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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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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荟想不通便不去想,专心用起膳来。

    秦州春酒名不虚传,果然十分甘醇。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都有些微醺的醉意,钟荟错估了这具身躯的酒量,不过饮了一碗底的酒,头已经有些昏昏沉沉。

    常山公主与二皇子一唱一和,摇头晃脑打着节拍唱起鸡鸣歌来,五皇子出了名的量浅又贪杯,早已经离了坐席,跟着胡女跳起舞来,他身段灵活,姿态妖娆,竟比那舞姬跳得还好看,大娘子忍不住鼓起掌,二皇子笑得打跌,再唱不下去了。

    四公主捂着嘴轻声笑着,双颊酡红,带着三分迷离觑着卫琇。

    卫琇则是一脸清明,他向来滴酒不沾,无论什么宴席都不能叫他破例。

    钟荟将手肘撑在案上,托着腮,神思还算清明,只是眼神有些呆滞。这时有个宫人端了风味羹来,不知怎的手上一滑,将小半盏汤羹泼在了钟荟裙裾上。钟荟抬头一看,对上那侍女惊恐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三皇子一眼,见他正在与二皇子交谈,并未留意这起小小的事故,便对那吓得脸色苍白的侍女比了个“无妨”的口型,站起身小声道:“劳驾姊姊带我去下厕房。”

    那宫人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欠了欠身,走在前面引路,他们沿着条曲折的小径走了一段,宫人回首朝元武观的方向望了一眼,估摸着没人能看见他们了,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求小娘子救救我阿姊。”

    钟荟叫她唬了一跳:“你好好说,向我下跪有什么用啊。”

    那宫人张皇失措,说话颠三倒四,钟荟好容易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原来这宫人的姊姊也是万春宫的宫人,方才领了三皇子的吩咐将棋局封存起来,可是将棋坪搬运到飞鸾台的途中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棋子洒了一地,无论如何不能复原了,只得出此下策,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如实禀告殿下便是了,”钟荟觉得他们平白无故找上自己很莫名,“殿下素来宽仁,想必不会为难与你阿姊的。”

    那宫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眼里蓄了一包泪,又往地下一跪,不住地道:“求小娘子发发善心,救救我阿姊。”

    钟荟无可奈何:“你要我如何帮你?”

    宫人道:“三公主殿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说不定还记得。”

    “那你不直接找她。。。。。。”钟荟恍然大悟,“你原本想拿羹泼她,不慎错手泼到了我?难怪。。。。。。”

    宫人一脸尴尬,赶忙向钟荟磕了两个头。钟荟一想,也算是举手之劳,先去厕房中换了条裙子,然后和那宫人折返回去找常山公主,才走到廊下便望见常山公主殿下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钟荟爱莫能助地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看到了。”

    那宫人绝望之余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如何肯放手,大约也是欺她好说话,拽着她袖子死活不让她走,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滚,嘴里连连恳求她救命,钟荟看她这模样不像是装的,仿佛她阿姊真会因这么件小事丧命。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钟太后宫里那只黑猫,有些恻然,无奈道:“罢了,我试试看吧。”

 第69章

    那宫人心里着急; 一路健步如飞,可怜钟荟一个胖嘟噜的短腿小娘子,在大太阳底下疾走狂奔,到得飞鸾台时已经满头热汗; 上气不接下气了。

    绣银色卷草纹的青纱帐中设了几张坐榻; 正中摆着方才那张楸木棋坪,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人抱着一个棋罐,正在犹豫不决地往上摆放棋子; 其中一个长得与哀求钟荟帮忙的宫人有六七成相似; 双眼肿得像小桃子一样,脸上还带着泪痕。

    “你怎么才来呀!”那女子一见来人便“砰”地放下棋罐,诧异地打量了钟荟一眼,气急败坏地将妹妹一把拉到帐外; 低声数落道,“不是叫你去找三公主么; 怎么带了这位小娘子来?”

    “我有什么法子; ”年幼的那个委屈道; “公主殿下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姜家小娘子说她兴许记得; 人家好心答应帮忙,阿姊你一会儿可别乱说话寒了她的心。”

    “你以为谁都有那本事。。。。。。”年长的宫人惨然一笑; 绝望地道,“你记着,殿下问起责来; 你千万莫出头,只作不知道此事知道么?”

    “阿姊。。。。。。”那年幼的宫人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道,“好好与殿下认个错,没准儿。。。。。。没准儿。。。。。。”

    年长的宫人顿了顿,虚虚地拢了拢妹妹的发髻:“你还记得和阿姊差不多时候进宫的玉竹姊姊吗?”

    那年幼的宫人一听这名字便打起颤,惊恐地失声痛哭起来。

    “进去吧,别叫那小娘子等,”年长的宫人拍拍妹妹的背,“你且仔细谨慎地当你的差,什么事都别往身上揽,明白么?”

    ***

    钟荟将两个棋罐置于左右两边,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先将一粒白子落在天元上,然后凭着方才的记忆自己同自己对弈起来,走上十几手便闭上眼冥想片刻,她一闭上眼睛,那三名宫人就一脸忧惧地面面相觑。

    她前世不止一次覆过盘,然而都是自己下的棋局,方才旁观时她走了几次神,有几步便走得犹疑,好在司徒铮几乎每一步都在模仿卫琇,棋局几乎全然对称,覆起来简单了许多,她落下最后一颗子,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拍手道:“好了。”

    那几个宫人对着半满的棋盘端详了半晌。将钟荟带来的那名小宫人道:“这就好了?”

    那姊姊也狐疑道:“奴婢看着怎么不太像。。。。。。”

    钟荟气得脑袋直冒烟,吃席吃到一半叫人拉了来,到了就被驱使着白干活,连杯润口的凉水都没得喝,竟然还挑三拣四:“我可不敢保证无误。”

    年幼的宫人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她阿姊往地上一跪,叩了个头道:“女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钟荟估摸着自己离席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司徒铮会否留意,忙将她没完没了的谢恩打断:“举手之劳不必介怀,请姊姊带我回元武观吧。”她还有好几道菜肴没吃上呢。

    ***

    两人一路无言快步往回赶,走到距元武观几十步的蔷薇花丛附近,迎面遇上了三皇子。

    “你先退下吧,我和姜家这位小娘子说几句话。”司徒铮一脸和煦地瞟了那小宫人一眼,看着她惊兔一般仓皇离去,然后悠悠地回过头来,微微侧着脑袋,对如临大敌的姜二娘道,“表妹怕我,为什么?”

    钟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花枝,叫上面的刺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缩。

    司徒铮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他醉酒不上面,脸比平时更苍白些,眼睛里血丝密布,灼热的目光中仿佛住着一头凶兽。

    他兜着袖子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的畏惧。

    钟荟觉得嗓子眼发干,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仍有些嘶哑:“殿下说的话奴听不懂。”

    司徒铮又往前逼近两步。

    钟荟已经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混合着白檀的气息,不由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想避让,然而退无可退。也许是叫这气味激起了怒意,钟荟反而不怕了,仰起头淡淡地看着他:“殿下醉了。”

    她话音刚落,司徒铮还来不及作答,便听身后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道:“还请殿下自重。”

    “阿琇?”司徒铮退后一步,转过身,一脸无辜地抚了抚额道,“我在逗小表妹玩呢,你想到哪儿去了?”

    卫琇脸一红,是他小人知心了么?也是,姜二娘不过是个孩童,三皇子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心思龌龊了。

    司徒铮见卫十一郎面露愧色,心里一哂,又转过身来,冷不防伸手捏了捏钟荟的丫髻,逗小孩似地对她道:“做什么老躲着表兄?难不成表兄会吃了你么?”

    说着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从袖子里掏出个香囊,换上副一本正经的神情,只有那血红的眼睛中依然有几分癫狂:“那日在碧海边碰巧拾到令妹的玉佩,就此完璧归赵了。”

    钟荟忍着心底的寒意去接那香囊,司徒铮一伸手,若有意似无意地触了触她的手指,钟荟脑袋里像叫人灌了把火药,劈手将那香囊夺了过来,飞快地打开袋口,将三娘子的五色缕取出来,回身把香囊挂在树枝上,然后敛容对司徒铮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不必如此多礼,殿下来殿下去的多生分,”司徒铮以一种兄长般的口吻道:“你们是五弟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都是一家人,合该时常走动走动。”

    钟荟虚应了一声,不过任谁都能从她脸上的神情看出来,她是一点也不想与这拐了弯的表兄走动。

    司徒铮不以为忤,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卫琇道:“阿琇你怎么也出来了?”

    卫十一郎正反省自己的为人,突然叫他这么一问,不知该如何回答,脸更红了。

    他与姜二娘偶遇过两回,在这宫中见到觉得很亲切,难免多留意一些,方才见她和司徒铮一前一后离席,好半晌没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故而才出来看一看。然而无论是提防三皇子还是操心别家小娘子,这些心思都不好叫旁人知道。

    他沉默半晌不发一言,脸色越来越尴尬,简直在心里坐实了自己就是个猥琐小人。

    钟荟瞎话张口就来,见这孩子连现编个借口都不会,好心替他解围:“卫公子是出来走走消食么?”

    卫十一郎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司徒铮笑道:“也不知他们那些醉鬼闹成什么样了,咱们也回去吧。”

    ***

    待常山公主等人酒醒得差不多,众人又去飞鸾台消磨了两个时辰。

    那局棋到底还是输了,不过他脸上没什么失落和懊恼的神色,清河公主见了不由对二皇子道:“卫家公子真是好涵养。”

    二皇子不作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盯着妹妹的双眼看了好半晌,直看得她脸上飞起红霞,羞赧地低下头去。

    二皇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何看不出妹妹芳心暗许,不由头大起来,怎么偏偏又是卫家。当年他三姊心悦卫六郎,整个洛京城都知道,若是卫家有意叫子弟尚主,怎会毫无表示?卫六郎到底还是与钟家娘子定下了亲事。

    此事若是两情相悦还能计较一下,可卫十一郎分明对他四妹妹无意,莫说另眼相待,连看都没看在眼里,只望他四妹妹只是一时的小女儿心思,否则也像常山公主一样蹉跎成个老姑娘可如何是好。

    夕阳西斜时,客人们陆续起身向三皇子辞别,司徒铮照例殷勤挽留了一番无果,只得将他们送至万春宫门外,约定得空再聚。

    五皇子和姜氏姊妹最后离去,司徒铮望着两辆羊车慢慢远去,逐渐没了影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唇,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一甩袖子转身向宫门走去,对迈着碎步跟在他身后的黄门扔下一句:“带今日那两个宫女来见我。”

    ***

    万春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其中的宫人才知道,除非天子在,杨皇后从不与三皇子一同用膳。

    今日也不例外,杨皇后叫宫人将食案摆在院中的藤萝花架下,此时天边的晚霞逐渐褪成浅红,微风送来阵阵凉意,时不时有一两朵白色的藤花坠落下来,发出声叹息般的轻响。

    杨皇后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觉得十分舒适惬意,眉间的竖纹也浅淡得几乎看不出了,可就在这时候,她看院门口站着个人。

    “你怎么来了?”杨皇后搁下青玉箸,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毫不掩饰话音里的不悦。

    “阿娘这里儿子来不得么?”三皇子笑着走进来,规矩地行了个礼。

    杨皇后直截了当地道:“别与我拐弯抹角,有什么事直说。”

    司徒铮不以为意地笑道:“遵命,儿子欲娶姜二娘为侧妃。”

    “胡闹!”杨皇后猛地一拍食案,将案上一只琉璃盏震得颤了颤,“你是嫌自己不够招眼,想叫言官参一本婚宦失类吗?那屠户家的女儿竟是狐狸精变的么?小小年纪便狐媚至此!”

    “阿娘——”司徒铮拖长了声音道,“你究竟是怕她狐媚我,还是怕我动姜家人坏了你们的大计?您和外祖若想让我俯首当你们的狗儿,那最好将狗儿喂喂饱,我敬您是我母后,特来知会您一声,姜二娘是我的,卫十一郎也是我的,你们不送来,我便自去取。”

 第70章

    大暑时节,腐草成萤,大雨时至,气候酷热湿闷难当。

    这日朝会之后,中书监卫昭卫大人走出昭阳殿,举目望了一眼天空,远处的云层越积越厚,头顶却是一片湛蓝。

    他收回目光,整了整头上的三梁进贤冠。

    “敢请卫大人留步。”

    卫昭停住脚步,回身一看,是侍中钟禅。

    他年届不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肖似其父钟熹,只一双眼睛与他故去的母亲一模一样。卫昭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向他温和一笑道:“钟侍中有何事?”那口吻更像是家中长辈,而非同僚之间。

    钟禅疾走几步赶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鲤鱼木匣,双手捧着呈给卫昭:“家父命仆带一封书信与卫大人。”

    卫昭有些诧异地接过来:“尊府无恙?”

    “承蒙大人垂问,家父近来甚是康健,闲来无事便挥毫作画、鼓琴读书。”钟禅拜谢道。

    卫昭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钟禅道:“钟大人年轻有为,尊府是有福之人。”

    “卫大人过誉。”钟禅再拜,意味深长地道,“重云如盖,大雨将至,敢请大人小心前路。”

    钟禅目送卫昭上了牛车。他方才因疾行出了一身汗,皂缘中衣贴在后背上十分难受。他将绛纱官服的衣带和衣领松开了些,从袖中取出绢帕掖了掖额头和鬓边的汗,然后顺着廊庑慢慢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卫昭靠在车厢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鲤鱼匣,取出缣帛,缓缓展开,入眼便是钟熹那云舒霞卷的字迹。

    六月廿七日,熹白:彦伯无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六十之年,倏忽已至。每念昔日秉烛同游,朗夜泛舟,怡然长笑,如在耳畔。奈何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仆归田园,君羁尘网,未知拾瑶草之约,何日可践?行矣,自爱!熹白。

    卫昭将书信读了几遍,长叹一声,将缣帛按原样叠好收回匣中。

    ***

    钟荟和姜明霜在宫中住了二十来日,他们后来没再见过三皇子,倒是有一回跟着姜婕妤去韦贵人的嘉福殿作客时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待人一向亲切温和,与姊妹俩叙了几句家常,似乎对济源的风物和人情尤为感兴趣,姜大娘仿佛遇见了知音,绘声绘色地讲了许多乡土逸事与他听。

    姜婕妤心思何其玲珑,看在眼中,心下便已了然。

    韦贵人赏赐与两姊妹的见面礼也分出了厚薄来,除了两人都有的香囊、真珠钗和衣料之外,大娘子还独得了一对金花果如意簪。

    大娘子发觉自己比妹妹多得了一对簪子,百思不得其解,又十分过意不去,想将簪子分一支给妹妹,又怕伤了她的面子。

    钟荟当然知道那两支簪子意味着什么,看着无知无觉一脸天真懵懂的大娘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他们姊妹的出身,做皇子正妃是不够格的,姜明霜才八岁,莫说情窦未开,恐怕连做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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