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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女乐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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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说:“不到隅中之时。”(上午十点)
  胡亥点头,即刻要人备了车辇,又夺了瑾娘手中的竹板,说要带她出城去游玩。当时路上尚有寸余厚的积雪,被冻硬后,出行十分艰难,乘车出城简直是发神经。瑾娘劝阻不得,也只好随胡亥披衣出去,登上了车。
  才刚出府,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路面发滑,车行得格外慢。胡亥让瑾娘坐到他身边,然后伸臂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也不说话,只静静坐着。瑾娘呆了会儿就有点发困,胡亥道:“你累了,就这样倚着我打个盹吧。”
  瑾娘闷闷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长睫轻颤着。天气很冷,车中虽没有风,却也挡不住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的寒气。胡亥的怀抱固然温暖,总也比不上心心念念斯人……
  她睡着了,竟然还睡得挺香。昏昏沉沉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车厢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瑾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自己整个人伏在胡亥怀中,连忙坐起来,胡亥却抱着她不肯松手,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
  车外传来嘈杂声,侍从的斥责,剑戈交鸣,还有人含糊不清的泣骂之声,甚为惨烈。
  “出什么事了?”瑾娘问道。
  “有刺客。我没带几个人,不知道是否能挡住。”胡亥压低声音说,他往前挪了一点,将自己的背冲着车帘,身体像伞般整个罩住瑾娘,“如果刺客闯过了护卫,就让他先杀我。让我死在你之前。”
  胡亥的语气恳挚,眉蹙起来,好像两个人当真到了生死关头,刀剑临身一般。只是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而言,他太冷静了,以至于瑾娘怀疑这一切都是在做戏。
  “殿下……别闹。”瑾娘忍不住想要抚额,可惜手正被胡亥抓着。车外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随后听见护卫在车外说道:“殿下受惊,下仆有罪。下仆已经将刺客击杀于车前。”
  胡亥推开瑾娘,坐直身体,开口时,声音冷淡严肃:“可知是哪里的刺客?”
  侍卫答道:“是蒙嘉派来的,以石击殿下的车辇,不中,被下仆所杀。”
  蒙嘉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到去刺杀胡亥?于他又有何益处?
  瑾娘惊疑不定,望向胡亥,见他唇边犹带一丝笑容,不慌不忙的模样。
  胡亥哼了一声:“敢来刺杀本公子,蒙嘉的勇气倒是值得嘉赏。不愧为刺客世家。”他撩开车帘,又反身张开双臂,将瑾娘抱了下来。
  车外大雪纷飞,扑在两人的衣服上,地面皆笼了一层白,只有车辙辗出凌乱的痕迹。远近也看不清楚什么景物,地上倒卧一人,蓬发赤脚,血流出来很大一滩。
  瑾娘了悟,心中冰冷,仿佛那北风全都灌到胸腔里了。在以往和胡亥的交谈中,瑾娘知晓蒙嘉与丞相王绾,李斯等人都交好,却与赵高有仇,是他亟欲拔除的一根刺。
  这次所谓胡亥遇刺,怕是早就排练好的一出戏,为防蒙嘉复得势,赵高设好了圈套,诬陷蒙嘉为刺客。
  朝堂上的斗争,本来和瑾娘没有关系,但她觉得自己被搅了进来,早已身不由己。
  侍卫对胡亥道:“殿下受惊,请即刻启程回城。”
  胡亥摆摆手:“不急。我赏一会儿雪再回去。”
  他牵着瑾娘走远,直到再看不见那名刺客的尸体。然后他矮下身,以手指为笔,在雪地上写了“胡亥”二字。他扭过头对瑾娘笑,口鼻间呼出团团白雾,他又在那两字后面写了一个“瑾”字。
  胡亥说:“人一生如雪,雪落则生,雪化则死。你我若能像雪上留字,同生同死多好。”他静默一会儿,忽然说:“姐姐,我要娶妻了。”
  瑾娘问:“何时?”
  胡亥说:“明年。父皇已经拟定了。”
  也就是说你还要骚扰我一年,是吧。瑾娘暗想,后来她又想就算胡亥结婚了也是可以骚扰自己的,不觉郁闷,叹了口气。胡亥说:“但得天时,我一定会纳你为妾。我说过,要造金屋子给你住的。”
  瑾娘望向咸阳城郊积了雪的一片白茫,说道:“雪倒是越下越大了,殿下请回吧。”
  胡亥叫人将瑾娘送回燕宫,车却在半道里忽然停下,原来是被人截住了。瑾娘撩开车帘一看,十余名手持武器的人将车团团围住,领头的一人道:“请叔宋下车。”
  瑾娘下车一看,此处临近女墙,加上下雪,很少有人经过,颇为僻静。截道的人还真是会挑地方。
  她问道:“我便是叔宋,拦路是有何事?”
  截道之人不说话,忽然齐齐放下手中武器,对着一个方向拜下去。瑾娘抬头望去,见那边走来一人,未曾以华盖挡雪,任白雪拂了一身。他约四十岁上下,身材颀长。穿着白衣,头束高冠,腰间佩剑,独自踏雪走过来。
  来人竟然是赵高。瑾娘也不知道他今天是个什么来头,一下子就慌了。如果说胡亥是植物大战僵尸中的伽刚特尔,赵高简直就是僵王博士级别的。
  瑾娘干笑道:“不知赵大人在此截道,是因为何事?”
  赵高不去看瑾娘,自顾自拍落肩头的雪,过了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亥儿恋慕于你,迟早都会误事。不如就在此地杀了你,也不会被别人知道。”话音落,他伸手按住佩剑,大拇指一动,剑出鞘半寸,而周围早有数把刀剑指向她,只待赵高一声令下,瑾娘便血溅当场。
  瑾娘张目结舌,手指拢在袖中,冻得僵硬,也不自觉蜷缩起来了。她讷讷地道:“大人真要杀我,何必这样费工夫?随便叫个人勒死了,照样没人知道,外人还只道我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呢。”
  赵高嗤笑一声,忽然走近两步,打量起瑾娘来,然后冷冷道:“你倒是心里清楚,我不会杀你。”
  雪纷纷扬扬落着。很快,瑾娘头上,肩上都积了层薄雪。赵高伸手,慢慢为瑾娘将肩上的雪掸干净。他的动作轻柔,却带了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他低声,一字一顿地对瑾娘说着:“亥儿喜欢你,你知晓的也不少。你要明白,你是亥儿的人,为他粉骨碎身也是应当,高渐离同样。你钟意哪个男子我不管,但若是敢对亥儿异心,你和高渐离,绝对不是一死就能那么简单了事的。绝对不是。我说到做到。”
  说罢,赵高回身离开,留下瑾娘一个人站在雪地中,只觉得肩膀上被赵高碰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燎过一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胡亥“遇刺”之事令始皇大为震怒,因为就在数月前,他就差点被高渐离拿筑砸成脑震荡。得知刺客是蒙嘉派出的后,他连缘由都懒得问,亦不顾丞相李斯进谏,下令诛杀蒙嘉极其妻子儿女。
  这事其实并不算多大,却让百官心中俱惊。朝堂之上,一时间许多人转而向赵高胡亥示好,以免哪天早上醒来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刺客,全家被抄斩。咸阳城内的势力被重新洗牌,原先亲近公子扶苏的人,因为扶苏远在边关,都不知不觉间投向了胡亥。
  赵高的势力,原本只盘踞在后宫之中,如今也逐渐蔓延庙堂,以胡亥为令,大有和丞相李斯分庭抗礼的架势。
  冬天过去,咸阳城中积雪也逐渐化去,天气又冷又湿。宫中有火盆取暖倒还好,不知城外新添多少冻殍。几个月间,瑾娘和公孙沐的关系越发要好。一者两人都为乐师,共同语言多,另外公孙沐性格慵懒,从不与他人相争,也从不多问瑾娘的事情,与她相处时,起码心里舒服。
  天气初有些暖意时,始皇便迫不及待地又开始第三次东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嬴政出巡就跟刷副本一样,第一关,第一次出巡,第二关,第二次出巡……他一生出巡了六次,嗯。驴友。

☆、弱水东影

  次年,始皇出巡。这已经是他即位以来第三次出巡了,瑾娘掰着手指头算,大概再出巡两三次,他就会死在巡游的路上,如今算起来,也没有几年了。
  此次出巡,嬴政并没有带胡亥,于是他在咸阳中的活动越发明目张胆了起来。如此倒有个好处,他也没空时来打扰瑾娘。燕宫中虽说条件朴素了一些,入春时节也格外寂寥,瑾娘倒过得还算自在。
  一日,燕宫前忽闻车辇之声,直停到侧边靠近宫女居住的小角门去了。瑾娘以为胡亥又来了,走出去一看,见那车是个未加伞盖的,上面坐着一人,竟是高渐离。
  瑾娘愣在原地,看着两人将高渐离搀扶下车。一人眼尖,觑得了瑾娘正呆呆站在廊中,便招呼道:“娘子还不赶紧过来,先生在此等着呢。”
  那俩人瑾娘都认识,是胡亥府上的下人,似乎深得胡亥信任。胡亥以前来接瑾娘的时候,也经常见到他们俩。
  瑾娘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先生如今的身份,也好带出来么?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那人笑道:“娘子说哪里的话,这是赵先生,主人的门客,年幼时生了眼疾,所以看不见。”
  瑾娘会意,点点头道:“既是这样,不知有什么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说话,已默然退开,阶下只剩瑾娘和高渐离两人,相顾无言。
  瑾娘搞不懂胡亥让高渐离过来是打的什么主意,然而高渐离的确站在她面前了。瑾娘打量着他,在胡亥府上养了些时日,他气色看来好多了,脸看起来也圆了些。
  风沿着走廊吹过来,撩起两个人的头发。高渐离的嘴唇动了动,突然笨拙地伸出手来碰触瑾娘的脸颊,说道:“是十八公子殿下让我来看你的,听说是中车府令的主意……可能觉得给我施些恩惠,我也就听话,我便来了……”他絮絮说了很多,末了忽然加了句:“瑾娘,你头发被风吹乱了。”
  风从衣袖里吹进去,半边胳膊都是凉的。瑾娘张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先结舌还是笑出来好,只讷讷地说:“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高渐离说:“最近好转了些,能看到一点点,但还是很不清楚。”他停顿了下,弹琴弹出了茧子的指尖轻轻拂过瑾娘的面颊,温暖得和记忆中别无二致,“你的样子,我却是怎样都不会忘的。”
  他们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瑾娘忽然想冲上前去紧紧地拥住他,只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场幻梦啊。高渐离想了半天,才开口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瑾娘说:“不好,我知道,你也过得不好。”
  高渐离唇角迁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瑾娘,本来我没想着能活下来的。我执意刺秦,是为了荆卿和太子丹之愿。此愿未了,我也未死。对你,却始终欠一句对不住。”
  他抬头,目光越过瑾娘单薄的肩头,游移不定:“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不后悔……”高渐离深吸了一口气,“瑾娘,你若爱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负你。以前恶语中伤你是假,我对你却是真。”
  瑾娘笑了,弯起眼睛,好似月牙,长睫遮掩了眼中愁绪。她说话时,声音也似带着笑那般:“我一直都记着先生,无论怎样的情形,都记得先生。一直。”
  她说着,语气忽然又掺杂出许多的悲戚来:“渐离,我们现在这又算什么样子呢?连见个面都这么难,相互讲一句话,都要越过天堑。我们是要给胡亥公子卖命的,哪有以后可言。”
  高渐离说:“你不要急,且等着,让我拿个主意出来,从这逃出去,直往北边去,逃到长城外面,到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我是瞎子,但我绝不拖累你……瑾娘,我们总会盼到那样的一天。”他伸臂小心翼翼地抱住瑾娘,然后又放开,转身摸索着向阶下走去。胡亥府上的两名下人跟从天而降一般,早就冲过来搀扶着他上车。
  高渐离坐上车后,把脸向瑾娘这边转过来,却没有说话。车动了起来,他转过头,依然固执地对着瑾娘默立的方向。瑾娘后背倚着廊柱,看那车绝尘远去,不多时,车子绕过宫墙,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她绞紧袖口,仰起脸来,嘴角是弯起来的,可是眼泪却在眼皮下蠢蠢欲动。
  走廊彼端传来脚步声。瑾娘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侧过头去看,是公孙沐。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好像刚睡醒一般:“那个人走了?”
  瑾娘说:“走了。”
  公孙沐睡眼惺忪地盯着瑾娘:“你爱他?”
  瑾娘瞥了她一眼,道:“哪里的事情。”
  公孙沐冷笑一声:“你骗稚儿呢。我方才看得清楚,他抱着你……你瞧,你眼泪还没有拭净。宋瑾,我道你是真傻,你得陛下的宠爱,就算只一夜,也是这天下多少夫人求不来的,你又得胡亥公子多少恩惠,却心属不知打哪来的一个下人。如此,苦的还是你自己。”
  “有劳你费心了。”瑾娘叹口气,抬步往走廊另一头走去。所有的路摆在她面前,她总会走最艰难的那条路,任满地泥泞。一步错,步步错,直至万劫不复。
  半月之后,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始皇巡游归来时途经阳武县博浪沙,遇上了刺客。虽然刺客被击杀于车辇之前,但指使者却趁乱跑了,故他在天下大肆搜捕,誓要把那人揪出来。与此同时,他也不敢在阳武县多逗留了,匆匆往咸阳赶。
  消息传回咸阳,也是人人自危,生怕得罪了哪个位高权重的,被指为刺客,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瑾娘真想采访一下秦始皇,不知他对于自己被刺这么多次有什么看法?
  后来胡亥同瑾娘闲聊时,向她转述当时的情况,据说是个手持百斤大铁锤的壮汉,从路边的土丘上突然冲下来,砸向副驾车辇,拉车的四匹马受惊,横冲直撞起来,车中人是当地一名官吏,惊慌失措想要跳车,被大力士一锤击杀,场面无比混乱。
  好在嬴政的侍卫众多,也都是在战场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骁勇之士,合力而战,终于将那名壮汉砍杀。
  始皇的车辇当时正跟随在后面,他未曾受伤,听闻是刺客,顿时大发雷霆,将前队护卫官兵斩首以示戒。
  胡亥说至此处,颇为遗憾道:“可惜还未能找出真正主使行刺父皇的人。虽然因此事牵连,被杀之人不少,但依我看,还是让那个主谋逃了。”
  瑾娘脱口而出:“张良。”
  胡亥疑惑道:“你说什么?”
  瑾娘知道那主使者是汉初谋士张良,她咳了一声道:“酒凉了。”胡亥用手一探酒杯,便叫人进来温酒,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春天将过,始皇从全国各地征来十万民夫,在渭水北阪修筑新的宫室,是为阿房宫。估计他也不指望徐福能为他求来仙药一事了,所以在有生之年及时享乐。
  阿房宫是仿照六国宫室式样所建,而且更为华美壮观,到秦灭时也没有建成,然后被项羽一把火烧了。当然,就现在来说,只有瑾娘知道这个悲伤的事情。
  因为阿房宫在建,始皇时常去转一圈监工,恨不得早日住进去。有时兴起,就在渭水河畔叫人摆上酒,叫来几个亲近的下臣宦侍,唤乐师在河堤上奏乐而歌,聚小半个时辰,商榷些事情。离此处最近的是燕宫和齐宫,为节约时间,免让皇帝久等之故,乐师们都是从其中调来的。
  瑾娘是受高渐离牵连,乃是戴罪之身,本不应该给嬴政奏乐的,却有一次,击筑的那宫女身体抱恙。仲芈没法子,只得把瑾娘给叫过去充数。
  瑾娘倒是无所谓,乐师都是在堤上击筑,距始皇尚远,只有乐声顺风送去,相互看不清脸,谅也不至于会有和嬴政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这也是有高渐离的前车之鉴,为防刺客混在乐师当中。
  聚罢,待始皇登辇离开后,几名乐师也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忽然堤上过来五六名宦官,打头的那人指着瑾娘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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