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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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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月不愿嫁。”
  
  她偏着头躺在母亲的肩上,流云染墨的青丝披泄于案,喃喃道:“我不愿嫁了。”
  
  她要一个对她无情无爱、没有半点男女绮思的夫君作甚?
  
  “这事已然由不得你胡闹了。”
  
  庾夫人抚她头发的手指一顿,这么说了一句。
  
  话音骤落,庾沉月的眼瞬间聚了一层淡薄的水雾。她还要如何,她百般试探他的心意,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自取其辱。她到底是个薄面女儿家,她再也学不会一腔孤勇地尽毕生之力去追逐他一个人了。
  
  庾夫人不忍见她难过,有句话终究是没有藏住,“沉月,这事是桓瑾之亲自向桓君提的。”




☆、求娶

  “什么?”庾沉月倏忽地从庾夫人的肩头直起身; 讶然道。
  
  庾夫人没有瞒住; 女儿能嫁给桓瑾之,毕竟也是她私心里真正希望看到的; “是他亲自来下聘,他可还说了; 他过去对你不起; 你若是要拒绝; 可当面教他颜面尽失。”
  
  这番话对于让庾沉月彻夜难眠的确是极其奏效的; 寤寐思服了一番; 晨起之后在脸上抹了浓厚的粉妆,将眼底青灰的瑕疵掩去,才得知,桓瑾之今日竟是来庾府提亲了。
  
  阖府上下,她这个女主人翁; 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庾夫人也不曾说过确切的时间,所以她也不知道; 他竟然今日便来了。
  
  整个建康城,除了风流而又颇有三分张狂的谢泓; 当属桓瑾之最受女子追捧和喜欢; 今日换了一袭淡雅的水墨色长衣,秀逸飘然; 眉如紫石棱,轩轩韶举。单是往庭院之中一站,四下惊叹称道之声连绵不绝。
  
  “桓七郎来提亲了; 女郎真是好福气的!”
  
  庾沉月并不理会这个婢女的惊叹,她拧了拧眉梢,越众而出,灼艳红裳一如惊春海棠,随风清飏,他的手里拈了簇尤沾曦露的花,至少庾沉月不曾见过桓瑾之对她微微一笑如此温柔惊艳的模样。
  
  紧绷着一根弦,拉扯得头皮发麻,众目灼灼,她却还是只能迎上去,方才桓瑾之才和她的几位族中长辈说过了话,但心神一刻也不曾松懈,他知道,眼下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庾沉月假意不看他,对他手中的芍药却有几分兴致,宛如雪花碎浮的清溪浅水,那双眼眸清亮水润,明丽而婉约,“七郎这花——”
  
  “赠你。”他这么一说,手里的花推到了庾沉月跟前。
  
  身后的一众婢女仆人都惊愕了,传闻桓七郎不是从来不近妇人的么?她们竟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一次不是女郎主动走上前的,而竟然是桓瑾之,他已经上前了一步。
  
  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那簇娇艳的花朵,被温柔而慎重地递到庾沉月面前,薄弱楚楚地漾着花枝,堪怜无比。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本是男女互通心意、戏谑谈笑之俗。
  
  庾沉月认出这花,她博览诗文,对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可她只是冷静地动了动唇,幽幽道:“你当真想得清楚了?”
  
  “清楚了。”他还是个容姿如玉、优雅多姿的翩翩郎君。
  
  “沉月。”
  
  他无数次唤她“沉月”,独这一次白折千回,与以前的千百回都不相同,庾沉月晃了晃神,忽觉得自持多年的修养瞬间破了功法道行,芍药花茎被拈出了一丝绿色的水,从来不曾碰过男人的手,更别说是不能近女色的桓瑾之,他的指腹温热滑软如和田暖玉,手腕处绑着一根红玉丝绦。
  
  不是一触即分,而是悄无声息地一如藤蔓生于野的,徐徐地蚕食而来。
  
  庾沉月心微微沉,拨云见月的欢喜盈满了胸臆,可是她仍旧要做出几分矜持端庄的姿态,把手这么婉转地抽回来,揉了揉手腕子道:“你若是因为可以碰到我,便觉得此生非我不娶,做出虔诚模样,还是不必,阿蘅可以,我也可以,若是七郎想,自有千千万万的女郎可以碰的,也实在不差我这一个。”
  
  原本还算欢喜的一颗心,因为自己不禁意吐出来的一番话,又想到了这个,瞬间脸色一暗。
  
  桓瑾之测过眸扫了扫,回廊之中的一众婢女,清扫的、浣衣的、折花的,满满挤了一院落,俊脸淡淡地红,见庾沉月越发失落,又有些不忍,“可偏偏,就差你这一个。”
  
  “呃?”庾沉月怔悚地去寻他的眼眸,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耳背,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桓瑾之甜言蜜语地哄女郎,她一直以为,只有游戏风尘的十二哥哥才会说的。不对,谢十二也没说得他这么直白坦率。
  
  他清咳了一声,此时庾沉月才发现他白皙的脸上那芍药花丝一般的红痕,身后的喁喁低语渐渐放大了起来,她来不及遏止,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一贯清俊自好的桓瑾之,还有这么一面,羞赧、窘迫,至情至性,真挚动人。
  
  “沉月!”
  
  搅扰风月的一声长唤,方才还赧然无措的桓瑾之顷刻转过了身,退了几步。这场景有些尴尬,他是上门提亲的,可是却——
  
  庾叔亭拾级而来,手中拿了一个信函,轻笑道:“这个谢十二,难得有这心思!”
  
  “十二哥哥的?”
  
  不知道为什么,桓瑾之觉得那个“十二哥哥”极其刺耳,眉梢微微耸开一波墨痕。
  
  红色封缄的信函被庾沉月缓缓抽开,她诧异道:“十兄没有拆开,怎么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谢十二要娶巫蘅这事,你们竟不知道么?”
  
  庾叔亭一时激起千层浪,身后满园婢女花容失色,瞬间苒苒繁华凋零。她们是听到了什么?堂堂陈郡谢氏的嫡子,竟然要娶一个破落户寒门女?
  
  就连庾沉月,也是不认同地蹙眉道:“十二哥哥是不是太心急了,这时正是紧要关头,我听说谢六郎和谢十一郎,对族长这个位子倒是很有兴趣,他们出仕已久,在朝中地位稳固。他难道就不怕么,族长对那个两个庶子也是极青睐的。”
  
  庾叔亭摇头作不知。
  
  身后传来一个一语道破的清沉声音:“但若是,谢泓根本就不要这个族长之位,根本,就只是借着成婚因利乘便,又当如何?”
  
  “谢泓他不要这个族长之位?”饶是庾叔亭修养已久的淡泊之气,也因这句话不得不动容地望向桓瑾之。
  
  自谢安后,陈郡谢氏之基业,天下共瞩,多少人羡慕谢泓生在谢家,恨不得取而代之,可这鱼肉,人家竟是说舍便能舍,弃之如敝屣。
  
  只怕这事之后,这位淡泊名利的谢十二,在士族之间又有一桩美谈了。只可惜,到底是娶了一个配不上他的女人,天下人眼中,巫蘅必是谢十二的负累,她的名声就未必好了。
  
  桓瑾之猜得透庾叔亭想的什么,只是没有点破,“谢十二只羡慕过一人,那便是谢安。四十之前,他不从仕。”
  
  四十之前,则隐逸山中。
  
  至于四十之后,谢泓那人随性坦然得很,若还对这个时局抱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或是他觉得自己还有那个复出的心志,再说也不迟。不过依桓瑾之对他的了解,谢泓多思而敏,但性子却有些随遇而安的懒散,他未必真有那个意志。
  
  “所以十二哥哥是要请我们去闹上一闹?”这个好玩,庾沉月把信函贴在胸口,一脸神秘地不肯告诉庾叔亭和桓瑾之。
  
  庾叔亭倒是还好,桓瑾之却不大能接受,她将谢泓写的信这么近身贴在胸口上,视线一凝。
  
  氛围瞬间冻成了冰似的,庾沉月这时都快忘了她今日还被人求娶着,而她还尚未答应,此刻她抱着别的男人的信,虽说谢泓只是邀她参礼顺带出些馊主意的,但怎么说,也该先给他一个回应啊——
  
  桓瑾之的薄唇往内收了收。
  
  “瑾之,没想到谢泓还赶在了你前头!这样甚好,我这个妹子自幼与谢十二感情甚笃,他的婚礼,沉月自是不能不去的,出了阁做了桓家妇反倒不大好了。”庾叔亭原本只是适时地打个圆场,殊不知他那句“自幼与谢十二感情甚笃”倒是桓瑾之一阵胸闷。
  
  偏偏她也不曾表明心意,桓瑾之知道,自己以前对她忽略太多,她眼下即便不答应自己也没有错,他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种忍耐的焦灼,等待的心悸,她不知道受过多少年,所以他才更心疼她,更说不出话来。
  
  “沉月,我——”庾沉月疑惑地看着脸色为难的桓瑾之,只听到他低哑微润的嗓音,“我今日先回去了,你想好了,再——”
  
  “有什么问题么?”
  
  庾沉月的一个反问,教他摸不清路数,愣了愣,庾沉月掐着那朵鲜红欲滴的芍药簪在鬓发间,笑靥朗朗,“桓瑾之,我最不能拒绝的就是你了啊,还有什么问题么?”
  
  桓瑾之的唇角舒卷开来,他仿佛看到冬天一簇一簇密集的朝霞,自她柔黑的墨发腾烟而起,化作一股明艳生动的色彩,熠熠在交汇的眼波里,有什么事,不言而喻。
  
  “为什么,忽然转变心意,要娶我?”
  
  依依柳堤,十里飞烟轻絮,绿满古都。水墨色衣衫的桓瑾之,正仰着下颌,优雅光滑,又芳绚如兰草脂玉的美男子,还是那么众人所望的存在。
  
  但他其实并不若表面那么的云淡风轻,他甚至比庾沉月还要紧张,手心一层薄汗不曾叫她发觉,他甚至不敢牵她的手。尽管他知道,她可以接近。”我恐怕不能回答。“
  
  有夫妻成婚多年仍然相处生厌,百事俱哀,有些心动,一眼则合,原本便说不清楚。他和庾沉月相识多年,他一直以为她是个端庄温婉的闺秀,至少她名动建康之时,无数人说起庾沉月,无不称叹赞赏的。他只是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庾沉月。
  
  因为不曾留意,所以也不曾动心,真正留意之后,他发觉,其实对庾沉月动心,其实并不费吹灰之力。
  
  “十二哥哥!”庾沉月忽然看到了什么人,眼光雪亮的,小楫轻舟,自垂拱斜桥之外飘来,渡头芳草芝兰,幽香在黄昏下潜泳如潮。
  
  谢泓还没来得及回头,只是桓瑾之的脸色突然不大自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为桓庾写个番外的╮(╯▽╰)╭




☆、要人

  其实桓瑾之没有想透; 庾沉月与谢泓才是真正自小交情甚笃的两人; 她对他也尽然是好感,而最后她选的人却是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唯恐女人近身,这样她也不嫌弃么?
  
  庾沉月心有灵犀地回头; 正见他一脸若有所思; 她诚挚地建议:“惠风和畅; 我们下河游湖可好?”
  
  桓瑾之没想什么; 只是摇头道:“此前巫蘅乘船出行时; 便被一个人拉入了水里,险些丧命。”
  
  他说起来巫蘅,庾沉月心头一阵古怪,说不出什么滋味。
  
  谢泓的船分开水面的绿痕澜影,他看了眼这片安静的水域; 水面倒映着一个形貌昳丽而清隽的男子,石上清泉般的双眸; 漆黑的眼睫宛如柳丝,水纹陆离了一层浮于表面的笑意。
  
  方才庾沉月的那一声他是没有听见的。
  
  他极少有走神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却心神却微微晃了一晃; 再难已自持。一个时辰以前,他还跪在宗祠; 听着族长的谆谆教诲。
  
  他是陈郡谢氏的嫡子,除了夭折的那位大哥,自幼是谢氏众望所归。族长原本对他寄予厚望; 他也不记得,有多少年,自己不曾跪在祠堂前,听着长辈的耳提面命了。
  
  “谢泓,你是我谢氏百年名门之后,你可忘记,你的身份,你的责任,你的大义?”
  
  他的身份,他的责任,还有那不知所谓的大义,不过是束缚得他难以伸展手脚的条框罢了。
  
  谢氏一族的荣耀、尊崇,远远不是他一个人足以撑起的。
  
  他淡淡地反驳,“谢泓并无鸿鹄之志,是族长抬爱。二十余年,谢泓所求,不过是要一个妇人,族中不允,谢泓度德量力,实在没有匡扶一族心志,无德无才,忝列谢氏垣墙之内——”
  
  “住口!”族长沉喝,打断他的话。
  
  “你可知道,你今日所言,足以让族长几位长老决定,将你放逐在外,永无归期?”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谢泓,他才终于发觉,这个孩子的翅膀早已坚硬,再不是那个唯诺于长辈面前的稚子。
  
  他以前也喜欢谢泓的不动声色,沉稳如水,没有人猜得透他,可眼下他却无比讨厌起来,他宁愿谢泓不是这么一个人。
  
  “知晓。”谢泓波澜不惊的面容,隽逸修长的白袍轻忽地飘曳着,祠堂外一帘锦绣繁华,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他也仿佛与世隔绝。
  
  族长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谢泓那些不近凡尘的出世意味,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早露端倪。他的确一早就想好了会有这么一日。
  
  “谢泓,你的选择,今日决定了,此世不得后悔。”
  
  谢泓的白袖被风惊动了一丝波纹,他敛了敛唇道:“谢泓只有最后一事恳求。”
  
  他终归还是选择了要离开,族长无奈地长叹,俯下的腰背一点点直起来,他沉沉道:“说罢。”
  
  谢泓眼波微动,道:“求族长给得一个应允,在谢泓离去之前,容我妇人,巫氏阿蘅,容她的名姓刻入族谱,为我谢家妇,至于明日如何,全凭族长如何顶定夺。”
  
  族长眉头一皱,“谢泓,既求去,为何对陈郡谢氏执念不放?”
  
  谢泓没有答话。
  
  这事族长也没有给出答复,不论准予或是辞绝,对于族长而言,都没有不同了。
  
  水浪溅起一丛丛碧色的花朵,谢泓就近上了岸,不染尘埃的雪袍,在晴色天光之下斑斓着缕缕金色的碎屑,那张俊逸如雕刻的脸,轮廓清晰完整,甚至骨骼分明,看得出每一笔的精雕细琢。
  
  他小立片刻,谢同递上来昨日收到了一封传信。
  
  之所以今日才送到,是谢同动了一丝私心,他并不愿谢泓为了一个巫蘅放弃身份,归隐远遁。可惜今日之后,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余地了,他纵使是刻意隐瞒着,也毫无用处。
  
  “谢同,这些年,你对我从无二心?”
  
  他轻飘飘地问了这么一句,谢同登时悚然一惊,撩开衣袍急急跪下,“郎君,我自幼跟着你,擅作主张或有之,但绝无背叛之意!”
  
  “我只是一问。我心里清楚,你不是桓邱。”他无奈的口吻让谢同不敢搭话,谢泓居高临下的模样,也许明日起,便再也没有了,失去了一切的谢十二郎,还有什么值得旁人青睐?
  
  “我与阿蘅成亲之后,便会离开建康。谢同,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尽瘁劳心,我全部记着。日后我不是陈郡谢十二,自然也不是你的郎君,我的六兄与十一兄,他们待你不薄,近日都有招兵之嫌。”谢同心神一恍惚,只听见郎君悠悠道,“今日你不答应,是顾念你我情义,待我离开之后,他们之中,你愿意跟着谁,便可以跟着去了。昔年族长看中我时,因为也看中了你,是以将你送到我身边,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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