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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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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蘅真不喜欢与她争这些事,她提着湿漉漉的裙摆,从河里翩翩优雅地走了出来,若非明知她是巫蘅,巫娆的几个侍女早将她当成了浊世佳少年。她翘了翘唇,对巫娆颔首道:“实不相瞒,昨夜大伯父托梦来,说她对你这个亲女儿倒是想念得紧,他走时,不曾见你最后一面,颇是有几分遗憾,不知阿姊也梦到过他没有。”
  
  她越说,巫娆脸色越白。
  
  在巫靖病重之际,她正与人私奔,不仁不孝,心中有愧。她怎么会没有梦到过亲生父亲?加之那个残虐的皇帝用在床笫间的折磨手段,她夜夜噩梦不休,寝不能安。
  
  咬了咬雪白的牙,巫娆惨白的脸色开始发青,恨恨地要掌巫蘅的耳光。
  
  巫蘅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上岸之际,她已经不着痕迹地走远了,对巫娆浅浅地笑道:“阿姊当日奔走仓促,想是还不知巫府情状,也不知如今贵为皇妃的阿姊得知主母之事,会是怎么一副模样。上次阿姊邀我入宫中叙话,我可是也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请阿姊出门一见时,你可一定要赏脸啊。”
  
  她背着手说完这几句话,巫娆发青的一张脸涨得紫红,忽而又朗声道:“巫蘅,你别得意!上回你入我宫中一事,亏你有心提起,难不成谢泓他便不知,你被皇上带入寝宫宽衣解带一事!”
  
  巫蘅沉了沉目光,咬牙要回击。
  
  忽听得身后一个男人润朗的笑声,“我看韶容夫人倒是比谢某清楚么!”
  
  是谢泓。
  
  巫蘅头皮发麻。那件事她虽是无愧于心,但谢泓会不会计较,会不会因此嫌弃她,她并不知晓。
  
  在原地踯躅了片刻,肩膀为人拢上,温暖的大氅落到两肩上,她飞快地侧过脸,白衣高介的谢泓噙着一朵淡如流云的笑容,正立在跟前,嵯峨玉山般笼着素洁无暇的烟岚,脸色苍白,但瑕不掩瑜,反倒孱弱病秀,美得让人不能移眼。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初阳的味道,自微凉间漾出暖意,这个笑容真是……
  
  巫蘅承认她既紧张又害怕。
  
  他的笑越是宠辱不惊,越是让人害怕。
  
  谢泓转过了身,巫娆咬着牙不甘退后,她实在是不甘心,眼前这个男人太俊美了,与桓七郎不同,桓七的美在皮相,在气韵,而谢泓,他仿佛不是这个满是污淖的尘世间的,这样的男人,她从来不敢肖想过,也是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他对巫蘅的动心才更让人不解、愤恨、怨妒。
  
  “巫蘅被皇上看中也罢,终归不如韶容夫人,是自己扑上前下药勾引的,如此令人敬佩。”
  
  他的意思分明是取笑她没有人要,急色求欢,丑态百出。
  
  “你……”
  
  谢泓从来不与妇人逞口舌之利,今日真是……
  
  他也有些无奈,但见巫蘅忍着笑盈盈如水的目光,不觉心神微荡,能让她展颜欢笑,好像也可以为之的。
  
  “你衣裳湿了,回去更衣吧。”
  
  “嗯。”没有谁再理会过巫娆。
  
  那两人的背影,宛如一对璧人,巫娆只觉得双眼被刺了刺,说不出一句话来。
  
  风烟俱净,春。色几许,巫蘅隐忍着唇很久,谢泓问她:“冷不冷?”
  
  “很暖。”她笑,又忍不住小声说,“其实巫娆说的,也并不全是假话,那日我确实……”
  
  “是我的过错。”他停下步伐,一根食指封住她的唇,“阿蘅,是我疏忽大意,让你罹此大难。”
  
  “不,”巫蘅摇了摇头,她真诚地携着一腔孤勇凝眸看他,“是我疏忽,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能让你……”为我担心。
  
  后边的话她说不出来,但他一定懂得。
  
  谢泓的唇徐徐潋滟开,他牵着巫蘅的手回去。挑了一件自己的长袍让她换上,巫蘅一个人举着裳服在白帐里一筹莫展,谢泓骨架修长,她在妇人之中算是高挑的,却也架不住他的身量,勉强穿在身上便显得很不合身。也幸得时人喜这宽袍广袖,倒也不是太突兀。
  
  师父与陈公正在桃花树下品着佳酿,风拂过,粉浪在枝头招摇起伏。
  
  不远处宾客如云,见到谢泓,一人本在与人清谈,登时扯着嗓子嚷嚷道:“谢十二,你这厮忒爱推脱了,去年来时,你赢了我三场,你我约定今年再战,怎的畏首畏尾,弹两首曲子便作了数?”
  
  谢泓负手一看,人群之中还坐着一袭紫衣、俊美如画的桓瑾之,淡淡笑道:“我可辩不过桓七兄,还是不往布鼓雷门,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那人甚感没趣,这时,亦步亦趋跟来的巫蘅轻笑道:“我看么,谢郎利口捷给,未必输人。”
  
  方才他说巫娆的时候,可是很厉害么。
  
  谢泓咧开白牙,笑得好不得意,“阿蘅是我信我定能胜了桓瑾之?”
  
  这人啊,说是一点不介意不生气,可是——哪能真不在意?
  
  巫蘅忍不住酸他,“我看桓七郎的桃花倒是比你还旺盛许多么,他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只是我未曾发觉。”
  
  一听这话谢泓的脸色便垮了不少,“阿蘅,我也有的。”
  
  这委委屈屈的话让他自己愕了愕,便暗恼怎么说出去了,巫蘅双眸滚圆地问道:“是谁?”
  
  依照谢泓在建康的名声,爱慕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是自然的,但是能被他放在嘴上的,定不是等闲人物,谢泓被她逼问之下,也只好坦诚,“王曦,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招惹了她。”
  
  说到王曦,巫蘅变了脸色。
  
  怎么招惹的?他平日和王悠之走得那么近,要认识他妹妹算什么难事,若是王悠之再有心牵个红绳,依照谢泓这个姿容,王曦哪有不动心的?
  
  但这些都可不谈,名士盛会,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独独王悠之不在,本来就引人揣测,巫蘅只被这句话略略一点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一定还是因为谢泓当中拒婚一事,伤了王家的颜面,损了他和王悠之之间的情义。
  
  “你拒绝了人家的婚事,王曦现在只怕在心里记恨你还来不及,这朵桃花大约是开不了了。”巫蘅刻意拿话逗他。
  
  但是谢泓并不怎么失落,反而笑道:“那倒好。”他倒并不宁愿花开两枝。
  
  巫蘅听不明白这好在何处。
  
  远处桃花树底下,老人冲谢泓抬了抬手,沉声道:“姓谢的小子,过来!”
  
  这声喝低沉有力,巫蘅忍不住发笑,谢泓动了动唇,还是依照老人吩咐走了过去。
  
  那边还有十丈远,花枝玷染开绵延粉雪,谢泓俯下身,和老人说了什么,一旁的陈公大笑不止,连连指着谢泓摇头不说话。
  
  巫蘅等了片刻,意暇甚,踢了一脚石子,骨碌碌地滚落到溪水之中,她惊讶地看到桓瑾之正广袂飘摇地走来。
  
  说起来,每次单独见桓瑾之,她都觉得不大自然,上次她被巫娆的人强拉入宫中,他来救她于水火,曾经带着身重媚毒的她走了一程,她心里感激,但是——
  
  桓瑾之已走到了面前,“当真就是谢泓了?”
  
  这句话巫蘅听不懂,她茫然地看着他。
  
  桓瑾之自失地笑,“你当真就认定谢泓了?绝无反悔了?”
  
  这个,在昨晚她无意识走到谢泓的白帐之外时,她就知道,她悔不了了。那个待她于岁月里极尽温柔的谢泓,她负不起了。
  
  “我不悔。”
  
  桓瑾之叹道,“谢泓若要与你在一处,他要舍弃的太多,陈郡谢氏嫡子的身份与尊崇,他也许便不会再有。”
  
  这个巫蘅自然知道,以往她不舍得谢泓付出,可是经过昨晚,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想透了,“我从未央求他做过什么,舍弃什么,我爱他恋他,是我的事,他愿意做那些也罢,不愿意也罢,那却是他的事。至于结局,也不过是,他放弃了,我们在一处,他放不下,我们不在一处。太简单,决定权从不在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夫妻任务上线:怼人!
哈哈哈~
请忽略我魔性的笑声。




☆、同住

  “你既如此说; 我也可就此死心。”桓瑾之是个君子; 他从不做会强逆别人心意之事,事不可为; 便该抽身离去。
  
  他从广袖之中徐徐地取出一支木兰头簪,“此物奉还。”
  
  那声音有点涩; “或者; 你该赠予更应该赠予之人。那人永远不能是我了。”
  
  说罢; 他苦涩地一笑; 转身飘曳着紫衣离去。
  
  他的背影有些颓丧; 但更多的是挣脱了什么的释然和轻松,巫蘅也觉得内心一阵明快,谢泓安静地从她手里抽走那支白玉簪,上边还有桓瑾之的温度。
  
  他哼了一声,“阿蘅; 这支我看不上眼,送我一支更好的吧。”
  
  巫蘅瞥过眼; 冷哼着抽回玉簪,“我是贫门女; 可没什么更好的; 谢郎若要,寻你的佳人去。”
  
  好端端的; 方才还嬉笑怒骂,一会儿又阴云密布让人捉摸不定了。
  
  女人的心思何其难猜,谢泓只觉得有些头痛。巫蘅盯着这支发簪看了一会儿; 确认这是自己那支,又掰开他的掌心,将发簪塞给他,“这个我还是给你保管,省得你日后想起这些事来,揪着我不放,或者生了什么疑心。”
  
  “我不会。”谢泓失笑的看着她。
  
  “这个我可不能相信。”巫蘅又看了眼那灼灼桃花树下洗盏更酌的老人和陈公,有数人对他们祝酒,想到方才老人叫谢泓过去,她便问道:“师父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谢泓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师父,阿蘅这么快便随夫了,我心甚慰。”
  
  巫蘅:“……”
  
  她明明是正经八百对着老人扣头行了拜师礼的,可为什么总有一种入了狼窝一去不回头的错觉?这种感觉真是浓郁得好没道理。
  
  陈公命人在溪水设了烤肉宴,乍暖之际,春光明盛,谢泓和巫蘅带着酒坐在桃花树下,落英如絮,飘飞如帘,谢泓一袭不染纤毫俗尘的白裳披落满身粉樱碎雪,酒过两盏,眸光依旧清湛透亮,很是有几分风流。
  
  烤肉的香味勾起了巫蘅的馋虫,她把杯推给谢泓,悠悠一笑,“我看我还是找师父去,他那有肉可食,跟着你只有酒和干粮。”
  
  方才起身,被谢泓身臂拽住玄衣袍角,巫蘅愕然地回眸,谢泓皱眉道:“我何时只给你酒和干粮……”
  
  想到什么,眉心的印痕更深了,“你想起来了?”
  
  应当说她从没忘记过,只是她不敢回忆罢了,所以也没有猜测过他的身份。巫蘅微笑着把他的手拨开,“谢郎要我想起什么?”
  
  谢泓微愣,说不上失望还是旁的什么,只是默然地将手抽了开。
  
  巫蘅抿了抿唇,往河边的老人走过去。岂知老人却很不待见她,见到巫蘅过来,摇摇头道:“没有肉吃时,巴着谢泓不肯撒手,这会儿饿了,你才想到你这个师父,可惜也是没有了。”
  
  这么小气的前辈,也是让人瞠目。巫蘅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师父,你的肉,烤的可不是一人的份。”
  
  “那也没有你的。”老人哼哼道。
  
  巫蘅:“……”
  
  恹恹地走回去,谢泓便知她求肉失策,微微敛起唇角,淡笑道:“我弄来烤肉,阿蘅如何谢我?”
  
  巫蘅看了眼,又看了眼溪边拿眼瞪着自己的老人,心道她才不信他有法子,掀了掀眉睫道:“你要如何谢你,我就如何谢你。”
  
  “好。”谢泓施施然地起身。
  
  巫蘅惊讶地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往水边去的,而是折往了白帐那处。巫蘅等了小半会儿,一行人步履疾风地提着长串烤肉,用盘堆满了摆放在花树下,巫蘅惊讶又懊悔地想到了,谢泓要吃肉,何须问别人要来,他可不是身无分文的自己。
  
  风姿俊雅地走回来的谢泓,将那群部曲挥退了,用细腻的白绸裹手,优雅地撕开一只兔腿,“我们常年在外行走,烤野味的手艺应当还算不错。”
  
  油黄酥香,色香味很诱人,但是巫蘅觉得,这只兔腿大约没有眼前的人诱人。
  
  从前觉得,他大约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前世在马车遥遥一瞥,满目悲悯和旷远,令人不敢攀附,可是现在却更多地觉得,他是近在眼前的谢泓,他比大多数人优秀,但他也是触手可及的。她知道,那些人一定在怨恨自己伸手将他拉入红尘……
  
  可是有什么办法?
  
  巫蘅接过烤肉,谢泓拭干净了手坐到她身旁,唇角一翘,“阿蘅应许了的谢礼,我可要讨了。”
  
  “你说。”
  
  巫蘅一向是个一言九鼎之人,虽然说话时已经顾不得吃相,虽然那群文人永远潇洒而雅逸,可她是学不来这些的,她需要让他知道这一点。
  
  她不是那种王谢府邸出来的名门闺秀,她再不可能拥有那些刻在骨中、沉入血脉的姿仪和风度,这一点他应该知道。
  
  谢泓席地而坐,翩翩地扬着唇,“你与我共枕剩下四日。”
  
  巫蘅:“……”
  
  这占便宜还卖乖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高雅俊介宛如神仙中人的谢泓么?
  
  “阿蘅不答应么?”
  
  “咳咳,”巫蘅险些呛住了,瞪着他道:“谢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说话,绽着唇只是看她,巫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咬唇道:“我应了你便是了。”
  
  山阴的风光虽然不错,但住在山中日久,巫蘅有点腻味,这时候她想回建康了。之前在城郊,经由陈季止买了两亩田,现在已到了春耕季节,她不在,也不曾留书,她担心王妪不敢主持大局,误了时候。
  
  这还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田地,拥有属于自己的钱财和家宅,这种感觉挺新奇的。
  
  她有时候想把这些消尽郁气的话同人说,可惜谢泓却不是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他只怕会笑话她,因为一点小财便沾沾自喜,乐得摸不着北,根本就是一个女财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欢喜啊。
  
  偶尔看看风,看看云,她也能傻坐一个时辰,然后嗤嗤地笑起来。
  
  但是傍晚夕晖沾染了凡尘之时,巫蘅要踩着一地碎光步入谢泓的白帐,这是她答应过的,但是现在却有些后悔,而且还被谢同拦住了,这人一如既往脸色如冰,“这次你是认真么?”
  
  “大约不会比谢泓假。”巫蘅耸肩。
  
  谢同撤了长剑放行,她在水边和桓瑾之说过的话,他听到了,也正是因为听到了,他才决定放巫蘅一马。唯独希望这一次巫蘅不要辜负谢泓。
  
  巫蘅提步往里走,走到了白色的帘前,又回转身来问道:“谢泓这几年,惹过多少朵桃花?”
  
  不说主动贴上来的,就说他自己主动招惹的,巫蘅有些想知道,她记得当年就是谢泓主动的,她也知道谢同不太有可能会说实话,不过答案还是令她很满足的。
  
  “没有。”
  
  巫蘅满足地进帐去了。
  
  虽然她紧张焦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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