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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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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羽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女子抬起头,并没有特别修容,脸上铅华洗尽,显得素净异常,松挽的云鬓上没有任何簪饰,交衽里露出一截白皙的长颈,淡柳色明纱曳地逶迤。
  刹那间,君羽明白了什么叫“惊艳”。那容貌不染纤尘,只会让人自惭形秽,却忘了妒忌,就是那样的美。
  “君羽,来呀。”女子婉然一笑。
  君羽学着她的样子挽起轻薄裙裾,促膝跪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的眼睛像能洞穿事世,只被她打量了一眼,就开始加速心跳。
  从她的年龄分析,也不过十八九岁,应该叫姐没错吧。
  “神…神爱姐姐……”君羽硬着头皮喊了声,尽量克制心虚。女子斟好一杯茶,笑着推到她面前,有些诧异道:“几天不见,你的嘴什么时候变甜了?”
  呃……这么快就露馅了。由此可见,这个什么公主平时都不带喊人的。
  “君羽以前不懂事,还请姐姐原谅,呵呵呵呵……”这个时候除了傻笑,没有更好的遮掩办法。
  女子含笑扬唇,正要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笑声:“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儿快活!”

  缭乱春色禁(下)

  君羽蓦然回头,看见背后立着两个男子。二人气度高华,瘦高挺拔的身量也相仿,让人一时觉得如双珠美玉般夺目耀眼。只瞥了一秒,她就可以肯定,这两人的养眼度,绝对不亚于上次那个琉璃公子。
  穿蓝衣的男子风流俊佻,嘴边始终挂着浅笑。他走到矮几边,端起一杯热茶,放在鼻前嗅了嗅:“涪陵春?神爱,这等好茶是从你们王家拿的吧?”
  女子起身朝他们敛袖一礼,笑道:“我与君羽妹妹无事煮茶,没料到二位要来,元显公子若喜欢,神爱下次进宫多带一点就是。”
  原来这个女子也姓王,不知道与琉璃公子是不是亲戚。君羽正在愣神,忽听人唤她:“公主,您上次托我做的琴带来了,不妨试试音色?”
  君羽抬起头,只见一把修长的凤尾琴摆在面前,那个叫什么元显的家伙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完了,她这种音乐白痴连五线谱记不住,哪里会弹琴?这摆明了不是整人嘛。
  “啊……可是我……”
  见她支支吾吾的,女子连忙劝到:“妹妹就别推辞了,谁不知道你能手挥五弦,是宫里抚琴的高手。既然元显公子把琴送来了,你何妨奏一曲。”
  “这个,呵呵……好吧。”君羽推脱不过,只好勉强应下来。心里却想:我管你元显还是扁显,姑奶奶不会就是不会。
  怎么办,眼下只有两条路。第一,坦白从宽,直接说自己不会,可这么做的结果肯定要露馅。第二,是最俗也最灵的,装晕倒!可是她面色红润,体格健康,怎么看都不像有晕倒的前兆。
  不行不行,要她像死猪一样突然躺到,别说旁人,就连自己都要笑掉大牙。这条路太假,行不通。
  君羽深吸一口气,手放到弦上随意一撩,音调便顺着指甲划下来,徐徐弹了起来。奇怪的是起初还有些生涩,越到后来越流畅,弹的曲子却连她自己都没听过。
  那奇妙的音律,时而柔软婉转,时而高亢凛冽,似一杯沏开的花茶,缠绵哀伤,凄裂如锦。冥冥中像有股神力,驱使着她指尖撩拨。
  随着□来临,君羽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心中仿佛有股澎湃岩浆,顷刻之间就要宣泄而出。那种强烈的感情,就像迷途在沙漠中的人,在跋涉千里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场蜃楼幻景。所有黄沙与赤地,爱恨与纠葛,全部无可挽回地葬送心底。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才能塞进这渺小的身体里?难道是身体原本的主人,留下磨灭不去的怨气?
  弹到最高处,弦啪一声断了。君羽来不及躲闪,右手被割破了口子。鲜血刹时涌出,如此间的爱恨凌厉决绝。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念头,这个公主的死不寻常!
  “公主!”一片惊呼声中,有人果断地抓住她的手,撕下布进行包扎。君羽惊叹此人的反应如此神速,抬头看去,原来是始终没有说话的那个男子。
  他穿着北胡的戎装,黑帻衮袖,面容棱角分明,有种刀锋般冷峻的气质。清风吹拂,身后那一头墨缎般的发丝随风飞扬。君羽盯着盯着,逐渐失神地挪不开视线。
  “咳咳……”男子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假装咳嗽提醒。君羽这才意识到失态,真丢人,到哪都犯花痴,就算人家再养眼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呀。
  “多谢。”君羽报以赧笑,算是点头致意。男子抿直唇角,面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他虽不说话,却有种超越言语的威严,让人觉得冷难靠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俊面瘫男?
  按住伤口,好不容易止住血。王神爱赶忙命人将琴抬下去,抚住胸惊恐未散。“君羽,你的手没事吧?”
  君羽摇头一笑,揭开指上的布,故意甩甩示意没事。“没关系,不就划烂手嘛,小事一桩,死不了的。”
  接着,她就察觉到众人眼底的惊诧之色,好像不认识一般。
  “你们干吗这样盯着我?”君羽被他们看的毛骨悚然,以为脸上哪脏了,赶忙用袖子擦拭。
  “没什么,公主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元显摇头苦笑,以往的君羽掉一根头发都会大呼小叫,怎么今天异常平静,平静的有点不正常。
  当然,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被君羽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大概也猜到,这个公主以前有多么娇气。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她们两人还存在本质上的差异,小到掉头发,大到人生观。看来宫里浮艳的生活已将这个温室里的花朵溺爱过火,以致套上一层防风塑料带还会出问题。
  然而另一种情绪悄然在心底暗涌,虽然过于羸弱,却隐藏着女子独有的柔韧执着。所以,她要尝试着训练这个身体,让它掌握一些基本的承受能力。
  “这琴音色清寡,难得是把好料,可惜折了。”
  王神爱拾起断弦,不禁流露出惋惜。她也是爱琴之人,深知好料取材不易。这把琴选用江南上好蚕丝做弦,巴岭凤尾焦桐做身,是真正的“吴丝蜀桐”,称得上真正的绝世好琴。
  这时一旁的黑衣男子终于打破沉默。“其实也未必可惜,这把琴虽好,性子过于刚烈,不适宜调养心性。公主若不介意,我将这琴交给一个人,不出半日便能完好如初。”
  “哦?那人是谁?”元显抢先问道。
  男子一挑眉毛,眼里含了神秘笑意:“自然是真正的懂琴之人。”
  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君羽含糊答应了,反正在她看来这跟弹棉花也没什么区别。相比之下更让她有兴趣的反而是,这个面瘫男居然说话了,而且声音挺有味道。
  闲聊了一会,观鹤台上暮色深沉,晚风徐徐吹来。夜来气温降低,众人都感觉有些冷,于是喝了两杯茶散伙。黑衣男子携了那把断琴,与王神爱、元显一并出宫,君羽也带着芜菁回了含章殿。
  半夜躺在围塌上,君羽越想越好奇,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塌实。
  按说她连琴谱都不认识,怎么会一下子弹那么好的曲子。总觉得,是那个死去的公主在作怪,难道她的魂魄还藏在这个身体里?
  君羽越想越害怕,于是推醒身边的侍女:“哎,芜菁,快醒醒!”芜菁睁开迷朦双眼,以为主子口渴,连忙起身倒了杯热茶。
  “我不渴,就是有点睡不着,咱们聊会儿天吧?”君羽将芜菁拉回塌上,顺手抛给她一个“抱枕”。这几天里,君羽依照抱枕的样式,吩咐下人缝了两个棉花袋,实用又舒适,算是她穿越来的第一项成功实验。
  芜菁有些受宠若惊,这几日公主不但脾气温和,甚至允许她不顾僭越,两人共睡一张床,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公主,您究竟为何事烦心?”
  嘿……她还挺会揣摩人心思。
  君羽眼珠子转了两圈,狡黠地笑:“芜菁,你是不是我的好姐妹?”
  芜菁吓得当即伏倒,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您是金枝玉叶,奴婢怎敢高攀。”
  没想到她反映这么激烈,君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害怕。那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许发问只准回答。”
  芜菁敛低眉眼,微微点了点下巴。
  “好,第一个问题,今天观鹤亭里的三个人跟我是什么关系?”
  “……”侍女咬住下唇犹豫了片刻,“神爱小姐是公主的闺友,出身琅琊王氏,父亲是驸马王献之大人,母亲则是新安公主。”
  王献之?就是那个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难怪觉得她质如兰萱,令人见之忘俗。
  “元显公子是公主的堂兄,会稽王之子,深得陛下宠爱。宫人们私下都说……”
  “都说什么?”君羽急忙追问。
  芜菁自觉失口,羞得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奴婢讲了您可别笑话,都说元显公子英俊不凡,待人又和善,嫁了她就是做妾也甘愿。”
  君羽听完扑哧一笑,心想这个志向可不太好,干吗不当大奶,非要做小三。芜菁困窘已极,原本洁白如苍兰的耳廓立即烧成嫣红。“就知道公主会笑,奴婢不说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接着说。”
  芜菁被她央求不过,只好继续道:“剩下那位公子名叫桓玄,是大司马桓温之子,平时不苟言笑,宫里人都很怕他。有一次奴婢当值,恰好在回廊底下遇见桓公子。他一眼瞥过来,吓得我手不停哆嗦,差点打碎盘子。”
  “最后一个问题,‘我’以前是不是得过什么怪病?”
  芜菁面色登时一白,像被捉到了某种要害,支支吾吾地,声音细如蚊呐。“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公主上元节出宫观灯,回来以后魂不守舍,卧床三月不起。陛下焦急万分,请了御医王练之把脉,王大人说您害的是……相思病。”

  美人顾倾城(上)

  相思病?!这三个字如雷轰顶,君羽听完许久合不上嘴巴。奇怪呀,这小公主平素里结交的都是些风流人物,也可谓阅男无数,不该像没见过世面的村妞一样。
  好奇心在隐隐作祟,脑中念头一闪,君羽笑着问:“观灯的地方在哪?”
  “在秦淮河边的酒肆。”
  “好,明天给我准备套男装,我要出宫一趟。”
  秦淮河素有十里金粉之称,纵横河道来往穿梭,画舫凌波,桨声灯影。两岸酒肆勾栏相对林立,繁华倒影在碧波潋滟中,显出纸醉金迷的天地。
  一道道浮桥从头顶横过,水漾温凉被长桨拨开,仿佛碧色裁做的绸子。
  乌蓬船上的棉帘一掀,从舱里走出个白衣少年。风吹衣袂,髻上两道飘飞的缎带如新雪般泛着丝光。
  他走到舷边,伸手撩起一捧清水。粼粼波光中有依稀倒影,眉目如画。
  啪一声脆响,一朵新绽的芍药花砸到眼前,溅起一脸水花。少年扬眉怒视,只见对岸飞檐上半扇窗扉敞开着,几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倚在窗边,不时窃笑着拿手肘推来撞去。
  船娘操着一口江淮官话,笑道:“公子莫恼,姑娘们见你俊俏,不好意思嘞!”
  少年当即哭笑不得,这还叫不好意思?再好意思点,直接丢石块下来好了。
  “公主……啊不公子,还是进舱来吧,外面奴才瞧着危险。”
  另一个书童打扮的人探出头,少年双手抱肘回道:“本少爷今天偏要站到这儿,看谁敢砸……”他话音未落,两岸如雨般的花骨朵砸下来。什么牡丹花、山茶花、蟹爪菊,更可恨的还有人丢仙人掌……
  这两个倒霉的主仆自然就是君羽和芜菁。
  长桨一撑,浮船沿岸停靠。船娘搭下跳板,放两人下去,随后划着一叶扁舟掉头转去。上了岸,到处都是嘲杂人声,挑着担子的货郎、卖水粉的大姑娘,各个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在这繁华市井中游逛,让人觉得新鲜又好玩。
  “公子慢点,等等我!”芜菁在后面跌跌撞撞,边喊边追。君羽嫌她走的慢,一把拉住她的手冲进人群。好久没这么轻松,两人像是出笼的飞鸟快活无比。
  跑了一段,君羽看见街边小摊上卖吹糖人,买了两个。芜菁觉得不干净,刚想拦她,君羽早已啃了一口:“没关系,我以前经常吃的,不信你尝!”
  芜菁吓得连连摇头。“不吃啊?不吃我咬你!”
  边跑边追,前面奔来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芜菁被甩了趔趄,险些被马踩到。
  “没事吧?”君羽见状赶忙过去搀扶,车上的马夫嫌她们挡道,狠狠挥了一记鞭子。
  “滚开,也不瞧瞧是谁家的车子!”
  君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飞来的长鞭,扬眉冷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分明是你们没理,还敢在这儿公然叫嚣。你家主人是谁,居然大白天放狗出来咬人?”
  “你……”马夫气的怒目圆睁,刚要还嘴,忽然从车里传出一抹冷淡悦耳的咳声,隔着帘幕听的不太真切。不知车里的人吩咐了什么,马夫恭谨答了声是,就撒开缰绳扬长奔去。
  车轮滚滚驶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一阵风掀起烟青软罗。纱后的侧影若隐若现,虽然模糊,却有种曾相识的莫名感触。柳絮当风扬起,惊鸿一瞥,软烟罗复又落下。
  随风而逝的还有些许暗香,不同与一般熏香,闻起来温厚绵长,刚想回味却消失的了无踪迹。
  奇怪?这香味好生熟悉,似乎曾在哪里闻过。
  君羽正疑惑着,路边摆摊的大爷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说:“小兄弟,你可真胆大,连江左第一美人都敢得罪!”
  江左第一美人?我管她是谁,撞了我算她倒霉。
  君羽也懒得跟他争辩,搀起受伤的芜菁,两人相扶离去。
  走了没多久,芜菁的脚就开始浮肿,照那情形推断,应该是拗伤了脚踝。正发愁没有地方歇脚,前方出现了一家门面豪华的酒肆,烫金牌匾上书着三个大字“烟雨楼”。
  “公主,天色不早,还是回去吧,那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
  君羽在门前站定,从当垆卖酒的胡姬不难推断出,这是家青楼。然而回头看看芜菁的脚,一咬牙还是把她拖了进去。
  刚迈过门槛,小二就笑脸迎上来:“两位客官,不知是吃酒啊还是打尖?”
  君羽扫视了一眼正厅,只见上下三层阁楼,都跽满了宾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我朋友崴伤了脚,能不能找一间干净的屋子?”
  小儿赔笑道:“对不起客官,今天雅间已经全包了,您要不嫌弃,这里还有一个空位。”沿着过道走到最里的一张矮几,虽然偏僻,倒也干净素雅。雕花窗扉半推半掩,依稀能听到外面喧嚣的市井声。
  “这位公子长的可真俊俏!”
  一支纤纤玉手扶上肩头,君羽还没反应过来,腻滑的腰身就已经钻到她怀里。“你干什么?”女人的手继续上移,像蛇一样游到她耳边,在脸颊上徘徊。君羽被她摸的毛骨悚然,只能像僵尸般一动不动。
  “公子别害怕,是第一次逛花街吧,来我们这里的客人各个流连忘返,包准你呀来了一次还想来。”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女子扭着水蛇腰过来。“绿珠姐,你可不能贪独食呀!”
  “谁让你来搅局的,紫婵我告诉你,这个客人我要定了!”
  “呦,别恼呀,生气容易长褶子,我看这公子水嫩嫩的,你做人家娘还嫌老些。”
  一听这话,唤名绿珠的女子立刻掏出镜子照了照,等确定粉的遮暇度后,才满意地收回手:“小贱人,今天王家的公子归你,谢家的美人归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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