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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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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蘅微笑,“正是。”
  
  “陈四郎他身体抱恙,近来不曾回来住过。”农夫颔首如是答道。
  
  巫蘅眉心一沉,陈季止不曾回来?她应当相信,陈季止绝对不是诓她,难道是真的病了?
  
  可惜陈氏高门府邸,陈季止要对外人避而不见,拦下区区一个巫蘅绰绰有余。
  
  她恢复那抹微笑,客气地又问:“那陈四郎何时能归?”
  
  “这个……”农夫摇头,“我是他原来雇的几个帮工的其中一个罢了,陈四郎那种人,行事哪里会过问我们几个的,小郎真要找他,不妨去建康城里问问。”
  
  他农田里琐事繁忙,顾不得与巫蘅说上多久的话,这便要走了。在建康,即便是一个下地劳作的普通农夫,那风度修养也不是她原来家里那些帮工的人所能比的。
  
  巫蘅不忍为难,只是心底微微纳闷儿,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她走回去,看了眼马车旁一副板正面孔的檀羽,不知为何感到有点滑稽,她信口便问:“我怎么觉得,你近日做了什么亏心事?”
  
  “咳咳——”檀羽陡然破功,红了俊脸弯腰咳嗽起来。
  
  身后几名护卫此起彼伏一齐咳起来。
  
  巫蘅睁圆的眼睛,翻出几许惊疑。谢氏的人应当是光明磊落的吧,看看他们,连说谎都不会,看来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最苦命的莫过于此刻已经灌了两大碗参汤的陈季止,原本他体弱风流,走在建康城中,正说要去西郊巡视良田,带着一队人骑马途径一长巷,正是四下无人,不知道怎么冲出几个鬼见愁,白日穿着夜行衣,人手一根大棒,照头就来,陈季止的人马陆续被打趴下,他正莫名其妙,结果端着木盆来的两人,兜头就是一盆水泼来!
  
  “何人算计我?”陈季止哇哇大叫,侧方又是一盆水,直灌入嘴里,呜呜咽咽地吞了几口。
  
  眼睛被水模糊了去,伸手抹脸,再不敢大叫大嚷,只觉得被浇了个透心的凉,再要抢自己的一匹马,脚一上马镫,袖摆又被穿着夜行衣的人生生一扯,他摔了个人仰马翻,抬头望天,又是呼啦一盆水……
  
  这三个水盆泼完之后,一对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照陈季止这孱弱的病体,不风寒才怪!
  
  来时匆匆去时无痕,陈季止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嘴里恶骂着:到底谁个皮驴蛋子敢暗算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妇俩一唱一和玩儿他呢,陈四郎表示:不能忍!
更新时间还是想搬到上午唉,可惜作者君喜欢赖床……




☆、再度暗算

  谢泓仍然一派悠然地负着手; 面前一座迤逦而上的亭阁小桥; 曲径通幽处,谢同不解地看着自家郎君那微微上翘的唇角; 和沾了春风般澄明而温润的笑容,纳闷地拿剑柄在红廊漆绘游廊上敲了敲。
  
  “头儿; 事必有反常。”
  
  身后那个仆从又凑上来如是说道。
  
  这一次谢同深以为然; “的确; 郎君日前瞒着我等下的那一道命令; 定然和巫小姑有关。”
  
  谢同这边才话音骤落; 那个小姑果然一袭玄裳脚步如风地出现在了门院另一头。因谢泓曾经吩咐过,如果巫蘅来见他,绝对不可阻拦,所以巫蘅犹若出现在自家庭院般旁若无人地往里走。
  
  “头儿,你说对了!”那仆从阿六惊呼。
  
  谢同捂脸叹息:真希望我是个愚昧的……唉; 奈何太聪明。
  
  谢泓似乎在赏着雨后的竹林萧然之景,唇角微挑; 远望之只觉得是神仙之姿,一时令闷头撞来的巫蘅大为气闷; 她走了上来; 越过一弯窄窄的木桥,清溪浅水; 竹林生风。
  
  “谢郎好兴致。”她低声道。
  
  谢泓转过身,眉梢一动,“阿蘅?”他仿佛真有几分惊喜; “你反悔了,又想嫁给我了?”
  
  巫蘅只想捂脸。
  
  “不是,”她的两个字令谢泓的脸色微微垮下去之后,剩下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这个少年就是表现出一点失落,她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种感觉真的太不好,巫蘅无奈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檀羽他们是你指使的,把陈季止弄病了。”
  
  “有这事?”谢泓惊讶。
  
  巫蘅盯着眼前人的脸色,心下生恼,他故意让檀羽等人行事,而不派出他贴身带着的部曲和随从,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发现?
  
  她想到一个可能,谢泓不会是为了引她来见他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少年也太,幼稚得可爱!
  
  那一点恼恨随着这么一想,便彻底烟消云散,她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道:“谢郎难道不知,阻人财路,譬若杀人父母,是很缺德的事么?”
  
  “阿蘅这话问得不对,我这么帮你,怎么会阻你的财路?”谢泓微微摇头,“不过,阿蘅你一介女流,找他要钱不大妥当,我使个法子,让陈季止为你把钱双手奉上,你说可好?”
  
  “什么?”巫蘅惊讶了,她没有想到,谢泓这么一个视名利钱财犹如无物的人会这么帮她,他难道就不觉得,她为了财物奔走往来,是一件很有辱风流、下劣难看的事么?
  
  她发现,眼前的谢泓全然不是她理想之中的那种名士,他有他的傲骨自矜,可是也有他的近民和友善,他交友遍布天下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点让巫蘅的确很欣赏。
  
  只是,“谢郎你这么插手,太低身份,我自己肯定能行。”
  
  “那不太好,”谢泓如是说道,巫蘅一奇,只听眼前这个少年促狭地笑道:“我已经插手了。”
  
  巫蘅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到底要做什么?
  
  “阿蘅。”谢泓又唤了她一声,同时地,他的脚往前迈了半步,巫蘅惊得直后退,她猜想她拒绝他之后,谢泓不说恼羞成怒,对她至少应该好感大消的,可是眼前的少年温柔如水,那张清俊的脸皎若山间明月,真是美色惑人啊。
  
  他说,“我带你去结交建康众风流人物,可好?”
  
  巫蘅在建康任何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其实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自卑,在这个阶级森严、门阀林立的时代,她孤苦漂泊,身如无根之萍,没有任何靠得住的靠山,也没有攀附任何建康城中的权贵,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保持严格谨慎,不敢过分接触士族的利益,若非旧宅实在断米缺粮,她绝对不会设计诓陈季止。
  
  在这种状况下,巫蘅唯一认识的权贵,或者说有身份的人,就只有谢泓一个人。可惜他的心思太难捉摸,而且对她一颗闲云的心颇具威胁。
  
  “说要娶我为妻,不是戏言么?”巫蘅正因为这个问题不胜烦扰,嘴里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
  
  待到她有所意识,却见眼前的男人已如闲庭信步地走来,飘曳的白裳宛如流云,少年朗润清雅的一张俊脸,潋滟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是。”
  
  这是他第二次坦诚心意。
  
  “阿蘅,我心悦你。”他清泉甘澧般的眼澄澈地映着天边的一朵云,和近在咫尺的自己,巫蘅脸颊如生内火,烧了起来。
  
  暮云一朵朵腾出晚天,似血的夕光流泻在一庭林碧和古拙的院中。
  
  谢泓和她之间已经仅剩下一步的距离,“我人虽时而混账,时而无稽,时而有天无日,时而皮里阳秋,可惜阿蘅,这一次不是。”
  
  巫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胸腔里的某一块狠狠地动了一下,“你……我实在难以相信,我一无是处,何德何能你会这么……”
  
  唇上一阵冰凉,她的眼睛登时滚圆。
  
  一根修长的如羊脂玉的手指,微凉,正安静的停顿在她两瓣粉唇之间。
  
  他的双眼宁静深远,正凝视着自己,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蜻蜓点水的触碰,让巫蘅心如擂鼓。
  
  他怎么就这么……勾人呢?
  
  “那大抵是因为,我与你有缘。”谢泓清润动听的声音比身后的竹林叶涛声、溪水淙鸣声还要动人,那俊美无俦的白衣郎君翩翩地扬着唇和自己说话的样子,真足以令任何一个少女心醉。
  
  巫蘅脸色酡红,她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撇过脸,退出一步。
  
  “我……我能不能再想想?”
  
  她的犹豫让原本以为事情结果不会有这么出人意料的好的谢泓,那脸色愈发云销雨霁般澄明,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好。”
  
  巫蘅对他福了福。
  
  以往这个动作出现,就代表巫蘅要溜道走人了,一回生二回熟,谢泓毕竟不傻,趁巫蘅掉头,他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巫蘅脸红如血,要挣开,可是发现这个男人的力气居然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
  
  恼羞成怒之外,更多了难以置信,她回过头,怔愣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病弱谢郎,这四个字看来也有待考证!他以前竟然都是骗她的?
  
  “阿蘅便不会说一句温柔话让我安心么?”谢泓无奈地薄唇一扁,他这个委屈的动作一做,巫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才是那个轻薄人的,怎的你还委屈?
  
  谢泓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恐怕阿蘅那句说要再考虑的话,是欺骗我的。”
  
  巫蘅被这个少年控诉得一愣一愣的,最终她软下语气道:“不是,我素不骗人的。”
  
  谢泓弯唇,“陈季止被你骗得这么出尽人财,你要赖账?”
  
  巫蘅脑中一阵轰鸣。唉,活该,她做的那些事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一清二楚的,他甚至还掺和了一脚,推波助澜了两把。
  
  她从谢泓手里把自己的柔荑抽回来,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郑重地盯着眼前的人道:“巫蘅,永不欺瞒于君。”
  
  一字一字地说完之后,她趁着少年不防备,还是转头溜走了。
  
  心里无比懊丧起来,分明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谢泓阻她财路,断她米粮,她该见面就质问他呀,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到底是如何被逆转过来的?
  
  她是心悦谢泓,那厮只要一直说什么娶妻、喜欢之类的话,她就全然招架不住。
  
  这是她的软肋,而他显然深谙此道。
  
  巫蘅走了之后,谢同才敢慢慢吞吞地踱过来,这么近处一看,才发觉郎君的唇角竟然还是上翘的,不过弧度更隐晦了些,那双眼满是星河般满溢的笑。
  
  他们家十二郎向来是风流无端,又生得珠玉容色,平时看着是谪仙般的清冷渺远,但这么勾起唇眉眼弯迤下来,便很难不使人心旌摇荡,这一点倒是令男人也不能免俗。
  
  “郎君,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可怜谢同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家郎君出手给陈季止连泼了三大盆水的典故。
  
  谢泓负手,有种稳固地掌控一切的气韵,但语调却雍容而散漫:“三盆水哪够泼得醒他,陈季止那人记吃不记打,忘性大着呢。”
  
  关于“三盆水”的事,谢同真的是一脸懵。
  
  陈季止躺在病榻上休憩了两日,密信来报说西郊良田无损,才略略放下心。自己琢磨着,他在建康城中又是得罪了谁。但是半日没想出,除了谢泓之外,还有谁与他方枘圆凿的。可是谢泓到底是个名士,言为士表,应当是不会做这么没风度的事。
  
  剩下的人,他当真是一个都想不起。想他陈四郎虽不说广交天下之人,但平素能不得罪的还是尽力避而远之的。
  
  当然他砸破了脑袋也没有个结果之后,断定此事是个意外,兴许揍人的认错了人,他便心安理得下来,再度于那长巷招摇过市。
  
  岂料这次竟又撞上了一队穿着夜行衣、提着大棒的几个人,底下人吃过亏,知道远非其敌,未开场却已两股战战,不敢上前。唯陈四郎被人带头堵在巷中一顿痛殴,这事他们也是……万万不敢声张的。
  
  最后鼻青脸肿的陈四郎摸着流血的鼻子大嗷:“不是说了泼水的么!”
  
  水呢!为何揍人!
  
  这次他们目标集中,专挑陈季止一个人揍,其余人倒是未曾受伤,一人拾起地上遗落的一块方巾,疾步上前递给陈四郎,“四郎,这是——”
  
  语未竟,陈季止抢过方巾,看到上面的一行字,登时眼珠一瞪,大喊道:“谢小贼!”
                          
作者有话要说:  谢泓一共告白三次,第三次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哈哈。
放心,后面再有告白,那肯定就是女主了。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O(∩_∩)O~
下面所有次要人物都一一出场!




☆、风雅轩

  巫蘅毫无对策; 让水盈暗中去了几次西郊; 都说并无陈四郎的消息,凭她的身份; 若无人邀请,去陈府也难如登天。水盈和水秀已经开始气馁; 府中米粮终于见底之后; 陈四郎忽然投下帖子; 请巫蘅三日后到风雅轩一叙。
  
  帖中言明; 不单是她; 王悠之、桓瑾之、庾沉月也赫然在列。
  
  “女郎,这可真是奇事,那陈四郎好端端的,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齐齐邀到一处,是为何?”
  
  巫蘅稍稍思忖; 她唇角一翘,微笑道:“他这是要当着诸人的面控诉谢郎。”
  
  不过既然能够见陈四郎; 她便有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巫蘅正待答应,府门口又停下了一架马车; 一人恭恭敬敬地捧着信件入门; “女郎。”
  
  这人一身仆人装束,但骨骼挺拔; 将信件捧给巫蘅,巫蘅接过手笑问:“你是陈四郎差来的?”
  
  “正是。”
  
  这个“正是”让巫蘅不知是喜是忧了,陈四郎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既知道,便也应当知道的另一点是,巫蘅骗了他,身份有所欺瞒,她得到那一成土地收成的手段也极有可能不干净。
  
  仆人待巫蘅接手信件之后,便挺起腰背肃然道:“这里有一张房契,屋舍虽陋,但供女郎家人足够了,另外钱粮布帛,四郎遣人稍后送到。”
  
  水盈和水秀对视一眼,虽然满面惊愕,但是已经藏不住那眼中的欢喜和激动。
  
  陈四郎竟然守信了!他在得知言衡即巫蘅之后,竟然还是守信了!
  
  巫蘅一脸愧色,“我实在对不住陈四郎。他是个君子。”
  
  “我家四郎说了,”仆人眼风说过一片森寒凌厉,“那谢泓堵他两次,欺人太甚,劝女郎莫与此人来往,以免见欺。”
  
  巫蘅一阵笑,“四郎肺腑之言,巫蘅谨记。”
  
  谢泓这人的坏,看来不是一点点啊。
  
  居然又将人堵在巷子里欺负了一回。
  
  说起来,他要是动了真格的,只怕要甩脱并非易事。待送走那陈家仆人之后,巫蘅一个人在月光里踱步了一回,这一晚上却是甜蜜而惆怅。
  
  陈季止命人送来的钱粮布帛足以解决半年的生计与开销,她老实不客气地照单收下了,王妪和柳叟自是连连追问了她许久,幸得她不说话,两个丫头也守口如瓶,才瞒到现在。真正让她觉得惭愧的是,陈季止此举,大有拿银钱收买她的嫌疑。
  
  她眼下哪里敢不答应陈季止倒戈相向,去欺负欺负谢泓?
  
  可是那个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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