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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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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肯定是少鸠掳走的。”易姜咬了一口面饼,看了一眼对面目瞪口呆的聃亏:“我都跟你说了,过程就是这样,你错信少鸠了。”
按照她的猜想,少鸠应该是在离开设机关的地方不久后发现了异常,也许是见到了公西吾带来的齐军,于是立即决定跑路,临时起意将裴渊给劫走了。
聃亏用手托起险些掉下的下巴,继而脸色一扭,摆出伤心之色:“亏无识人之见,错信他人,还连累了裴渊,实在是……”
“太高兴了是吧?”易姜接过他话:“别装了,我知道你恨不得裴渊走呢。”
聃亏不演了:“姑娘何必担心,那是他多年好友,把他掳走也不会害他的。”
易姜也知道裴渊不会有危险,少鸠明显对裴渊有意思,怎么舍得对他下手?不过少鸠自己都有可能被秦国捏着,如何放心将裴渊交给她。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夏日的天气如婴孩的脸,说变就变。
童子放下窗上撑子,挡住回廊上要打进屋的雨水,转头看见公西吾进了门,忙上前见礼:“禀上卿,质子府的消息已然送到了。”
公西吾瞄了一眼桌案,点了点头,童子便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了。
屋中纤尘不染,三面都满堆着书籍,中间设了案席垂帘,两面立着灯座,一盏袅袅香烟。
公西吾发束紫金冠,黑领深衣上细细绣着筮草暗纹,行走间若暗波流动,映照脸色越显白皙,眉目越发宁和。黑漆绘饰的桌案上也放着三四卷竹简,皆由织锦描纹的锦袋装着。他自案后跪坐下来,伸手取过一份锦袋,抽出其中竹简细览。
田单在赵国初战不利,有些不妙,而魏齐又逃回了魏国,准备借道前往楚国。
他蹙了蹙眉头,放下竹简,抽出另一只锦袋。
都是些朝中琐事,不值一提。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抽出了最底下的一份锦袋,其中的竹简看着足足一卷,展开后却只有一根上面写了字。公西吾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一个儒生失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明明只要求盯着桓泽一人的举动便好。
他将那根竹简拆了下来,取了匕首,细细刮去上面的字迹,修长的手指捏着薄刃,垂眉敛目,做起来竟然分外优雅。
“禀上卿,桓泽先生求见。”门外忽然传来童子稚嫩却谨慎的声音。
公西吾手下一停,眉目微动:“请她过来。”
童子应声而退。
这还是易姜第一次来上卿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许多,但太冷清空旷了,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什么下人,比起赵国的长安君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回廊上雨滴如帘,隔着院落,公西吾自门边投来目光。
易姜今日为登门造访,特地穿出了最好的衣服,深衣雪白,衣领绣纹,发髻高束,一丝不苟。她提着衣摆踩过落雨走过去,抬头迎上公西吾视线:“师兄,我今日贸然拜访,是有事相求。”
“何事?”
“质子府有个儒生,名唤裴渊,忽然失踪了,遍寻不着,我怀疑是少鸠所为。”
“你是让我尽早抓到少鸠?然后将那儒生带回来?”
易姜点头。
公西吾沉默不语。他的双眼生得分外深邃,眼形漂亮的过分,像是由画师毫不拖泥带水一笔呵成。眸光清亮,唇线紧抿,身姿清俊,悠悠一眼,只会觉得他高洁出尘,与俗世毫无瓜葛。
但易姜对着他的眼色却感觉到了压力。
“我知道师兄没有义务答应我这个要求,毕竟捉拿过程中会有很多意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救回裴渊。”
“师妹清楚就好。”
易姜暗暗咬牙:“师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公西吾轻轻摇头:“恐怕师妹得先将此事暂时放一放了,因为你可能自身也难保了。”
易姜一愣,就见他抬了一下手:“师妹请回吧。”
要不是无权无势,谁也不会低头来求人。易姜转身离去,心里不大痛快。
不过这片刻功夫,出上卿府时雨已经停住,居然还隐隐露出了日头。
聃亏在路边候着,一边收起伞一边牵马过来,却有一队齐军自他后方快步而来,挡在了易姜跟前。
“可是桓泽先生?”领头的士兵一手按住腰间佩剑,跨步而出。
易姜左右看看,不动声色。
那士兵取出袖中帛布画卷来看了一眼,已有了答案。“奉王后之命,全城追捕桓泽先生,先生请吧。”他手一抬,左右立即上前押人。
聃亏瞠目结舌,要上前阻拦,迎接他的却是雪白的刀刃,只得却步。
“上卿,桓泽先生已被王后捉拿。”童子快步走入书房,在公西吾耳边低语。
“嗯。”公西吾点头。
桓泽明言指出利害,使齐国出兵,然而出师不利。君王后性格谨慎,即使齐国是万乘之国,也不愿与各国结怨。现在看来,她是已经后悔得罪秦国了,也许是打算把桓泽交给秦国发落,以使齐国抽身事外了。
“桓泽先生在上卿府门前被捕,上卿……不救吗?”童子担心自己话多,问得小心翼翼。
公西吾淡淡摇头:“不救。”
☆、修养十五
“什么?桓泽被抓了?”
午歇刚过,赵重骄端着茶盏坐在房内,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很想大笑三声,还好及时用茶盏堵住了唇。
“主公倒是赶紧想法子救人啊!”聃亏在他眼前来回踱着步,人高马大的像是一座小山,给人当头罩下一次又一次阴影。
赵重骄干咳一声,闭着眼睛按按额头:“先生别转悠了,容我想一想。”
聃亏急道:“都这时候了,主公还想什么?依亏之见,不如赶紧进宫求见齐王,至少先把事情缘由弄清楚啊!”
齐王重病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大小事务都由君王后一人处理。那是个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女人,赵重骄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是能避则避,于是皱着眉头不做声。
聃亏急的要跺脚了:“主公想一想,姑娘平常对您那般尽心尽责,您怎能坐视不理呢?”
赵重骄真想了一下,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她剥自己的衣服,不禁抽了一下嘴角。
不过话说回来,自来到齐国,府中许多事务的确是她出面处理的。她与公西吾之间的来往不知有何计较,但她知道善加利用这层关系,以至于齐国许多人都以为公西吾和质子交好,对他也好了许多,让他少了诸多白眼。
赵重骄无奈起身,对聃亏道:“你出去吧,我换身衣裳,这就去齐宫。”
聃亏这才满意了,向他行了大礼,退出门去。
齐宫气派,自有大国风范。然而齐王所居的宫殿雕梁画栋,却因为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而显得愁云惨淡。
赵重骄朝服高冠,强忍着对那气味的不适,立在门边等候传召。
殿中时常可闻脚步声,却不见有人出来请他进去。他已有些不耐,在门边徘徊良久,心一横,掀了衣摆便强行进殿,眼前却闪出道人影挡在身前。
“怎么,质子这是要擅闯父王寝宫吗?”来人玉冠华服,一脸倨傲。
赵重骄不想今日侍奉在齐王身边的是太子建,对他的反应也是十分奇怪。太子建面容姣好,性格温软,从没对他说过重话,忽然来这么一句,实在让人回味不过来。
太子建左右看看,一手牵住他,将他带出殿门,这才低声道:“长安君不必介怀,方才那话是说给我母后听的,她早下了令,不允许你入宫求见父王。”
赵重骄有数了:“到底桓泽犯了何等重罪,连求情都不让?”
太子建讪笑,将缘由一五一十与他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田单骁勇善战,你也不必太担心赵国。”
所以桓泽是因为劝田单出兵才招致横祸了。赵重骄咬了咬唇,一时没有办法,只好道:“可否请太子通融,免于她在牢中受皮肉之苦?”
太子建慈眉善目,连连点头:“难得重骄你这般怜惜个女子,放心好了。”
赵重骄心不在焉地向他道谢告辞,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忙回头解释:“她不过是我门下一个门客而已……”
太子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半年之内坐了两回牢,易姜觉得自己的命也真是够好的。
齐国的大牢比较有人情味,没有将她单独隔开,所以她已经听隔壁那个男人唱了一天的歌了。
她拨了拨地上的干草,尽量不弄脏身上的白衣服,往他那边挪了挪:“你不渴么?”
“嗯?”男子转过头来,身上的衣服倒是不错,一看就是好面料,可惜满是杂乱的草屑,头发上也是,一根稻草还插在他那束发的高冠上,简直是一根呆毛迎风立的即视感。
“你在跟我说话?”
易姜正心烦呢,没好气道:“你都唱了一天的歌了,就不需要休息吗?”
男子起身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又坐到地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唱就是了。”
易姜看他长得浓眉大眼,挺阳光的模样,也不与他计较了,摆摆手道:“算了,我正在想事情,你等我想完再唱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想完?”
“这我可不确定。”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家,如何会进了齐国的王宫大牢?”
易姜正为此事忧虑,懒得遮掩情绪,反问道:“那你呢,如何进来的?”
男子一手托腮,手肘抵在膝头:“别提了,我本是魏国富商,来齐国做买卖,不想竟被当成探子给抓了起来。”
如果没有听错,他刚才哼的是“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裴渊也哼唱过这歌,是屈原的诗歌。他要是商人,那也是个够有文化的商人。
易姜留了个心思,抿唇道:“我跟你差不多,反正也是得罪了齐国王室。”
男子一副痛心的表情,“你还这么年轻,他们真是太不通人情了!”说着坐正身子,拍去身上草屑,抬手见礼:“在下季无,敢问姑娘名讳?”
易姜当然不会开诚布公,回礼道:“在下易姜。”
季无道:“你我二人同病相怜,可惜我帮不了你了,我的家人已经花了重金赎我出去,最迟天黑我就能出狱了。”
“难怪你高兴地在唱歌呢。”易姜笑得有点难看。
她也猜到自己被抓进来的原因了,八成是因为田单出兵的事,可没他这么容易出去了。这次抓她的不是少鸠,而是齐国王室,也许这条命就要葬送在这次了。
她蜷起双腿,紧咬住唇。
季无托着腮一直盯着她的脸瞧个不停。大概是觉得这样一个雪白干净的小姑娘瘦弱的惹人怜惜,连眼神都柔和起来了,忽而扒着隔栏道:“易姜姑娘若是要求救于家人,我可以帮你传信。我生意遍布山东六国,就是那崤山以西的秦国也有我的足迹,你的口信一定可以带到。”
“算了吧……”易姜摇头,这次谁也救不了她了。
牢中忽然传来狱卒拖动铁链的声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骇得易姜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季无见状连忙安抚:“姑娘不必害怕,这世上多的是转机,你肯定能被放出去的。”
易姜惊魂未定,歪过头盯着他。
转机?还能有什么转机?
夕阳西下时分,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牢头带着几名狱卒快步走到牢门前,易姜下意识地往后挪动,却见对方打开了季无的牢门,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
“看来我要早一步出去了。”季无起身,整理衣冠,看了一眼易姜,含笑出门。此时他步伐稳健,身姿挺拔,仪态优雅,与之前在牢里唱歌时判若两人。
他刚离开没几步,牢头竟将易姜的牢门也打开了。
“押走。”两个狱卒奉命上前拖住易姜,仿佛在拖一件破败的死物。
易姜大骇,但被两人架着,双腿使不上半分力气,一路被拖着前行,竟快赶上就要出门的季无。
听到响动的季无转头看来,也很诧异。
易姜借着擦身而过之际一把揪住他衣袖,不顾狱卒的拖拽急急忙忙地道:“你帮我带个信给齐国上卿公西吾,就说牢里的人请他去赵国质子府取一本书!切记!”
季无眼见她被狱卒拖出门去,连忙快走几步追上去答话:“姑娘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马匹轻嘶,车辙辘辘,踏着夜色在质子府门前停下。
童子跳下车,放好墩子,公西吾自车中露面,脚步不停地入了大门。
自驿馆一别,赵重骄这是第二次见他,原本对他就没什么好感,再见他擅自闯入府中,愈发不快。
他立在阶前,刚要呵斥,却听公西吾说了句:“奉王后之命前来搜查桓泽居处。”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要搜查居处,但面对重重齐军,赵重骄也无可奈何。
公西吾独自去了易姜住处,在房中静静站了片刻,自床榻里侧的包裹里找出两卷竹简。
一卷是他自己的,不用多看。他拿出另一卷,展开观看良久,眉头渐渐蹙起。
夜深人静时分,易姜在迷迷糊糊中惊醒,睁眼就是明亮的火光。她以为自己就要被处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自己人在囚车中,地方太小,根本避无可避。
狱卒将她从车上拖拽下来,一路架回大牢,她终于适应了光亮,才发现公西吾正在牢房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压住心慌坐正:“师兄可算到了,如何,看到我的书了?”
公西吾从袖中取出那卷竹简,易姜一把夺过来,他倒也没阻拦。
“我知道师兄对我的事了如指掌,我手上到底有没有老师传下来的书并不重要,因为你想要的,本来就是我每日手不离卷的这个。”
公西吾不置可否。
易姜稍稍昂起脖子:“怎样,只要师兄救我出去,我便告知师兄这上面写了什么。师兄自己也过目了,这天下除我之外,无人能看懂上面的内容。”
公西吾眼眸微动,半敛火光,动人心魄:“可以。”
易姜忍住胸中起伏的情绪,终于不用被送去不知名的地方了。
“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师兄请说。”
“我救你出去后,你必须在齐国为官。”公西吾的声音平淡的似刮入窗口的夜风:“终身。”
易姜心里迅速打着小算盘,瞄瞄牢外举着火把的狱卒,又看看公西吾的脸,忽然站起身来贴近他,蠕蠕私语:“师兄这般要求,不怕我对你的念头死灰复燃么?”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沁入鼻息,易姜虽强作镇定,竟有些脸红。
公西吾垂头看着她的双眼:“这就是我的要求,师妹若不答应,便当我没说过。”
易姜昂着的脖子都发酸了,也没从他眼里看出要收回这条件的意思,只能颔首:“好,一言为定。”
☆、修养十六
世人习惯了已知,而很少探索未知,这是亘古不变的通病。
易姜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份是个劣势,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她担心被这里的人发现破绽,因为自己对他们而言是未知,所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但这次再蹲大牢,她恍然醒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牢靠稳妥的人生,躲避也未必就能安稳一辈子。其实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她的来历,纵然会起疑、揣测、妄下论断,但最后也只能徒留困惑。
所以这并不是劣势,反而是被她浪费已久的优势。
牢门洞开,齐军分立两侧,沿着长长的走道一直排到门外。
易姜被释放出狱。
她整理衣襟,抹抹头发,迈步出门。骄阳当空,再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真好。
车马恭候,兵士开道。她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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