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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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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谢氏门阀出身,举天下无人不敬、无人不仰,也是她心尖不敢触摸的明月光。他为何在她经历这么一场狼狈变故之后,对她如此温柔相许?
  
  他说过,他未及冠,谢氏能给他的财权并不多,他却愿意把这些拿出来照看她。
  
  她巫蘅,何德何能,她凭什么。
  
  谢泓与她对视,忽而长叹着,俊逸高华的脸便涌出一抹无奈,“忘了也罢。”
  
  他说“忘了也罢”,可是巫蘅并不知,该忘的是什么。只是心里隐约有一种难过,是了,他的琴声悠扬婉转,有一抹动魄的情思,她听得出来,她也听得出,那琴声与她魂梦之间的琴声,如此相似。仿佛前世便听闻过。
  
  巫蘅近来,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纷至沓来,时而会冲淡现世的感觉。
  
  庄周梦蝶,不知是幻是梦,她也拎不清,她是否因为对他的绮念而有了这般的幻梦。
  
  “无论如何,你在建康一日,我便护你一日。”他低着头,那双微润的唇瓣便点在她的光滑的额头上,巫蘅捏着手腕一紧,他低而温润的声音便飘然传入耳里,“阿蘅,今日之事,再不能有。”
  
  他唤她“阿蘅”,应当不是言衡的那个“衡”字。
  
  思及此,不知怎的,巫蘅便是轻轻一哼,“谢郎不守信诺。”
  
  “非是我不守信。”谢泓心有忧烦,又觉得解释不通,想到巫蘅现下虽扮作男装,仍不掩秀逸容姿,游于建康城里他日定不得安生,便又是一叹,这声叹息有些怅然,巫蘅心头一紧,她握着他的手腕,竟是又紧了一分。
  
  “谢郎何事不展眉结?”
  
  她如此紧张,谢泓微秘地扬唇而笑,“不是什么重要之事。阿蘅,”他忽而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卿卿,我有一事不明。”
  
  怎么好端端的,又来了?
  
  这世间,最难消受的便是谢郎的温柔啊。
  
  巫蘅的嘴唇一哆嗦,她颤颤不安地道:“谢郎要问什么?”
  
  他噙出一抹微笑,墨缎般的发散落一绺,那双低垂的眼眸清润温雅极了,“阿蘅,你为何自称姓言?”
  
  这番话说的,近乎要咬住她的耳珠了。巫蘅僵直了,瞪着眼睛看他。
  
  她隐晦不答,谢泓却是明了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甚至透出一种哑,“因我姓谢么?阿蘅,你心中有我。”
  
  你心中有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巫蘅的背脊愈发僵住了。
  
  他观她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若不是存着这般疑惑,他不会早察觉出谢同今日刻意走的巫府旧宅,而未点破,由着他们自作聪明,将马车赶来了这里。
  
  此时谢同便站在雕花的木门外,狼狈地进退不得,但天色实已将暮,他硬起头皮,以剑叩击门扉,“郎君?”
  
  这是提醒了,谢泓和巫蘅便不禁往窗外望去,那点疏淡的晚星繁多了起来,暮色下晚风吹来一阵一阵的晚烟,园中拂绿的梧桐与苦楝树高低相掩,将月色阻在无边旷远的天尽头。
  
  “阿蘅,我走了。”
  
  “嗯。”她如此答应,只是心中却掠过不舍,她自知这等浓烈的情感,已经不容忽视。
  
  谢泓松开手臂,他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前,谢同在门外将一件崭新的月白长袍递给他,巫蘅方才想起,原来他原本的白袍还穿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望着那个优雅更衣的的郎君,她已想不起来今日受过怎样的屈辱。
  
  他抱着她这般坐了一个午后,他对她这般柔情,不管出于何等缘故,她都余生无憾了。
  
  为了他和自己,此生不嫁,都是值得了。
  
  谢泓穿上那身白衣,回眸对她微笑,清华超逸的俊脸,隐约的夜色里俊美得有些恍惚,“阿蘅,琴赠知己,你喜欢便好。”
  
  他说罢,便踏出了门去。
  
  不知为何,巫蘅总觉得他说那话是双关之语。“你喜欢便好”,喜欢什么?琴?他?
  
  那个外表温润清绝、行事狡诈如狐的少年,这么快便洞悉了她自以为深藏九尺的心事。
  
  而她,既难堪又羞怯,可掩饰不住心头那般的快乐。
  
  巫蘅拉上棉被,将自己的头颅整个覆入其中,未几她听到床榻外又轻细的脚步声。
  
  她诧异地睁开眼,从里面探出头来,她衣衫不整不敢起身,却见王妪带着水盈水秀,微红着眼跪在她身前,毫无预兆地直直地跪在她身前。
  
  “怎么了?”
  
  水盈以袖拭泪,苦涩地说道:“女郎待我们姊妹以诚,可是……”
  
  水秀更加不敢搭话,只垂着眼睛,清澈的水珠滚落在朱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原来是这事。”巫蘅长松了口气,她改换笑容,“有惊无险罢了,不必自责。你们二人如今既在我名下,我们便是主仆,以后行事大伙儿互相照应几分,没什么度不过。”
  
  女郎这么大度,水盈水秀喜出望外,一连磕头表忠心。
  
  待和她们说完这些事,水盈水秀出门去,房中唯独留了巫蘅和王妪两人,王妪瞥见那红木上一张古韵珍稀的古琴,心思淡淡一凛,她上前问道:“女郎,女郎曾言对桓七郎不曾有意,原来看中的竟是——谢十二郎么?”
  
  王谢的门第,如何能得高攀?
  
  他们的名字,仿佛还要刻在司马氏的上头,王与马共天下,而谢氏近年的兴起和厚积薄发,甚至隐有黑马之姿,要越过王氏的名头。这般府邸,连在乌衣巷外那么望上一眼,都觉得是奢侈。女郎心念谢十二,她如何能不忧?
  
  巫蘅攥着棉被,手轻轻一颤,她垂眸道:“妪,我若能管住自己的心,便好了。”
  
  王妪是过来人,自知这情之一字,古来害人。她亦只能无可奈何地沧桑叹息。
  
  谢泓的车才行了不过一里之地,谢同忽听得车中郎君问道:“因何今日将马车赶到此处?”
  
  这话问得谢同一呆,“不是郎君嘱咐,要来巫宅么?”
  
  仍是装傻充愣。谢泓不愿搭理他了。
  
  但今日若不是他们这么自作聪明,他的阿蘅——
  
  不堪设想。
  
  他竟微笑了起来,“谢同,郎君赐你两名美婢如何?”
  
  “哎?”谢同将心头的惊喜暂时克制地压下,他返身凑近谢泓的马车,只听自家郎君悠然从容地移开了话茬,“今日耽搁太久,也不知,瑾之能否控得住局,莫被那——”说道此处,他声音陡然一沉,“那奸狡妇人暗算。”
  
  “这……”谢同玲珑心肝人物,早料到巫娆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惹怒了自家郎君。的确,这位旧宅里的巫小姑如今是谢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偌大建康城,敢明目张胆得罪谢泓的还真是寥寥无几。
  
  谢泓闭上眸,清冷地一哼,“去罗子巷。”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的一章,么么哒各位。




☆、求助

  “桓七郎二十有余,怎么他的婚姻大事,郎君竟比他还要上心?”谢同心中疑惑,不留神便叨咕了出来。
  
  车中传来了一声冷哼。
  
  谢同识相缄口,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心里却又念道:桓七郎到底是桓家的嫡子,那地位比起您来也差不离,他不过去个罗子巷罢了,那巫靖便问天借的胆子,还敢谋财害命不成?
  
  这马车借着一点残余天际的暮色,待走近罗子巷巷口,青烟里有桓家的部曲,整严肃穆地挺立,一个美丽孤瘦的少年,眼眸带郁悒之色,淡蓝衣衫,满面愁容地走来,抱拳对马车之中的谢泓道:“谢郎,我家七郎已经回府了,因桓邱嘱托,我等在此等候谢郎。”
  
  这个美丽的少年,清音颤抖,似乎话里有话,谢泓凝眉沉吟了片刻。
  
  他陪了巫蘅整个午后,此事他心里并无悔意。以巫蘅的状况,他抽不开身。
  
  更何况,他心里的想法,有一点偏向谢同,桓瑾之毕竟是桓家的嫡子,如今桓九郎要娶巫娆为平妻,他出手介入桓家家事本来便悖于人情常理。
  
  谢同睨了那少年一眼,身后的几位谢家部曲脸色登时也不大好看了。
  
  少年自失地垂下那双清澈楚楚的眼眸,那瞬间面含羞愧,却不得不说,“七郎遭了那个巫女郎的暗算。”
  
  这话一出,不一会儿,谢泓的马车门终是开了。
  
  那个纤华不染的白衣郎君,缓缓踱步而出,夜光似乎染上了月华,熠熠地落在他的身畔。
  
  只在他一人身畔的那般无双风华。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更黯。
  
  他的一切反应都落入了谢泓的眼底,但谢泓却只是负起了手,“如何算计?”
  
  少年羞愧地讷讷不言语,身后又有一人,将他拉开了去,这是个身体壮硕的男人,对谢泓毫无回避地道:“那女郎忒也可恨,郎君与他父亲对坐,起初本为清谈几句,吩咐我等在外守候。她自言仰慕郎君才华,在帘后偷觑,她一年轻小姑,我等不妨,也不知她如何敢有胆子,竟在屋内的帘上抹了一层香料……”
  
  此刻饶是谢氏门人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建康城中人,于五石散和各种药酒之中浸淫多年,下毒手法自是层出不穷。帘上的香料必然有催情的作用,这并不足为奇。
  
  谢泓眉心微挑,他淡淡地说道:“你们七郎难道真能遂了她的心意?”
  
  虽然他心知,此事铤而走险,若无万全之策,应该不会轻易出手。巫娆如何安排,倒让他略略有点惊奇。
  
  “谢郎不知,郎君被下药一事,那巫靖知晓了也是一脸惊慌百出,似乎并不知其女所行阴诡之事。我等查人不明,再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那姓巫的女郎,将神志不清的郎君带入后堂,便利索地剥了二人的裳服,我等察觉不对时,却是正中下怀地闯入了寝房……”
  
  “当是时,郎君虽神志不清,但也奋力推拒,我等若是不贸然闯入,她自然也不能成事。只是属下等人气荒了头,跟着便是巫宅的主母随着巫靖一道走入,将郎君与巫女郎衣衫不整的情状都瞧见了……”越说那人声音越低。
  
  这人一脸愧色,待说完这番话,脸甚至比那少年还要红了。
  
  谢泓眼波如潭,未几,他低低叹道:“建康的小姑们,当真猛如野虎豺狼,我游历天下多年,也是无可媲者。”
  
  他白衣绣袍拂开,此刻桓家的几位部曲才见识到,谢郎今日墨发不整,外裳虽然仍然齐整,但露出来的半截里衣却起了褶皱痕迹。此时他们齐齐想到,难道自家郎君在此受到暗算,而原本答应前来救火的谢郎,竟是私会了什么女郎?
  
  这个认知让他们皱了皱眉。
  
  “巫靖如何说?”谢泓眉心一沉,他想到那个昔日酒宴上落在末席,献媚哈腰的中年男子,虽一道是峨冠装束,但举止轻浮,实在忝列名士之位。
  
  这么一想,他才意识到,原来巫蘅的那位大伯父,他早有一面之缘。
  
  其父如此,教女无方可想而知。
  
  那部曲回话道:“巫靖原来属意桓九郎,但见‘事已至此’,自然半推半就,便说要我家郎君纳她女儿为妾。”
  
  “为妾而已。”谢同嘀咕了一声。
  
  转眼间桓家男儿的各路白眼又让他悚然一惊,登时不敢出声说话。
  
  “桓瑾之便是要纳妾,也不能是为人所逼而纳。”谢泓这话,正戳中了部曲们的心思,纷纷点头称是。
  
  巫娆无所不用其极,更不堪入桓家门槛。
  
  “郎君当时已然不能应事,我等无奈,唯有以剑开道,替郎君杀开路来送他回府。但郎君素为人敦厚,只怕……”部曲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桓君和夫人那边尚未得信,他们也不敢告知。
  
  谢泓微笑着挑开唇角,笑意有点漠然。一日之内,那个姓巫的小姑,先后算计他的阿蘅,和桓瑾之,是个敢作敢为的女郎。他竟觉得手痒了。
  
  只是他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与一个平门小姑斗狠,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马车,对谢同低低吩咐道:“对那位‘言小郎’说,我给她的二十个人,她尽可用之,无须顾我。”
  
  巫蘅自己的仇,她自己报也许更快慰些。
  
  那群桓家的部曲正该问谢泓如何办,谢泓挥袖,白衣如雪地立在明月底下,宛如玉人般秀逸,他淡淡道:“我明日在桓府投贴,请桓九郎一叙。这件事我谢泓是局外之人,能为不多,桓九郎若因为这么一个女郎与你们家郎君生了嫌隙,”他薄唇一顿,接着道,“桓瑾之与他离心,不算冤枉。”
  
  月光升上了头顶的黛瓦之间,时辰已晚,诸人都不再逗留,谢泓的马车被车夫赶开了去。
  
  巫宅的铜门静锁着,里头一株芭蕉树,绿如盈盈翡翠。巫娆跪在泥里,云鬓如雾,眼波楚楚地绕着水意。她欲说什么,见父亲脸色铁青,又不好直言。
  
  巫靖自是气怒不胜:“你这不争气的!为父我找了那桓九郎说了多少回,他早已应许你为平妻,你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桓七郎的头上,你、你这不成器的!”
  
  “郎主,”秦氏劝慰,“已到了这种地步,再罚她也于事无济,不妨将错就错。桓七郎是桓家的嫡子,地位尊崇,学识见地、名士声望哪一样不远远越过了桓九郎去,纵然为妾,也未必没有桓九郎的平妻好……”
  
  “这我自然知道。”巫靖痛心疾首地放下手里的草鞭,眼眶猩红、颓唐地坐下,“夫人难道便不知道,桓瑾之那是何许人也,阿娆如今对她使了这等计策,他日便真入了桓府,桓瑾之可会善待你女儿?”
  
  这话说得母女二人脸色齐齐发白。
  
  巫娆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对桓瑾之仰慕,仰慕得近乎痴狂,近乎绝望。她是飞蛾扑火,万万没有思量这些的!
  
  父亲这么一说,她思透今后这利害关系,登时更是绝望。
  
  巫靖颓丧地又道:“桓家上下,不会有一个人敬重阿娆,这也不说。还有那桓九郎,他看中的妇人,对他的七兄用了这样的法子,他会如何作想?”
  
  他只怕会想,他桓九郎堂堂桓家之子,竟被区区一个巫娆拿去做了接近他七兄的垫脚石,做了她过河的引渡人,做了为她裁量嫁衣却浑然不知的竖子。
  
  便是这么一下,巫娆发白的脸瞬间惨白!
  
  她哆嗦着唇望向自己的母亲,秦氏却是漠然地移过目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只得又跪着来央求自己的父亲,攀住他的膝头,泪眼婆娑地诉求道:“阿爹,我不知,我没想过这些啊……”
  
  “我、我只是,只是太恋着他了,我不愿嫁给旁人啊……”巫娆说到这里,泪水宛如梨花雨般地落下,“若是嫁给了桓九郎,我要日日与他抬头相见,可是,可是再不能有一丝希望了啊……阿爹,你帮帮女儿!”
  
  不知为什么,平素在自己臂弯边撒娇弄痴的女儿,他眼中一向娇蛮可怜的女儿,听着她的哭诉,巫靖竟是心中一阵烦躁,他奋力抖开她,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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