不是什么吉祥的事情。

他原以为又是赵红雨的父亲来了,但出乎他的意料,来者竟是队长李进。

随同来的,还有老井。

一天前后,李进和老井,两次造访邵家小院,确实非同寻常。邵宽城不免心里不安,各种忐忑,外带着隐隐的烦躁和不满。

李进还是来找红雨的,和邵宽城的父母简短寒暄之后,还是和赵红雨一起,移步到红雨的小屋交谈。邵宽城进去送茶,他们便停嘴不谈,用沉默等他出去。邵宽城只得讪讪退出。估计他们还是要谈敬陵盗案,他已不是此案的工作成员,当然无权旁听。

邵宽城回到客厅,心里超纠结,满脸黑线,坐立不宁。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从窗子看到李进和老井从红雨的屋子出来了,便和父母一起出去和李进道别,在门口一通客气。

送走李进,邵宽城先去了红雨的屋子。红雨独自坐在床上,沉默不语,心事重重。

邵宽城问:“李队跟你谈什么呀,还是那个案子?”

红雨说:“嗯,还是问我爸和杨锏见面的事情。”

邵宽城迟疑了一下,说:“他们……没打算直接找你爸问问?”

红雨说:“没有,我说我可以去问问我爸,他们说暂时别问。”

两人都沉默下来。或许赵红雨也明白邵宽城的沉默都有什么内涵——李进之所以不让红雨去问她爸,显然就是不排除她爸与杨锏“有染”,或者至少,目前还不能肯定万教授于敬陵盗案完全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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