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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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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昙生这时候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腔子里,心道这卫十一郎毕竟还是个顾及颜面的人,自己凛然不可侵,他大约也不好意思以权势相逼。姜昙生不由摸了摸自己光致致的面皮,叹了口气,虽说顶着这副相貌有不少便利——小娘子们向他丢香囊抛媚眼就不提了,卖胡饼的阿婆大娘也要多给他加一勺肉膏的,然而招惹的是非也不少,可见世间事都是福祸相依的。
姜昙生擦擦额角的汗回到园子里,便见自家的下人已经将小郎君们雅集的酒茶果食、琴棋书案以至于游戏之具都备好了,曲池边铺了绿锦,其上席簟、坐蓐靡所不具。
送走了卫家这尊大佛,姜昙生立时又活泛起来,上蹿下跳呼朋引类,命婢子取来羽觞,斟了酒放入池中,捋起袖子,拉着萧九郎和胡毋奎等人要与他们猜拳。
胡毋奎没有见过姜二娘,且家里年前已给他定好了亲事,今天纯是个陪客,专来衬托萧九郎玉树临风的。这小公子比他兄长胡毋基生得还有别出心裁,出门在外凡是有小娘子在场,大家都爱与他站在一处。
萧九郎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要在佳人面前好好表现,义正严辞地与他们划清界限:“呼呼喝喝的多不雅相,要玩你们玩罢。”说着过去取了琴,在湖边找了块平整的白石当作桌案,也不管地上没铺席垫,名士一般放诞不羁地席地而坐。
他不是姜昙生那糊涂蛋,因生在大家族,又自小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三四岁上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卫秀方才凝望纱帐的神情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远来这卫家小子看上了姜二娘,如此一来许多困惑便迎刃而解了。
不过卫十一郎是不可能娶姜家娘子的,而姜家的势焰虽不如先帝在世时,却也不会让嫡出的女儿当妾室。
自己认定的媳妇叫人瞧上,大抵不是什么好事,但那人是卫十一郎,就另当别论了,萧熠觉得血热起来——虽然他常腹诽卫秀装模作样欺世盗名,可他的觊觎像是给姜二娘盖了金印,将七分的可爱变作了十分,对世人蜚短流长的顾虑也消减了几分,他只觉得方才喝下的酒在四肢百骸中涌动,叫他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萧熠举目望了望姜二娘所在的纱帐,嘴角一挑,桃花眼微弯,志在必得地挥起弦来。
钟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去看那些男子,不过姜老太太费了好大劲将他们弄到她眼前,她也不好不领情,便趴在案上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那些满身绫罗绸缎的小郎君们四处晃悠。
大娘子却在身前的小几上铺开卷绢纸,叫白环饼研磨,将那些小郎君的服饰、衣裳颜色、身高、体貌、风姿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姜昙生那里也有一笔账,事后一对就知道谁是谁——身为大姊,关系到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她绝不能掉以轻心。
姜明霜不是个天资聪慧过人的小娘子,但是做事一板一眼有条不紊,钟荟探身去看,只见那绢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除了萧九郎之外,每个小郎君都取了一目了然的代号,比如“朱衣大脑袋”、“绿衣细长条”、“黄衣黑皮”。。。。。。下接一大串批语,彼此之间用笔直的朱线隔开。每个名字旁还画了朵桃花,有的三瓣,有的两瓣,只有萧九郎那朵桃花是齐全的,钟荟找了两圈,没看到卫琇的名字——当初卫琇第二次上门求娶,姜老太太若是点头了,也就没有今天这摊子事了。
远处响起琴声,姜明霜一个“丑”字写到一半,顿住了笔,出神地听了一会儿,待那行云流水的一曲终了,赞叹道:“没想到萧公子的琴艺也这么高超!”说完提起笔在萧九郎那一栏又添了几句,又在那朵桃花上加了片花瓣。
“小娘子,这桃花哪有六瓣的啊!”阿杏也在一旁看着,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有些人桃花特别旺一些,五瓣开不下。”钟荟揶揄道,这个萧九郎生得好相貌,不过眼角眉梢风流过了头,便成了轻佻,看人一眼,眼波要荡上三荡,也不知怎么会和姜昙生这样的呆子搅合在一处。
白环饼好奇地插嘴道:“小娘子,方才这是什么曲子呀?恁好听?”
钟荟觉得难以启齿:“不晓得。”
姜明霜却以袖掩口,笑着道:“傻丫头,这都听不出来,是《凤求凰》。”
两个婢子也红着脸笑起来。
萧九郎奏完一曲似乎还不过瘾,紧接着又开始弹奏起《硕人》来。
姜明霜这回不用婢子们发问,自觉解释道:“这是东汉氾英氾大家合着诗经卫风中的《硕人》谱的曲,这诗唱的是齐侯之女,卫侯之妻庄姜,其中有几句专说庄姜的美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哦——”阿杏摇头晃脑地道,“奴婢知道了,萧家公子这是在拐着弯儿夸咱们小娘子美呢!”话音未落脑袋上便叫钟荟的扇子削了一下。
萧九郎奏完两曲,便点到即止,大方地将琴让给了司隶校尉范纯的庶三侄范俨。
难得来一回姜府,他有心与姜二娘来一番“巧遇”,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姜昙生那厮始终放了一只眼睛在自己身上,直到夜阑宾散,也没找到机会,只得打道回府了,不过来日方长,他已经与姜昙生透露了求娶之意,他自然会告知姜家长辈,他愿意俯就,不怕姜家人不动心。
姜昙生不辱使命,当日夜里送完课,便把萧九郎属意二妹的事同他阿耶说了,又不偏不倚一五一十地将萧家三房的情况交代了一遍,末了道:“萧九这人同儿子相交多年,人没什么大毛病,也不在外头胡来,只是他那后娘为人那啥了一些,到时候妹妹嫁进门去,说起来又是高攀,婆母跟前恐怕没个人替她撑腰。”
姜景仁却是喜出望外,萧九郎是萧家嫡子,有个嫡亲妹妹要入宫为妃,至于婆母凶悍么,自家女儿虽也心疼,可新媳妇总是要立立规矩吃些苦头的,可比起好处来,那点微末的缺憾就不值一提了——若没那么个后娘,这桩亲事也轮不到他们家二娘啊,当下脚步就轻飘飘起来。
“阿耶,这事儿只是萧九私下同我提了一嘴,毕竟还得他家中大人作主,阿娘跟前。。。。。。您暂且莫提起啊。”姜昙生见父亲满面喜色,忍不住提醒他,对曾氏这个继母,他心里始终是疙疙瘩瘩的,后来回过味儿来,他当然知道那些年曾氏的纵容和宠爱根本是捧杀,可他年幼时对母亲的向往却是实实在在寄托在了那个温柔慈蔼的继母身上了,他只能不去多想,尽量远着些如意院。
姜景仁满口答应,走到正院附近,同儿子分道扬镳——曾氏为了姜昙生的宴会辛苦操持,甭管是安了什么心吧,他这做夫君的也要露个面,说她几句好话。
姜大郎得了喜讯,虽八字还没一撇,在心里已经作了十分准了,哼着小曲一脚跨进如意院。
曾氏正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将她阿姊托付的事与姜景仁提一提,不意那屠夫自己就来了,便三言两语地将那范家公子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二娘的亲事本不该我这继母置喙,不过阿姊热心要保这个媒,毕竟是一番好意,我也不好寒了人家的心,郎君和老太太自己看着拿主意吧。”曾氏本来也是无可无不可,那范公子八成有什么隐情,能促成这桩婚事让姜明月不顺心,她便顺心一些,可这么一来就顺了她阿姊的心——又别有一种不顺心。
姜景仁听了不置可否,不怎么热心地点点头。
曾氏见他这模样便知八成有更好的人选,问他道:“郎君莫不是相中了别家的公子?”
姜景仁正要点头,猛然想起儿子的嘱咐,连忙收住脑袋,囫囵道:“这事儿我知晓了,待我明日回了阿娘再说。”
曾氏情知问不出什么来,也懒得搭理他,往榻上一歪,吩咐婢子将煎好的安神汤和符水端来饮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卫先生又要上课啦,有没有人想念病美人钟哥哥呢?
第113章
姜景仁心里藏不住事;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迫不及待地把萧家九郎属意次女的事告诉了老母亲。
姜老太太起床气还未散尽,掀起眼皮扫了眼喜形于色的大儿子,磨刀似地拿眼神在他脸皮上来回刮了两下。她这儿子近几年省心了不少; 还以为多少长进了些; 谁知心思仍旧比屋后那猪食槽还浅。
姜景仁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叫老母看得一阵心虚。
姜老太太拿拐杖杵了杵地面,哼了一声道:“私底下说的……没个三媒六证的; 空口白牙说个屁!”
“人家也不是这个意思; ”姜景仁赶紧替他八字没一撇的乘龙快婿弥缝起来,“这不提前私下里问一声,若是咱们家没这个意思,贸贸然请了媒人上门; 不是闹得大家脸上都无光么……”
“哼,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看他们家大人还不定知道这事; 八成是先来探咱们口风; 得了个准话再去说通家里人; ”姜老太太越说越胸闷,站起身往儿子耳朵上拧了一把; “这么大个人怎么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呢?旁的不说,那时候卫家小子来求亲; 找的大媒是钟家老太爷,虽说没往外头说嘴,礼数有没有半点不周全?”
“那您还不是没答应人家么……”姜大郎小声咕哝了一句; 转念一想,对啊,他老娘连姓卫的都回绝了,那姓萧的当然更不放在眼里了,一时忍不住着急上火,壮着胆子劝道,“阿娘,您这个不好,那个不行,到底要给二娘找个啥样的?莫不是要来个下凡的神仙您才看得上?”
“你懂个球!”姜老太太怒道,卫家小子不是不好,她在市井中什么形形□□的人没见过?一看便知这孩子是个重恩义的,话说回来,不重恩义也就不会来求亲了。可夫妻之间,最要不得的就是你欠我我欠你,一年两年能将就,十年八年能凑合,几十年呢?一辈子呢?天大的恩义总有磨光耗完的时候,到时候大恩反成大仇,要生出多少怨怼来!姜老太太用了半辈子才明白这道理,她不想让孙女再走自己的老路了。
不过这些同那榆木脑袋的大儿子横是说不清楚的,姜老太太也不想费这口舌。
姜大郎却急了,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何况萧九郎这放在水边的金鳖,他们家二娘不赶紧抓牢了,说不得下一刻就游走了,还不知便宜哪家钓了去!
“是,二娘生得水灵,性子也好,可这小娘子留着留着就老啦!咱们家配萧家已经是高攀了,萧家公子有这意思是咱们二娘的福分,梦里都要笑醒了,您倒好,还跟这挑三拣四的!”姜景仁摇摇头赌气道,“行行行,您作主,全听您的,儿子这就去说,叫那萧家公子死了心。”说着说着气性上来了,果真抬腿就要往屋外走。
“滚回来!”姜老太太吼道,她中气大不如前了,不过余威尚在,姜景仁闻声立即乖顺地滚了回来。
“谁叫你立时回了?二娘又不是明日就急着出门子,京城里多的是平头正脸的小郎君,且慢慢相看,急个什么劲!萧家怎么了?萧家放个屁咱家就得巴巴地拿金碗去接?”姜老太太转了转眼珠子道,略微放缓声气道,“阿豚啊,这脸面是自个儿做的,不是旁人给的,阿婴长这么大,你这当阿耶的摸着良心想一想,有没有个做阿耶的样子?她今年十四了,在家再待上两年撑破天了,你现如今给她多做一分脸,她要是真的嫁进萧家,以后也能顺当一分,你就是不疼她,也想想阿陈罢!”
姜景仁讪讪道:“阿娘您说的什么话,自个儿的孩儿我怎么不疼了……”将老母的话咂摸了一遍,这意思是答应了?不由又喜上眉梢。
“你先莫翘尾巴!”姜老太太黑着脸训道,“甭管那萧家小子是不是真有心,有旁的好孩子也相着,莫错过了。”
姜景仁经他阿娘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曾氏昨夜说的范家公子,忙道:“阿曾她姊姊昨儿也提了个人,是她二房妯娌的侄子,如今在方家家学附读,听她阿姊说,小郎君的才貌是一等一的,文章也作得很好,常得先生的褒奖。”
姜老太太二话不说扔过去一个白眼:“哟,那么好咋不留着给他们家那阿眉?”
“哦,也不是……”姜景仁挠了挠头道,“范家家世差了一点——本来挺好的,几年前他们家老太爷丢了官,眼下是个白身,阿曾那个阿姊么,您也知道的,这样的人家肯定看不上。”
“她看不上就塞给咱们咯!”姜老太太两根粗眉扬得八丈高,“他们家阿眉是金子打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那方氏,我不信她有那么好心!”话虽这么说,姜老太太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命令儿子寻个机会把那范家小子弄到家里来给她过过眼。
***
姜家设宴挑了个休沐日,钟荟便错过了一次钟家的课——反正卫先生也没去授课就是了,如此一来,满打满算,她连着二十日都不能回钟家。
姜明霜忙着备嫁,钟荟前阵子又不在府上,女先生那里的课上得有一搭没一搭,平素只有三娘子带着几个庶妹撑撑场面。
钟荟因左手的伤,既不能抚琴又不方便做女红,索性腆着脸一旷到底,那女先生颇有微词,可转念一想,姜大娘一出阁,接着就是姜二娘,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钟荟和姜明霜每日清早过松柏院,陪着祖母聊聊天,一边做做针线。绣活钟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她绣一针人家能走两三针,只能替大姊描花样子。
她数着日子盼下一个旬休,时间便过得特别慢,终于接到常山长公主府的帖子时,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从秋天等到了冬天。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钟荟这回有备而来,叫阿枣比着自己的身量裁了身新的青绨衣裳,牙白的绸里,中间絮了丝绵,虽是按着下人衣裳的式样做的,阿枣实在见不得自家小娘子穿得那样简陋,还是在衣领上绣了枝秀雅的梅花。
清晨梳妆时,钟荟在镜中看到襟前的花枝,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再往脸上抹黄粉时,不知不觉就有些下不去手,到底是抹得比以往薄了些。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晌,忽然觉得脑袋上的双平髻不顺眼,让阿杏拆了用犀角梳子将满头青丝细细地梳过一遍,又重新绾了个双鬟髻。
她左照又照,用手托了托发鬟,仍是不太满意,不过也只能将就了,阿杏的手艺差强人意,和阿枣是没法比的。
钟荟准备停当,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打开从姜府带来的奁盒,挑挑拣拣,犹豫了半天,最后取了朵小小的珠花簪在发上,又照了一回镜子,这才出了门。
常山长公主已经在犊车上等候多时,见了钟荟道:“叫我好等,又是在扒拉你那堆吃的么?”
钟荟含着薄嗔看她一眼,没理会她的揶揄,暗暗摸了摸袖子里的三角蜡纸包,笑意不由自主地从嘴角弥漫开来。她记得阿晏喜食蜜饯果脯,这“相煎何太急”剩得不多了,她想带给他尝尝——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交到他手上,总归先带在身上吧。
“噫!怎么满面春风的,见到我这么欣喜?那怎么也不知道来我家看我!”常山长公主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又那扇柄捅捅她胳膊,“哎,那日宴席上有什么好玩的么?”
钟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常山长公主所谓的“好玩的”是指什么:“都是庸脂俗粉,与你那超凡脱俗的钟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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